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醒來(2)

尤念想他可能是睡着了,他在做夢,可思想自由。

有點像是上周六在出租車上做的夢,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是沒有星球的無邊宇宙,只是這個夢裏,他看得見自己,一個發着微弱熒光的軀體。再微弱,也跟不需要用電似的,怎麽都在亮,仿佛發光是他的一個本能。

不知為何,他在這個夢裏不停的走,走着走着,前方出現個背影,是阿凱!緊身T恤下崩着的腱子肉簡直要撕開脆弱的布料,多麽熟悉和驚嘆的背影!

尤念驚喜的追上去,可阿凱也在走,不像是平時的阿凱。如果是平時的阿凱,無論多久,都會等着尤念。他那種等,是落水人求生稻草,求而不得。

阿凱人高腿長,走得比尤念快。尤念呼哧呼哧的追,追到就要看不清他背影的時候,他開始慌張的小跑追上去,終于追上了!

原以為阿凱竟然站在原地等他,背影陡然變成了穿灰色連帽衫的齊麟,一如初見。

尤念一驚,愣着原地,一時間不知是追還是不追。就像他一度為齊麟癡迷,如今只想留下他的小奶狗。緊接着他腳下一空,開始自由落體。

蹦極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不過耳畔沒有風聲。尤念在無限的空間裏開始了永無止境的自由落體,竟然也不知道害怕,若是有個着力點,可能還着要蹦跶一番。

某一刻,尤念的胳膊被人抓住,自由落體停下來,胸口感覺到堅硬的壁壘。

按理說自由落體了那麽久,積攢下的重力勢能都能送個火箭升太空,他又不是鋼筋鐵骨的超人,這一拽應該能把他拽地骨肉分離才是。可他偏偏毫無感覺,甚至拽着他的那只手都是溫柔的,只能感覺到掌心熾熱的幾近灼燒的溫度。

尤念擡頭看,阿凱正拔蘿蔔似的拽着他,既像是準備救他一命,又像是要将他推向刀山火海。

火海!

腳下是火山口,岩漿翻卷,極高的溫度幾乎要把他烤焦了。

然而看見阿凱,尤念的第一句話卻不是讓他救自己上去,而是:“有人來抓你了!快逃吧!他們很厲害!”

厲害到用美人計和萌寵計把他和王哥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阿凱聞聲一愣,兩三秒後,呵呵的笑了。他的笑和以往沒什麽不同,英俊的像在大草原上馳騁的王孫貴族,天蒼蒼野茫茫,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迫切的想要把尤念就地正法了。

尤念看着阿凱,蹙着眉頭,頂着蠟筆小新似的粗眉搞笑着,心裏泛着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阿凱把人向上拉了點:“怎麽還想着別人。”

尤念以為得救了,松了口氣,壓根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害怕嗎?”誰知阿凱不過是把人拉近點,便于說話,笑容一轉,邪性的很,又問了一遍,“害怕嗎?”

這是夢,亂七八糟的,一個場景換一個場景,所以尤念根本不怕。

阿凱讀懂了尤念的心思,笑得依舊邪魅,手上卻猛地一松,不到半秒,又緊緊抓住。

“啊——”尤念之前自由落體都沒叫出聲,就是這點工夫,讓他真的害怕了。恐懼就像一窩舔了糖水的螞蟻,争先恐後的爬滿他那顆脆弱的小心髒,他本來就白淨,這下吓得更是臉色蒼白如雲,五髒六腑都打結得縮成一團。

惡作劇得逞,阿凱更開心了。

尤念覺得這個人有點瘋,自己和王哥以及阿凱實際上都有點瘋,否則也湊不到一起去。不能求人,尤念在心裏拼命念叨着這裏是夢,死亡就能在現實中醒來——雖然他不敢找死。于是苦笑着說:“這裏是夢。”

阿凱的笑裏多了分嘲諷,他嘴大,露的牙多,牙齒白而潔淨,簡直要發光,“你真以為這是夢?再仔細看看。”

說罷,腳下的岩漿漫了上來,堪堪在尤念腳底下停住。

尤念耳畔盡是碎裂的聲音,噼裏啪啦的,他像是被從頭到尾澆了汽油,火柴一劃,他整個人成了火人。是真的,那些岩漿是真的,他确實被吊在火山口裏,命懸一線 !

