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辰

◎秋蕪姑姑……不見了。◎

因是在生辰這日出宮為亡父亡母上香, 秋蕪難得沒像以前一樣,問毓芳殿的其他宮女們是否要與她同行。

其他宮女們都是明事理的,紛紛選擇閉口不言。

她們留在毓芳殿中也不會閑着, 那一日, 元烨打算早些回來,在殿中替秋蕪張羅一桌晚膳,也算是替她慶一慶十八歲的生辰。

因先前說要送兔子卻沒送成, 只得了一頭鹿, 還是太子獵來的,元烨一直耿耿于懷, 再加上那天又得了她的一個“好”字,這一次打定主意要讓她好好過生辰。

他本不想提前告訴她的, 可殿中的宮女太監要偷偷做些什麽, 幾乎不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無奈之下,元烨只好在臨去的前夕親自同她解釋,又千叮咛萬囑咐,出宮後一定要早些回來。

秋蕪笑着答應了。

若說心中全然無波, 毫不動容,自然是假的。元烨的确将她的生辰放在心上,也不枉她過去一心替他着想,盡職盡責照顧了這麽多年。

可是, 這幾分動容不足以讓她改變心意。

在元穆安發動宮變的時候, 她主動試探他的态度, 又為元烨指明了投靠元穆安的這條路, 讓他能安然度過那兩個月的□□。

盡管元穆安的手下留情, 并非都是她的緣故, 但她的謀劃的确沒錯。

她雖不大懂得朝政大事, 但她知道元穆安的為人,再經這幾個月的反複掂量,已幾乎能确定,元穆安需要元烨這個沒根基的小皇子來營造兄友弟恭的假象。

只要他将來不生出不切實際的野心,當一輩子富貴閑人不在話下。

她自問這些年的兢兢業業,已然足夠報答當初容才人的恩情。

況且,元烨對她的好,算起來,與元穆安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他年紀小,又沒經歷過多少風浪,表現得更直白,更沖動罷了。

夜裏回到屋中,秋蕪又拿出存在箱底的那只荷包,将裏面的銀票一張張平鋪開來,整齊疊放在前幾日才縫的一件抱腹的內側襯袋裏,再穿到身上試了試。

抱腹前胸處被她加了兩層布料,系帶收緊後,伸手摸上去,要格外仔細才能感覺到裏頭還放了這些銀票。

她穿上外衫,對着銅鏡照了照,見果然從頭到腳都看不出端倪,這才放心地脫下。

宮女出宮時,随身攜帶的物件錢財都要經過檢查,她帶些路上用的銀兩自然不礙事,這麽多的銀票卻是不行的。

将其縫在貼身而穿的抱腹中,才能避開檢查。

剩下那只荷包和裏面那塊布料,她捧在手裏,眼底劃過一絲難言的黯然與傷感,猶豫了片刻,到底沒有留下,而是重新塞回了箱底,壓在其他衣物的最下方。

第二日一早,秋蕪與平日一樣早早起來,親自服侍元烨洗漱用膳,直到将他送出去,又聽一屋子的小太監小宮女們賀壽,笑着道謝後,便帶上出宮用的令牌,離開毓芳殿,朝宮門行去。

……

東宮承恩殿中,元穆安才從朝會上回來,帶着幾個還有要事要奏的臣子繼續議事。

說的多半都是北方用兵的事。先前與謝家等周旋僵持過後,他又點了兩個與謝家關系較近的世家子弟為低階校尉。

一來,是堵這些權貴們的嘴,二來,則是要将他們的矛頭引向謝家。

謝家一家獨大,本就已經惹了許多世家眼紅,這次正是個加深他們矛盾的好機會。

此刻,他們正忙着窩裏鬥。

元穆安樂得悠閑自在,與這幾個臣子們說話時,也顯得平易近人。

其中一人知道他一直關心軍中出身普通的将士,見他問起,便提了提上次引他側目的那個投筆從戎的年輕人。

“殿下,臣這幾日特意讓人到軍中去打聽了消息,得知那位去歲以舉子之身投效軍中的,乃是荊州人士,姓秦名銜,今年才不過二十一。投軍後,将軍們看他是文人出身,本只打算讓他當個文書先生。可他一腔熱血,主動要求上前線與将士們一起拼殺,先前的幾次小沖鋒中,他已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如今已從個無名小卒升至先鋒校尉,許多将士都對他稱贊不已。”

元穆安聞言,越發來了興致,接着他的話問:“他的舉子之身,是從官學中得來的,還是自己應試得來的?”

