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
他們以為雨勢變小,奔回寝室,才從落在窗臺上的噼裏啪啦聲聽出自己曾出現錯覺。
雨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了,大得不像這樣的時節該有的,大得仿佛這場雨過後便是晴天,再也不會有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陰霾。
許蘊喆關上門,從床底抽出許靖樞的行李箱。“密碼多少?”問完,他發現沒有密碼。他打開箱子,從裏面找出幹衣服,擡頭道:“快換衣服。”
許靖樞站在門邊發抖,像一尊被沖刷的像,雨水從他的身上滑落,在地上積成淺淺的水窪。
其實沒有水窪,只不過許蘊喆在地板的瓷磚上看見了他的倒影。
許靖樞的每一次呼吸都很長,可這不能延緩他的顫抖。他看着許蘊喆臉上的緊張和焦急,身體的顫抖早已不是雨水的原因。
他的嘴唇仍幹着,像是剛才那個吻,吮走了過多的水分。許靖樞抿了抿唇,脫掉濕成一張薄紙的襯衫,握在手裏。
他的身上也是濕的,白皙的皮膚泛着水潤的光澤,同時泛着涼意,泛着亟需被溫暖的涼意。
許蘊喆上前溫暖他,吻他的唇,雙手才在他的肩頭放了一會兒,很快往下滑。
他的手太暖了,暖得所經之處都讓冰冷的許靖樞受寵若驚。他毫無忍耐,貼上許蘊喆的身體,舌尖往他的口腔裏探尋更多的溫暖。他們說他是太陽,許靖樞總聽別人說自己是太陽,然而此時此刻他需要更多的熱才能繼續發光。
許蘊喆的熱由表及裏,不但在唇上也在手上,還在收緊的臂彎裏。
許靖樞被他逼至牆角,聽見關燈的聲音。
真實在黑暗中徹底爆發,無顧無忌。許靖樞揉他的耳朵,微涼的指尖感受耳垂上柔軟的暖意,又在忽然之間措手不及,不知所措地靠在牆上。
梅雨的天氣裏,牆面上總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在身體的熱度貼近時更為明顯。
“啊……”許靖樞來不及解析這股氣息,身體仿佛已經要陷進突然變得軟綿綿的牆體裏。
許蘊喆擡頭,問:“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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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他短促地回答,帶着絕望和極深的欲望望向落滿雨水的窗臺,透過窗戶的玻璃望見樹冠後閃爍不定的燈光。
想說點什麽。許靖樞覺得自己想說點什麽,只是他說不出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注意力似乎全落在下半身了。落在身體的中央,他的腦海裏飄過那句笑話——“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思及此,他好像找到一個沉湎的理由,再也不考慮自己得說些什麽。
他聽見許蘊喆的聲音,壓抑在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腰肢上能感知許蘊喆的痛苦和熱,他握得那麽用力,好像擔心他掙紮一般。可許靖樞怎麽掙紮呢?他巴不得自己被許蘊喆揉碎了,這樣才能更深地進入他的身體。
許蘊喆發間餘留的雨水也變得熱了,許靖樞的手指穿梭其中,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真熱。
為什麽會那麽熱?明明褲子已經推在腳踝上了,許靖樞的腿每次不小心發顫,總能聽見皮帶扣子劃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他抓緊許蘊喆的發絲,顫抖的雙膝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腦海中的空白在某個時刻無限地放大,甚至閃出光芒,像是天幕驟然拉開的瞬間。
只是,在無數的光紛紛落下後,空白更加徹底地延續。
許靖樞虛軟地靠着牆,回過神後慌忙問:“你去哪兒?”問完,他聽見抽紙從紙包裏被抽出的聲音。
許靖樞泛潮的臉上發熱,可熱很快不明顯,因為許蘊喆把臉貼近他的臉頰。
許蘊喆親昵地往他的臉頰上蹭了蹭,那皮膚上柔軟而溫暖的觸覺像一只小動物。他終于感覺許靖樞的身體變得穩定,甚至變得寧靜。
這樣的寧靜散發出的熱顯得溫軟,如同一朵軟蓬蓬的雲,迅速地裹住許蘊喆無處安放的心。
他想躺進這朵雲裏,它輕軟而純白,嵌滿透明的陽光。
先前的糾結和痛苦在這團雲朵面前似乎全擱置了,許蘊喆的腦海全被這個念頭占據。他擁緊許靖樞的身體,發現他的背因為貼在牆上,特別涼。
他一遍一遍地撫摸,直至許靖樞慌忙地解開他的皮帶,松開紐扣,用手邀請。
“轉過去。”許蘊喆的鼻尖貼在他的耳朵,聽見許靖樞困惑地啊了一聲,重複道,“轉過去。”
發生了什麽?許靖樞的雙手扶着牆,還沒往自己的心底蓄滿勇氣,已經感到背上落了一連串濕潤又溫柔的吻。吻好像要不斷往下墜落,他慌張地回頭,顫聲問:“許蘊喆?別——”
