第71章 -2
從“江南庭院”出發,前往“晴耕雨讀”的路上,他們遇見了一只貓咪。
許靖樞的手裏正好有一根肉腸,突然蹲在貓咪的面前逗它。許蘊喆多走了幾步,發現身邊的人沒了,回頭看見他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只為讓貓咪擡頭看自己一眼,頓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也沒有馬上叫他,許蘊喆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等意識到時,他擡頭看了一眼“成人用品”的招牌,心髒陡然收縮了一下。
這麽說來,他們好像已經偷偷地跨過了“成人”的界限,他甚至更早一些。許蘊喆心知肚明,彼時自己恐怕只有“行為”上跨過了那條線,而現在呢?他猶豫片刻,見許靖樞光顧着逗貓,一時半會兒不會跟上來,便走進無人售貨的自動便利店裏,将買好的東西丢進書包,拉上拉鏈,重新走出店外。
前後只花了兩分鐘,動作和決策之快與曾經的經驗有關,雖然如此,許蘊喆還是在踏出門外時因踩中一塊松動的石磚,險些崴了腳。
待許蘊喆站穩,已然來不及。
被貓咪吃掉半根肉腸的許靖樞回頭,兩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許蘊喆臉上緊繃的表情加上一旁的商店名稱,敗露了他的行跡。許靖樞立即将剩下的半根肉腸丢進垃圾桶旁的簸箕裏,看也不看奔過去吃食的小貓,很快跑到許蘊喆的面前,眼睛裏盛滿星辰。
許蘊喆尴尬地清了清喉嚨,轉身道:“走吧。”
許靖樞跟過去,等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游客走遠了,悄聲問:“潤滑也買了嗎?”問完,他真真切切地看見許蘊喆的耳朵由有點兒紅變成非常紅。
他握住一個空拳頭掩嘴輕咳,嗯了一聲。
許靖樞往他的手旁走近多一些,又問:“你會不會呢?總歸,和跟女生不太一樣。”
許蘊喆的臉紅成醬豬蹄似的顏色,良久才慢慢褪色,聲音很輕,卻不沉:“網上稍微查一查,應該不難吧。”
許靖樞忍住不笑,眨了眨眼,道:“真是學霸。”
聽到這裏,許蘊喆終于忍不住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許靖樞踉跄幾步,卻趔趄到一家自助的游戲機店前。他趕忙拉着只顧往前走的許蘊喆,兩人一同走進擺滿抓娃娃機的商店裏。
在主打古風文藝的江南古鎮裏,這樣的抓娃娃機受到冷遇,哪怕街上人來人往,卻沒人進來看一看機器裏擺滿的布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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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想要這個。”許靖樞松開他的手,整張臉幾乎貼在其中一臺抓娃娃機的玻璃上,指着裏面堆滿的海豹玩偶。
“這是什麽東西?連名字也沒有吧?”說這話時,許蘊喆已經用手機支付兌換了五枚游戲幣。
許靖樞聽見游戲幣掉落的聲音,說:“我們可以給它起名字。”他頓了頓,“有這麽帥的兩個爸爸,它搞不好會成精。”
許蘊喆放在游戲操縱杆上的手僵了僵,盯着滿箱的海豹玩偶:“不可能。”
“為什麽?”他想了想,笑道,“是因為建國以後不能成精嗎?”
許蘊喆似乎已經不打算再搭理他,全神貫注地抓娃娃。許靖樞在一旁等着,過了一會兒,又笑說:“你還是挺有幽默感的嘛!”
通過游戲箱的玻璃,許蘊喆看了一眼許靖樞的眼。其實,許靖樞的臉上很多時候沒有真正浮現笑容,可他有一雙會笑的眼睛,所以讓人常常覺得他在笑。不像許蘊喆,他如果不笑,整張臉就像撲克一樣嚴肅,寫滿了“生人勿近”和“熟人無事勿擾”。
“哇塞,好厲害!”許靖樞看了看手表,還沒到十分鐘!他接過許蘊喆遞來的海豹玩偶,用力地、用力地抱了一下,能聞見新布偶身上慣有的工廠味。
許靖樞那兩條細長的胳膊抱住這麽一個小玩意兒,畫面滑稽得令許蘊喆想笑。他說:“滿意了?可以走了吧?”
