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還沒亮，我睡意漸散，揉着惺忪的雙眼緩緩起身，然後借着幽暗的燭光看到小方桌上有一疊厚厚的書，書後是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正翻着書孜孜不倦地閱讀着。我輕輕走過去，他入迷于書中全然不知身後的我，直至天明雞叫，顏嬸起床時見我們兩個都端坐着翻閱書本，不覺笑出了聲。
“你怎麽。。。？”他見我在那翻看《西游記》，不覺笑了，“你真是我的好弟子，這書能看明白嗎？”他把每日學堂所學講解一半給我聽，還一筆一畫地教我習字，他原以為小丫頭就是好奇心罷了，漸漸地才發現我真的很喜歡讀書。
“我把不識得的字都做上記號，待你放學回來再教我好嗎？”我看着這些嶄新的書不禁問道，“這些又是雨薇姐姐的嗎？她對你可真好。”
他聽聞淺笑了一聲，腦海裏忽的浮現那人嬌小可愛的身影，嘴角的幅度漸漸擴大。呂雨薇，一個空靈而清幽的女孩。她純白幹淨的面容配上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間讓人甚是歡喜，那可愛的櫻桃小嘴又總是呓語出讓人喜歡的話語，她雖是院長之女卻從不彰顯大小姐架子，始終挂着和善的笑容，又樂于助人，這樣絕美的女子誰會不喜？
“今天大小姐和少爺也會轉去你們的學堂，真羨慕你們啊！”我的眼裏含着無盡的渴望，我多想和他們一樣挎着布包上學堂。當初祈遠哥拿着筆在紙上寫出“章佳曉月”的那刻，我就死纏着他教我讀書寫字。當白紙上被我勾勒出自己名字的那刻，我欣喜不已。
“不要管他們也不要去想他們，他們的事與你無關。”他說到這便止住了，然後從布包裏掏出一個小面人給我，“這是給你買的孫悟空，你現在看的《西游記》裏面就有他，我希望曉月能和他一樣堅強勇敢。”
“好，曉月會向孫悟空一樣堅強勇敢，然後消滅你這個大妖怪。”說着我掄起小拳頭欲勢就要開打，他笑着輕巧地躲開。
“這麽大了還鬧騰，知不知羞啊？別玩了，喝些稀飯早些去學堂吧。”顏嬸張羅着準備早餐，然後催醒大懶豬顏叔，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呂氏學堂！一輛豪華的小轎車載着精心妝扮的章佳怡筠和章佳鴻立馳入校園，引來衆人圍觀。當姐弟兩從車中緩緩現身時，大家驚呼不已，有甚者是雀躍。京城赫赫有名的章佳大小姐和大少爺入讀這學堂，讓這個京城排名第六的呂氏學堂躍然升級，校長呂松顯得格外高興，甚至在學生大會時向學堂的一百多名學子隆重地介紹了章佳姐弟，衆人鼓掌歡迎，唯獨顏祈遠默然不語。
“怎麽了祈遠？你顯得很不高興，有什麽事嗎？”一邊的呂雨薇注意到了他皺眉的表情，随即關心地問道，“你在章佳府長大，算起來與他們該是舊識，你不喜歡他們嗎？”
“還記得曉月嗎？他們本是同宗，可曉月卻處處受冷落和欺負。章佳府的人向來冷漠高傲甚至不可一世，你離他們遠些為好。”雨薇是他在這學堂最知心的朋友，他也坦然地将自己的一切與她分享。
“曉月那丫頭真可憐，哥哥姐姐穿金戴銀神氣十足，可她卻。。。對了，我爹給我備了幾件新的冬襖，你等下帶給她，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怕他拒絕，她趕緊先開口，“不準說不，否則大刑伺候。”
“你這機靈的丫頭，讓我如何拒絕？”因她的笑顏，他剛才的郁氣一掃而空，“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再借幾本書看看。”
“明晚吧，今晚要和爹一起去給表哥踐行。”一提及她那個器宇軒昂英氣十足的表哥，她的小臉總會洋溢出自豪的神采。
