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壓抑

◎心裏住着小獸。◎

接下來的幾日,宮中上下都在為即将到來的秋狝作準備。

大燕尚武,秋狝之俗已延續數十年之久。從宗室子弟到文武大臣,人人都要騎馬狩獵,争當勇士,展大燕男兒的英姿。

先帝在位時,因四處硝煙不斷,皇權不穩,曾中斷過十年之久。

後來義德皇帝元烈登基,為提醒子孫不忘先人的豪勇熱血,遂重開秋狝。

而今年的秋狝,又與往日格外不同。

元烈不再掌權,一切事宜都将由太子元穆安決斷。此外,在大燕北境,經近兩年的屯兵屯糧,已組建了一支十餘萬人的兵馬,正磨刀霍霍,指向困擾大燕近二十年的漠南突厥。

元穆安是從行伍中歷練出來的皇子,十五歲時,就立志保大燕邊境太平,如今初掌大權,終要與漠南突厥有一場大戰。

大戰前夕,秋狝正是壯朝野士氣、顯大燕國威的時候。

毓芳殿中,秋蕪提前好幾日就帶着小宮女們替元烨收拾行裝,到臨行前夜,早已将一切準備妥當,只等着元烨親自檢查一番。

皇家圍場建在京城郊外一片廣袤的山林之間。

為方便狩獵游玩,前朝的皇帝們便在那兒建了一處行宮。大燕立朝後,便在原址上稍作修繕,做每年秋狝時的行在。

這次,元烨也要跟着住去行宮。

“騎裝、靴子,還有上次太子哥哥賜的幾樣東西,還有先前新得的兩張弓——”

元烨站在幾只箱籠邊,彎着腰一樣樣看過去,沒半點遺漏,這才滿意地站直身子,拉着秋蕪回到榻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從一旁的櫃中取出一只不到兩尺寬的金絲邊籠子:“姐姐,你瞧,這只籠子好不好看?”

金籠做工用料十分考究,側面還镂着飛鴻紋樣,飛鴻的眼眸更是用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石點綴着,很是精致。

“好看。”秋蕪看了兩眼,問,“只是,奴婢怎麽從前沒在咱們殿中見過這只籠子?”

元烨有些得意地笑了:“姐姐當然沒見過,這是我托兩位堂兄從西域客商們手裏買的,今日才取來。秋姐姐,明日打獵,我給你打一只兔子回來養着,好不好?”

他從前不受重視,又年紀小,還不曾真正跟着兄長們狩獵過,因此這回格外興奮。

秋蕪看着他雙眸發亮,滿臉期盼的樣子,不由打趣兩句:“奴婢自然覺得好。不過,殿下第 一回與主子們一同去打獵,難道只想打一只兔子嗎?”

“不不,兔子是送給秋姐姐的,我還要打鹿、打狐貍,打更大的獵物!”元烨從榻上跳起來,信誓旦旦地說。

這一跳,引得好幾個小宮女捂着嘴咯咯笑起來。

前幾日,因為她們私下議論秋蕪要不要出宮的事,後來被元烨責罵了一通,提心吊膽了好幾日,到如今,事情算徹底揭過,她們才敢重新嬉笑起來。

“殿下還是早些睡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氣,奴婢們等着看殿下在獵場上大展身手。”秋蕪笑着起身退出去,喚福慶進來伺候。

元烨看着她行禮的身影,有點想喊住她,問一問為何這幾日,她都不親自幫他更衣了。

可是,話到嘴邊,不知怎的,就想起教習姑姑的那一句“男女有別”。

這個道理,他自然明白。

可到底哪裏有別,他既清楚,又不清楚。

他知道秋蕪生得好看,知道她的胸脯豐軟飽滿,腰肢纖細柔韌,雙腿修長勻稱,與他完全不同。

有時,想起一些與她有關的模糊片段,他的身體甚至會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

教習姑姑說,男女譬如陰陽,陰陽相合,乃是人倫常理。

可他仍舊不知曉,何為相合,又該怎樣止痛。

心裏住着小獸,在壓抑的痛感下,越長越大,不知何時會破籠而出。

……

清寧殿中,謝皇後将謝頤清支開,只留下元穆安一個在身邊說話。

母子兩個秉燭對坐,一個皺着眉面露不滿,一個面無表情無動于衷,看起來十分生疏。

“四娘已在宮中住了這麽久,你卻一次也沒見過她。三郎,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謝皇後沒心思敘母子之情,幾乎是開門見山。

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找機會讓謝頤清代自己往東宮去看看元穆安,可每次不是人不在,撲了個空,便是被他以公事繁忙為由擋了回來。

“四娘性子好,次次碰壁都不放在心上,可落在別人眼裏,要如何議論?你可知,已有好幾位嫔妃向我請安時,旁敲側擊地提出,要将娘家的女郎帶進宮來!”

