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憶裏大小姐也時常溜至後院，卻從未找過我而是直接拿着課本去請教顏祈遠。祈遠哥細心地為她講解，她卻只顧看着他俊美的側臉。一邊的我見狀則是轉身默默離開。她喜歡祈遠哥，她的眼神如此直白熾烈，我都感受到了他又豈會不知。或許是為了躲她，祈遠哥不顧顏叔顏嬸的反對，毅然決定去上海的滬工大學讀書，又或許是為了雨薇姐。他只要一提到呂雨薇，眼裏便會綻放光彩。
“大小姐怎麽來了？”她不是定親了嗎，怎麽還會來後院尋他？我有些不明白。
“我聽說他回來了，他人現在何處？”她的急切落入我的眼裏讓我越發不解。
“祈遠哥去集市采購年貨了，該是傍晚才能回來，大小姐要等他嗎？”我指着簡陋的小屋，示意她先去屋裏等。她微微皺眉，然後擺擺手離開。她這一走，屋裏的人随即長籲一口，這才緩緩現身。
“她這麽冒然來找我，也不拍老夫人怪罪？”章佳怡筠的倔強讓他好生為難。
“想是思心急切，該不會是想和你私奔吧？”我輕笑道，“京城第一美人棄家族少将于不顧，一心要與愛郎私奔，必将成為京城的一段佳話。”
“只怕我無福消受。”他趕緊搖搖頭，“還有十多天就要成親了，可別因為我出什麽亂子，明天大年初一，我陪你們過完初二，初三就坐火車回上海。”
“這麽急啊！”我确實很不舍卻只得贊成他的做法，“那我就給你露兩手，讓你美美地吃上一頓。”說着我便套上圍裙往竈臺走去。
“有勞曉月小姐了。”身後是他爽朗的笑聲，我聞之樂開了花。
她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她臉上的怒意卻出乎他的意料。他收起槍，擺擺手，底下的士兵趕緊秩序地列成兩排退場。
“你可真要與章佳怡筠成親？”呂雨薇急切地拉住他的臂彎，搖搖頭期盼地看着他，“你與她并不相識為何如此草率地定親？”
他聽聞淺笑一聲，“八年前章佳老夫人六十大壽，我有幸在庭院內邂逅了她。”有些人只這一眼便會俘虜你的心，有些人近在咫尺你卻感受不到她的心。他無法忘記那個夜晚，那個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精靈。他的身邊穿梭着各式美女，卻未及她回眸一笑。八年的漫漫歲月他不知她是如何度過的，但他知道自己是思念牽挂着的。駐守杭州的八年，山林鎮日沉默，陽光長作散淡，潭水枯寂凄迷，沒有一帆風，因牽挂而惆悵，沒有一蓑雨，因追念而洩密。
她的手一點點放開，心在此刻一點點分碎。自他離開，她何時不再與落寞為伍。為何他一回京城便是要與別人成親，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哭自己的悲哀笑自己的傻。她吸吸鼻子，以最輕松地狀态笑道，“那真要恭喜樓少将抱得美人歸了。”
“雨薇那丫頭對你真心實意，你可別傷着人家。”樓振見呂雨薇難過地離開，便走進房輕拍他的背，“那章佳大小姐我去年見過，确是一等一的美人，你這小子的眼光果真不錯。成親之後你是回杭州還是留在京城？”
“我想回杭州去，八年的時間我已紮根在那，而且恩師司徒豐德一直很照顧我。若回了京城，大總統天天盯着防着咱們，肯定會出事端。”他指着窗外升起的紅日自信地說道，“我們樓家軍必定會與那紅日一樣冉冉升起。”
“好，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樓振很滿意兒子的想法，勾起他往樓下走去，“這酒樓還是你定為好，京城幾家大酒樓天天邀我去品嘗，吃得我都反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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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第一即可，包括喜服以及一切用品我都要京城第一，我要她用最好的，做最幸福的新娘。”樓宏宇說過，等她長大的那刻，自然就會知道他的名字，要讓她牢牢記住自己的夫君——樓宏宇。
“雨薇，你怎麽來了？”正吃着午飯，忽見她哭着跑來，祈遠趕緊扶她坐下，“出什麽事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用衣袖胡亂擦拭着眼淚，“沙子入眼而已，沒事了。飯菜好香啊！”
我随即替她盛飯，“我随便炒了兩小菜，若不合胃口，我給你做點小點心。”
“很好吃。”眼淚混着米粒一起入口，她品着這份委屈和辛酸卻直誇飯菜美味。祈遠想開口詢問，我拉住他搖搖頭，他會意地離開，屋子裏便只剩我和她。
“在我的記憶中，雨薇姐始終是微笑着的，不管遇到什麽困難也未見你搖頭，今日落淚必是心傷至極。不知姐姐可否告訴妹妹，也讓我替你分擔一些。”我友善地拉起她的手，“姐姐也知道，我雖有哥哥姐姐，但他們待我不親，這麽多年來，在曉月心中，祈遠哥和雨薇姐就是我的哥哥姐姐。姐姐若也把我當成親人大可放心告知，我絕不會告訴旁人。”
我的眼神透着真切，她見之輕輕點頭，緩緩啓口，“再過些天你姐姐章佳怡筠就要嫁給我表哥了，你可知我這心有多難受，我等了他八年卻等到這樣的結果。當初有多少媒人來我家提親都被我一一回絕，現在歲月逝去，二十而過還有誰願意娶我這樣的老姑娘。”
“姐姐是個好女子，心地善良品行好，樣貌學識出衆，只能怪那樓少将不惜福。姐姐不該哭，正如書中所言，我們的命運不在他人手中更不該讓他人來掌握，只做自己，最真實的自己，活更精彩的人生，讓那些不懂得我們好的人在漫漫歲月中懊悔。”我輕拍她的背試圖撫平她的傷痛，她是個聰慧的女子，不多時日必定能自治這份心傷。