“你表哥？”他好奇地追問，“怎麽沒聽你提過？”
“大名鼎鼎的京城督軍樓振可聽過，他是我大姑父，而我的表哥樓宏宇是他的獨子。現年十六被派去駐守杭州，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磨練。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逢，我怎可不去相送？”她現在滿腦子都在盼着天黑，天黑月明之時她才能與心中的大英雄相見。
Advertisement
“铛铛铛！”最後一聲鈴響宣告了一天的學習生活正式結束，學子們紛紛踏出校園，呼吸着外面的新鮮空氣。顏祈遠如往常一樣挎上布包，徒步前行。
“祈遠和我們一起坐車回去吧。”怡筠匆匆跑來拉住他，又指指身後的小轎車，“你以後可以天天和我們一起上下學。”
他撇開被她拉住的手臂，幹笑一聲，“不勞煩大小姐了，我已習慣漫步，再說了那麽高檔的小轎車，我這種身份豈能坐？”他頭也不回大步邁前。
見她悻悻地低頭折回來，鴻立不免冷嘲道，“讓你這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他的性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歡我們，我還不待見他呢，也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念書好有什麽用，還不是下人的孩子？”他冷哼一聲，然後将目光移向窗外匆匆而過的風景。車子經過顏祈遠的身邊時，她趴在窗口看着他，直至不見身影。
“四姨娘太客氣了，這麽多東西我們怎麽承受得起？”顏嬸推阻了半天終究執拗不過，便趕緊磕頭謝道，“多謝四姨娘。”
“顏嬸你這話說得，我還沒謝謝你盡心盡力照顧二小姐呢。”她笑笑，有些掙紮和無奈，“這老爺也真是的，都那麽多年過去了，到現在還不能釋懷。想想二小姐真可憐，娘親去世得不到母愛，阿瑪又把她當仇人看待，府裏的上上下下又都可以欺負她。她往後這日子不知如何是好。”
“愛之深恨之切！老爺這般恨她可見對三姨娘的真情未變。”若不然眼前的人也不會從三姨娘的貼身侍女躍然成為章佳府的四夫人，顏嬸嘆道，“我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老爺不會永遠恨二小姐的。”
“但願是這樣。”四姨娘環視這間屋子，見到屋裏一大一小的木床，随口問道，“怎麽只有兩張床？難道二小姐還和祈遠一起睡？顏嬸你糊塗了，他們都大了，得懂得避嫌，不然會毀了二小姐名聲。”
“你看我這老糊塗。”顏嬸說着還敲了一下腦殼，“在我眼裏他們一直是長不大的孩子，我立馬給他們分開。”
“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前院了。”四姨娘起身離開，正巧祈遠回來，她微笑着贊道，“你家祈遠長得真是俊朗，看着真喜歡。”
“謝四姨娘謬贊。”他卸下布包随口問道，“曉月去哪了？”
“她跟你爹一起去集市了。你回來得正好。幫娘把隔壁的小屋收拾一下，以後二小姐就住那裏。”她随即拿起掃把，“別發愣了，快幫忙。”
“她幹嘛要睡隔壁啊？”他有些不解。
“你這死小子，你們已經不是小孩了怎麽還能睡一起？難不成你以後要娶二小姐當老婆？”顏嬸不禁調笑他，“還害羞了，快幹活吧。”
娶曉月當老婆？他不禁笑着搖搖頭，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妹妹，他也樂意當那個保護她的哥哥。