“你還有幾個游戲幣?”許靖樞問。
看着他眼睛裏的光,許蘊喆掏出口袋裏剩下的三枚游戲幣,問:“還想要幾個?”
“一個就好。一共兩個,像咱倆一樣。”許靖樞翹首以盼,安排妥當。
許蘊喆瞄了一眼他手裏的海豹玩偶,心道鬼才要和海豹一樣。
饒是如此,許蘊喆還是用一枚游戲幣換來了另一個海豹玩偶,而剩下的兩枚游戲幣,許靖樞換了兩顆扭蛋。
像是那些放學以後遲遲不肯回家寫作業的小朋友,因為許靖樞在路上逗貓、要玩具,等他們真正坐在“晴耕雨讀”餐吧裏開始自習時,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這裏的自習環境和學校的圖書館相比,不是“差不多”。餐吧清淨的上午,只有輕語閑談的幾個客人,袅袅的咖啡香和輕柔的唱片音樂升華了整個氛圍,而許硯深親手制作的火龍果慕斯蛋糕和卡布奇諾更讓情境變得不符合許蘊喆想象中的實際,更像是日韓偶像劇裏專用于休閑和戀愛的場景。
許蘊喆幾乎沒有心思沉浸其中,他偶爾感受到這樣的氛圍,非但沒感覺到惬意,反而在心底生出些不耐煩。
第二階段大考的臨近預示着高考離他們更近一步,路上散漫的腳步漸漸刺激了習慣全力往前跑的許蘊喆。
他從小不懂得什麽叫做“快樂學習”,“學習”對他而言是一個中性詞,不存在愉悅或煎熬。可如果可能,許蘊喆更願意這件事接近于一種修行,而非在玩樂中受益。
許靖樞或許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觀點,所以,他們雖然一同坐在潔淨的餐桌旁,攤開滿桌的書本,許蘊喆依舊能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或者說,遠沒有許蘊喆全神貫注。
他執着于和許蘊喆分享一塊慕斯蛋糕,還會以撥弄飄在咖啡上方的奶泡為樂。
許蘊喆聽見他在自習的過程中哼起歌,自己的筆端似乎被一條細細的線牽引,連落筆也變得有幾分吃力。
臨近中午,許硯深問他們要吃什麽。
許蘊喆只想着把上午落下的進度趕上,客套地說随意就好。
許靖樞奔往吧臺,和爸爸商量午餐。
看着許靖樞那張沒有完成的試卷,許蘊喆沉了沉氣,低頭繼續驗算。
他暫時不在也好。許蘊喆得以松了一口氣,專注于自己的練習題。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後,一個像是紙團的東西掉到了許蘊喆的頭頂,咚地一聲,他擡起眉睫,見到一個底部穿着棉線的紙杯掉在桌面上,背後傳來陣陣的笑聲。
許蘊喆回頭一看,見到許靖樞不知什麽時候和鄰桌做手工作業的三個小朋友玩在了一塊兒。
許靖樞的手裏拿着一個一模一樣的紙杯,朝他興奮地揮了揮,又将杯口往耳朵搖了搖,做出示意他拿起紙杯電話來聽的動作。
看着他們四個笑容洋溢的臉,許蘊喆忍了一會兒,拿起紙杯電話往耳朵湊。
許靖樞捧着“電話”的另一端,往裏說道:“許蘊喆,我喜歡你——”
輕輕的聲音通過棉線的振動傳進許蘊喆的耳朵裏,他本該感到高興,但是想到自己寫到一半的物理題,他對許靖樞淡淡地笑了一笑,放下了“電話”。
望着許蘊喆的背影,許靖樞愣住。
“靖樞哥哥,怎麽啦?”一旁的小女孩扯扯他的衣服。
小男孩怯生生地問:“能把‘電話’收回來嗎?”