“噓,沒事。”許蘊喆清楚地聽見他的膝蓋磕在牆上的聲音。
等許蘊喆起身自後面将他摟緊,許靖樞才暗暗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沒松到底,又被許蘊喆的手握緊。
他的腿根潮熱,許蘊喆往他的身上貼了貼,仍覺不夠,只能迅速解開襯衫的紐扣,這樣才能徹底地感受這團雲朵裏的陽光。
盡管許靖樞一直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卻依然克制不住撕裂感來臨時的渾身戰栗。
牆上的黴味好像被他摳進指甲蓋裏,他的額頭抵在牆上,偏偏連牆也暖了,無法給他冷靜。
這夜過後他們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分離?許靖樞發現自己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不屬于此時此刻,不屬于他們急于融為一體的呼吸。
想象中,這應該是一段長時間的疼痛,而事實上痛楚只占據了許靖樞很短的瞬間。他被劇烈的疼網羅住,陷進痛苦裏,便置身其中、渾然不覺。
疼痛往許靖樞的四肢百骸流竄,疼痛在裏,許蘊喆的肌膚在外,如同一層火包裹另一層火。
最終是外面的那一層更熾熱些,能将他們都化為灰燼。
許靖樞大口大口地呼吸,回頭尋一個親吻。
許蘊喆給他一個吻,雖然這個吻難免三心二意,許靖樞吻到的大多是許蘊喆呼出的氣息。
皮帶扣子刮在瓷磚上的聲音還在響,窗臺上的雨也是。
許靖樞短促的呼吸聲沒有被這些聲響淹沒,反而被襯托得格外可憐。許蘊喆把這掬可憐放進心裏,吸吮他頸後的汗,在指間越發濕潤時,抱緊了他的肩背。
不知是哪一滴雨落在窗臺時,許蘊喆從睡夢中驚醒。
他轉頭看向躺在身邊的許靖樞,見到他睡得正沉,長長的睫毛在細微的光線中暈成淡淡的陰影。
許蘊喆看了他很長時間,直到眼皮子又重了,才想起要起身把窗簾拉好。
他披衣下床,走到窗邊,發現已有不少雨水經由老舊的窗戶框從外往裏滲透,內側的窗臺全濕了。
樹冠被雨水壓低,很難再看見對面圖書館和教學樓的路燈。
許蘊喆伸手碰了碰窗臺上積蓄的雨水,涼。
重新開機的手機裏只有一通未接電話的短信提醒,那是許靖樞打過來的。除此之外,許蘊喆沒有收到別的消息。
怎麽回事?換做平時,他只消晚些回家,許芸婉都會問一問,偏偏在這樣的時候,她不問了。
許蘊喆在心裏苦澀地笑了笑,想起和許靖樞說定的事,又松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等他們都走了以後,許芸婉或許能徹底放心了吧。許蘊喆知道這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想法,至于許芸婉到底是不是這麽想,他不該妄自揣摩。然而,他又怎麽可能這麽問她?
想起許芸婉說,因為愛他所以把他生下來,那麽恨呢?恨怎麽安放?
不問結果,徹底離開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如果許硯深以後能帶許芸婉走,他們一起搬離青川,去靜安或者別的地方,那麽那段過往也可以完全塵封,從此只留在當地人的流言碎語裏。流言碎語總是脆弱的,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随風飄散,到時候那段過往就會完完全全地消失在歲月當中。
這是另一種最好的安排,只要他們敢斷尾、敢舍棄。
可許蘊喆依然有些不舍,無論許芸婉對他的感情有多複雜,對他而言,她終究是一位徹徹底底的母親。要與她訣別,他如何放心?
許蘊喆才蹙眉,便聽見許靖樞叫自己的名字。
他回頭,坐回許靖樞的身旁,問:“去洗澡嗎?”
“等會兒。”許靖樞枕在他的腿上,擡頭問,“幾點了?”
“四點多。”許蘊喆摸摸他的臉,見他直盯着自己的臉看,笑着掐了掐他的臉頰,“幹什麽?”
他搖頭,回想自己來找許蘊喆這一路是不是沖動,對他的告白又有幾分真假。
今後要怎麽做?高考以後就離開家,再也不回來。學費呢?生活費呢?他們雖然都稱不上“養尊處優”,可是這十八年吃穿用行全向家人伸手卻是事實。許靖樞有過一些打工的經歷,但這距離養活自己,過上不艱苦的日子還有差距。
想起那些,沖動就很容易像潮水一樣退卻。可是,看着許蘊喆的眼,許靖樞在心裏迅速地築起堤壩,不讓潮水繼續往後。他想,世界上比他們苦的人多得很,他們都不笨,只要咬咬牙,一定能挺過去,何況他們是兩個人,是相互喜歡的兩個人。
“許蘊喆,我喜歡你。”他轉身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肚子上。因為肌肉放松了,許蘊喆的肚子顯得有點兒消瘦,是柔軟的皮囊。許靖樞悶悶地問:“你呢?你喜歡我嗎?”
許蘊喆驚訝地低頭,感覺到他呼出的氣貼在自己的皮膚上。他微笑道:“當然喜歡。”
“那我什麽也不怕了。”他收緊手臂。
聞言,許蘊喆微微怔忡,俄頃彎腰抱他,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