這怎麽可能!

他明明在班車上,還在南京市內,方圓百裏,哪有活火山!

“你該醒了!”阿凱厲聲道。

既然他不願意清醒,不如幫他一把,二十多歲的大活人了,總不會是揠苗助長。

你娘的,尤念想罵人。罵人歸罵人,尤念可不很他。咬着牙,小虎牙把下嘴唇都磨破了,一股血腥味湧入嘴裏,真切的血腥刺激得他發悶發慌——

确實不是夢,可這究竟是什麽回事啊啊啊——

跪求答疑!期末考試之前,每科老師還都給半天時間答疑的!

阿凱見狀,心想目的是達成了一半:“到你自己了,記得一定要醒!”

尤念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阿凱毫不猶豫的松手了。

尤念沒料到阿凱那麽狠心,又覺得他确實該那麽狠心,身下就是滾滾岩漿,足以将他瞬間化為灰燼,至此不複存在!就在尤念準備變成紅彤彤烤乳豬時,卻又開始了自由落體。他整個人被恐懼籠罩着,叫也叫不出聲。

他不想,他想活下去,他還年輕,才剛剛開始享受姹紫嫣紅的生活。

尤念猛地吸了口氣,像憋了三天的人,終于回過神來。

空氣是冰冷而幹燥的,冷意順着腳趾尖向身體內部四肢百骸裏蹿,把人凍得像個冰骷髅。

幸好幸好,他還坐在班車裏。

窗外下起了大雨,路面空曠,大雨瓢潑如簾,雨聲如敲鼓,似乎澆在他身上,渾身上下濕漉漉一片。

這裏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城市,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雨簾後是青蔥的顏色,他在茫茫大山裏。

無聲的罵了一句,尤念左右看看,發現車是停的,暖氣也不運轉,車內的人除了他都睡着了。不過衆人都是面色紅潤,不像是出了什麽事。

在夢裏不知所以,醒來後更是不知所蹤、不知所措。

尤念覺得他快要瘋了,不,是這個世界瘋了,而他還是正常人。

打開懷裏的背包,尤念的手都是抖的,包裏的小生物沒有任何動靜,吓得他心跳都停了。背包裏漆黑一片,隐約能看見漆黑的小奶狗,雖然微弱,還是有呼吸的。尤念伸手把他抱起來搖了搖,卻依舊在熟睡着,像車裏其他人一樣。

手機上現實的時間是十七點零三分,上一次看手機是差五分鐘到十七點,尤念不信一個打一個盹才花了八分鐘。手機畫面停留在第一頁,app上時鐘的秒針本該像真實的鐘表那樣轉動,此時此刻此地,一動不動。

——保護他的小生物,睡着了。

時間被定格了,然而他還能滑動手機,移動信號顯示為零。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信號,時間停滞,但是電還能用,不過他的充電寶和手機也不能像Kiko手中的那樣當電棍用。

尤念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小奶狗叫不醒,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叫醒,他決定試試。他把背包放在外側座椅上,小心翼翼把小奶狗放上去,太冷了,怕凍壞,又給他緊緊裹上圍巾,就要起身看看旁人。

耳畔只有雨聲、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冰冷的空氣流動聲。

身後的車窗玻璃突然被人敲響。

“啊——”尤念覺得他叫的次數太多了,這樣不行,可是一驚一乍的憋在心裏也不是個事。有火就要洩,憋久了容易不舉,這是一個道理。

尤念轉過頭去,車窗的玻璃都是加厚的,再加上雨簾,陳辰的臉看起來像慘死的鬼一樣扭曲。

陳辰敲打着窗,見人看見了他,又指了指車門的方向。

尤念會意,穿過過道。腳趾真被凍成了冰疙瘩,走起來就跟裹了小腳舊時代女人似的,顫顫巍巍的,扶着座椅,好不容易才适應了。

陶新知發現他是白擔心了,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感情,陪這群首都來的人,還不如回家陪兩女兒玩洋娃娃過家家。