照大燕科考的規矩,舉人由各州府選拔,來年可赴京參加春闱。

要獲得舉人的身份,既可參加州縣的考試,也可憑着恩蔭、錢財等,到州、縣官學中就學,學成後,通過了官學的考試便可。

二者相較,自然前一種寒門學子更有真才實學。只是,從朝廷到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勢力錯綜複雜,把持了大部分官學名額,将寒門學子擠得寸步難行。

大燕治下三百餘州,荊州算得上全國聞名的大州,文人墨客自來不少,若真是規規矩矩應考出來的舉子,就更要令人刮目相看了。

那臣子答:“據臣所知,他出身普通莊戶人家,家境貧寒,不曾上過官學,是自己寒窗苦讀考取的功名。”

“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仍能下決心放棄,投身軍中,可見其心之誠。”元穆安點頭贊了一句,吩咐衆人在接下來的大戰中,多留心此人的情況。

衆人在承恩殿中又議了片刻,直到過了晌午,人都退下後,元穆安才回清晖殿更衣,預備出宮。

康成替他套上外出的靴子,又将備好的壽禮奉上:“殿下,外頭都已備妥了,老奴方才已讓人去昭寧寺看過一回,秋蕪姑姑是巳時六刻到的寺中,至今已有小半個時辰,想必等殿下到了酒樓,秋蕪姑姑便也到了。”

“嗯。”元穆安打開康成替他備的壽禮,見是一枚上好的白玉镯,不禁先在腦海裏描繪一番她戴上這镯子的樣子,因覺的确好看,方道了句“不錯”,想了想,又吩咐一句,“也不必催她。”

他自覺不是苛刻之人,既是生辰,多幾分寬容與溫存也無妨。

康成連連應“是”,轉頭吩咐下去後,便跟着元穆安一道出宮。

酒樓還是上次城中集市的那家,從興慶宮過去雖不算太近,但勝在道路寬闊,暢通無阻,很快便到了。

還不見秋蕪的身影,元穆安進了上次那間雅間,坐在窗邊一面飲茶、觀察外頭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一面等着秋蕪。

康成先吩咐人到道口上去等着,一旦看見人了,便趕緊回來知會一聲,接着,便取出一道帶出來的那份禮,擱在元穆安的手邊。

元穆安瞥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麽,蹙眉道:“罷了,先收起來吧。待回宮後,你再悄悄着人送到她手上。”

秋蕪是宮女,出入宮廷都要檢查随身之物,回宮時忽然多了這只镯子,想必不好解釋。

只是,他說完,又為自己這番曲折的心思而感到詫異。

他什麽時候這麽為她考慮了?

是否還是因為今日是她的生辰?又或者近來召她召得有些頻繁,讓他的心境有了不易察覺的變化?

他飲了口茶,有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不願再想這些。

康成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感慨着太子難得為秋蕪這樣考慮,卻錯失了親自将這份壽禮送給她地機會。面上卻不顯,自然地将壽禮收了回去。

元穆安轉開視線,重新看向窗外人來人往的長街。

今日晴好,街上人流湧動,道邊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元穆安只看了幾眼,便不由自主地擡起頭,望向遠處高高聳立的昭寧寺浮屠。

昭寧寺是京中,甚至整個大燕最負盛名的寺廟,乃是前朝一位自龜茲入中原弘揚佛法的高僧弘顯在皇室的支持下所建。

弘顯在昭寧寺開壇講法,設道場譯經,使昭寧寺成為名震一時的天下第一寺。此後一二百年裏,昭寧寺中又陸陸續續出過好幾位名揚天下的高僧,更加讓其天下第一寺的名聲無可動搖。

而這一座九級浮屠,又是當年高僧弘顯圓寂後,由皇室下令修建,以為其存放舍利子的。

如今,百餘年過去,幾經戰亂,始終屹立不倒,已成了京中的一大盛景。

昭寧寺名聲大,香火自然也旺盛,每日都有從全城,甚至是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香客們集結成隊,等着上香。

康成見他盯着那浮屠看,便以為他等得不耐煩了,小聲解釋一句:“殿下,昭寧寺上香不易,秋蕪姑姑心誠,又不知殿下在此,多耽誤些時候,也是有的。”

與上次一樣,元穆安出宮的事并未提前告訴秋蕪。

畢竟是太子,往來的行跡不能輕易洩露出去。

元穆安擺手,淡淡道:“罷了,我知道。”

康成遂上前替他續了新茶,又轉頭示意海連趕緊派人過去催問。

雖然殿下說了不必催,可也不能真讓他等得太久。

秋蕪一向是個懂事知禮的,若知道太子在等她,定會盡快過來。

兩人在屋中,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都等得氣定神閑。

然而,漏刻中的水一點一滴積蓄,過了整整兩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卻始終不見秋蕪的身影,就是派出去尋的人,也始終沒有消息。

元穆安開始有些不耐煩。

他頻頻望向漏刻,心中漸漸升起幾分不安。

“人呢?”他冷冷望向康成,“難不成還留在寺中吃齋了。”

康成急得額角冒汗,正要再讓人去請,就聽見屋外傳來幹兒子海連帶着幾分哭腔的聲音。

“殿下,秋蕪姑姑……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