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3
那個紙杯電話,傍晚兩人回學校後,許靖樞帶在了身上。許蘊喆再次見到,是在寝室的高低鋪上。它挂在許靖樞的床頭,其中一個紙杯往下吊,落在許蘊喆的床頭。
許蘊喆一方面心想,三歲小孩兒才這麽玩,可另一方面,又想不起自己在三四歲時,有沒有一個小夥伴和自己玩過紙杯電話。于是,吐槽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晚上洗過澡,坐在床上,他稍微扯一扯“電話線”,便能聽見許靖樞“接電話”的聲音。
寝室裏的空間小,只有他們倆,許靖樞的聲音根本不需要通過棉線傳播,許蘊喆也聽得一清二楚。
聽見那聲“喂”,許蘊喆起身走到書桌旁坐下,打開臺燈。
“怎麽打了電話又不說話?”許靖樞在床上問。
許蘊喆回頭,淡淡道:“我命令你,現在恢複正常。”
許靖樞眨巴兩下眼,忍笑哦了一聲,跳下床,同樣坐在書桌前,翻開書本自習。
距離第二次階段大考還有三天的時間,晚自習時,班主任送來了考試的座位分配表。
與以往的考試不同,這次考試的座位分配與第一次階段考的成績有關,學生們按照成績排名先後順序劃分考場。所以,許蘊喆和許靖樞這次在同一個考場考試,包括他們在內的年級前六十名學生又以随機的方式分配座位。
盡管這兩年多來,同學們已經經歷過無數次考試,但這種分配考場的方式再次提醒大家,高考就要來臨了。哪怕是許蘊喆,也難免産生一些不為人知的緊迫感。更何況,班主任在晚自習時給大家送來的不只是座位分配表,還有一則壞消息:由于政策的改革,今年國立理學院、北方大學在內的全國頂尖高校在省內的招生配額有了調整,在淮左市的招生名額比往年減少了幾個。
這意味着以目前的成績,往年在栗山縣能考取這些高校的學生,今年則很有可能和國內頂尖大學失之交臂了。
以許蘊喆前兩年參加全市統考的成績排名來看,這對他的影響不大。然而,距離上次全市統考畢竟過了大半年,雖然他一直是栗山縣高的第一名,但沒有機會和外校的學生作比較,心中難免不踏實。
第二次階段大考是全市統考,全市所有的高中使用同一套試卷,難度和往年高考試題的普遍難度持平,并且集中評卷排名。許蘊喆得趁這次機會了解自身目前的複習情況,以便在這個緊要關頭及時作出調整。
可惜,在實驗樓201室裏,許蘊喆是唯一對這次階段考感到緊張的人。他的室友明顯沒有表現出任何壓力。
聽見許靖樞打哈欠的聲音,許蘊喆心想:他是中了邪才相信許靖樞從今往後會好好學習。
但是與此同時,許蘊喆又很清楚,恐怕許靖樞從小到大就沒有這樣的概念,讓他保證以後馬上改進,這根本不可能。許蘊喆打算就此放過他,至于他當時的表決心,就當做是“當時的決心”算了,反正男人也沒幾句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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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許蘊喆的筆鋒越來越快,呼吸也微微變得不平。
漸漸地,因為做題,他再度平靜下來。
他又一次聽見許靖樞打哈欠的聲音,這事兒會傳染,他皺着眉頭,忍住一個哈欠。
好巧不巧,這動作被許靖樞發現了。早已困得眼皮子打架的許靖樞趁機說:“許蘊喆,十二點半了,該睡了吧?”
