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惘

除了尤念,被所有人忽略的齊麟驟然睜開了眼,向前挪了挪,整個人坐直了,雖然沒有王哥一米九的塊頭,卻自帶野獸的兇猛氣場。就是這一摩擦的動靜,在只有冷風聲和喝咖啡聲的屋裏,特別醒目。

齊麟在衆人注視的目光中,毫無反應的喝了一口香草星冰樂。

尤念甚至聽得見他喉嚨咽下液體的聲音,那一聲,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小奶狗的呼吸來了,都是表現得很有力量,像是胸口有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

陳辰和齊麟都穿的不多,尤念猛地發現這一點。大冬天的,不僅開窗吹冷風,還不套外套,也是體質特殊?是頭腦不清醒吧。至少花亦辰和鐘九詩裹着棉外套。

齊麟是個平時被大家忽略覺得,可是一旦他有任何動作,又沒人敢忽略。

放下杯子,在玻璃茶幾上磕了一聲,齊麟突然看向尤念,開口問:“你還記得那天你突然闖進酒吧裏,有個東西向你飛來?”

這是尤念第一次聽齊麟的聲音,也是齊麟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尤念心裏,許多只小橘貓都洋溢着滿臉的幸福,甚至有只哈士奇兩只前爪還抓着拉拉隊的彩球,直立着伴舞。但是表面上,尤念知道他必須假裝不動聲色,壓制住心底裏所有的驚喜,拿出打小便受到良好教養的表現來。

尤念仔細回憶,他打小便視力好,二十多年了,也沒被各種電子設備和不良的用眼習慣毀了雙眼,看得很清楚。他看見齊麟的雙眸比尋常人黑一些。對于差點被砸這件事,尤念記憶猶新:“記得,不過砸歪了沒砸到不是嗎?”

當時尤念大腦一片空白,自動忽略了無關人等,視線聚焦于齊麟身上,還記得有個背影,是阿凱的。隐約記得,還有幾個人,只是不記得長什麽樣了。

那玩意雖然看起來像是朝自己砸的,所以他害怕的閉上眼,最後沒砸到,應該是自己不在它飛行的軌跡上,該砸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倒是沒有聽見聲音,難不成是塊黑布,所以才無聲無息的?

齊麟皺着眉,語氣不由自主的輕了幾分:“你沒看見絕……那東西飛去哪裏了?”

尤念确信無疑,嗯了一聲,又覺得自己當時睜大眼睛該多好,撿回來再獻上去,仿佛獵戶傍晚打獵回來,給媳婦獻上今日獵來的豐碩收貨,委屈的說:“我光害怕被砸中了,怕疼。”

齊麟看了陳辰一眼,陳辰心下了然。

絕仙劍是飛向尤念時消失不見的,兩個人的眼睛雪亮亮的都看着呢,沒有丢掉的道理,必然是被撿走了。他們有過許多猜測,如今看來,絕仙劍最有可能是在禿鹫妖手裏,畢竟當時他還在屋子周圍部下金剛咒,也只有他有功夫做手腳。

對于尤念,陳辰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但是有些事他還要跟齊麟商量一下,起身準備送人。

尤念知道這是要下逐客令的節奏,忙問抓着陳辰的毛衣下擺,着急的問:“等等,我能再看下小奶狗嗎,求你了。”

所有人:“.…..”

同時在心裏默默為尤念祈禱。

沒人敢看齊麟,都在忍耐着低氣壓。

花亦辰更是攬緊尤念。鐘九詩雙拳緊握做禱告狀,好像下一秒就要迎接滔天怒火的節奏。

齊麟開口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畢竟都做好了五級臺風六級地震的準備——有些冷淡,卻意外的不怒,斬釘截鐵:“不行。”

剎那,尤念似乎聽見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又好像是聽錯了,莫名其妙的左看看右看看

陳辰指了指齊麟:“那是他……他的,尤念你心地善良樂于助人非常富有愛心。”

尤念冷不防的被扣上幾大頂屬于少先隊員的帽子,不過是人家的狗就是人家的,昨天把小奶狗撿回去,齊麟肯定着急了一晚上啊!太粗心了,應該在附近好好問問,現在鐵定傷人家心了。短短幾秒鐘,尤念已經聯想到下半輩子注定孤苦依,要和王哥在養老院相互為伴,結結巴巴的開始道歉:“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齊麟又喝了一口星冰樂,兩口喝了有半杯,口吻更緩和了:“沒事。”

