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愛恨與信三分

夜裏睡覺的時候, 柏舟不再蹭過來抱住他,他便撐過去抱住柏舟睡。楚子郁沒有多少睡意,只是在這個時候柏舟才會放松一些讓他親近, 柏舟好像有點應激,那條紅繩、手串和腕表都被他收了起來,不想看見,不想回憶起那天的事情。

柏舟以前也不半夜驚醒, 但現在會,有種溺水的人在水裏撲騰的感覺, 汗涔涔地從床上彈起來,楚子郁沒睡,連忙撐起身把柏舟抱進懷裏, 拍着他的手臂安撫他,懊悔,痛心, 疼惜,還有別的什麽, 柏舟聽着他話裏急切的哭腔,垂着頭,借着長發的遮掩終于擡了擡唇角。

這個笑容很漂亮,但楚子郁看到的話,肯定會吓一跳。

因為柏舟原本不會這樣笑。

這種笑容是楚子郁慣有的, 柏舟學了過去,果然一張床睡不出兩類人。

“哥……”

“怎麽了?”楚子郁想把他抱到自己身上來,但柏舟沒動, 似乎不太願意, 他就只能坐到柏舟身上去, 面對面地哄他。

怕壓到柏舟身上的傷,他是跪在柏舟腿側的,幾乎沒有用力坐,他捧起柏舟慘白的臉,又心疼,又着急:“又做噩夢了?”

柏舟搖搖頭,難得露出了些脆弱柔軟的神色,靠在楚子郁肩上,不輕不重地喘息。

楚子郁看他還願意這樣親近自己,心情複雜極了。柏舟差點死在他手裏,卻還是這麽好哄,這麽輕易地原諒了他,還好當初柏舟遇見的是他,不是別的什麽人,一想到柏舟有可能也這樣喜歡別人,他就受不了,想殺人。

“如果實在不喜歡我的話,就把我扔了吧。就像扔棉花糖那樣,我不會纏着你的。”

柏舟嘴上這麽說,雙手卻擡起來,輕輕摸楚子郁的後腰,楚子郁一聽這話,差點又要發瘋了,卻被柏舟按着腰窩一壓,結結實實地親了一下。

“我這樣不記仇,你覺得我在犯賤吧?”

“不是……沒有。”

楚子郁本能地嗅到了一點反常的味道,但他來不及多想,柏舟抛出的問題很敏感,他怕他又受傷。

“可是怎麽辦?我不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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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淺茶色的瞳孔閃閃發亮,微弱的光線被一層水霧折射得驚心動魄,楚子郁鼻尖一酸,抵住柏舟的前額,為他連最後的底線都不要了:“那你要我怎麽辦?要怎樣才願意相信我?”

柏舟的眼神雖然疲憊,但很堅定,沒有閃躲:“我想知道你的全部病情。”

“不要和我說你沒病,我知道你有,你吃過藥,試圖通過藥物控制,但是沒用,就沒再吃了,我說得對嗎?”

楚子郁噎了一下,久久沒有說話。

“哥哥,你不想和我好好過下去嗎?”

“你一直諱疾忌醫,受傷的是我,我會很害怕。”

“……對不起。”楚子郁澀聲道。

“你想聽我說沒關系嗎?”柏舟握住他的手臂,“我會說的,因為我愛你,但不是現在,因為我不接受你的所作所為。”

“你以為我卑賤,就可以肆意羞辱我,我沒有錢,就可以用錢買下我的一切,你覺得我髒,就總是跟我開些低俗玩笑,我無父無母,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哪怕死了也沒人知道,就随意踐踏我的生命。”

“哥哥,你說你愛我,你就這樣愛我的嗎?”

“你讓我好害怕。”

“我沒有……”

楚子郁想為自己辯解,話說出口卻顯得那麽蒼白無力,柏舟說的全是事實,他就是這麽一個爛人,一個瘋子,一個不懂得如何去愛的人格障礙症患者,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改了,只是還不知道該怎麽做。

柏舟看着他:“我不想聽。”

“如果你知道我的病情,一定會和我分手的。”

“我不會。”

“你這麽膽小,肯定會的。”楚子郁一口咬定。

可現在膽小的是誰?