一個哈欠而已,許蘊喆自持仍清醒得很,淡淡道:“我還不困,你先睡吧。”
“我怕你晚睡,吵醒我。”許靖樞努嘴。
許蘊喆瞥了他一眼,埋頭寫字,說:“不會,我會盡量放輕動作。”
“那也不成,畢竟在一張床上,怎麽放輕都會有動靜的。”許靖樞說着,拿出手機。
什麽?許蘊喆才擡頭,要說晚上不打算和他擠一張床,已經看見許靖樞的雙手捧着手機,分明要玩游戲了。許靖樞從手機後擡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回自己床上睡去。”許蘊喆淡漠地說着,重新低頭。
許靖樞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許蘊喆忍不住斜眼瞄向他,發現他正全神貫注地對着手機,拇指在屏幕上來回移動、點擊,看樣子是太認真了,才忘了說話。
許蘊喆默默地籲了一口氣,在心裏反複道:算了、算了。
“對了,許蘊喆,今晚我聽說一件事。”許靖樞說話時,眼睛仍盯着屏幕,“葛飒要退學了,她今晚就沒來學校。”
聞言,許蘊喆不可思議地轉頭,問:“為什麽?”這太突然了,雖然許蘊喆和葛飒的感情不深,但畢竟是在這種時候選擇退學,讓許蘊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說是成績不好,頂多考個高職,還不如現在出去闖蕩。”許靖樞擡頭想了想,說,“沒想到她那麽厲害。”
“厲害?”許蘊喆不明所以,不以為然。
許靖樞卻點頭,肯定地贊揚:“難道不是嗎?按現在一般人的想法,非得考個大學才有出路吧?如果不是名牌大學,即使是研究生畢業也很難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但是,能考上名牌的人……我們學校也不會很多?搞不好,很多人都懷揣着‘不讀書還能幹嗎’、‘少說也是個大學’這樣的想法,硬着頭皮迎接高考。她卻在認為自己不行的時候,找別的出路去了。這不是很厲害嗎?”
許蘊喆愕然,不單單因為聽見許靖樞居然這麽想,還因為他正是許靖樞口中說的“一般人”。他一直想離開青川,但除了通過高考離開以外,從來沒有萌生過別的想法。
對于那些成績不好又不用心學習的同學,一直以來,許蘊喆難免像很多迂腐的家長和老師那樣想:現在不好好讀書,将來能幹什麽?
但實際上,說不定他才是那個除了讀書以外,什麽也幹不了的人。
“哎呀!哎呀呀!”
正在許蘊喆怔忡時,他突然聽見許靖樞叫起來。許蘊喆問:“怎麽了?”
“我靠,包抄!包抄!真是,掩護我一下!”許靖樞再次沉迷進游戲裏,壓根沒聽見他的問題。
許蘊喆看得好氣又好笑,伸手道:“給我。”
許靖樞不解,把手機遞給他,又很快起身湊近看,解釋道:“時間快到了,我們這邊只剩下三個人,但是他們還有……八個?”說話間,許靖樞看見數字從“9”變成“8”,驚呼道,“是你爆頭的嗎?!”
“噓。”許蘊喆很長時間沒玩這款游戲了,要進入佳境還要等個十幾秒。
看着這走位和操作,許靖樞難以置信地看看手機,又看看許蘊喆。他從來沒聽許蘊喆提過原來他也玩這款游戲,而且看這手法,分明不是一般的老鳥。許靖樞起先湊近屏幕仔細地看,但轉頭時看見許蘊喆微蹙的眉宇,又忘了游戲進行到哪個階段了。
“看不清。”許靖樞說着,将臉貼向手機屏幕,趁許蘊喆避開時,順勢坐進他的懷裏。
許蘊喆錯愕,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已見許靖樞指着屏幕喊:“快,過來了!”
許蘊喆吓了一跳,連忙躲起來,心思卻難以重新回到游戲裏。
“你怎麽這麽厲害?”許靖樞背對他,激動地晃了晃身子。
許蘊喆的腿上從來沒坐過那麽沉的人——畢竟許靖樞是個和他身形相近的男生。他一晃動,許蘊喆的心思更是起伏得厲害。許蘊喆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索性沉住氣,一門心思玩游戲。
手機裏傳出的聲音除了游戲設置聲外,還有許靖樞那些隊友的聲音,他們一直在喊話,可許蘊喆沒有回應。
終于,在時間終止前,許蘊喆把終局人數拉成持平,許靖樞的賬號作為全場最佳,大量的“金幣”充進他的賬戶裏。
“讓我看看。”許靖樞奪過手機,盯着“金幣”的數字噌噌地往上漲,回頭激動地說,“原來你這麽強!你有賬號嗎?我們加個好友吧!”
看着他發光發亮的眼睛,許蘊喆的心裏想笑,面上卻沒有表情,道:“賬號已經閑置很久了,服務器也成了鬼區。”
“那是老區了!”這麽說來,許蘊喆的游戲經驗一定很豐富。
許蘊喆聳肩,問:“現在你可以起來了?”
