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0

離開“江南庭院”後不久,天上又飄起了細雨。許靖樞在心裏暗罵了一聲這該死的梅雨時節,在被雨水潤濕的燈火當中快步前行。

許蘊喆能去哪裏?他打了許蘊喆的電話,發現關機,心中陡然一沉。

他想,許蘊喆這個時候應該很需要一個人呆着,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只是,此時此刻,許靖樞實在沒有辦法安撫自己混亂狂躁的心,他被甩出了故事之外,而在此之前,他還一度以為自己是掌握了故事進度的人。他太迫切地想知道劇情要往哪裏走,哪怕故事的主角許蘊喆說,他還得想一想,可許靖樞沒有辦法,他不安而焦慮,急于得到劇透。他甚至渴望重新加入故事當中。

如果是他,這個時候能去哪裏?許靖樞想到的第一個地方是網咖,但這明顯不是許蘊喆的選擇。他很想離開吧?許靖樞知道他一直很想離開青川,那麽現在他一定更希望離開了。

許靖樞匆忙地回家拿了車,沒有往屋裏走,将解鎖的電動車開至最高速,顧不上穿雨衣,冒着逐漸飄搖的雨往學校趕。

許靖樞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感受到自己得做一件事——他要離開這裏,離開青川,離開自己的父親和許蘊喆的母親。沒有什麽重組的家庭或重構的美滿,只有他自己往外走、踏出去,才能有自己的故事和未來。

來到學校時,許靖樞已經淋成了落湯雞,連門口警衛處的保安也在他揚長而去的身後問他怎麽不穿件雨衣。

他直接騎着電動車前往教學區,把車丢在實驗樓外,奔上樓去。

可許蘊喆不在寝室裏。許靖樞對着空蕩蕩的寝室,又馬上甩門往教室跑。

雨勢變大了,瓢潑的大雨打在許靖樞的眼睑和睫毛,他幾乎看不清路。

當他渾身濕透出現在教室裏,坐在裏面自習的同學無一不錯愕不已地看他。許靖樞迅速地看向許蘊喆的座位,空的。

“有誰見到許蘊喆了嗎?”許靖樞朝教室裏的衆人問,見他們面面相觑,臉上的驚訝遲遲不退,又大聲問,“誰今晚見過許蘊喆了?”

可能是被他吓着了,一個女生緊張兮兮地舉起手中的筆:“剛才好像看見他往圖書館走了。”

“謝謝。”許靖樞聽罷立即朝圖書館跑。

細細想來,許蘊喆的确更喜歡在圖書館裏自習。許靖樞在心裏抱怨自己的疏忽,跑到圖書館時身上仿佛重了兩斤——全是雨水。雨水随着他的腳步灑落在圖書館的地面上,他在爬樓時幾度打滑,險些沿着樓梯往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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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建成的場館,每一塊瓷磚、每一截扶手都是嶄新的。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看館內的房間分布圖,往一間一間的自修室裏找。許靖樞轉學來這裏已經幾個月了,眼看就要高考,他一次也沒有來過圖書館。他才知道原來圖書館裏有四間自修室,它們分布在每層樓的中部,為每一個學生開放。

等他開始找,他已經來到三樓。他跑完了三樓和四樓的自修室,從前門進入,從後門出來,穿過房間裏的走道,潮濕又匆忙地驚擾那些在埋頭苦學的同學。他們都是誰?無一例外,他們都想離開這裏吧?通過這“唯一的”路徑離開,那座獨木橋,哪怕有千軍萬馬搶着過,也依然有無數人前赴後繼。

許蘊喆一點兒也不特別,他是他們之中的一員。許蘊喆那麽普通、那麽不難了解,他卻沒有好好地想過體會他的處境。

找遍三樓和四樓的自修室,許靖樞沒有見到許蘊喆的身影,又往樓下跑。

他跑得太急,終于在下樓時摔了一跤,從樓梯滾下來。

操。許靖樞暗罵了一聲,崴着腳往二樓的自修室走,等那一點點扭傷沒有感覺後,又沖着跑進自修室裏。

和剛才一樣,開門的瞬間,坐在房間門旁的學生們都望了出來,看見他,臉上紛紛露出吃驚的表情。

許靖樞無暇顧及這些目光,環視這間自修室。

突然,他看見許蘊喆從靠窗的座位站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巴,還沒開口,許蘊喆已經沉着臉往外走,經過他的身旁,把他往外拉。

“怎麽濕成這樣?”許蘊喆把他拉到樓層的大廳,問完便往落地窗外望,看見已經被雨幕覆蓋的夜景,頓時心中一斂,低聲責備,“沒打傘嗎?騎車來的?雨衣呢?”

