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6.[只愛一個人,只保持一份期待]
01.
我第一次叫周藍小藍的時候,她渾身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那時候我十五歲,剛上高一,還沒從初中的餘味裏反應過來,就被她這地的雞皮疙瘩給羞得發誓再也不這麽親熱地喊她。
她也不喊我笑笑,老是連名帶姓地喊我,而且還喊得超級大聲,生怕我聽不到似的。坐在教室裏,我把書堆到最高,假裝沒有看見她。
她這麽高調,幹嘛非要和我這個低調的人混在一起?混在一起也就罷了,當熟悉到一定的程度之後,還不讓我喊她的小名?
我想想就覺得可氣。
她見我這麽生氣,就笑嘻嘻地告訴我:“這不是怕肉麻嘛!”
然後還大說特說地解釋了一通,并嚴肅地問我:“你想想看,我這種人是不是很怕肉麻?”
我一想,好像還真是。
大大咧咧的人從來都是不拘小節,有話就直說的,我便很輕易地相信了。周藍那會兒正兒八經地點頭,估計在想我是個大傻叉。和周藍在一起的日子,我的思維敏捷了不少,這和與林朵在一起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因為林朵很聰明,想什麽事情都全面,所以我什麽都不用想 ,而周藍雖然也聰明,但我總覺得她還是顆嫩芽,所以我需要想很多事情。
等我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後,我發現原來我才是那顆嫩芽。因為周藍是大樹。我能從她眼神裏看出她對我的關心。
有次她對我講:“池依笑,你笑起來和我妹妹長得還真像。”
我問:“有多像?”
我不知道她還有個妹妹。
“就笑起來很像。”周藍笑着說,我從沒看見過她眼裏那樣憂傷的神情。
“那下次我去你家看看你妹妹?”我拍着她的肩膀問。
“她不在了。”好半響,她才語氣幹脆地說出聲來。
我拍着她肩膀的手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放。
“那我做你妹妹好了。”我滞住的手直接落在她的肩膀上沒有動。
周藍一直覺得我情商低,但我不是傻子。
顯而易見的事情,總是能夠一下子就分得清,更何況我還是當事人。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都對你好,總會有切入點,我之于周藍的切入點,就是我的笑。我笑起來像她的妹妹。
她愛她的妹妹。
她愛我。
這樣一個愛我的女人,在我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和道森去了英國。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自己家裏,天有些冷,我媽給我煮了一碗熱湯,我捧在手上,從瓷碗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接到周藍從遠在歐洲大陸打的電話時,我卻覺得高溫已經把我的手燙得知覺全無了。
“你不是只回C城了嗎?”我帶着質問的語氣問她。
突然覺得從心底梗出一道莫名的生氣。之前她還特意讓我和江定招待道森,不讓道森回去,沒想到還沒坐穩就一個電話把道森叫去了C城。
周藍是要和他雙宿雙飛嗎?
為什麽都不告訴我?
她大概聽出了我的怒氣,是的,我是真的很生氣,臉上的表情已經僵得不能再僵。她再一次心平氣和跟說:“笑笑,我只是去了英國,又不是不回來……”
周藍從來不叫我笑笑的!
當她喊我笑笑的時候,就是最認真的時候!
我想起那次她在房裏用極為認真的語氣對我說的話,她說如果她不在,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什麽意思?她不在是什麽意思?
我直接怒氣沖沖甩給她一句:“我就問你一句,你現在回不回來?”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
我冷哼一聲:“不回來就算了!”
然後掐斷了電話,把手機往桌上狠狠一放,震得碗裏的湯都蕩起了一圈波紋。眼淚卻呼呼地不斷往下流。
我感覺自從那次在C城周藍沒和我與江定一起回來之後,我就越發不懂她了。
我媽聽到我的動靜,趕忙跑過來問我怎麽了,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哭,這種最沒用的宣洩方式,于是先她之前回了自己房間,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屋裏靜悄悄的,窗外落葉的聲音沙沙搖響。
我同時也想起了林朵。
不知道為什麽,自打我們和好以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始終隔了一道距離。那種似有若無的冷淡,夾縫在空中,令人不自覺地戰栗。
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這個事實,但我不願意多想。
比如她學廚藝,我不問,她不告訴我。比如她重拾了畫筆,我不問,她也沒有告訴我。
就連她有了喜歡的人,也不肯輕易告訴我。
或許是因為曾經我們都喜歡過同一個人?