被當成狗養了一晚上,誰都沒有想到齊麟竟然那麽好說話了。然而大家都不認為齊麟會這麽心甘情願的接受,想着可能還會有什麽報複行動。

尤念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忙掏出手機,左右看着:“加個微信呗。”

陳辰加不加無所謂,決定還是給他的面子,加吧。

鐘九詩也拿手機掃二維碼名片。

尤念微信名“橘貓沒有明天”,有點非主流風韻。

陳辰微信名是“清風逐流”,像個高高在上的大領導,而不是小組長,但說不定人家的組裏有百八十號人物等他使喚。

鐘九詩的微信名叫“鐘馗後人看風水捉鬼”,太鬼畜,尤念根本無法形容。

齊麟沒有理他,尤念特別想要,又怕多說一句會丢臉,之前的不要臉精神完全忘記了。果然王哥說的對,沒什麽條條大道始終暢通無阻,再滴水不漏的方法也有軟肋,。

鐘九詩一只手搭在尤念的一邊肩膀上,在他身後,推着人走想送他出門。

尤念略微側過頭,偷偷在她耳邊說:“那人的微信也給我一個呗。”

鐘九詩做了個大叫都懂的表情,刷刷刷發送好友名片。上前一步,扶着尤念的胳膊當拐棍,和尤念齊頭并進,側頭盯着尤念看,雙眼裏透着小樣兒,你已經被我看光了的神色,沒什麽戲谑,用口型說:“認真的?”

齊麟的微信名:“麒麟”,頭像的地方灰不溜丢的,顯然連頭像都懶得上傳。

尤念心裏美滋滋的,覺得人家是特立獨行,不走尋常路,迫不及待的發送添加好友請求。

齊麟的手機突然響了,尤念轉頭看,齊麟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什麽也沒動,又收回口袋。

尤念很失望,深怕所有表情又不由自主的寫到臉上去了。臉都快紅成櫻桃蘿蔔,水汪汪的,一掐能出水,再掐水靈靈,聲音小的跟蚊子似的,越解釋越黑:“你千萬別這麽想。”

“那是齊大神唉,你不怕他嗎?很多人都怕他,還敢問他要微信?”離開了接待室,關好了門,鐘九詩小聲道。她沒見過那個人敢這麽親近齊麟,有些心懷不軌的想靠近,哪怕是脫光了送上床也是有賊心沒賊膽。

尤念莫名其妙:“怎麽會,很平易近人啊,好像話不多就是了。”

鐘九詩:“?”說的和她平日裏堪堪忍受的不是同一個吧。

王爸還在對王哥進行教育洗腦工作,當領導的,都細心專研過能把十分鐘的話擴展到一個小時乃至更多的本領,尤其是王爸,在單位裏洗腦沒人聽,只有把全部精力發揮到兒子身上。從尤念進門,到小白臉花亦辰出來又端咖啡進去,再到尤念出門,王爸的洗腦始終沒斷。

王哥的腦袋裏始終有條撒歡的哈士奇搖尾巴吐舌頭,一個頭兩個大。

當鐘九詩扶着尤念做拐棍,一瘸一拐的走出來,王哥覺得這個女孩子簡直驚為天人。

那一瞬間,萬籁俱寂,好似人世間只剩下他與她二人,山崩地裂也會見機繞道。

王哥聽着自己的心跳,理所應當的覺得他二人心跳在同速,同吸同呼。

鐘九詩看了王哥一眼,忍不住想要給他裝個禿腦袋,笑了。

這一笑,笑得滿山花開炫麗,雞鳴寺前櫻花雨下,栖霞上無數楓葉又紅,山下長江水翻卷着奶白的浪花。景之美,人更美。

“行了,我得回去開會了,就到這裏了,你自己走吧。”鐘九詩推了一把尤念,表示不能再送了。

尤念拿到了想要的,笑得也甜:“好!記得給我發微信!”