直升飛機一飛上天,花亦辰就把他的傳家法寶遮天番扔了出去。

那是個巴掌大的令旗,一被扔出直升飛機外,就散發溫柔的光芒,又幾乎在同時透明化。陶新知略微施了個咒,目力才追上遮天番。

遮天番沒那麽大本事,遮不住全部天空,也遮擋不住南京城,遮個直升飛機倒是綽綽有餘。

透明的遮天番就在頭頂,肉眼凡胎的人看不見。鐘九詩看得見,金光閃閃的遮天番十分符合愛美女孩子的口味,簡直太漂亮了,對比起來,手裏的八卦羅盤更顯得醜的跟玩笑似的。

再怎麽樣,花亦辰都沒膽子把直升飛機停在高架上,盤旋了一會,找到最近的高架入口,把直升飛機停在人家學校的塑膠操場上。

周五,學生都放學回家,學校更是冷清。

花亦辰和鐘九詩配合了多年,十分默契,打了輛出租車,也說不出什麽地點,直接指路,讓司機往高架的方向開。

快要到目的地,司機聽到客人要他在高架橋上停車,這下不肯了,花亦辰挺習慣的,漠然接過鐘九詩遞過來的一柄短尺,得虧的他瘦,胳膊細長,把手伸進塑料擋板內,抵在司機脖子上。短尺在花亦辰手裏不露出來,跟刀子似的,吓得司機猛踩剎車。

鐘九詩下車,在司機手裏塞了一百塊,并麻利的在他額頭上貼了張失憶符。

跟交管局打過招呼,沒人敢動公然停在高架上的私家車。

自來熟本來是在車下等,但是來往車輛裏紛紛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成功的把他吓回了車裏,這時候見人來了,立刻下車聽候吩咐。

鐘九詩沒有客道,神色嚴肅,直接辦正事:“在哪?指一下。”

自來熟把他們帶到了地方,“陳組就是在這裏消失的。”

鐘九詩盯着那一處發呆。

花亦辰睜大眼睛看了好久,啥都看不見,撓撓後腦勺問:“你看得見?”

鐘九詩白了他一眼,反問:“你看得見!”

花亦辰傻笑,他們都不是陳辰,都看不見。就算看得見,說不定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陳辰進去已經有半個小時了,自來熟還記得那句吩咐,如實告訴二人。

尤念、齊麟和陳辰都在裏面,還有一群無辜受牽連的人也在裏面。可是有件事他們還不知道,蒙在鼓裏對他們而言是致命的。必須通知他們。

那是個三不管區域,人不管,鬼不管,神不管。一般沒人進得去,于他們而言,就像宇宙于人類而言,無論如何探索,都是模糊的。何況他們還不會去探索,那是自尋死路。

花亦辰真的是不學無術,執行證其實要考三次,兩次筆試一次實踐,而第一次的筆試就是全國統一國考考試。這個考試他家裏是花了大錢請了最好的老師,最後他還是低分飄過。此時此刻,花亦辰只能靠妹妹,“你知道咱們怎麽能進去嗎。”

鐘妹妹想都不用想,徑直回答:“書上說過打開要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打開很難。但既然已經打開,短時間就不會消失,只要看得見,就進得去。看來那只妖的目的真不簡單啊。”鐘家靠捉鬼發家,洞開裂場總是和鬼有些聯系,她也多少知道一些,“這個入口,據說只有鬼才能看到。當然這個鬼是廣義上的鬼,陳辰也看得見。”

陳辰是勾魂使出身,這點大家都知道,說白了就是和黑白無常一樣的。而他和勾魂使最大的不同是,他有一具肉體,脫了肉體他就是勾魂使,穿着肉體他是不僅人類還是個組長。這具肉體讓他說鬼不鬼,說人不人。

鐘妹妹繼續說:“他沒有雙肩火這點你知道吧,只有額頭一點明火。人類一旦沒有雙肩火,于勾魂使而言就等同于死了,會被當成死亡處理。除非是勾魂使自己。看見入口很容易,摘掉雙肩火就行了。”

花亦辰捏着下巴思考。

鐘九詩嗅到一股須後水的清香味,這都傍晚了,他究竟是用了多少須後水,現在還沒散去。她知道這小子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陳辰不在,自己就要頂天立地,又補充道:“但傻逼才會幹這種事的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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