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潰土煙塵
開機第一天, 楚子郁親自送他去的片場。重返職場并沒有給柏舟帶來多大的影響,好像真的是他所說的那樣,不過是家裏太無聊了, 出來解解悶而已。
他在劇中扮演一個連環殺人犯,重病逃亡的最後一段時光,住在苗疆臨河的小閣樓上,以畫畫賣藝為生, 偶爾窮愁潦倒的時候也接客,因緣際會之下, 邂逅了因晉升不順來這邊旅游散心的刑警。
他的扮相一改往日清冷疏離的風格,刻意地濃妝豔抹,長發胡亂地披散着, 常常赤着腳穿着一襲綠麻裙在閣樓的藤椅上畫畫,閣樓昏暗,他的眼睛也不太好, 握着畫筆的手蒼白枯瘦,如同腐爛的枝杆。
起初人們總是看不見他的臉, 直到某天風很大,吹飛了那一屋珍貴的宣紙,人們才從那扇小小的窗戶中窺見那人絕世的容顏。山上的土匪頭子聽說寨子裏住着一位美人,成群結隊地過來時,卻在他屋子裏發現了不成塊的屍體。
柏舟沒有演過這類人, 但導演卻發現他身上某種頹喪而衰敗的氣質和他想要的“林之河”非常相似,柏舟素顏站在那裏,甚至不需要任何服化道, 就已經是林之河的樣子, 冷漠, 脆弱,近乎瘋狂的沉着,美麗燦爛的尾聲。
陳導大喜,首場戲順利通過後,對着柏舟大誇特誇。溫年就坐在柏舟旁邊,時不時接兩句話,有意無意地想促成下一次合作。陳導原則上是不會再用同一個主演的,溫年本人已經是例外了,但這次陳導沒有拒絕,反而是柏舟默不作聲。
陳導走後,溫年問柏舟是怎麽想的。
柏舟只說,也許以後拍戲的機會很少了。
他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無名指的指根,那裏的婚戒已經取下來了,小心妥帖地收在楚子郁的書房裏。結婚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這意味着他以後對楚子郁完全占有,也完全負有責任,他想把更多的精力先放在家庭,因為他的丈夫還生着病。
他想,等拍完這部戲,就暫時淡圈,等針對楚子郁病情的聯合靶向藥物真的研究出來,他再考慮繼續接戲。
溫年完全不理解他的選擇。
在他看來,柏舟這樣有天賦的人根本沒必要說這些喪氣話,只要他願意演,遲早會有載入影史的那一天。
兩人都沉浸在情緒裏,沒有注意到休息室門口開了一條縫隙,一枚攝像頭輕微地轉動聚焦,借位定格下兩人肩膀相靠的畫面,從照片上看,兩人的手似乎交疊着,兩張完美無瑕的臉挨得很緊,像是下一刻就會吻在一起。
楚子郁知道,如果當初先撿到柏舟的人不是他,而是溫年的話,柏舟一定會愛上溫年的。溫家也有錢,可以幫他還債,資助他醫藥費,以溫年的人脈和手段,也足夠讓柏舟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
如果比別的,楚子郁根本瞧不起溫年這號人物,甚至連溫氏醫療集團也瞧不起,但是溫年身上有一點,他永遠也比不上,那就是他會對柏舟好,特別特別好,不會欺負柏舟,更不會把柏舟弄得遍體鱗傷。
有時候他真的很嫉妒溫年,憑什麽他就能擁有這麽正常的人生?
他已經這麽幸福了,為什麽還要搶走他唯一的寶貝?
