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4
睡着以前,許蘊喆似乎聽見雨水打在窗臺上的聲音。他曾猶豫是否起床關一下窗,但許靖樞落在他胸膛的鼻息讓他的這個念頭只持續了短短幾秒鐘。
許蘊喆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最終将手機随意放在枕頭旁,閉上了眼睛。
床很窄,睡着兩個人,但凡有一點兒動靜都能把對方吵醒。
許蘊喆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意,可等到清晨,他被窗外的起床鈴聲叫醒,他發現自己保持着睡前的姿勢,而許靖樞已經在他的懷裏轉身,背對着他,身子以柔軟的姿态舒展着,像一只貓咪。
等許靖樞坐起後,許蘊喆的胳膊麻得沒了知覺。
他轉身跳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發現窗臺上積了一些雨水,證明夜裏果真下過雨。
窗外同樣未幹透,到了梅雨時節,空氣中、建築群裏,總飄蕩着一片水潤又沉重的憂郁感。
和平時一樣,在起床鈴聲響起後、早操廣播開始前,校園廣播播放流行歌曲。
将近三年的時間裏,每逢雨天,學校都會取消早操,而聽見起床鈴聲後還在賴床的學生們只要聽見《六月的雨》,便知道這是一個下雨的天氣,可以枕着歌聲繼續睡一個懶覺。
“我沒有放棄,也不會離你而去,哪怕要分開,我依然等你。”許靖樞的歌聲比廣播的音樂聲更清晰,“我全心全意,等你的消息。終會有一天,你會相信我。我愛你……”
許蘊喆回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做理會,拿上裝了洗漱用品的臉盆往外走。
被許靖樞枕得發麻的手臂一時無法使用,許蘊喆換了一只手刷牙,牙刷拿在手中總不夠得心應手,幾次刷頭捅到牙龈上,雖不是很痛,但也煩心。
沒多久,許靖樞端着臉盆跟着進衛生間了。他将臉盆放在許蘊喆的腳邊,往一旁小解,道:“怎麽放這麽老的歌?”
經他說起,許蘊喆回想一番,發現這好像是他轉學來以後第一次遇上不用做早操的雨天。許蘊喆吐了口中的牙膏泡沫,把廣播室這項不成文的規定告訴他。
“哇!真是太人性化了!”許靖樞抽好褲子,沖了水重新回到許蘊喆的身旁。
許蘊喆洗了臉,轉身上廁所。他特意站到一個盥洗池的鏡子不會反射看見的小便池前,發現牆壁上有一只已經幹透的小壁虎,不知是何時被什麽人拍死在牆上的。聽着窗外循環播放的歌曲,許蘊喆問:“你玩過仙劍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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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玩過,而且我不用攻略就通關了。忘了是小學幾年級的時候。”許靖樞問,“你呢?玩過嗎?”
許蘊喆沖好廁所,往盥洗池裏洗了手,道:“玩過。不過,是初中才玩的,很晚了。那段時間,把整個系列都玩了一遍。”
許靖樞還以為這輩子只能和許蘊喆談論如何好好學習,沒想到還能聊游戲,把毛巾往臉盆裏一放,跟着他往外走,問:“那,你喜歡靈兒還是月如?”
“靈兒。”
“夢璃還會菱紗?”
“夢璃。”
許靖樞眯了眯眼睛,問:“那你一定,喜歡龍葵多于雪見了?”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見許靖樞關門時面色不對,問:“幹嗎?”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許靖樞問。
聽罷,許蘊喆錯愕,問:“這有關系嗎?”
