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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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情況怎樣了？”
“還是那樣，沒有好轉。”
沐涵黛走在前往病房的路上，正與王萌通話。她手上拿着一個保溫壺，安母情況越來越差，一天清醒的時間不足一小時，甚至一整天都在睡。安沐晟大概害怕安母突然離開，在醫院的時間漸長，只喝水，不吃飯，她便定時煮好飯帶給他吃。
她看着兩人這樣，夜裏也總是流淚。
王萌嘆氣：“唉，你早點回來，注意點門禁時間，上次你差點錯過門禁。”
“好。”
沐涵黛到達病房時，看見三四個醫護人員圍在安母身邊，似乎在進行搶救，而安沐晟站在不遠處，背影看起來茫然若失。她的心頓時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小跑到安沐晟旁邊，握住安沐晟的手。
安沐晟的眸子起了波動，抿緊了嘴唇，用力握緊手中柔軟。沐涵黛有些吃疼，但沒有出聲，靜靜的陪在安沐晟身邊，看着安母被心髒除顫儀彈起，心電監護儀一直響着刺耳的哔哔聲。
不久，醫護人員停止了動作，醫生向安沐晟輕輕的搖頭。
沐涵黛一下子流淚，別過頭看安沐晟。安沐晟表情有些麻木，看不出悲意，但握住她的手力道深了幾分。
“病人安蘭，于下午五點四十分，因胃癌于本院離世。”
醫生宣告死亡時間的瞬間，護士掀起白布蓋過安母。沐涵黛低下頭的瞬間，看見安母嘴邊含着笑。上輩子安母怎樣走，她不知道，但肯定的是，這輩子的安母走得很安穩，外面陽光明媚。
杏林醫院與普通醫院不一樣，附設了靈堂，也有合作的殡儀服務公司，說是為了沒有做好準備的家屬，或是經濟能力有限的家屬。
沐涵黛和安沐晟兩個大學生也不懂這些，安母的葬禮便在杏林醫院舉行。
沐涵黛回宿舍換了黑色裙子後，拿了之前拍下的遺照才回到杏林醫院。到了靈堂附近便看見穿着全黑西裝的安沐晟，他站在放有安母屍體的房間前，手裏拿着一張紙，握住的部分都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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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深呼吸，走到安沐晟身邊說:“為什麽不進去？”安沐晟僵硬的低頭看她，又直勾勾看着前方說:“說是要淨身、穿壽衣。”
“要多久？”
“不知道。”
話剛落下，眼前的門打開，一位中年女人走出來說:“死者家屬和朋友可以進來了。”
安沐晟聞言大步邁前，沐涵黛跟在他身後，臨進房前小聲問中年女人:“前問靈堂設好了嗎？”
“沒有，還差遺照，安先生說沒有照片。”
沐涵黛将手中的照片遞給中年女人說:“這是遺照，伯母之前拍下，靈堂那邊還請你們多加關照。”
“好。”
中年女人拿着遺照離開，沐涵黛進入房間後，看見安沐晟靜靜看着安母的遺容。工作人員都出去了，沐涵黛待了幾秒後也出去了，她怕再不出去，就會在安沐晟面前哭出來。
沐涵黛走後，安沐晟半跪下去，握起冰涼的手，額頭抵着安母的手，閉上發紅的眼眶，說:“媽，辛苦了，謝謝你，對不起。”
獨自将他養育成人，辛苦了。
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愛他，謝謝你
因他而放棄一切，對不起。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安沐晟的臉龐劃過，安沐晟出去時看見沐涵黛偷偷抹眼淚，她聽到身後的聲音立刻回頭，微笑說:“你好好道別了？”
安沐晟颔首，沐涵黛繼續說:“待會兒要開始守靈，我們先去吃飯吧。”
“你不要留在這裏。”
沐涵黛愣住，之後牽起他的手向前走，笑道:“不要，有人陪着，不容易胡思亂想。”安沐晟不再說話，沐涵黛當他默認自己留下。
兩人快速吃完飯後回到靈堂，安沐晟看見靈堂上的遺照有些出神，沐涵黛淺笑說:“那是伯母之前托我們拍，好看吧？”
安沐晟沒有說話，眼尾仿佛染上朱砂，猩紅不已。
沐涵黛又握住他的手說:“學長，我會陪在你身邊。”他卻抽出手，走到一旁，沐涵黛默默站到他旁邊。