傍晚，我随着顏叔一起歸來，見到一桌子的小菜高興地咂咂嘴。
“二小姐，隔壁的小屋已收拾幹淨，你晚上就睡那裏。”顏嬸為我盛着雞湯小心翼翼地端給我，“多吃點。”
“我一個人睡小屋子嗎？”我開始慌張，尤其是想到漆黑的夜晚只有我一人，那該多吓人啊，我趕緊搖搖頭，“我不去，我要和祈遠哥一起。”
“這丫頭。”顏嬸覺得好笑摸着我的頭說道，“你現在是大姑娘了，再過幾年就得出嫁，怎麽還能跟男孩子睡一起呢？”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深夜，我蜷縮在床頭不敢睡，窗外的樹葉借着月光隐現而來，像《西游記》裏的妖怪若隐若現。我害怕至極卻沒有吱聲，袖中滑落出一塊玉佩，我拾起這才想起那日的情形。我原是想還給那人的，但因為害怕沒開口，他高大的背影浮現腦海，這一刻我突地不再害怕，因為這塊玉佩給了我力量，我将它貼在胸口，緩緩閉上了眼。這個習慣從這一刻開始養成，不知不覺陪我走過了好些年頭。
1929年的年底和往常一樣喜氣洋洋，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迎接新年的到來。前院熱鬧非凡，一打聽才知道京城少将樓宏宇上門提親了，京城第一美女章佳怡筠左挑右選之後終于在十八歲這年定下了親。全府沉浸在欣喜之中，因為樓宏宇貴為京城少将，不知有多少女子愛慕他，這一次他能親自上門提親，可把章佳延赫樂壞了。有了軍閥撐腰，他這生意可是越來越如魚得水了。
樓宏宇？他也姓樓？日光撫照下的玉佩甚是剔透，那雕刻的“樓”字發出耀眼的光芒，“收好這塊玉佩，将來會有很大的用處。至于我的名字，等你長大的那刻自然就會知道。”耳邊忽然響起這一句話，我真的很好奇，這塊玉佩的主人到底是誰。
“丫頭！”耳邊突然有人喚我，再回頭就撞上了一堵結實的肉牆。
“你怎麽回來了？”我的眼底布滿欣喜，聲音都透着激動，“學校放假了嗎？”
“難道要讓我大過年的都漂泊異鄉？你這丫頭還真狠。”他寵溺地捏起我的鼻子，環顧四周問道，“我娘呢？”
“去前院幹活了。大小姐剛定下親，下個月就要嫁人了，這不府裏都張羅着幫忙嗎？”我替他放好行李，然後又替他泡杯熱茶，“你在上海一起安好？”
“當然好了。你可不知上海的繁華，車水馬龍，各色各樣的人和事物彙聚一起，別提多熱鬧多新鮮了。它色彩斑斓又不失柔和典雅，有機會帶你一起去看看。”一提及上海，他似是有說不完的興致，“學校裏還有不少洋同學，總之在那我長了不少見識，也認識了很多朋友，特別是文子默，現在是我和雨薇的死黨。他是滬華日報的記者，儒雅平和，以後你若見着了，也肯定會喜歡。”
“祈遠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淺笑應道，“雨薇姐和你一起回來了嗎？我們得好好謝謝她，若不是她幫忙你哪能去上海念大學。”
“她聽說表哥成親就急匆匆地趕回來了，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千金能嫁入樓家？”他喝着熱茶聽着前院的喧鬧聲不禁問道，“大小姐許給誰了？”
“該是你剛才說的樓家少主樓宏宇，英雄配美人，天作之合。”趁着這份喜慶，我不禁喜笑顏開，“聽說這次的聘禮全是珍貴物品。”
“羨慕了？”他忍不住調笑起來，“曉月丫頭嫁人心切啊？”
“你這嘴就是喜歡胡說。我哪有羨慕，我可不求金銀財寶，只求真心實意，他只要一心一意待我足矣。”像顏叔顏嬸那樣，簡單而溫馨。
“上天一定會滿足你這個願望。”他對着我輕輕一笑，這笑似甘泉清澈甜美，我見狀笑得更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