元穆安聽完母親的一通質問,表情冷淡,道:“既怕人議論,母後又何必将人接進宮中?母後這樣做,旁人自然也想效仿。”

他這樣置身事外的回答,仿佛說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一下讓謝皇後惱怒起來。

“三郎,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四娘是我們謝家的女兒,是你的表妹!怎麽,難道你不打算娶她,不打算讓她做你的太子妃、皇後嗎?”

元穆安冷笑一聲,沒有回答。

他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卻仍舊孑然一身,未曾成婚。在普遍弱冠之前就已成婚的皇室宗親中,實屬罕見。

沒成事的時候,謝皇後從沒提過要謝家嫁女兒給他。

那時,她嫉妒已故的陳氏和她的兩個兒子,而對被自己送入軍中後,多年未能得到元烈青眼的親生兒子充滿埋怨。

她總是認為元穆安不夠上進,不夠聰敏,不夠有才能,才沒能替她争取來元烈的半個眼神。

元烈給陳氏的兩個兒子挑了京中的高門之女為妻,給元穆安卻只挑了一個寒門出身、站在元承瑞那一派的大臣之女,其中的差別,太過明顯。

謝皇後心中不滿,不敢發洩在元烈身上,便越發責怪元穆安不能争氣,連婚姻之事也比不過兩位兄長。

是他自己安排人查出那位大臣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的鐵證,使其被拿下獄,禍及家族,這才讓這樁婚事告吹。

後來,他的婚事便被擱下了。

直到宮變之後,謝皇後才真正決心要讓他娶謝頤清。

“你別打量我不知道。”見他并不回答,謝皇後越發不滿,“你要對突厥人用兵,就總要用到謝家,一直這般拖着,對你可沒有半點好處。”

元穆安聽着她略帶嘲諷的冷淡話語,心中充滿不耐。

“母後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做這些無用的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母後,我從未說過不娶的話。”只要謝家能熬到那時候。

謝皇後被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得愣住了,盯着他看了片刻,道:“這樣自然最好,四娘就要出孝期了,我這便傳話過去,讓謝家先預備起來,宮中的事,我自會操持。”

“母後安排便是。”

謝皇後終于感到滿意,看向兒子的目光逐漸流露出幾分獨屬于母親的溫和:“你到底已二十四了,也該成家了。四娘是個好孩子,住進來這些日子裏,宮中上下人人都贊她性情好,你待她也和軟些,別叫別人看咱們的笑話。”

“知道了。母後若沒別的事,兒便先回去了,明日還要趕路,母後早些歇下吧。”

元穆安最後一點耐心告罄,再不願在清寧殿待下去,不等謝皇後回答,便起身離開,徑直踏入漆黑的夜色中。

留下謝皇後一個人在殿中,雖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可心中卻總覺得空落落的。

這些年,她與兒子之間的關系,似乎越來越疏遠了,近來更是越發不懂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了。

謝頤清從別處回來時,就見她愣愣地捧着茶盞,不知在想什麽,出聲提醒道:“姑母?是否要早些歇下?頤清服侍您梳洗吧。”

謝皇後一下被驚醒,先沖她笑了笑,道:“四娘,方才我同你表哥說過你的事了,他可是表态了,婚事由我做主。我這便讓你父親替你預備着,等孝期一過,姑母就等着你嫁過來了。”

謝頤清的表情呆了呆,随即垂下眼睑,談不上喜悅,只順服道:“全憑姑母做主。”

“好孩子,這事便算定下了。姑母眼下有一件事,要先同你說一說。”謝皇後斟酌一番,試探道,“你表哥這些年常年在外征戰,去年年末才回到京中長居,身邊沒個貼心伺候的人,總不是辦法。我想,将我身邊那個叫初杏的宮女送去伺候他,你看如何?”

她不知如何同元穆安拉近關系,思來想去,便想先派個身邊的人去。

謝頤清面色不變,柔聲道:“姑母想得周全,想必太子表哥也能理解姑母的一片好心。”

謝皇後得到滿意的回答,拉着她的手連連點頭:“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你放心,初杏相貌雖好,出身卻卑微,将來絕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過幾日,我就讓她到你表哥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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