我難得辨認出她的心思。
林朵在想什麽,我一向都不清楚。她一向都比我成熟。
其實,隔閡就像刀疤,痊愈了還是會留下痕跡。
我躺了很久,心情漸漸緩過來。又覺得後悔,不該吼周藍。平時雖然是周藍吼我,可是都是半開玩笑的,就算真的吼我了,還是會主動來找我,那次我對她說了林朵要來C城的事情之後,她第二天不還是照常和我好嗎?
我忽然發覺自己的腦子轉得非常快,異常地清醒。
一直以來都是周藍遷就我,我為什麽就不能遷就周藍一次?
她做出什麽決定,必然是經過她深思熟慮的,我為什麽要阻止她?
想着想着,心裏便一陣懊惱。
我怎麽就這麽沖動呢?
我決定給周藍道歉。打開手機,卻收到兩條短信和一條郵件。第一條是江定的,他問我是否平安到家。
我給他回:“已到,安好。”
這次我是提前回來的,江定工作太忙,晚點回來。主要是有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去見江定的父母,另外一件是初中同學聚會。
這兩件事情都令我有些擔憂。
第一件事是必須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我可以選擇去或者不去。
起先我在猶豫。
江定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不想去就不去。”
我說:“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覺得,他們應該都不記得我了吧……”
初一的時候我和班上的人就接觸得不多,初二在江定的帶動下和同學開始講話,自初三和江定冷戰,和林朵有隔閡之後,我幾乎就不再講話,平時都獨來獨往。
這麽多年過去了,誰記得我?
況且,記得,又有什麽意義呢?
江定摸摸我的頭,滿眼笑意:“誰說不記得你了?大家都記得你。女生我不敢保證,但男生都記得你。我保證。”
我疑惑地望着他。
江定只是笑着,像是想起了很久前的往事。
沒關系,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什麽都不怕。
第二條短信是林文書發的,連我都意想不到。
我以為他不會再理我的。
準确來講,是一條彩信,裏面是個小視頻。我一邊驚訝他不用微信發小視頻,一邊驚訝他還留着我的號碼。
因為以他的個性,要忘了我,絕對會删掉有關我的一切東西。
但是他沒有,這算不算成熟?
我內心忽然覺得惆悵,點開視頻,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背景是埃菲爾鐵塔。他居然去了法國!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身邊站着一個女生,笑容非常的明媚,正對着屏幕朝我打招呼。
是林文書在法國認識的嗎?
這個家夥是在朝我……炫耀嗎?我突然笑出聲來。突然又聽到我媽在門口說:“又哭又笑,這孩子。”
我哭笑不得。
他在彩信後附了一句話,是自問自答的句式。
什麽時候把我的心還給我?現在是時候了。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麽。或者,其實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良久我才敲了幾個字發過去:我們還是好朋友。
至于那封郵件,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這是同一個人發給我的,名字叫做青青河邊草。
大概從一個月前開始,我陸續收到這個人的郵件。裏面的內容沒什麽稀奇,都是很平常的日常生活的一些記錄。
起先我還以為是江定在捉弄我,但我覺得這不是他的作風。把那些郵件重新看了一次之後,我整理出以下幾個結論。
一:這肯定是個女孩兒。
二:她的生活過得普通而乏味。
三:她在懷念什麽。
我之前試探着回複了她,她居然回應了我。至此我終于确定了一件事情,她的郵件不是無意之間發給我的,而是就是發給我的。但我問她為什麽,她又始終緘口不言。我覺得奇怪,但我覺得她說話的方式很有趣,我一邊和她發着郵件,一邊畫畫,便和她熟悉了起來。
她剛剛告訴我,她那邊快要熱炸了。
我說:“我這裏不熱,晚上還會覺得有些冷。”
“是嗎?我真想念那裏的溫度。”
“你以前住這兒?”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是啊。”
我樂了,“那我們是老鄉啊。”
她沒回話,很快轉移話題,“我給你說個笑話吧。”
“好。”我不想打斷她。
“我剛才吃午飯的時候,發現坐在我旁邊的一個男同事碗裏有三只死蒼蠅,但是他沒看見,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他就把蒼蠅吃了。我看着他一口一口把蒼蠅嚼得稀巴爛,一邊忍住想吐的沖動,他反過來問我,是不是他的吃相很難看?”
