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狗與療養院
這裏面沒有一扇窗, 沒有任何可以透光的東西,柏舟看不清,索性閉眼休息, 他身上有類似鞭痕的傷,從骨頭裏泛着疼,不動反而好些。
旁邊是訓蛇室,蛇籠裏關着成百上千條致命的毒蛇, 蜿蜒纏繞在一起,朝着鐵籠裏的柏舟嘶嘶地吐着蛇信。鐵籠離水面大約三尺高, 水裏不知道養了什麽,無風,黑暗中泛着陣陣波紋, 空氣裏傳來微腥的苦味。
在這裏,時間被拉得很長,腕表還在一分一秒地轉動着, 他的手腕上還戴着楚子郁送他的紫檀,頭發上的紅繩卻不知道哪裏去了。
柏舟伸出手指, 在鐵籠裏緩緩地摸索,摸到被剪掉的發絲,粗粝的鞭子,鋒利的美工刀和另外的不知名的刑具,他的指尖被劃出一道口子, 滲出血來,随後在鐵籠一角摸到了那條紅繩。
他攥住那條紅繩,心裏像是有塊大石落了地。
“沒有我的允許, 任何人不得靠近這裏, 也別想着給柏舟送什麽東西。”
鐵門打開, 外面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刺痛了柏舟的眼睛,但他沒有偏頭,而是借着光打量了一下周遭,最後目光落在西裝革履的楚子郁身上。
可能是很久不見光了,這麽看一眼,居然很想流眼淚。
鐵籠是有升降梯的,楚子郁過來的時候,身上帶着外面潮熱的空氣和溫暖的光線,A市夏季多雨,雨季潮濕悶熱,外面應該正雨過天晴。
“寶寶,感覺怎麽樣?”
楚子郁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唇邊冰冷的笑意讓柏舟本能地覺得很危險。
他張了張口,嗓子卻啞得說不出話。
“不是很能耍威風嗎?不是還和我發脾氣嗎?現在後悔了?你哭一個我看看,說不定我就原諒你了呢。”
柏舟也想,但他哭不出來。
他的哭戲是致命的短板,怎麽學也學不會,他只能把這個歸結于先天不足,但他并不是生來就不會哭的人,只是後天忘記了怎麽流淚而已。
他默默地垂下頭,看着自己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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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楚子郁才給他準備了生日,那是個特別特別用心的儀式,楚子郁讓他把心願寫在氣球上,寫多少個都算數,不需要上天開眼,他會幫他實現。
他寫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哥哥能多愛我一點。
楚子郁把那個氣球挂在了主卧的雙人床邊,現在想來,他當時應該覺得很好笑吧。
他太貪心了。
“死了?”
楚子郁用腳尖踢他。
柏舟悶哼一聲,還是一副不願意搭理人的樣子,楚子郁本來就沒消氣,剛剛又為了前兩天殺青宴的事跟那群老頭算清了賬,帶着一身火氣回來,看柏舟這麽要死不活的,氣上頭了,幹脆抓着他的頭發把他往水裏壓。
楚子郁調了控制器,鐵籠猛地往下一沉,柏舟的鼻腔瞬間被腥臭的死水充斥了,求生的意志終于讓他掙紮起來,但是沒有用,他的頭發浸泡在水中,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咬住了,用力往外扯去的時候痛不欲生。
是烏龜,還是什麽魚,柏舟昏昏沉沉地想着,耳邊嗡嗡地響着,好像在流血,四肢也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很快就不掙紮了。
“喂?說話!”
“柏舟,別裝,你他媽最愛裝,別以為我不知道!”
“醒醒!我讓你醒醒你聽不見?再不醒我把你扔下去喂鱷魚了!”
“你吓我是吧?你吓我是吧……你別吓我,柏舟,寶寶……老婆,我愛你,你不是讓我多愛你一點嗎?我愛你、我愛你,你醒過來,我們以後好好的,我再也不打你了……”
“……”
“滴——滴——滴——”
“患者家屬在外等候!急診準備!患者耳膜破裂,體表大量外傷,內髒情況不明,目前處于休克狀态!”