——
“晚安,明天見。”
溫年對柏舟說。
柏舟沖他微微笑了笑,回了聲晚安。他穿着楚子郁給他買的厚風衣外套,夜風吹過來時衣擺翻飛,像優雅的長裙。他戴着圍巾和墨鏡,長發藏在圍巾和帽子裏。
從片場回到公寓,兩個小時的車程,今天陶竹有點事先回公司了,新的助理也還沒委派,他沒有給楚子郁打電話,而是坐了溫年的車回來,是想突然回家給楚子郁一個驚喜。
他垮着包,快步通過門禁往7幢走去,禮貌地和警衛問好,從這裏到7幢會經過一條長長的綠道,平時燈火通明的,但今天有一截路燈壞了,一閃一閃的,有些直接就沒亮了。
這樣的夜路他走過太多了,也不怕黑,甚至沒有打開手機電筒就往前跑了,他興沖沖地趕回去,像第一次出游歸來的孩子一樣渴望回到溫暖的家,他沒有注意到路燈背後的人影,一記悶棍落下來,柏舟只感到眼前一黑,一股寒意從腳心竄到頭頂。
如果楚子郁使用迷藥,柏舟一定能從熟悉的作案方式懷疑到他的身上,但他這次狠了心,一棍子直接把他敲暈了。背到7幢的另一間閑置公寓裏,就在他們的家的旁邊。
柏舟被捆住了手腳,蒙住了眼睛,鐵制的項圈牢牢地禁锢住冷白的脖頸。楚子郁謹慎地換了一種香水,戴上假發,換上他平日裏從來不穿的短裙和白色絲襪,上衣則穿着毛茸茸的貓咪睡衣,不露出任何具有标志性的特征,比如側腰的痣和被柏舟撫摸過很多次的肚臍。他架好攝像頭,給柏舟噴了rush,再解開他的風衣。
事後,他扶着牆,姿勢怪異地到浴室清理身體。那套衣服被扔在牆角,不久後,穿着同樣一身衣物的男人站在了7-402的門外。
楚子郁經過床邊,看見那條黑色的蒙眼帶,那麽厚那麽寬,卻已經完全被淚水浸濕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柏舟哭。他掙紮過,脖頸紅得似乎要斷了,手腕上的死結因為右手無法用力,怎麽也掙不開。
他不會罵人,就只是哭,咬着嘴唇隐忍地流淚,那淚水不是酸澀的,而是苦腥的,好像是從眼眶裏流出來的血。
楚子郁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坐在床邊,虛虛地撫了撫他的眉心。幫他把貼身衣物穿起來,蓋上被子。
開門的聲音極輕,柏舟已經神志不清了,根本聽不見。趙聞遠朝楚子郁半鞠一躬,點頭示意他放心。
他走過去,坐在楚子郁原本坐的位置上,見門已經關好,才用剪刀剪開柏舟眼前的黑色布料。
他暼着花瓶背後的微型攝像頭,剪得小心翼翼。
剪開那一刻,他差點抑制不住自己驚嘆的聲音。
真的是柏舟。
淺茶色的眼眸泛着紅,像那破碎的珠寶滲出血絲,直到現在依舊怔怔地流着眼淚,望着虛空,無法聚焦。他似乎一點都不關心綁架他的人是誰,他想着楚子郁,那個還在家裏等着他回家的丈夫,他要怎麽面對他。
“喂,別這樣。”趙聞遠推推他的肩膀,“我只要錢。你是大明星,我也不多要,一個億,拿了錢我就走人。”
他晃了晃手機,裏面有一張柏舟的不雅照,還有一張是“他”坐在柏舟身上,格子短裙遮住了緊緊相連的地方,柏舟痛苦而破碎的表情被記錄得分外清晰。
柏舟艱難地轉了轉眼珠,聲音斷斷續續的,像是要啞了:“你怎麽不殺了我?”
“你不殺了我,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我哥會殺了你……”
趙聞遠哈哈大笑,毫不在意似的:“柏大明星,別說這些虛的了。先不說這些照片放出去你的事業就完蛋了,就說楚家,楚小少爺,他們能接受嗎?你們才剛剛結婚吧?我說了,我只要錢,錢到位了,我一定滾得遠遠的,再也不在你眼前出現。”
“這照片我已經發到我朋友手裏了,你要是對我做什麽,他會直接将這些照片公之于衆。”
“怎麽樣?想清楚再說。”
趙聞遠叉着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抽煙,欣賞着柏舟顫抖着流淚的模樣,他是專門為楚子郁辦事的,地下拳場、地下邊緣酒吧之類的事務都處理過,于心不忍,這種感情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可看到柏舟的第一眼,他還是這樣想。
兩支煙抽完了,柏舟終于閉上眼,微弱地點了點頭。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趙聞遠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給柏舟剪開手上的繩子,他以為柏舟會憤怒地朝他揮拳,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柏舟時他那拳場中心意氣風發的樣子,他都準備躲閃了,可是柏舟沒有絲毫反應,慘白着臉躺在床上,像是悄無聲息地斷了氣。
趙聞遠不敢多說什麽,剪開腳踝上的繩索就匆匆走了:“項圈的鑰匙在床頭櫃裏。”
臨了又記起楚子郁的吩咐,公事公辦道:“多謝款待,今天玩兒得很爽。”
“……”
過了很久,柏舟才精神恍惚地從床上撐起身,怔怔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在內褲邊緣發現了一張名片。他看着名片上的名字和聯系方式,終于忍不住趴在床邊難受地嘔吐起來,眼淚和胃裏的酸水在地上彙成小小的一灘,脖子上的鎖鏈依舊哐當作響。
浴室的水放着,似乎是趙聞遠的一點仁慈,柏舟崩潰地折磨身上的每一寸皮膚,直到熱水變成冷水,柏舟才失魂落魄地走出門,當他發現旁邊就是家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又讓他幾乎窒息。
他鼓起勇氣,敲開那扇緊閉的門。
他以為迎面而來的會是楚子郁的質問,他已經想好了,要是楚子郁問,他就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可是楚子郁揉着眼睛打開門,一摸他渾身濕漉漉的,心疼壞了,連忙把他拉進來,急急忙忙地去找吹風機。
卧室的燈照不到玄關,柏舟想追上去,又覺得自己髒,他不想去回憶那段混亂的強奸,可越是這樣,他就越記得自己在別人的身體裏高過潮,可他的愛人傻傻的,什麽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