許靖樞拿起手機道:“我和她們的性格都不一樣。”
許蘊喆懶得理他,嗤笑道:“你和她們的性別還不一樣呢。”
許靖樞聞之眼睛一亮,回頭看見許蘊喆脫了睡衣,立刻上前抱住他。
許蘊喆二話沒說就把他掙開了。
對這個動作早有預知,許靖樞一點兒也沒生氣,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再次上前抱許蘊喆,許蘊喆就不會再掙開他。但許靖樞沒有那麽做,因為他餓了,他們得去吃早餐了。
在那張寬1.2米,長2.0米的木架床上睡兩個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大漢,這真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許蘊喆的胳膊直到早讀課結束,依然有點兒使不上勁兒。他不得不為自己的下一步做準備——如果許靖樞中午和晚上還要睡一起,自己該如何拒絕。可是,他的準備只做到了一半,因為他很快想起最終是自己想一起睡的。想到這裏,許蘊喆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已經放棄和許靖樞一起考北方大學的想法了,以許靖樞現在的成績,兩人想考取同一座城市的大學不是難事。既然這樣,能不能在同一間學校裏上學似乎不是什麽太重要的事。不太重要嗎?許蘊喆想起許靖樞的呼吸,不确定這個問題的答案。
眼前不能太多地考慮這個問題,許蘊喆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購買了往返靜安的車票,心想: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該結束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正如許靖樞所言,葛飒再也沒有來學校。
顧思酉沒了同桌,整個上午孤孤單單地坐在座位上。不知是哪個男生那麽不知趣,打趣他:“喂,我還以為你和葛飒是革命友誼。怎麽?她現在抛棄你了?”
許蘊喆聽見這話回頭,因當時周圍的人有好幾個,他分辨不出是誰說了這樣的諷刺。
但很快,顧思酉的回應給了答案,他沖那個男生說:“老針對我,有意思嗎?班上又不止我是gay。”
對方哭笑不得,把他上下打量一遍,說:“還有誰?全班還有誰像你這麽娘?”
顧思酉撇撇嘴,神情中帶點兒驕傲和得意,道:“就不告訴你。猜去吧!”
“有病!”那人笑着罵完,轉身走了。
許靖樞不在,不知道他聽見會做何感想,可許蘊喆想,像許靖樞那樣做什麽都理直氣壯的人,聽到顧思酉這麽說,應該不會像他這樣心虛吧。
許靖樞可是那種想方設法讓他穿情侶裝的人,思及此,許蘊喆不由得想笑。
那天許靖樞在網上購買的情侶T恤,最終送到學校來了。
快遞發信息來時正值中午放學,兩人去食堂吃飯的路上,順便往收發室領取快遞。
但是,他們沒想到竟看見錢程和幾個小混混站在校門外抽煙。
校園警衛已經催他們離開,不過他們死皮賴臉地逗留在門外,沒人拿他們有辦法。
錢程看見許靖樞,立刻叫了他的名字。
許靖樞拿着包裹袋子,聞聲愣了愣,正猶豫要不要向前去,便被許蘊喆徑直拉往了食堂。
“上回他和我說CFT年中業餘賽的事,第一名有三十萬獎金。他應該是想問我這個吧。”由于獎金實在豐厚,許靖樞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報名了,但他一直沒機會告訴許蘊喆。
許蘊喆皺眉道:“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你現在打比賽?再說,電競哪是那麽簡單的事?你以為‘業餘賽’的選手真的業餘嗎?”