我笑得肚子痛。
仿佛剛才還哭過的痕跡一下子消失了。
這導致原本要給周藍道歉的我,一下子把這件事情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晚上洗完澡,看到周藍拉下來的包時,我才猛然記起來了。周藍回C城之前,在江定的公寓裏留下了一個包,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和道森去了英國。
我想,那就暫時幫她保管着吧。
我這趟回家的時候,把這個包也帶了過來,潛意識裏我在想,如果周藍不回來了,就甭想要回她這個包。
我記得這個包她可是格外的愛惜。
嘆了口氣,我撥通了周藍的號碼,卻意外地打不通,關機了。
看來真的是不打算回來了。
我覺得萬分委屈,不回來,那這個包就歸我了。我有些發洩般的把周藍包包裏的東西全部都倒出來,打算毀滅一樣是一樣,裏面除了防曬霜鏡子就是錢包。我打開錢夾,裏面只有幾塊錢的零錢,居然也沒有身份證和銀行卡。
最讓我覺得醒目的是,一張被揉得布滿裂痕的紙。我正伸手去拿的時候,我媽突然在外面喊我:“笑笑,吃飯了。”
我應聲:“知道了。”
然後繼續把褶皺的紙張攤平,那是一張診斷書,我目光不經意地劃在上面,是周藍的。生病了麽?我皺着眉,當看到胃癌這兩個字的時候,我頓時感覺背後驚起一身的冷汗,視覺有那麽一瞬間的失靈。
盤旋在腦中的不是胃癌這兩個字,而是周藍蒼白着臉,對我沒心沒肺笑說:“我沒事,人生自古誰無死嘛……”
我捏着這張診斷書,幾乎是發瘋似的跑着出了門。
我媽在背後喊我:“幹什麽去,要下雨了!”
我來不及回頭,聲音已經有些不自覺地發抖說:“媽,你先吃飯,我去找江定!”
我媽攔着我:“怎麽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不能過幾天說,先吃飯,沒有什麽事情比吃飯更重要。”
我啞然。
媽媽擔心的永遠是離生命最基本的問題。可是眼淚卻開始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我媽給我盛了飯端在我面前,感嘆:“這還沒出嫁,也沒回來幾天呢,就這麽迫不及待想去找我女婿啊?”
我咬着一口飯,不停地搖頭。
“我想爸爸了。”我心裏挂念着周藍,卻不着邊際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想起已經離我遠去十幾年的爸爸。有時候卻不得不承認,生與死的距離原來這麽的現實。
我媽有那麽一瞬間的沉默,半響才拍拍我的頭:“還有媽在呢,傻孩子,吃飯。”
我的眼圈立即紅了。
反而冷靜了下來,吃完飯我去外面走了會兒,天色有些黑,正下着微微細雨,我撐着傘出門,我媽在一旁叫我注意安全。我點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想來,周藍去英國,不過是為了讓我不親眼看到她死去,那樣她可以死得潇灑一點。可是她不知道,這麽多年來,她不僅是我密不可分的朋友,更成了我的親人。親人之間,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可以相互陪伴在對方身邊,無論發生什麽不可抗的事情。
我們不可以抵禦身體上的疾病,卻可以穿過兩個血肉分離的胸膛,心與心相遇。
我再給周藍打了個電話,依舊關機。
我能夠感受到我胸腔裏的這顆心,忽然就沉寂了下去。
雨微微下着。
對面馬路上站着一對男女,女人是孕婦,肚子很大,男人正攙扶着她。我與那男人的目光觸碰了一下,他的眼光裏忽然閃出驚喜的味道,跟旁邊的女人說了什麽,然後把傘讓她撐着,自己則淋着雨朝我這邊跑了過來。
我警覺地轉身就要走。
男人在後面趕來喊住了我:“池依笑!”
