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9
明明是聽完以後應該松一口氣的話,可許靖樞卻在這之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許蘊喆離開。
他突然被點醒了一般,感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只過了生活的一半。
許靖樞轉身快步往回走,接連推開兩道門,踏着栅欄門嘎吱嘎吱的聲響和店門上鈴铛叮鈴叮鈴的清脆,風風火火地回到吧臺前,雙手拍在桌上,問:“你們到底為什麽把許蘊喆的外公送進醫院?”
許硯深或許想不到他會回來質問,驚訝之餘,不悅地皺起眉頭。
見他不答,許靖樞松開咬緊的牙關:“先前你和許阿姨都說,真相對許蘊喆沒有好處,只會讓他痛苦。可現在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也可以公布了吧?還有什麽理由不能讓我知道?”
許硯深沉吟片刻,道:“靖樞,這是他們家的事。”
“呵,既然是他們家的事,你參一腳做什麽?”許靖樞冷笑。
面對他不恭的态度,許硯深沉下臉:“現在事情已成定局,你也和蘊喆在一起了。放聰明點兒,別跟着蘊喆一起耍小孩子脾氣。”
“‘小孩子脾氣’?”許靖樞眯了眯眼睛,“你還是不肯說,對吧?你利用了我,還說我耍小孩子脾氣。事情已成定局沒錯,既然如此,告訴我又如何呢?你知道嗎?正因為你把我們當小孩子看待,所以你的行為才特別可笑!”
許硯深瞪直眼睛,沉聲道:“你說什麽?什麽叫‘利用’?”
“不是嗎?”許靖樞幾乎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猙獰,“你想一想,說真相會讓許蘊喆痛苦,所以瞞着,但他知道以後并不痛苦。即便如此,真相還是不能說,所以到底害怕痛苦的人是誰?是誰不敢面對真相?”
“是他的媽媽!”許硯深大聲道,“是他的媽媽不想再提。現在你滿意了?靖樞,你看清楚!你和許蘊喆認識多長時間?我是你的爸爸!你說的對,你不是小孩子了。現在你可以離開,為你的所愛,像所有有擔當的成年人一樣。但我提醒你,別忘了我也是成年人,你有你的追求,我也要堅持我想堅持的事。整件事可以說和你毫無關聯,你想為誰說話是你的自由,我現在不要求你幫我或者站在我的立場,可是你不能逼我出賣我愛的人!”
許硯深嚴厲的态度讓許靖樞怔住,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爸爸這樣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見過。小時候,許靖樞聽影視圈的長輩們說,許導演是一個很有魄力和擔當的人,可許靖樞看多了他溺愛家人的模樣,完全沒有見過他們口中的“雷厲風行”。剎那間,許靖樞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非常陌生,他甚至懷疑他是否了解過自己的爸爸。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你不是說,許蘊喆已經知道真相了嗎?”許硯深的鼻梁神經質地皺了皺,“你怎麽不去問他?怕真相其實已經傷害了他,不願意他再提嗎?那麽,你憑什麽讓我說?你要保護他,我要保護芸婉,事情就是這麽簡單。你如果想知道就去問他,我們誰也別為難誰。”
就這麽被許硯深說中心中所想,許靖樞惱羞成怒,操起水杯重重地往吧臺上放。水花四濺,他狠狠地盯着許硯深被水濺濕的臉,快步往外走,摔門離開。
然而,許硯深的話只說中了一半。許靖樞既是不願意讓許蘊喆再提,也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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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蘊喆說的話像是一道咒符,将他從夢中推醒。去往“江南庭院”的路上,許靖樞屢屢感到身上似有千萬只螞蟻爬過,他不斷地起雞皮疙瘩。他後悔自己當時怎麽那麽天真、那麽傻,只要一句“為許蘊喆好”就什麽都不再問。
許爺爺的病明明沒有那麽嚴重,還沒到要收治的地步,可他被收治了。這是不是犯法的?他的腳步頓了頓,暫時将這個問題擱置,繼續往前趕。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許爺爺已經被收治了,許靖樞還沒有問他如今的情況如何。哪怕那樣做真的違法,他又怎麽可能報案呢?疲憊感鋪天蓋地地壓在許靖樞的身上,除了怪自己想得太理所應當外,再無他法。他以為自己可以保護許蘊喆,甚至可以保護許芸婉,但沒有。許蘊喆說的對,他是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但他又幹了些什麽呢?
不知道真相,談何保護?一個局外人,能保護誰?