鐘九詩也想學學這種笑,怎麽能笑得那麽甜,像是嘴裏眼裏都是蜜,把人甜到心坎裏去。

王哥看着尤念,覺得這個弟弟收的不要太值!要不是有外人在,真的要立刻上前狠狠親他兩口才行!這麽短的功夫裏,連微信都弄到手,簡直泡妞大內行,更關鍵是,他弟弟是彎的!然而他只能非常客氣的裝紳士,與尤念一起揮淚相送。

花亦辰是非常想送尤念回家的,但被陳辰瞪了一眼,無奈只能站在窗口處,悻悻的朝下揮手。

終于擺脫了莫名其妙出來冒泡的尤念,陳辰是松了口氣,帶領花亦辰把所有資料都搬回辦公室裏。

捉妖抓鬼無所畏懼的陳辰,第一次處理這種情況,幸虧萬無一失的應付過去了。于是乎,所有問題都集中在追捕禿鹫妖這個最終目的上,至于什麽記憶不記憶的,反正沒有關系,不如等局裏給個答案,他們只要做好眼下就成。

鐘九詩深感責任重大,她的腳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不能再找借口在局裏歇着。

齊麟一顆心在絕仙劍上,倒不是他有多稀罕這玩意,只是這些年來習慣用這柄劍,用着稱手。叫他如哪裏再找一柄如此稱心的武器?

絕仙劍是個法寶,允許私人擁有,但不允許買賣、破壞以及丢失,很充分體現了局裏的無恥。正是因為如此,市面上還流傳着許多沒有登記在冊上不了臺面的法寶,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奈何絕仙劍太有名了,一早便被登記在冊。

陳辰身為組長,絕仙劍找不回來是要被連坐的,何況妖聯那群人肯定不會承認是堂堂神獸丢了劍,要找個人類出氣背黑鍋。出任務時出事故,哪怕全責,也不能讓非人類生物單獨承擔某一項罪名。

瞧瞧,這個程序就是這麽操蛋,執行部的人甚至半點話語權。

鐘九詩知道組長是在擔心什麽,拍了拍他的肩:“少喝點咖|啡|因吧,瞧你的黑眼圈,小心被當成行屍走肉抓了。”

就連齊麟都有點怒了,被只蜃妖鬧成這樣,人類還拿着各種規矩對自己束手束腳。要是按照他的方法,動手揍,用些暴力手段,說不定現在什麽都解決了。

鐘九詩調侃完,便開始說正事:“禿鹫妖入魔了,蜃妖幫他,說不得也一腳踏在入魔邊緣,咱們這些人對付兩個入魔的妖?”

陳辰一拍大腿說:“按一般搜魔的找法,南京這個城市很特殊,六朝古都,紫微星曾經出現的地方龍氣都很強悍,會擾亂妖力和魔力,雖然比不過北京。妖聯那麽給說法了沒有,齊大神?”

齊麟淡然道:“沒有。”

妖聯是個齊心協力一致對外的聯盟,內部團結城線團,黑的說白的,有的說沒的,你也拿他沒辦法。齊麟本不樂意同妖聯聯系的,奈何不得不為之,說不得妖聯能給出線索。不過看在齊麟的面子上,至少不會有什麽隐瞞不報的問題,說是沒有,便真沒有。

陳辰怕是妖聯裏又層層牽扯,搖頭:“問不出來也沒關系,找到禿鹫妖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蜃妖。”

這次捅了那麽大的婁子,根本無法收場,哪怕其中有什麽隐情,也必然不會眷顧這兩只妖。

鐘九詩說:“組長你怎麽不說找到蜃妖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禿鹫妖,不過我還是覺得尤念有問題。”

花亦辰翹着二郎腿,向後一靠,纨绔十足:“為什麽這麽說。”

鐘九詩白了他一眼,理着思路,款款而談:“之前我們認為,禿鹫妖和尤念之間是一廂情願的戀愛關系,但現在既然尤念有問題,兩個相互牽連,誰敢斷言他就脫得了關系?我要是個千年大妖怪,喜歡就抓回家強上了好吧,妖力迷一下,還不迷個五迷三道的。”

花亦辰只想把咖啡噴在她臉上,翻了個白眼:“什麽年代了還強搶民男啊,萬一人家玩兩情相悅呢,你口味太重了啊,還囚禁play!”