許靖樞窘然,忙道歉道:“對不起,這個電話可以送給哥哥嗎?”剛才是向他們借的“電話”打。
三個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猶豫。
許靖樞心道這紙杯還是從店裏要的,現在的小孩兒怎麽這麽小氣?面上卻堆笑道:“拜托啦,等會兒我做兩個賠給你們呗。”
最後是另一個女孩子擡頭挺胸,大大方方地答應了。
許靖樞雙手合十,做出感激不盡的動作。
他拿起被許蘊喆“挂斷”的紙杯電話,繃直“電話線”搖了又搖。
棉線的另一端因為拉扯,掉在地上,又卡在沙發上,随着棉線的牽扯,發出噠噠的響聲。
遠遠地看見許蘊喆低頭往那個紙杯看,許靖樞立刻蹲在餐桌底,朝“話筒”小聲地問:“怎麽了?生氣了?怎麽生氣了?”說完,他立刻把“話筒”湊到耳朵旁。
然而,他等了一會兒,卻沒有聽見“話筒”裏傳來任何聲音。許靖樞疑惑極了,又往“話筒”裏問:“許蘊喆?”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等待,直到他聽見小朋友們哈哈大笑的聲音。他莫名其妙,認真檢查他的“電話”,這才發現棉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他們幾個中的誰剪斷了!
“誰剪的?!”許靖樞氣得站起來,“從我家滾出去,再也不和他玩了!”
聞聲,許蘊喆回頭,古怪地看他。
許靖樞接收到他的眼波信號,馬上拿着已經斷線的“電話機”跑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另一端。
在許蘊喆的身邊坐下後,許靖樞眼巴巴地看他,可是許蘊喆不為所動,繼續扭頭寫字。
許靖樞只好找到“電話線”斷開的兩頭,打一個死結重新接上。
正在這時,許硯深把他們的午飯端過來了。
許蘊喆見了,連忙起身,收拾桌上的書本和文具。
“別整這些亂七八糟的,”許硯深分別将青醬意面和白醬意面擺在許蘊喆和兒子的面前,不客氣地數落道,“自己不愛學習,還打擾人家看書。”
許蘊喆聽罷微怔,本下意識地要開口說“沒關系”,但話語出口前,卻被一股力量生生地截斷,攔在牙關裏。他避開許靖樞疑問的目光。
“你別理他,整天瘋瘋癫癫的。”許硯深沖許蘊喆擠了擠眼睛,說明道,“你這個意面是用羅勒和橄榄油做的,沒放黃油和奶油,放心吃。”
他從沒對許硯深說過自己不能吃奶制品,聞言訝異,困窘地點了點頭。突然,他見到許硯深揚起手中的托盤朝許靖樞的腦袋揮,忙不疊地把許靖樞往身後拉。
許靖樞知道爸爸不會真打,站着沒動,沒想到卻被許蘊喆猛地往後一拽,轉眼跌坐在沙發上。
看見許硯深愣住的表情,許蘊喆随即意識到這只是開一個玩笑,頓時尴尬得動彈不能。
許硯深意外地看他,半晌,臉上飽滿的肉藏不住一個欣慰的笑容,噗嗤一聲,哈哈笑起來。
許蘊喆窘得無地自容,只好讪讪地揚了揚嘴角。
“你倆慢慢吃。——臭小子,跟着蘊喆好好學習!”話畢,他笑着轉身離開了。
看着叔叔離開,許蘊喆暗暗地籲了口氣,低頭又對上許靖樞幹淨透明的眼睛,登時面上再度紅了。
許靖樞眨了眨眼,換到許蘊喆的對面坐下。
許蘊喆落座,打算裝作什麽也沒發生,拿起叉子和勺子,低頭吃面。沒過多久,他看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倒扣在桌面的紙杯推到自己的面前,紙杯底部穿着一根棉線。
不是已經剪斷了嗎?許蘊喆奇怪地擡頭,看見對面的許靖樞已經把紙杯捧在嘴邊。
棉線不知什麽時候被他重新系上了。許蘊喆拿起“電話”來聽。
“對不起,以後我一定乖乖學習。”
大概是固體傳播的緣故,許靖樞的聲音在紙杯裏響起,聽着格外真切,真得像是這條棉線一般,實體、看得見、摸得着。許蘊喆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向自己做保證了,想到這個,心裏不禁哭笑不得。
尤其是,看見他說完以後,立刻把“話筒”對準耳朵,一副期盼回音的模樣,許蘊喆忍不住笑着搖頭。
“好,我知道了,吃飯吧。”許蘊喆說完,“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