我定下腳步,他認識我?
我疑惑地回過頭,發現他有些喘息。我從頭到尾上下打量他,他身材比較清瘦,留着清爽的小平頭,但是皮膚比較黑,模樣正直。
“不認識我了?”他見我這樣疑惑,笑嘻嘻地問我。
我搖搖頭,在我的印象中,确實沒有這樣一個人。
“我是趙宇啊!”他眼神期盼地望着我。
趙宇……
這名字好熟悉。
還不等我想起,他就急忙解釋說:“就是小眯啊!趙宇是我的本名,你不會忘記了吧!小眯,還記得嗎?”
我立馬恍然大悟,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這人是小眯?我忙把傘往他那邊伸了過去,他卻擺擺手示意不用。
“你……”我有些失語,印象中的小眯可是一個大胖子,每天上課都偷吃辣條,暗戀班花盧妙妙。
我望了望對面的孕婦,那個人應該不是盧妙妙吧?
趙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中考完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頭發也脫得厲害,醫生說我是心理壓力太嚴重了。所以病好之後身體一直消瘦,怎麽吃也補不回來了。”
我有些詫異。
趙宇一向不在意成績,學生時代的時候最在意的就是吃。沒想到中考給了他這麽大的壓力。
原來很多時候人們說不在意什麽,都不是真心的。
我剛要說什麽,他就指着遠處撐傘在等他的女人對我說:“對了,那是我媳婦兒妙華!她懷孕了,行動不便,等生了孩子,有機會再帶她見你和班長!”
妙華?
有一個妙字。
我忽然懂了什麽。每個人似乎都難逃初戀情結。我們都是普通人。
我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他剛才說了兩個字。班長?
趙宇卻兀自感嘆了起來:“你能和班長重歸于好真是一件好事。你不知道,剛開始你和班長冷戰的時候,他有多痛苦,每晚在宿舍裏整夜整夜的失眠,又不說一句話,我們都擔心他憋壞了。”
風吹在我的臉上,我微微有些清醒。這讓我很是震驚。忽然想起那個時候,上課他就犯困,都是因為失眠吧。
趙宇繼續說着:“宿舍裏有哥們兒看不下去了,都勸他不要多想。那時班長還跟趙傑打過一架呢,因為大家都知道班長喜歡你,但又不好說你的壞話,只有趙傑在宿舍當着班長的面挖苦你,說你倆根本不配,班長當時就火了,兩人扭打在一塊兒,趙傑臉上挂了彩,班長卻更慘了,頭撞到了床沿,額頭上撞出了一個大口子……”
我低頭沉默不語,因為我記得那道疤痕。
但一開始我沒勇氣問是怎麽來的,以後,也不敢再開口。
趙宇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我的心思卻飄遠了,最後他對我說:“我媳婦兒還站在那兒等我,就先不和你說了,還有啊,我在嶺南路那塊兒開了家超市,以後要常來啊!”
我點點頭。
嶺南路啊,出車禍前我就去過那家超市,只不過當時的收銀員是他媳婦兒,所以我沒認出來。
“好的。”我朝他揮揮手,見他又冒着雨跑了過去。
時過境遷,他過的真是幸福。
遇見趙宇是個意外,我還沒來得及做好和老同學打招呼的準備,就突然覺得人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惆悵,時間過得真快,離我的中學時代,大概遙遠到過了好幾個世紀了吧。我轉身回家,天色的幕布就像兒時的童年一樣令人沉湎,想到周藍,我就覺得內心在哀恸,仿佛她離開我是早已經就注定好了的事情,幸好還有江定。
這個我一想到他,就會覺得心安的人。
我給周藍發了一條短信,我說:我已經知道你的秘密,不管你何時回來,我都在這裏等你,心裏有你,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們心照不宣,因為周藍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麽。
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江定,一來是不想讓他擔心,二來是我要學會足夠的沉穩,才能去應對未來發生的種種不好的事。
02.