喉嚨被扼住的感覺讓許靖樞難以呼吸,他發現此刻自己最大的疑問是: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他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卻以為自己都做了,以為自己把許蘊喆保護得好好的。
“江南庭院”前的紅燈籠依然挂着,紅通通,像住在裏面的人總有喜事。
許靖樞推門入內,沒有在院子裏見到客人的身影,堂前也沒坐人。許靖樞徑直往許蘊喆的房間走,卻發現房間的窗戶暗着,裏面沒透光。
見狀,許靖樞的心裏咯噔了一聲。
“靖樞?”不知何時,許芸婉來到堂前,站在廊下看他。
許靖樞皺眉,走向前去。“阿姨……”他猶豫了一下,“我找許蘊喆,他回來了嗎?”
許芸婉憂愁地看着他,搖搖頭。
那他會去哪裏?面對許芸婉,他的心裏沉甸甸的。
或許認清他們的所作所為後,作為“局外人”的許靖樞變得清醒了,再沒有“許蘊喆會傷心痛苦”作為借口擋住他窺探真相的好奇,看着她,他忍不住想她的父親到底做錯了什麽,致使她那麽恨,恨得把他送進醫院裏?
要知道,除非殺人越貨、罪惡滔天,否則哪怕犯了再重的罪也有量刑,罪犯進了監獄,還有出獄的一天。可醫院不會……她的父親進去以後,說不定到死也不能再出來了。怎麽會有一個女兒這麽恨自己的父親?她雖然年輕,但畢竟活了那麽多年,現在許蘊喆也長大了,她想離開這個家、想結婚,這并不困難。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是了,這些他以前為什麽從來沒想過?為什麽只是看見她的憂愁、想到許蘊喆會傷心,就再也不想知道原因了?
“您不問一問嗎?他去了哪裏。”像突然感覺許硯深陌生一樣,他感覺許芸婉同樣陌生。
許芸婉的雙手緊緊地交握,牽強地揚了揚嘴角:“現在時間不晚。他大了,想去哪裏是他的自由。”
許靖樞奇怪地看她,問:“阿姨,為什麽我忽然覺得您總是給許蘊喆很多自由?”
她訝然,笑容更加勉強,反問:“不好嗎?”
“您是希望您不管他,他也別管您嗎?”許靖樞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有了這種想法,可這個想法強烈得像一枚火種,在克制的水澆滅以前,先竄起火光。
聞言,許芸婉的臉色刷地變白。
一旦轉換了視角、變換了思路,所看見的都不一樣了。越來越多的問題往火種裏添柴,火勢越燒越旺。許靖樞不解地問:“阿姨,您那麽恨爺爺,為什麽之前沒想過讓他住院呢?我們家搬來以前,爺爺的精神狀況應該就時好時壞了吧?您在等什麽?還是沒有辦法?”
許芸婉的十指越收越緊,幾乎要絞成結。她深吸一口氣,笑得還是那麽不自然:“是你爸爸,他給了我勇氣。”
“可您的笑容看起來,為什麽這麽不幸福?”許靖樞再也無法輕易相信她的話。
她抿着的唇動了動,笑容更顯殘缺。
“我爸爸他給了您勇氣,您又是怎麽想到可以把爺爺送醫院的?您知道傅阿姨可以幫忙?一般人很難想到這種……‘方法’吧?”他最終沒把“方法”說成“手段”,可問完的瞬間,心中陡然發涼。一般人很難想到,那麽許硯深又是怎麽想到的?
許芸婉用力地閉了閉眼睛,無奈的語氣裏伴着肯定:“靖樞,把蘊喆的外公送往醫院,是我的決定。無論它是如何實現的,它已經實現了。至于為什麽這麽做,以前我沒有告訴你,現在和今後也不會說。你說的對,我同意蘊喆和你在一起,同意他去任何地方、愛任何人,是希望他能夠給予我同樣的自由。說到底,蘊喆外公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呢?你完全可以不受這件事的羁絆。好好愛着蘊喆就好了,何必問這麽多?”
聽罷,許靖樞感覺自己的心掉進一個不知名的窟窿裏,連回聲從哪裏傳出來,都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因為忍不住。許硯深這麽說,她也這麽說,這件事和他沒關系,那他算什麽?他最自由,可他該去哪裏呢?
他的善意真多餘,他往這個本不屬于他的局裏投一堆不能作為籌碼的幣,太可笑了。許靖樞點頭,帶着對自己的嘲笑點頭:“好,我知道了。”
說完,許靖樞轉身往外走。
可他沒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朝她道:“您說的對,許爺爺的事和我沒關系,所以從知道這件事和我爸有關時,我就不該瞞着許蘊喆!我早該告訴他,他的媽媽正和我的爸爸談戀愛,他們還一起密謀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拔掉了他們的眼中釘。我錯了,我為這件事最後被許蘊喆發現而每天擔心,還以為将來我們四個人生活在一起會幸福。不會幸福的,因為你們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我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