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事
“這遭叫你贏了錢,又要去哄哪個小娘子開心!”
幾個太監湊在一起打牌起哄,贏了錢的太監上下掂量了一下錢袋子,一張嘴歪着笑,“什麽小娘子,小娘子能做什麽?今晚上找人捏腳錘肩快活一番。”
其他人都不信,嘲道:“就你還找人捏腳,咱們這些奴才怎麽跟富貴人比。”
“什麽是富貴人什麽是奴才?今天我就叫富貴人給我這個奴才捏個腳去!”
聽他越說越沒邊,其他太監一哄而散,各自回去伺候主子。
那贏錢的太監哼着小曲兒往冷宮跑,剛進門就看見一個小孩兒蹲在地上玩小木棍。
他走過去問她,“你哥呢?”
李如意懵懂擡頭,抓着小木棍指了指裏屋,剛巧李晏歡給憐妃喂下藥,端着藥碗出來,看見太監,了然去打了一壺水。
他把熱水端到太監跟前,替人除去靴襪,然後抓着雙腳浸入盆裏。
那太監舒服的喟嘆一聲,閉上眼享受。
“你真的能幫我娘出去嗎?”洗着洗着李晏歡突然問道。
太監不耐煩的“啧”了一聲,“叫你娘這幾天好好養病,還有十天,到了年紀的宮女們要遣送出宮,我給你指路 就趁那時讓你娘跟着出去。”
到宮門口能不能出去就不關他的事了。
“好。”給他洗完,李晏歡一個用力将盆帶水端起來,他才不到七歲,幹活多了,手上便有勁。
“再給我捏捏肩。”太監使喚道。
李晏歡潑了水回來,朝他伸出手掌心,太監看了他一眼,從剛剛贏錢的袋子裏扣出兩枚銅幣丢到他手裏。
李晏歡怕弄丢,小心藏進自己腰封裏,才挽起袖子給太監捏肩。
這錢是給他娘買藥用的。
還有十天,他娘就能離開這個皇宮,回他祖父家,治好病,再也不回來。
“殿下!”屋門口突然沖進來一個老嬷嬷,上前把李晏歡拉至自己身邊,指着那個太監破口大罵。
“你一個奴才,怎麽敢這樣三番五次的使喚我們殿下,我們殿下如此金貴——”
話未說完就被太監打斷,“嗤,什麽金貴不金貴的,我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能活着從這個冷宮走出去的。”他俯身穿好鞋襪,又哼着小曲兒離開。
老嬷嬷氣得掩面哭泣,李如意不懂她為什麽哭,呆愣站在一旁,李晏歡卻從腰封裏把那兩枚銅幣取出來,遞到老嬷嬷眼前。
“買藥。”
“殿下,您不必做這些,您記住了,就算在這個冷宮裏,您也是聖上的龍子,是最金貴的主子。”
李晏歡沒理會她說的那些讓人耳朵起繭子的話,又把錢往老嬷嬷那頭遞了一下,“買藥。”
老嬷嬷盯着李晏歡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把錢收了起來,她沒敢說這兩枚錢連最便宜的風寒藥都買不到,也沒敢說憐妃這幾天情況像是不大好。
“太監說,十天之後,可以送娘出宮,嬷嬷,您把如意也帶出去。”李晏歡說道,卻把老嬷嬷吓出一身冷汗。
“殿下,殿下。”她把站在門口的李如意抱進來,把殿門死死關上才敢說話,“後宮嫔妃私自出宮可是死罪,被發現了我們都要被砍頭的,不能冒這個險,這天底下都是聖上的,我們不如去求聖上,給娘娘治病。”
李晏歡堅定的搖搖頭,他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印象并不好。
對那個人來說,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說出的一句話,而他們卻要在這裏關一輩子。
怎麽能指望這樣一個人去救他娘親?
“嬷嬷,如果娘親走不了,那您就帶如意走。”李晏歡牽着李如意的手走到偏殿,将人推到憐妃榻前。
“如意,叫一聲娘。”
李如意乖巧的喊了一聲,憐妃從昏睡中睜開眼睛,看見一雙兒女,竭力露出笑容。
“小意來看娘親了,今日學了什麽詩?”
李如意今日沒學詩,她怯怯開口:“娘親,今日沒學。”
憐妃佯裝板起臉,“那明日可要補上,咱們小意以後要當女先生的。”
而後又轉向李晏歡,“晏晏,娘給你的玉佩呢?”
李晏歡從胸口掏出一塊同心鴛鴦佩,給憐妃看了眼。
“好,好,放好,莫要弄丢了。”憐妃說完,又昏睡過去。
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李晏歡掰着手指頭數,可還沒等來那一天,憐妃便撒手人寰。
長安宮城一眼望不到邊,李晏歡渾身濕透,站在雨幕中,呆呆盯着前頭。
老嬷嬷站在他身邊哭,哭了許久才止住,勸說了一句:“殿下,看過就回去吧。”
“那明日還能來看嗎?”李晏歡看見他娘被丢在那裏,他想走近了看看,但那裏被丢了許多人,老嬷嬷不叫他過去。
“明日看不到了,今晚上就得拉出宮埋了,回吧,公主還在等着呢。”
說罷她拉着李晏歡往回走。
李晏歡沒回頭,也再沒見過他娘。
老嬷嬷向他解釋了很久,李晏歡才明白他娘是病死了,沒人管,便丢在宮城西南角的亂葬崗,每晚都會有人從偏門進來,把這些屍體拉出去埋掉。
憐妃在聖前風光了三年,在冷宮待了三年,死時才不過二十幾歲。
如今只留下李晏歡同李如意兩個半大孩子,無人問津。
而此時陪伴他們的老嬷嬷也該出宮了。
“殿下,我很快便要被遣送出宮了,我幫您打聽到了,過幾日聖駕會從冷宮前過,您到時一定去攔一攔,或許還有幾分希望。”
兩個孩子被關在冷宮裏早晚是個死,倒不如去聖上跟前搏一搏。
李晏歡胸口憋着氣沒講話,他的年紀想不到太複雜的事,以為等過了十天,所有事都會好起來,可現在卻越來越糟。
老嬷嬷走後,李晏歡每日去門口取飯,起初是少了個饅頭,後來便少了份菜湯,漸漸的飯開始隔天送,他才終于看懂老嬷嬷走時眼中的憐憫到底什麽意思。
想要活下去,只能仰仗他最厭煩的那個人。
李晏歡漸漸明白這個道理,他拿出兩個人最體面的衣裳穿好,牽着李如意的手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被侍衛攔下。
聖駕雖從冷宮門前過,可裏三層外三層全是侍衛保護,兩個孩子怎麽可能沖到聖上跟前說話?
