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2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天,最後沒有放晴。地面仍然濕着,好像被浸濕了幾丈深,得再經過更多時日的陽光照耀才能重新變得幹爽。
許靖樞的心情或許也是如此。
距離高考還剩三個星期,第二次階段大考的成績公布了。
明明是最應該保持穩定的時候,許靖樞的成績卻從第一階段考的年級第四十三名落至第九十八名,險些掉出百名以外。看到他的成績,許蘊喆縱使考了全市第三也高興不起來。也許因為太焦慮,許蘊喆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誇張的想法:許靖樞以後打算怎麽辦?說要一起離開家,從此承擔自己的人生。他打算怎麽承擔?不上大學,直接去打工嗎?
當然,這個想法實在誇張了,因為以許靖樞現在的成績,只要他保持下去,考個一類本科還是沒有問題。許蘊喆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只是因為高考快來臨了,壓力作祟而已。
他能感覺得到,甚至看得出來,許靖樞因為這次的成績受到不小的打擊。成績公布以後,許靖樞整整一天沒說話。平時住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很長,許蘊喆知道他沒怎麽好好複習,所以面對許靖樞的失落,許蘊喆固然心疼,但也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句“活該”。
心裏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意氣,許蘊喆始終沒說服自己找理由去安慰許靖樞。
許靖樞也沒有尋求安慰,他好像一頭紮進了複習當中,連中午也留在教室裏自習,沒回寝室。
吃過午飯,他說要回教室自習時,許蘊喆始料未及。許蘊喆平時再怎麽努力,午休還是要盡量保持的,聞言他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隐藏着不情願,陪許靖樞呆在教室裏。
這樣的結果致使許蘊喆在下午的課上精神難以集中,不過,他幾次回頭看向許靖樞,發現他的注意力始終高度集中着,甚至沒察覺他的目光。
如果這樣的狀态能保持到高考結束,那麽說不定他能夠超常發揮,考個重點大學。——這個想法冒頭後,許蘊喆在心裏對自己哭笑不得,想來溺愛大約如此,較真和氣憤總不能持久,只要對方表現出一點點好來,他就理所當然地對未來産生無限的希望。
這次階段考的成績給了許蘊喆信心和安心,他想,自己只要保持如今的勢頭,再更專注一些,那麽就在前方的目标便是囊中之物,觸手可及。因而離別的情緒先一步到來了。
省會和城區,許蘊喆當然都去過,不過那些短暫的走訪不代表離開,只有長時間地居住到另一個新的地方,稱作“遷徙”,才是真的遠離。
那麽,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青川,第一次離開就要去很遠的地方,而且很有可能不再回來。離開,許蘊喆想過,但不再回來從沒出現在他的概念裏。可是他沒有感到萬分的不舍,他既不期待也不遺憾,只是如最初那樣,打算自然而然地接受這樣的安排。不過,他不能确定這是否因為那一刻還沒有真正來臨。
以後只和許靖樞一起生活,會怎麽樣?他們這兩只突然斷了線的風筝,能飛多遠?會始終有讓他們扶雲而上的清風嗎?
關于決定以後的安排,許蘊喆沒什麽頭緒。他唯一想到的是高考結束以後,他們有一個漫長的暑假。他得利用那段時間打工,把第一年的學費掙了。像他們這樣的情況,應該算不上家庭貧困,所以申請助學金是沒戲了。至于獎學金……現在考慮這個,似乎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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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學費有多少?許蘊喆從枕頭下翻出手機搜索一般大學生一年的開銷,得出的結果讓他打了個寒顫,他不得不在“一般”後面加上“貧困”二字。輸完後,許蘊喆忍不住發笑,點了确定。
“許蘊喆,你睡了嗎?”忽然,躺在上鋪的許靖樞問。
“沒,怎麽了?”許蘊喆連忙回答。他這一整天沒怎麽說話,中午又沒午休,午夜他們分別爬上床後,許蘊喆以為他很快睡着了,沒想到過了一個小時,他突然出聲了。
許靖樞沉默了一會兒,問:“我這回沒考好,是不是得搬出去?”
許蘊喆聞之愣了幾秒鐘,回過神,反問:“你今天不高興,是惦記這個?”
“不全是……”許靖樞悶悶地說。
他不說還好,這麽一說,許蘊喆完全不記得上午自己怎麽在心裏埋怨他不好好複習了。許蘊喆立刻安慰說:“不用搬。小宿舍一直夠,申請的人不多,所以之後就算沒考進前五十,也不需要搬走。現在還剩不到二十天,那些這回考進前五十的人,估計也沒幾個申請搬寝室的。”說完,他凝神聽着空氣中的回響,卻遲遲聽不見許靖樞回答。
是他安慰不得當嗎?許蘊喆不免緊張,小聲問:“許靖樞?”