柏舟忽然明白過來,楚子郁有多暴躁易怒,就有多膽小敏感,他傷害別人是因為他怕自己受傷,但他做得往往很過分,因為他不懂什麽叫做尺度。

如果不是現在氣氛不對,他就要笑了。

“你實在不想說就算了。”

柏舟推了他一下,作勢要睡,楚子郁突然緊緊抱住他,不讓他睡下去。

柏舟靜靜地等着。

“……我說。”

他說這個病,是天生的。楚子郁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收養流浪貓流浪狗,那時候楚爹楚媽還很感動,以為自己家終于出了個善良的小兒子,但沒過多久,那些被養的油光水滑的小動物接二連三地死去了。

他們本以為這是一場意外,本以為楚子郁會好好地将貓貓狗狗們安葬,但楚子郁沒有。

他把屍體堆在床上,夜晚不睡覺,就和屍體們說話。

家裏的傭人被吓瘋了好幾個,後來楚子郁不養貓狗了,轉而養蛇,他似乎有訓蛇的天賦,連兇猛的白唇竹葉青也能馴服,他在自己的房間搭起小型的蛇窟,那些蛇被照料得很好,但餐桌上總會時不時地多一碗蛇羹。

意識到小兒子有問題之後,楚家把楚子郁送出了國,企圖通過換個環境的方式來改變他的惡癖,但楚子郁不但沒有改,反而變本加厲,把目光轉移到活人身上。

和周旻然的事情暴露之後,楚子郁被送進精神病院強制矯正了兩年,出來後更瘋了,再加上能力出衆,家裏再也管不住他,楚子郁開始把人當做野貓野狗虐玩,惡名遠揚,人人都跟避瘟神一樣避着他走,但也有想走捷徑的,或者專愛這類玩法的人找上他,以為他會欣然答應,其實不然。

他很挑剔,只和合眼緣的人玩。

楚子郁一邊解釋着,一邊神經質地抱緊柏舟,渾身不正常地抖着,柏舟心情複雜,卻沒有推開他。

“我和他們……沒有什麽不同吧?”

他聽明白了,他和那些貓貓狗狗,和楚子郁那些前男友一樣,都是因為不幸才被楚子郁選中。

楚子郁會把他們從不幸之中拯救出來,卻給他們帶來更深的不幸。

“當然不同……你是柏舟。”

“以後還會有趙舟,李舟,王舟。”

“不會再有下一個了。”

楚子郁的話能信幾分,柏舟不知道,但他隐約能感覺到這句話的沉重,他想,自己也許做了一件好事,積了一點功德,楚子郁這樣的反社會人格,暴力犯,神經病,以後不會再去禍害別人了。

當他在腦海中用這三個詞來形容楚子郁的時候,他覺得很悲傷。從認識到相愛,他一直對楚子郁抱有莫大的敬意和信任,這是他至高無上的救世主,他的恩人,他的全世界,可他現在才發現這一切都建立在多麽荒唐的地基上,楚子郁這三個字在他心裏已經崩壞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累了,先睡一覺吧。”

“我就知道!你又想分手了是不是?”楚子郁突然把他箍得死死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泥人還有三分血性呢,柏舟身上傷還沒好,楚子郁嘴邊的保證還沒冷掉,眼看着他又要發瘋,柏舟徹底失望了,貼滿紗布的手臂反過來把他掼到床上,一拳想揍下去,卻看見他通紅的眼眶和咬出血的下唇。

柏舟一下子洩了氣,憤憤地砸了兩下枕頭,倒在楚子郁身上:“這病要怎麽治?”

“……吃藥。”

“吃藥能好嗎?”

“能好。能好。”

楚子郁見他似乎沒有要分手的意思,倏地松了氣,指尖小心地在手臂的紗布上打着圈,不知道是不是柏舟的錯覺,竟然像是一種不太高明的讨好。

“那明天就讓醫生給你配新的藥。”

柏舟心軟了,也給楚子郁遞臺階下。楚子郁的話是能信三分,具體什麽情況,還得見了醫生再說。

“呃……嗯。”

楚子郁貼緊他,六月份了,天氣很熱,窗戶開着,呼吸也像是從沸水裏滾過的,柏舟身上會涼一些,但貼着還是不太舒服。

“不生氣了麽?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你有什麽想要的麽?房子?跑車?新電影的資源?或者你實在氣不過,打我一頓也可以。”

“寶寶,我愛你。”

“越是愛你,就越是恨我自己!”

“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否則你一定拿着我的錢高高興興地就和別人結婚了,你是沒良心的狐貍崽子,你一點也不愛我,扔下我一個人就睡了……”

在他羅列那些車子房子的時候,柏舟不小心睡着了。他睡着時眉心是蹙着的,額頭上有細密的傷痕,平時有頭發遮擋,加上化妝,基本上看不出來。

楚子郁突然意識到,在他的記憶裏幾乎不曾看見柏舟真心地笑,但他還記得柏舟笑起來漂亮得要命,唇邊小小的梨渦又乖又甜,和他平時的氣質截然相反。

他以為他幫柏舟走出了不幸,但其實……并沒有嗎?

這個認知讓楚子郁發了很久的呆,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擁有了錢,擁有了愛,擁有了體面的工作和受人追捧的地位還是這麽不幸,但這似乎證明他還是有用的,他會讓柏舟幸福,就在不久的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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