聽着外面的轎辇漸漸走遠,李晏歡緊緊握住李如意的手,握得疼了,李如意便憋着嘴喊他,“哥哥,疼。”
李晏歡立馬松開手。
當天晚上,太監贏了錢,又來找李晏歡時,李晏歡沒要錢,反而提了一個要求,要這太監想辦法将他們從冷宮帶出去,帶到聖駕跟前。
太監眯着眼睛想了很久,緩緩說道:“帶你出去可以,但只能帶一個,你妹妹帶不了。”
李晏歡一聲不吭,給他捏完肩才做了決定:“那就把如意帶出去。”
過了幾天,聖駕又在冷宮門前過,太監将李如意帶到了路旁,在她耳邊叮囑道:“待會兒你就上去喊父親,知道嗎?”
李如意沒吭聲,也沒動彈,目光有些呆滞,眼看着聖駕就要走過去她還沒什麽反應,那太監咬咬牙,将李如意一把推了出去,摔倒在轎辇一旁。
李如意才三歲,摔破了手只知道哭,正是這樣引來了聖上的注意。
“是哪來的孩子哭?”
侍衛連連稱罪,立馬将李如意抱起來,正要送走時又被喊住。
“等等,抱上來給朕瞧瞧。”
李如意被抱上轎辇,她生的冰雪可愛又哭的嬌弱可憐,聖上看着看着起了疑心,把身旁伺候多年的老太監喊來,問道:“你看,可像是朕的龍女?”
老太監仔仔細細看完李如意的眉眼,也是一驚,“聖上,這眉毛同鼻子,簡直跟太子殿下一模一樣。”
聖上開懷大笑,俯身把李如意抱到懷裏,“欽天監說這幾日有蒙塵明珠歸巢,朕整天出宮轉悠,竟忘了宮裏頭,這不就是朕的明珠回來了!”
他笑過,又把李如意仔細看了看,問那太監,“你瞧着,是哪位宮妃所出?這冷宮裏,住的是誰?”
老太監立馬回道:“回聖上,應該是從前的憐妃娘娘,不過……娘娘命薄,前幾日已經香消玉殒,公主大概是冷宮裏降生的。”
“唔,公主這眼睛跟憐妃一樣,清澈明亮,從前朕最愛看她眼睛的,可她脾氣倔,給朕生了公主都不知會一聲。”
他突然得了一個公主,什麽命薄,什麽倔強,都像過眼雲煙,甚至連這個嫔妃曾為他生過一個龍子都忘在腦後。
“朕還去什麽民間,朕有這個公主就夠了!”他眼角笑出皺褶,目光炯炯的盯着李如意,“你叫什麽名字?”
李如意小聲回道:“如意。”
“如意,好名字,朕的公主就該事事如意,就叫李如意。”
說罷他一揮手,轎辇調轉方向,一行人打道回府,李如意被他抱在懷裏,眼睛巴巴的看着冷宮的大門,張了張嘴。
一門之隔,李晏歡蹲在地上,心重重落進肚子裏。
李如意當天就被寫進了玉牒,送到皇後跟前撫養,穿最好的绫羅綢緞,住最大最軟的床,皇宮裏唯一一位公主,如同衆星捧月般,要什麽便有什麽。
直到幾個月後李如意的生辰宴上,三殿下逗弄她,要她喊哥哥,李如意想起李晏歡,一頭鑽進父親懷裏要找哥哥,大家這才想起來,憐妃頭一胎是生了個龍子的,如意公主上頭還有個親兄長。
見李如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皇帝連忙派人去找,找了幾天,才在浣衣局找到灰頭土臉的李晏歡。
李晏歡得以上了玉牒,并按年齡排在了第五的位置。
旁的皇子十四歲時才出宮建府,而他十歲時便被送到宮外,沒人替他打點府上事物,後來仗着外祖留下的人脈,才慢慢豐富起自己的羽翼。
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他從出宮的那天起,就在想該如何替他娘親報仇。
可那個人對李如意的寵愛又不像作假,李晏歡恨他,又不得不承認他還存有一份良心。
直到太子殿下入獄,皇帝親自下了絞殺令,李晏歡突然清醒,連當朝太子、流着自己血脈的龍子都能狠心絞殺,更何況一個李如意?
更何況是一個越發嬌縱的李如意?
一樁樁事把李晏歡逼到這條路上來,他開始布置自己的棋子,埋下自己的暗樁,只等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的坐上那個位置。
作者有話說:
皇帝:我就是女兒奴,怎麽了?要你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