“哦……”他茫然地應了,俄頃沮喪地說,“我擔心我不能考上好學校。你說,萬一高考我又沒考好,想和你去同一個城市上學,只能讀二本,我還去嗎?”
“瞎說什麽呢?”許蘊喆又心疼又好笑,“下來和我睡,別在上面胡思亂想。”
上鋪動了動,許蘊喆拿開手機,看見許靖樞從上面探出身子,倒挂着,靜靜地望着他。
他被手機燈光照亮的臉顯得既沒氣色又鬼祟,許蘊喆卻忽然想起他才搬來的那個晚上。那也是階段考成績剛剛公布的時候,他興沖沖地在熄燈鈴聲響後抱着鋪蓋過來,說今後他們是室友了,當時許蘊喆嫌他行動魯莽、沒有章法,他卻說自己是迫不及待。
“快點兒。”許蘊喆看他不動彈,用眼神催促。
許靖樞哦了一聲,很快翻身下床,躺進許蘊喆的臂彎裏。
許蘊喆什麽時候聽許靖樞這麽正經地說過喪氣的話?在許蘊喆的心裏,許靖樞簡直是世界上最有自信的人。他若有所思地問:“你會不會有點兒後悔喜歡我?”
“什麽?”聞言,前一刻說話還有氣無力的許靖樞瞬間清醒了。
聽見他全然改變的語氣,許蘊喆忍不住笑,捏捏他的臉,道:“沒什麽,我随便說說。”
“唉,我真的很煩……”許靖樞開始細數他的煩惱,“上學的路費要存,就算坐火車,也得幾百元。在學校食堂吃的不貴,生活費可以慢慢掙,但第一年的學費得在開學前交,好幾千元。何況,還有衣服和鞋要買不是?”
聽他絮絮叨叨,像個小老頭,許蘊喆非但沒感到壓力,反而覺得輕松。他奇怪地問:“為什麽要買衣服和鞋?不問爸爸媽媽要錢的話,吃穿用度都盡量省吧,新衣服能不買就不買了。”
“我知道!”許靖樞不耐煩地解釋,“但短了,不能穿了,總要買新的吧?我今年長了兩公分,沒準上了大學還得繼續長。難道……你不長高了嗎?那我的身高以後會不會超過你?”
許蘊喆頓時覺得自己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我還是很想考個重點,北方大學肯定沒戲了,考個離你近一些的學校,這樣就能常見面。”許靖樞突然感慨,“真期待……”
期待?許蘊喆聽他說了半天的煩惱,最終聽到這個詞,不由得微笑。在他們打成約定以前,許靖樞心心念念着找他的“媽媽”,連幾百元的電瓶也不肯花錢換。現在看他滿心只朝向他們的未來,縱然心裏縱然還有些許懷疑,可許蘊喆更多是高興。在這些複雜多樣的情緒之後,許蘊喆松了一口氣。
過去是一個巨大的謎題,由一個又一個的秘密打成結,連在一起,其中包括他家,也包括許靖樞的家。
在許蘊喆很小的時候,對他而言最大的謎題是自己的爸爸是誰,後來因為外公的苛責和媽媽的傷感,他強迫自己忘記這個對其他人來說都有答案的問題有多好奇。 可是,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得一幹二淨時,答案突然來了。答案生生地砸在他的腳下,砸出斷崖,使他落進真相的深淵裏。
或許,不是所有真相都應該浮出水面,不是嗎?否則它們又何必一度沉入湖底?
現在他有許靖樞可以一起計劃未來,已經很好很好了。當初許芸婉多孤單?連個能傾訴的人也沒有。許蘊喆縱然對錯的人懷有深厚的感情,也不該将矛頭指向受傷的人,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許芸婉可能對他做了很多隐瞞,也說了不少謊,但許蘊喆相信那一句,她是因為愛他才生下他。
所以,可能現在的進展處處顯得許蘊喆與兩位長輩的神似,他也忍不住像他們那樣,試圖幹預一個自己愛的人。
許靖樞別再找他的“媽媽”了,別再找那個“深愛他的媽媽”了。許蘊喆把睡着的許靖樞擁進懷裏,暗自唏噓,這一刻他突然非常理解為什麽許硯深和許芸婉要瞞着自己。從今往後,哪怕辛苦一些,他們一起過只屬于他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