楚子郁在急診室外心急如焚,一刻不停地走動着,看着“手術中”三個字,心裏說不出的感受,非常怪異,以前他弄傷誰,從來不會這麽着急。
直到手術室門打開,楚子郁沖上去想知道柏舟情況,出來的卻不是手術醫生,而是一個護士。
護士從門縫中擠出來,托着一個盤子,裏面是患者的貼身物品。
一塊手表,一串紫檀,還有一條被染得很髒的紅繩。
聽護士說,患者的拳頭握得死緊,她們還以為是什麽病情症狀,結果裏面握了這麽一條細繩子,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讓他好好保管。
楚子郁接過托盤,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怔怔地流下了眼淚。
他也很久不曾流淚了,精神病院的日子已經在他的記憶裏逐漸淡去,現實中再也沒有了能讓他崩潰的東西。
但他現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就像小時候最心愛的小狗死了一樣,他不是故意的,不是真的想要殺死它,是小狗太脆弱了,是小狗不會喊疼不會反抗。
過往的一幕幕忽然在他腦海裏飛快掠過,柏舟以前抽煙,煙瘾不小,但自從他讓他戒煙之後就真的一次也沒有抽過,他努力适應別墅裏的生活,會用可愛的貼紙在馬克杯上寫兩人的名字,會在冰箱裏凍好冰塊,方便下一次受傷的時候冰敷。
他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他不想傷害柏舟,可是給柏舟治療的過程已經讓他上了瘾,他喜歡看他因為疼痛而不得不蜷曲起來的四肢,喜歡看他皮開肉綻的身體慢慢愈合,喜歡他被碾碎又重新拼湊起來的尊嚴和真心,他喜歡柏舟,但好像哪裏出了差錯。
“嗬……呃……”
楚子郁跪在手術室門外,祈求上蒼這一次不要帶走他的小狗。
柏舟不喜歡的一切,他都願意改。
——
電影路演宣傳的時候,柏舟缺席,主演見面會的時候,柏舟缺席,直播營業的時候,柏舟還是缺席,不知道的人以為他有多大的架子,網上一片罵聲,但柏舟并不知情。
他被關在楚氏的療養院裏,楚子郁親自照料着他,公司不去,生意不談,連私人的電話也不接。
他昏迷不醒的時候,醫生說他的求生意志很強烈,但醒來後卻一點也看不出求生意志強烈的樣子。現在他已經不用再打點滴,也不用靜養了,但他還是躺在病床上,哪裏都不去,什麽話也不說。
楚子郁心裏着急,臉上卻沒表現出來,怕給柏舟太大壓力。
“寶寶,再吃一口。”
柏舟機械地張開嘴巴,含住楚子郁遞來的勺子,吞咽的動作好像很艱難,透着一股疲憊和頹喪。
這是他最愛吃的蟹肉粥,但他現在仿佛嘗不出味道了,喉嚨裏還是苦的,眼睛木木地眨動,很久才閉合一次。
楚子郁看了他一會兒,捧起他的臉珍惜地親了親,喃喃地說了些體貼話,離開病房和主治醫生吵架去了,他很暴躁,情緒需要宣洩口,但現在他沒辦法沖着柏舟撒氣。
等他走了,柏舟倏然放松下來,明明動作表情都沒什麽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劫後餘生。
他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他的戀人生病了,但他不想放棄他。
總會有辦法的。只要他們還相愛,只要楚子郁對他的感情不是作假,就會有辦法。
柏舟捧起櫃子上的碗,慢吞吞地吃起來,吃完把碗筷放好,又去拉開病房裏的窗簾。
今天天氣很好,也是雨過天晴。
柏舟打開窗,夏天的風暖洋洋地吹在他臉上,他的頭發剪短了很長一截,現在只到胸口的位置,打理起來沒有那麽麻煩。
空氣裏傳來荷花和蓮葉的味道,清新怡人,不遠處有個人工荷塘,荷塘邊有顆高大的榕樹,風吹時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一兩只蟬落到上面,很快被工作人員給捉走了。
柏舟是微表情很多的人,這是他的天賦,也是經常被導演誇贊的地方,但是最簡單的兩個表情,哭和笑,對于他來說卻特別難。
他不僅忘了怎麽哭,更忘記了怎麽笑。
他忽然很想抽支煙,牙齒很癢,用力咬合着磨了磨。
楚子郁說他有哮喘,不能聞到煙味,其實根本不是,那天包廂裏那麽多抽煙的,煙味濃得發臭,他卻并沒有什麽反應。
這個騙子。
“怎麽下床了?”
楚子郁突然想起出門時沒帶碗筷,折返回來,驚喜地發現碗裏的粥沒了,柏舟的精神好像好了很多,都能自己下床開窗透氣了。
柏舟聽到楚子郁說話,轉過身看向他。
不知怎的,楚子郁忽然發現柏舟消瘦了好多,以前因為生存練就的肌肉掉下去了,手臂清癯,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顯得更加憔悴。
柏舟安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他的身上縫合了好幾處,還有大片大片纏着紗布的地方,向這具原本就遍體鱗傷的身體捅刀當時并沒有使楚子郁感到不快,但現在他後悔了。
“寶寶……”
楚子郁牽住他的兩只手,很溫柔地,踮起腳輕輕親他的耳側。
那天真的吓到他了,他以為柏舟會聾,好在上天眷顧,還了他一個完好無缺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