三天之後,聚會推遲了。因為江定臨時有事不能及時趕到,所以有人提議推遲聚會的時間。
我打電話給江定,問他忙什麽,他反而笑着問我,“怎麽,想我了?”
我沒有反駁他,說,“是啊,心悅君兮,盼君至。”聽得出來,江定的語氣中有些疲意,我來之前他就忙着公司的事情幾天沒合眼。
我不想給他添麻煩。所以有些事情我也打算暫時不說。比如我想去英國找周藍。
江定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我窩在床上抱着電話忽然告訴他:“我今天遇見趙宇了。”
這種煲電話粥的感覺忽然讓我想到了從前初中的時候,我暗戀他,不敢和他說話,但實則內心非常渴望和他說話。
“小眯?”他問。
我有些驚訝,以為他不記得了,就解釋說:“是趙宇啊,就是班上最胖的小胖子。”
“我知道,我驚訝的是你。”
“我?為什麽?”
“你怎麽不直接叫他的小名?”
我難為情說:“他都已經成年了,我再叫人家的綽號多不好意思啊。以前班上不是還有個男生的綽號叫二腿子嗎?我總不可能見了面叫人家二腿子吧,感覺就像抗日時期喊日本鬼子一樣。”
江定一下子樂了,說,“這下聚會不可怕了吧。”
“是是是。”我說。內心卻在想他額頭上的那道疤。
江定對我的回答相當滿意,讓我早點睡,後天他就可以過來了。然後說完就要挂電話。
“別。”我下意識喊出了他的名字。
“嗯?”從聽筒裏傳來低沉的嗓音。
“趙宇馬上就要做爸爸了,我們班的很多同學都應該已經做父母了。江定,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呀?”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問他。
“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他反問我。
“是我先問的你哎。你先說。”
“都喜歡。”良久,他帶着笑意回答我。
過了會兒,又很正經地補充一句,“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我忽然想跟他開個玩笑,用很遲疑的語氣問他:“那,如果這個孩子是我生的,但不是你的,你也喜歡嗎?”
江定比我遲疑的時間還要久,好半響才明白我的意思,卻用很認真的語氣告訴我,“當然喜歡。但我會難過的。”
臉忽然紅了,一顆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飛快。快速說了句“我才不會讓你難過。”然後立馬挂電話。眼睛有些濕潤,很快紅了眼圈。
我在這一刻才突然承認,其實我過的很幸福。我多麽希望,周藍就站在我的旁邊,和我一樣幸福。
周藍依舊沒有回我短信,但我還是打了一段字過去:我不管,你就是我将來兒子和女兒的幹媽。
這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周藍正漾着大大的笑臉朝我奔來。
但是第二天的時候,周藍沒回短信,反倒是家裏意外地來了一位稀客。
是這樣的。我媽下午很早就出去了。我問她幹什麽去,她支支吾吾不敢看我,最後很不好意思說,“看戲。”
從我記事以來,我媽只有一個愛好,打牌。雖說已經戒了,但看戲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她還沒有老到要去聽黃梅戲的年齡。
那一瞬間,我像是懂了什麽。
和她一起看戲的一定是位男人。誰沒有自己的感情需求呢?
這些年來,因為我爸的事情,我媽一直處在自責當中,又怕我恨她,所以一直孤身一人。有時候想想,自己真是粗心大意,忽略了媽媽的感情。
成年人總是只關注自己,這是成長的一點悲哀。
我有些難過,但很輕松的語氣跟我媽說:“去吧去吧,玩得開心點兒。”
所以那個下午一直都靜悄悄的。我一個人在家,更新漫畫的最後一部分,浏覽讀者的部分留言,這時外面響起了車的喇叭聲,接着才是敲門的聲音。
我媽這麽快回來了?