陳辰在看從阿凱手機裏導出來的所有聊天記錄,A4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對話,連表情包都給打印出來了。好像這個阿凱的生活裏就只剩下尤念和酒吧:“鐘九詩說的對,若是這個尤念确實是普通人倒沒什麽,關鍵是他既然能讓失憶符無效又和這次案子扯上關系,未免太巧合了點。”

寧信第六感,也不信巧合。這是條金科玉律。

陳辰頓了頓,短短的功夫裏喝完了一大杯美式咖啡,意猶未盡的舔舔幹枯的嘴唇:“沒有法力就能讓符咒失效,局裏的長老們還有局長都不一定有這種能力。”

鐘九詩還是在認真分析:“你是說尤念其實是長老級別的?開玩笑有個限度,他才多大?二十幾吧,開金手指還是頭頂主角光環了。”

花亦辰一心為尤念“脫罪”,絲毫不信:“不是吧,聽也沒聽過。”

陳辰搖頭:“如果是,組織不可能不知道。”

又從一摞子資料下翻出尤念的資料,上面堆着的資料啪啪啪的都落在地上,鐘九詩忙把腳縮在沙發上,眼睜睜的看着為了迎接尤念而強行整理幹淨的辦公室,亂成狗窩。

陳辰看着尤念的族譜,反複翻了幾遍,怒道:“怎麽少了!”

掏出手機,麻溜的給北京總局網安局的值班人打電話,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劈頭蓋臉的把對方罵的狗血淋頭,又在對方剛反應過來還沒來記得反駁之時,猝不及防的挂斷電話。畢竟是經歷過抗日游擊的,這一手游擊戰打的爐火純青。

鐘九詩覺得好笑,網安部也是夠倒黴,撞槍口上了,彎腰把資料撿起來,重新累成高一摞,又把其它資料拿過來堆一起,像是要堆出個埃及金字塔。捉妖多沒勁,她突然想去大沙漠裏看金字塔。

花亦辰拿過陳辰丢在沙發上的資料,皺着兩根精心修過的眉毛,修眉師特地給他修的硬朗,又提出一個問題:“尤念随母姓,他母親又随母姓?”

孩子随母姓不足為奇,現代小夫妻生兩個孩子一個随父姓一個随母姓也不乏少數,但連續兩代都随母姓就少見了,像是個在大環境中獨樹一幟的母系氏族社會。

鐘九詩還沒看過尤念的資料,伸手從花亦辰手裏拿過資料。

資料上,尤念的免冠證件照彩被打在第一面,穿着一身黑西裝。他這張照片得有點失真,看起來像小姑娘,但他本人看起軟綿綿跟棉花糖似的,誰都想來好好的捏一把,實際上骨子裏硬如磐石。

鐘九詩說“他爸爸這方很強勢啊,伯父還是國企領導呢,沒道理孩子會随母姓。不過他母親也是獨生,少的是他外婆往上的資料?他家就他一個孩子,外婆也就他媽媽一個孩子。”

花亦辰又不覺得有和驚訝,說:“祖祖不就是母姓麽。”

祖祖是他們一個同事,平日裏一起玩。

“平時不好好學,關鍵時刻露餡了吧。”鐘九詩覺得他就是一智障,瞪了他一眼,“祖祖是特殊情況,都有明文記載的,資料下都放大字體還加粗加下劃線的。”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花亦辰幹脆說,“要不直接問問本人吧,尤念挺好說話的,外公外婆去的很早,不一定還記得了。”

陳辰搖頭:“怕他起疑,沒弄清楚之前,誰都不要多說。只能旁敲側擊,多注意點。”

網安部一慣很賤,不催不罵效率底下,經過陳辰這麽一罵,活幹得跟火箭升空忙于擺脫地心引力似的,發了一份pdf資料到陳辰郵箱裏:“陳組,資料都在這,原封沒動,您看看?”

陳辰打開電腦下載附件,分局不差錢,分局裏的網速飛快,一秒十兆。陳辰把資料拉倒最下邊,最終一錘定音:“不是少,是沒有,那孩子母親的資料只到外公外婆。”

連他們也查不出的資料,就是沒有,要麽是本來就沒有,要麽便是被人為抹淨。有些封存的資料,還只抹去相關部分,這一份有關的,卻整個都給摘除。

陳辰從業多年,頭一次遇到紙符無效,也是頭一次遇到查不出的資料。這兩個頭一次,都非常巧合落到一個無辜的青年身上,那就不能算是無辜了。

左右不過是尋常的一次行動,卻接二連三牽扯了兩條小魚。

陳辰想知道是什麽人的手,居然能把兩妖一人扯在一起,太有意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有點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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