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九月底,細雨連綿,深秋總是陰沉沉的,見不到陽光的賓州氣溫濕冷。天色灰暗,厚重的雲層積壓在安雅陵園上空,不時有烏鴉留下一串凄涼的叫聲。

員工宿舍內,裴南秋咳嗽不止,肩上披着不符季節的厚棉襖,身體已然瘦成了紙片。對面床鋪的張大爺照顧着他,将熱水和藥片端到他手邊,煙嗓兒沙啞,擔憂地說:“南秋啊,你這情況,再不去醫院可就晚了。”

裴南秋吞服幾粒藥,沖他擺擺手,輕聲回道:“不礙事。”

張大爺無力地搖搖腦袋,心裏很清楚,陵園深處葬着裴南秋的愛人……他也沒想久活。

裴南秋是相思成疾,因他的一心一意換來了這身病骨。

拖着枯瘦的一雙腿費勁地坐上輪椅,歪着肩膀喘息片刻,裴南秋滑動輪子,拿起昨晚放在枕邊的那束小白花,準備去看溫染。

沿途經過的景色不論四季,裴南秋早已銘記于心,只是秋天草木凋零,花朵枯敗,樹葉正在褪色,唯有道旁的一排銀杏生長旺盛,展開的枝杈綴滿燦爛的金黃。

繞開灌木叢,過道盡頭朝南的這一側,溫染的墓碑近在咫尺。碑前立着一個人,裴南秋不用看都知道,是蕭雪。

聽見輪胎壓過路面的動靜,蕭雪擡起頭,笑道:“來了。”

“你今天怎麽這麽早?”裴南秋示意她不必幫忙,自己能安安穩穩地來到溫染面前,“吃過飯了嗎?”

蕭雪聳肩說:“我的一日三餐一向不固定。”

裴南秋把腿上的花束送給溫染,回道:“別仗着年輕,可得多注意身體。”

蕭雪聞言垂眸,一站一坐的兩個人沉默地聽着風聲。時間過去很久,溫度漸冷,蕭雪抱住胳膊,幾番猶豫,還是開了口:“南秋,商哲禹在加拿大認識不少醫學教授,他有意想治好你的……”

“我的病竈不在腿上。”裴南秋适時地打斷蕭雪,溫和地笑笑,“所以不用麻煩了,幫我謝謝他。”

盡管早有預料裴南秋會拒絕,蕭雪依舊凝起了眉,卻沒再苦口勸說。直至細雨變成豆大的雨點,周遭陰冷,她才呼口氣道:“南秋,你有沒有想過,車禍之後你也許早就不愛溫染了,只是因為不甘心。”

“誰知道呢。”沒成想,裴南秋很快接話,竟無一絲一毫的悲傷。他坦然地彎起眼角,枯槁的面容勉強浮現出一點喜色,“這一生就這樣吧,下輩子再努力活得有個人樣。”

Advertisement

蕭雪重重地嘆息一記,又過半晌,她系緊風衣,彎腰抱住裴南秋,心疼地說:“照顧好自己,我走了。”

裴南秋安撫地在她背上輕拍兩下:“嗯,放心吧。”

大雨傾盆,裴南秋撐起雨傘,渾濁的瞳孔染着塵世的灰。久了,他将傘扔在輪椅旁邊,全身濕透,感受着秋天的寒意,刺骨錐心。

嘴唇甕動,裴南秋似乎想和溫染說說話,可他力氣全無,僅憑一線單薄的意識吊着他的命。眼前晃過第一次見到溫染時的畫面,他那麽漂亮、樂觀、陽光,幹淨得如同一捧雪,細膩得又像是一片沙。

我心中一直有個理想之地,那裏有山,有海,還有一座小木屋,屋內住着兩個人,彼此相依為命。

我把自己困在那裏一輩子,直到我死。

我不後悔。只要愛過,哪怕不是相愛,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視界中的墓碑逐漸模糊,裴南秋好似感知到了什麽,心口驟然發痛。無名指上的銀戒被歲月打磨得失去了光澤,他擡手伸向溫染的名字,遺憾地呢喃:“我好像……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他微笑着,最後一次虔誠地喚:“阿染。”

“我們不再見了。”

銀杏樹葉窸窸窣窣,仿佛情人的低語,等秋雨停歇,陰雲過境,萬裏朝陽融化冬雪,又是一年春風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所有閱讀完《理想之地》的寶貝們。

(全書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