那個敲門的聲音繼續響着,叮叮當當居然有些清脆。我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好,蹭蹭地跑過去開門,對面站着一個彬彬有禮,模樣英俊的男人。
他朝我笑了笑,标志性的微笑:“不記得我了?”
我驚呆了,想不到他怎麽會來,又是怎麽找到我家的。
我有些結巴:“當……當然記得。”
這個差點被我誤以為吻了我的白醫生,我怎麽可能不記得。
“腿好了嗎?”
“早好了。腿不嚴重,是腦子撞得嚴重。”
我說完,朝外面望了望,沒人。
他對我的舉動笑了笑,指了指我家隔壁屋解釋說:“是林朵帶我來的。她家以前住這兒,剛才去那邊看了,就回來。”
這時說曹操,曹操就到。
林朵一貫的直發燙成了波浪卷,原本就好看的臉蛋越發的精致,唇邊微笑的弧度就像夜空中的彎月。
這一副陷入幸福中的表情啊。
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笑笑,不認識我了?”
我瞬間從驚呆的狀态中恢複過來,指着她和白澈瞠目結舌:“你……你們……”
林朵一副嫌棄我才懂的表情說:“是的,是的。”然後望了白澈一眼,滿眼都是歡欣,說,“我們進去吧。”
但是白澈卻不進去,他說要去附近看看。我理解為他要了解林朵的過去,忙說好,然後拉林朵進屋。我這個淩亂穿拖鞋的樣子,被這兩口子看到,真是怪難為情的。但我忍不住問她和白澈的事情,林朵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輕描淡寫了一句:“我去醫院看病,遇上他了,就水到渠成了。”
“就這樣?”
“還要怎樣?”
“不會吧……”我不敢相信,她這說的也太清湯寡水了,“至少有個過程吧,比如是你追的他還是他追的你啊?”
林朵一直覺得我挺幼稚的。不過這一刻我覺得她才是幼稚的那一位。明明很想跟我分享她的事情,卻憋着掖着藏着不說。我當然知道為什麽。于是跑過去不依不撓地問她,她才全部告訴我她和白澈相識的過程。
我忽然發覺白澈和林朵相遇的場景有些奇特,好像也因為我在這其中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林朵笑了一下,“得了吧你,臭美。”
然後說:“明天的同學聚會我就不去了。是白澈想來這裏,我就同意了,我知道你肯定在家,所以順便過來看看你。”
我想問她為什麽不去聚會,但是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
林朵催我:“快去換雙鞋,別感冒了。”
我從失神中醒過來了,望着她,“朵兒,你幫我看看我的漫畫吧。”
這部連載了好幾個月的漫畫馬上就要收尾了,但是剛才林朵的到來,忽然讓我有了重新推翻它的想法。
我想更改結局。
林朵通讀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什麽,笑盈盈地敲我的頭:“你這是頭一回用你的親身經歷作為漫畫的素材啊。不過結局當然要更改了,你之于江定不是過客,我之于白澈也不是過客,至于周藍,即使是虛構的漫畫,我想你也會給她一個好的結局的。”
我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開闊。
林朵這時接了一個電話,“恩……特産是前天寄的……今天應該會到……好……不客氣……拜拜。”
“誰啊?”我好奇地問。
“好奇害死貓,你還是不要問的好。”林朵本想告訴我是誰的,但突然笑着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願意做那只貓。”我點頭。
“上大學時認識的一個學姐。”
“原來是這樣。”
“不過……”
“不過什麽?”
“她大學的時候是江定的女朋友。”林朵目光筆直地望着我。
我呆了一瞬,覺得這只貓做得真是虧了。半響才說:“那時我們又沒在一起,他交女朋友很正常。”
“你看你,一副吃醋的樣子。”林朵鄙視我,又感慨笑,“騙你的。起先我也以為是真的,但是到後來才發現江定不過是拿這個學姐做擋箭牌好讓我對他死心。”
林朵捏了捏我的臉,說,“都過去了。白澈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我還是穿着拖鞋,送她到門口,準備離去的時候,白澈突然喊住了我,微笑着,然後走上前把一個盒子交到我手上:“本想找個機會給你,看來今天就很合适。”
我愣愣地接過,打開看,驚訝極了,是我的藍花墜子。
“周藍讓我轉交給你的。”白澈淡淡地說。
我眼裏閃出淚花,白澈突然看着我,神色裏帶着笑,問,“丫頭,你還喜歡看電視嗎?跳舞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好?我送你的那盆花,還喜歡嗎?”