被他責怪以後,許靖樞忽然意識到一點:原來許蘊喆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在戀愛這條路上。

是他把許蘊喆帶上這條路的,可是,許蘊喆是何時超越了他,遠遠地走在前頭?許靖樞的心髒突然作痛,痛得他皺眉,淚水也泛上眼眶。

他被許蘊喆喜歡着。許蘊喆喜歡他,之深之重,全是他想不到的力度。許靖樞只能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這一路跑來沒有呼吸過。

看他不說話,眼眶反而紅了,許蘊喆的眉頭皺得更深,輕聲問:“怎麽了?”他頓了頓,“我只是說要想一想而已,沒別的。你別怕。”

“許蘊喆……”許靖樞讷讷地望着他,胸腔突然有一股氣湧上來,逼得他皺起眉、屏住呼吸。俄頃,他緩緩地吐出那口氣,道:“許蘊喆,我們走吧。我跟你走,你想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們離開青川,到離這裏很遠的地方去。甩掉和這裏有關的一切。我爸爸和你媽媽他們做過什麽,或者你家從前發生過什麽,我們都別再管了。我們一起過新的生活吧,離開這裏,重新開始,只靠我們自己,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新生活。”

又是“新生活”?許蘊喆不知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可他已經對這個詞免疫了,甚至厭惡了。哪怕許靖樞說得激情洋溢,許蘊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那麽突然?”

許靖樞一愣,更加堅定地說:“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只是說說而已了。你不是想考北方大學嗎?我現在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但我會努力!最差,我也會和你去同一座城市讀書。許蘊喆,我們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好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淋了雨的緣故,許蘊喆看他說話時,整個人像個篩子一樣發抖。看着他發紫的嘴唇,許蘊喆哪裏有心思聽他說這些?他扶住他的肩,道:“先和我回寝室吧,我去拿傘。”

“你答應我!”許靖樞抓住他的手,激動地喊。

他被雨淋濕了,整個人,包括他的雙眼。面對他閃爍着粼粼光彩的眼睛,許蘊喆的心中發緊。突然,他的心思一轉,在沉默以後謹慎地問:“那麽,你媽媽的事呢?”

許靖樞一心想逃離許硯深和許芸婉,萬萬沒想到他會說起宋葦杭。呆了幾秒,許靖樞局促地笑了笑,反問:“為什麽要說起我媽媽?”

許蘊喆感到牙關發軟,可他在片刻後冷靜地回答道:“不是說,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新生活嗎?”

“但是……”許靖樞在興奮頭上突然被他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冷靜下來,冷靜過後卻是不知所措,“我是想說……”

“如果是只有我們兩個人,那麽也別再管你家以前發生過什麽。”許蘊喆感覺到他的手發冷,忍不住攥緊他的肩頭,“你媽媽已經不在了。我知道,她是為了保護你才走的,可她已經走了十多年不是嗎?說到底,她是因為生病才離開的,你就算找到當初她想‘殺’的那個人格,又怎麽樣呢?那些人格都随着她的去世而消失了,不是嗎?老實說,我一直不能理解你那麽做的意義,可是我能體會你對你媽媽的感情,所以之前才沒有說。可是現在你說我們要抛開過往,既然如此,公平一點,你也別再糾結你媽媽的事了。怎麽樣?”

許靖樞的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怎麽可以呢?這是他過去這些年來始終在做的事,他從來沒有想過放下。他愣愣地看着許蘊喆,聽他說許硯深說過的話。

“就算找到又如何?這不是案件,沒有兇手,不可能給兇手懲罰,因為最深的懲罰已經實施了。”許蘊喆見他怔忡,原先的緊張又覆上心頭,但他想如果這時不說定的話,以後很難再有機會了,“如果你不希望我再考慮你爸爸和我媽媽的所作所為,還有我家的從前,那麽我也不希望你再去尋找那個預謀‘殺害’你的人。答應我,好嗎?高考過後,我們一起離開青川。從此以後,這兩段過往都将成為過去,我們,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尋找我們自己的未來。”

這是……交換嗎?許靖樞以為過去對許蘊喆而言是痛苦,所以哪怕自己不提他也會割舍掉,然而他現在卻拿來做條件,說要忘一起忘。許靖樞試圖向他說明這兩者之間的不同,可是此時此刻,兩者似乎又是相同的。

“好,我答應你。”許靖樞說完,心仿佛往下陷了一塊,但他狠狠地往下踩,踩到實處,站穩腳跟,“我答應你。”

他說到一半時,許蘊喆的雙手已經撫上他的面龐。當他說完,許蘊喆低頭吻住他的嘴,想把他說的話吞進肚子裏,免得被他自己食言。

雨水不斷沖刷着落地的玻璃窗,許蘊喆擁緊從雨中走來的許靖樞,終于感受到這具始終顫抖的身體有多涼。他唯有收緊手臂,呼吸,熱氣随着濕潤的唇舌送進他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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