許靖樞歪着頭看了看他,不但沒起身,反而挨着他,往他的懷裏挪了挪。
懷裏坐了一具熱乎乎的身體,許蘊喆的喉嚨發緊。他想到“坐懷不亂”這四個字,面部的肌肉更是緊繃得發僵。
許靖樞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臉變成一張撲克,忍笑道:“晚上一起睡吧?也快一點了。”
“起來。”許蘊喆依舊面無表情。
“我要是不起呢?”許靖樞捏住他的下巴問。
哪裏學來的土味橋段?許蘊喆的雙手分別撐住椅背和書桌,稍一用力,生生地起身。
許靖樞登時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地抱住他的脖子。
這和許蘊喆預想中的不一樣,他險些被許靖樞拽着往地上摔,連忙俯身抱住他,繼而自己站穩。
“哇,11個引體向上,果然不一樣。“許靖樞故作誇張地驚嘆。
許蘊喆松了一口氣,聞言自言自語道:“你應該是老天派來整我的。”
許靖樞不明所以地發出一個嗯的音。
“沒什麽。”把他抱到床邊,許蘊喆靈光一閃,突然放開雙手。
被他抱起以後,許靖樞的兩條胳膊再沒使力,不料許蘊喆竟忽然撒手,咚地一聲,許靖樞重重地摔在硬板床上,痛得大叫:“啊喲!”
許蘊喆聽得心中一痛,但不動聲色,不等許靖樞揉着身子爬起來,他立刻爬到了上鋪。
許靖樞把摔疼的地方揉好了,擡頭一看發現許蘊喆不見了,罵道:“你也太幼稚了吧?!”
“有你幼稚?”許蘊喆向下伸手,“把我的手機給我。”
“不給!”許靖樞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淡淡地問:“給不給?”
過了一會兒,許靖樞乖乖地把手機遞給了他。
許蘊喆打開手機應用,查找考完試的第二天去往靜安的火車票。
“我們就這樣分床睡了?”良久,許靖樞問。
這話聽着怎麽這麽奇怪?許蘊喆皺眉,說:“嗯,關燈吧。”
許靖樞嘆了一聲,聲音重得像一聲咳嗽。
但不久,寝室裏的燈關上了。
許蘊喆還是想去靜安看一看外公,他選好了當日來回的車次,打算明早購買,不告訴任何人。這将是他第一次去靜安,思及此,許蘊喆不免有點兒忐忑。
正在這時,他聽見下鋪傳來許靖樞哼哼的聲音。他古怪地皺起眉,心道這咿咿呀呀像小孩兒撒嬌似的聲音是怎麽回事?問:“你搞什麽鬼?該睡了。”
“床上都是你的味道。”許靖樞感慨道,“好幸福!”
許蘊喆聽出一身冷汗,說:“換回來吧。”
“我不,誰讓你把我丢這兒的?”許靖樞理直氣壯地說完,頓了頓,“除非一起睡。”
許蘊喆的頭疼,說:“我睡了,晚安。”話畢,他躺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靖樞先說過,待許蘊喆躺下,他依稀聞見被子上、枕頭上全是許靖樞的味道,像是他的香水,又像是沐浴露的香。以前,許蘊喆以為只有女孩子會在自己逗留過的地方留下氣味,是屬于女孩子的體香,可原來不是。
那麽,許靖樞聞見的又是怎樣的味道?
許蘊喆輾轉幾回,聽見挂在床頭的紙杯碰在床柱上的響聲,得得得、得得得,來電鈴聲的節奏。
他抹黑握住紙杯,扯到耳邊,聽見許靖樞用微小的聲音說:“喂?許蘊喆,你好香啊。”
許蘊喆聽出一身雞皮疙瘩,險些把紙杯握得變型。他沒往手裏的紙杯說話,直接說道:“神經病。”
說完,許蘊喆丢掉紙杯,緊接着卻發覺床架微微搖晃,轉眼間已在黑暗當中見到床頭多了一個人影,驚得他愣住。
許蘊喆只愣了一秒鐘,他好像聽見許靖樞笑了,從他的呼吸聲。
“要不要一起睡?”許靖樞問。
“要。”在他爬上來的同時,許蘊喆把他拉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