聞言,許靖樞更不敢把報名比賽的事告訴他了。
許蘊喆盯着他的臉看了片刻,懷疑道:“你該不會已經報名參加了吧?”見許靖樞發窘,埋藏在許蘊喆心底的那顆種子終于破土而出,他忍了又忍,想讓土壤板結,想讓種子壞死在地底,可來不及了。它生出怪異的枝丫,撐得許蘊喆的面部有一絲猙獰。
“我知道你是天才,聰明、有天賦,可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是有點兒天賦就可以的。別人的努力遲早會贏過你的天賦,到時候你……”許蘊喆突然感到很喪氣,心想自己的要求那麽高做什麽?“随便你吧。”
許靖樞連忙跟上他的腳步,解釋道:“你知道,我真的很需要錢,所以才報名的。哪怕獎金只有幾千元、幾百元也好,我需要。對不起,你別生氣,頂多我不繼續打了……”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許蘊喆站定,回頭說。
許靖樞愣住。
“你說我幼稚也好,小題大做也罷,什麽努力學習,我不會再相信了。”許蘊喆遺憾道,“每個人對學習這件事的态度本來就不一樣,我很木讷和古板,只知道埋頭苦幹,也只擅長讀書。你說那些另謀出路的人很厲害,這讓我覺得自己特別迂腐。你的思維比我活絡很多,可以有很多辦法、很多出路,我憑什麽要求你和我一樣呢?從今天起,我不會再督促你學習,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許蘊喆……”想到自己的确沒有辦成答應他的事,許靖樞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懊喪,可是怎麽會這樣呢?好像當時心裏的确那麽決定的,只是慢慢地,放肆伸出爪牙,輕輕往周圍撓了撓,發現并不會受傷,反而滿是包容的柔軟,于是放心大膽地全伸出來了。
快遞的袋子拆開包裝後,出現的是一黑一白兩件T恤,左側胸口分別印着“動物飼養員”和“小動物”的字樣。
許靖樞本想讓許蘊喆試穿一下合不合适,但午飯前兩人鬧僵後,許蘊喆的臉色一直不太好。許靖樞不敢開口向他提這個要求,只好拿着衣服,偷偷拿到他的身後,往正在自習的許蘊喆後背上比了比。
許蘊喆擡眼,看見牆上他的身影,沒有回頭。
許蘊喆盡管比他高幾公分,但身形是差不多的。許靖樞坐在下鋪,考慮再三,決定認領印了“小動物”字樣的黑色T恤。他脫掉上衣,把T恤套在身上,舒展舒展,确認正合适,許蘊喆穿上應該也不會有差。
聽見午休的鈴聲,想起許蘊喆最初對情侶裝的排斥,許靖樞試探地問:“許蘊喆,你是不是不會穿這件衣服出門?”
許蘊喆依然埋頭寫字,嗯了一聲。
他難以從一個音節裏判斷許蘊喆是否還在生氣,想了想,建議道:“那,我們當睡衣穿吧。”
許蘊喆又嗯了一聲。
許靖樞無法,道:“我先睡了,午安。”話畢,他将另一件衣服挂在床頭,倒頭睡去。
決定再也不管許靖樞的高考成績以後,許蘊喆突然變得輕松很多。雖然輕松之餘,他的心裏依舊有種難以言喻的遺憾。
許蘊喆完成三篇英文閱讀理解後,看午休時間還剩下半個小時,起身要睡午覺。
他這才發現許靖樞睡在下鋪,而且穿着新買的T恤。
因是黑色的T恤,襯得許靖樞的皮膚更加雪白。
許蘊喆拿起挂在床頭的另一件T恤,打開見到寫着“動物飼養員”的字樣,不由得笑了一笑。
新衣服的布料雖然柔軟,可難免有出廠時的氣味。許蘊喆聞了聞,并不是不能接受。他同樣換上這件T恤,躺到了許靖樞的身邊。
床很窄,許靖樞輕易地被一點兒動靜吵醒。他睜開眼睛,看着牆壁上許蘊喆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許蘊喆自身後抱住他,把他摟進懷裏。
許靖樞的心頭咯噔跳了一聲,不知自己該繼續裝睡,還是裝作半夢半醒。
許蘊喆的手臂沒有收緊,而是輕松地抱着他。他的肩背隐約地感覺到許蘊喆心髒的跳動,撲通、撲通,平穩而有力。
許靖樞難受地皺了皺鼻子,在他的臂彎裏轉身,往他的頸窩裏蹭了蹭。尚未開口,許靖樞聽見他輕輕地噓了一聲。
許蘊喆揉揉他的頭發,低頭親了親他的眼角,柔聲道:“睡吧,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