兩人正式開始守靈，也沒有多少人來，只有王萌與鄭允浩。他們收到消息後就來吊唁，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離開。期間沐涵黛有幾次差點睡着了，最近一直在醫院和學校兩頭走，要照顧安沐晟。也要兼顧學業，沒睡過幾天好覺，而安沐晟卻一直睜着眼睛，沒合眼眼白全是紅絲。
晚上九點沐涵黛出去打飯，到了晚上十點多還沒回來，安沐晟怕她出事便去找她，卻發現她在靈堂不遠處，背對着她。
他正想喚她時，聽見沐涵黛說道:“媽，我沒事，就是我朋友的母親突然過世，他錢也不多，我才問你借。”
安沐晟默默的轉身回靈堂，如白玉般溫潤的手暴起青筋。他心裏覺得難堪，他總被沐涵黛看盡自己最狼狽的模樣，甚至連累她，真的太差勁了……
不久後沐涵黛也回來了。她捧着一盒飯遞給他，笑容依舊，一股自卑感湧上安沐晟心頭。
他果然不應該留在她身邊。
之後出殡、火化，沐涵黛一直陪在安沐晟身邊，一直握着他的手。盡管安沐晟沒有回握，她也一直握着，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沐涵黛陪着安沐晟回家，卻發現一個穿着鮮豔的中年男人在他家門口徘徊，腳步輕浮，膚色發黃，萎靡不振。
男人看見他們後高興喊:“侄子。”安沐晟目光冷下來，走快幾步說:“你來做什麽？”
“我找你媽，但你們的店怎麽關了，你媽呢？”
安沐晟頓時覺得胸悶，手瞬間握成拳頭，白皙的手暴起了青筋，沉聲說:“我媽不在。”
“不在？去哪裏了？”
安沐晟沉默，手卻一節節收攏，沐涵黛從他背後走出來代答:“伯母離世了。”安卓越愣了愣，安沐晟扣住沐涵黛的手腕越過他，進了房子後站在門口，板着臉向他說:“請你回去。”
“等一下！”
安沐晟關上門被攔下，安卓越挂上虛僞又貪婪的笑容問:“侄子，舅舅最近手頭有點緊，你媽有沒有留什麽財産給你嗎？能借給我嗎？”
安沐晟沉下臉，沐涵黛忍不住低聲怒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親人去世了，居然還想着借錢，你有沒有考慮學長的感受。”安卓越不滿的望向沐涵黛，很快笑了出來，說:“姑娘，你誰啊？侄子，她是你女朋友？還挺好看的。”
他肆意打量沐涵黛的臉龐，那目光帶着淫意。安沐晟臉色沉下，将沐涵黛護在身後說:“我上個月才轉了錢給你，賭光了？”安卓越笑容僵了僵，讨笑說:“欸，不是賭，是投資。投資嘛，有成功有失敗，得投多點錢。”
安沐晟聽不下耳，立刻關上家門。安卓越急了眼，不停拍打鐵門，大喊大叫，鬧得人盡皆知，最後被保安拖走。
安沐晟手抓住胸口的衣服，緊緊皺起眉頭，沐涵黛立刻問：“怎麽了？心髒疼？”他卻打開門說:“你回去吧，他走了。”沐涵黛僵住臉，之後揚起笑容問:“我要陪着你，不回去。”
安沐晟嗓子低啞着說:“沐涵黛，這幾天我很感謝，你替我付葬禮、火化的錢，我會盡快還給你，我們到此為止。”
沐涵黛愣住，他怎麽會知道？
她很快回神說:“安沐晟，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是喜歡我，可為什麽總是把我推出你的世界呢？”
“我的世界，你知道我的世界是怎樣嗎？剛剛那男人是我媽的弟弟，每年、甚至每個月都來借錢；遭受所謂的父親虐打，他撞死人後留下一大筆債務，上年我和媽一直在還債；遭受校園欺淩、被人打，也得咬着牙、含着血吞下去。殺人犯兒子、單親家庭的孩子、冷血、孤僻，全是我的标簽。”
安沐晟眼中的戾氣愈發加重，沐涵黛看着觸目驚心，聽着他親口說出她不知曉的事情。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情緒失控，心好像被人撕分五裂。
“你知道嗎？其實我還想過要殺了、報複欺負我的人，內心盡是見不得光的想法，一日複一日将我侵蝕殆盡，最終麻木。我的世界只會将進來的人吞噬，別人都不敢你還想踏進來嗎？沐涵黛，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沐涵黛紅着眼眶，牽着安沐晟的手，淺笑着說:“安沐晟，我說過了。你的那些過往，我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我只是希望之後的日子一直待在你身邊。你的世界可不可怕，不應你判斷，而應由我來判斷。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但我還是想說，我……”