白澈這一連串的問號,猶如驚天的響雷,待我反應過來時,車子已經駛遠了。
這個人……是我小時候的那個大哥哥!
神經有那麽一瞬地反應不過來,我沒來得及消化這個事實,望着手中的盒子又郁結了起來。我不知道周藍把藍花墜子還給我是什麽意思。想起曾經說,這條墜子能帶給她好運,我忽然就覺得難過。
她真狠心。難道她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03.
晚上的時候,我媽果然帶了一個男人回來。和她年紀相仿。不過他就在外面站了會兒,和我媽打招呼後就轉身走了。
我想是我媽覺得我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家庭多一個成員的準備。心裏開始有些煩躁。我轉身把自己鎖在房裏,我媽怎麽喊我我都不答應。
她誤以為我看到了剛才那副場景而惱火,我心裏則滿滿的都是對周藍的憤怒。我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對她的窩火。我媽繼續敲着門,喋喋不休,我快瘋了,抄起一旁的花瓶就砸了個稀巴爛,大喊,“我就是心情不好,讓我自己冷靜冷靜!”
門外的聲音啞然了。我轉過背去趴在書桌上哭。越哭越想把周藍從英國給揪回來暴打一頓。這時門卻突然開了,是用鑰匙打開的。我惱怒極了,頭也不回說:“媽,不是說了讓我冷靜冷靜嗎?”
“怎麽了?”
卻是一個低沉的嗓音。
我淚眼朦胧地轉過去,就看見江定的身影。他朝我走來,我立馬起身撲到他懷裏,哽咽着說,“周藍要死了!她活不久了!”
“慢慢說,不着急。”江定捋了捋我的頭發,聲音淡定得讓人有靜下來的魔力。
我立馬翻出那張診斷書給江定:“你看,這個就是她去英國的原因,她一定是不願意讓我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江定思考了一下,很沉穩地問我,“給她打電話了嗎?”
“打了,一直關機。”
“短信呢?”
“也發了,一直不回。”
江定微微眯眼,問我,“那道森呢?有沒有給他打電話?”
“我想過給他打,可是周藍不想接我的電話,也一定不會讓道森接的。”
江定冷靜地看着我:“那可不一定。周藍也許就等着你打給道森,畢竟你們這麽多年的朋友,她怎麽會丢下你呢?”
“真的嗎?”我發現自己眼中的淚花已經止住了。
“真的。”江定笑着點頭。
我仿佛找到了心安的力量,顫顫巍巍撥通道森的號碼,果真通了,而且也沒有換號碼。我下意識地緊張着,直到聽到道森的一句Hello時,我的心才放下。不過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還夾雜着音樂的聲音。
道森英文說得太快,我不完全能夠聽明白他的意思。把電話給江定,他聽了會兒,然後挂了電話。
“他說什麽了?”我急急地問,這麽快就說完了?
“過來。”江定讓我離他近一點,我靠過去,見我手機上是周藍發過來的視頻邀請。江定說,“我也被驚了一下。不過這是好事。”然後點了進去,我聽見周藍隔着屏幕傳來的笑聲,道森靠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我的心髒跳得有些快。
周藍身上穿的竟然是婚紗。
“你這是……”我說不出話來。
“她和道森結婚了。”江定平淡地說出來。
“哎,池依笑,你可別哭啊,該為我高興。”周藍捧着手中的鮮花朝我說,“這花兒我給你留着,什麽時候你結婚,我就什麽時候回來。”
江定挑了挑眉對周藍說:“快了。”
我吸了吸鼻子,問周藍:“我就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