她停頓下來，現在表白毫無疑問是最差的時機，但是她總覺得不表白，之後可能就沒有機會，純粹的第六感。
沐涵黛鼓起勇氣說:“喜歡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無論你的世界有多黑暗，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踏進去。你若不想我踏進去，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願意走出來、接納我。”安沐晟抽出手問:“要是我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怎麽樣？”
“那我就等一輩子。安沐晟，我這輩子只會喜歡你一人。”
安沐晟輕輕搖頭：“你會後悔的。”沐涵黛堅定的看着他回答:“不，我不會後悔！”
安沐晟瞳孔微動，從來沒有人像沐涵黛如此堅定的對待他，他真能接受眼前的她，他有幸福的資格嗎？
他頓時頭痛欲裂，耳嗚又發作，有人在他耳邊呢喃。
“你哪有資格幸福，你根本不配！”
“你永遠擺脫過往！”
“你能永遠抓住她嗎？你能保證那些陰暗面全數掀起後，她不後悔嗎？你可是有病的！”
別說了……別說了！！！
沐涵黛見安沐晟敲打着頭，心焦急起來，撫上他的手臂說:“安沐晟！安沐晟，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他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讓她吃痛。她重複喚他名字，試圖喚回他，這樣的他太讓人不安。
安沐晟視線有些模糊，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耳邊又有聲音響起: “她要離開的話，你能放她走嗎？你承受得了嗎？”
不，他承受不了。
沐涵黛是他的溫暖，寒夜裏的光。
若從未抓住溫暖，他能忍受冰冷。若抓住後硬生抽離，那是要了他的命啊……
此時，耳邊響起惡魔的低語: “承受不了又如何，将她困起來就好了。”
是嗎？将她困起來就能永遠屬于自己……
安沐晟陷入魔怔，眼眶發紅，眼尾更是紅到發豔，像是塗抹了胭脂，執念、暴戾等一直壓着的感情全數浮現于眸中。
“地獄如此陰冷，與她一起沉淪地獄，免了孤獨不是很好嗎？毀了她，她就屬于你。”
啪！
安沐晟頭往左歪，白皙的臉龐迅速出現五指印。沐涵黛的左手懸在半空，眼裏帶着驚慌，連忙碰他的右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見你魔怔了，再不喚醒你好像會出大事才這樣做，疼嗎？我好像太大力了。”
安沐晟抿緊嘴，他撥開沐涵黛的手。
這一打，反倒讓他清醒了許多。
看着眼前的沐涵黛如此擔心，安沐晟只能垂下眸子，直接将她拉出屋外。門一關，隔絕所有光明，屋裏漆黑一片。
門外的沐涵黛直接吃了一臉灰塵，呸了兩聲，拍門并朝屋裏喊:“安沐晟，安沐晟，你沒事嗎？你說句話啊！”
門裏的安沐晟靠着門滑坐在地上，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插入發絲中，眼底、臉上盡是懊惱、厭棄之色，心髒撲通撲通的快速跳動。
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那樣的想法太危險了。若沐涵黛一直待在自己身邊，他可能會毀掉她。真的如此的話，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門外的聲音消停了會兒，之後沐涵黛的聲音再次傳來:“安沐晟，我知道你現在心情複雜，可你要照顧好自己，我明天再來。你一定要好好睡覺，好好吃飯。別想不開，我會一直陪着你。”
話落下幾秒後響起腳步聲，腳步聲逐漸變小，安沐晟擡頭看着有些發黃的天花板發呆。
沒有電視聲，沒有炒菜的聲音，沒有安母的呼喚，四周寂靜得讓他覺得可怕，讓他無所适從。
安沐晟心髒的疼意愈發強烈，不知覺的屈曲身體，閉上眼睛，一滴晶瑩劃過他的臉龐，沒入衣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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