“你說得對，我的命運不該活在世俗的眼裏。”她懂了也釋然了，正欲擦淚，我随即遞上絹帕，她接過破涕為笑。
“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深夜，祈遠見我還在收拾東西，便輕聲進來，一出聲把我吓了半跳，他卻得意地咯咯大笑。
“她只是心情不好罷了。”我指着收拾好的行李嘟怨，“還有很多東西想讓你帶走，就怕太重你不好拿，先給你整理好，待你下次回來拿走即可。”一想到他明日便要離開，我這心悵然至極，卻掩藏至深。
“要回來随時都能回來。”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面人給我，“下午在街上給你買的，這是個小仙女，和你一樣漂亮。”
小面人？我接過小心翼翼地收好，“你每次都給我買面人，小櫃子裏都放不下了。”
“那下次給你帶音樂盒，會轉動的那種可漂亮了。”他說着撫摸着我柔順的長發哄道，“夜很深了，快去睡吧。”
我向他揮揮手便向小屋走去。躺在床上借着月光開始習慣性地把玩玉佩，喃喃自語一番，“你可知和你同姓的樓宏宇是個大壞蛋，他傷了雨薇姐的心，簡直壞透了。以後若見了他，我得罵他兩句替雨薇姐出氣。”我将它貼在胸口，然後沉沉地閉上了雙眼。
天微亮就聽到顏嬸的哭泣，我匆匆披了衣服出來，見顏嬸在院中抹眼淚，顏叔瞞着她送祈遠哥去火車站了，她能不哭嗎？我輕摟她拍拍她的肩，“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的。顏嬸別難過了，祈遠哥就是怕你難過才沒敢告訴你的。”
“二小姐，我不只是因為祈遠而難過，更是為你不值。”她欲言又止，眼淚卻止也止不住。
因我？這又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想也想不出我哪裏犯錯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老夫人将你許給米商林老爺當小妾。同樣是章佳血脈，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委屈你，還讓你與大小姐同日成婚，這叫什麽事啊！就算是嫁個府裏的丫頭都不帶這麽欺負人的。我可憐的二小姐，你該怎麽辦好呢？”她抱着我痛哭，全然沒看到我死灰的神情。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如此絕情地待我？我到底做錯什麽了？難道他們忘了，我也是章佳的子嗣，他們可是我最親的人？
我們的命運不在他人手中更不該讓他人來掌握，只做自己，最真實的自己，活更精彩的人生！耳邊忽然響起了這句話語，這是我昨日對呂雨薇說的話，那我就更應該履行了。我拉起顏嬸的手說道，“老夫人剛下的決定？不管如何，我是不會從的。他們已容不下我，那我只得離開。”
“可是他們已在門口安排護院把守，就是怕你逃掉，你還能怎麽離開？”她急得團團轉，還有幾天了，她不想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跳入火坑，但她又無可奈何，唯有淚千行。
“別急，總歸有辦法的。”我不會就這麽被打敗，我是堅強的章佳曉月！
“老爺，這是上海來的白老板，他要購百匹上等的雲羅錦緞。”顏管家将貴客引入大廳，便張羅着丫頭泡茶。
“雲羅錦緞？”這是時下最貴的緞子也是身份的象征，他居然要一次性購百匹？章佳延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不知白老板買這麽多所用何處？”能這麽大手筆買雲羅錦緞的人少之又少，而這個紳士十足略帶洋腔的年輕人讓他本能地警惕起來。
年輕人聽聞不覺莞爾，“章佳老爺做生意果然嚴謹，在下白尚是洋行的少東家，因為我有許多洋人客戶都看重了雲羅錦緞的高貴，而我又聽聞章佳布匹的雲羅錦緞質地最好，這才從上海跑來與章佳老爺做筆買賣。洋行的規矩向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所以章佳老爺大可放心。”他卸下與禮服配套的紳士帽，然後端起桌上的茶小抿一口，“這龍井味美甘甜，也給我裝上百斤帶回去送給那些洋人朋友。”
“好，我就喜歡白老板這樣爽快的生意人，那咱們現在就去庫房驗貨。”章佳延赫近來連逢喜事，高興地嘴都合不攏了，碰上這麽一個大客戶，他親自為其帶路。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逃出去？”身後是熟悉的男聲，我回頭對上了他笑顏的面容。
我顯得頗為尴尬，像是被人當場揭穿秘密一樣，伫立原地不敢動彈，“你怎知。。。？”他怎麽就知道我想逃出去？這個人小鬼大的章佳浩總是仗着老夫人的寵愛盛行于前院，更有甚者居然敢招惹目中無人的章佳鴻立。
“你以為你穿成下人的模樣就能混跡于人群中溜出去？”他調笑的口吻讓我越發難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生怕這小祖宗高呼一聲招來衆人圍觀。他向我走近些，趁我不備将手裏的黑灰抹我臉上，我當場拉黑了臉，他卻得意地笑道，“這才像夥房的下人嘛。跟着我走，保你出去。”
“你為什麽要幫我？”我還是不敢相信他，這小魔王一向喜歡整人，難不成又在耍什麽把戲？我這心怎麽也不肯放下，便伫立原地不動。
“你有些腦子好嗎？我整你幹什麽？我是看見門口停着一輛大貨車正在裝布匹，那些護院也在幫忙搬布這才想着是個好機會，難不成你想留在這嫁給那糟老頭？”他哼了一聲大步向前走，這一刻我不再遲疑趕緊跟上。
“謝謝你，浩兒。”出了大門，呼吸着外面的新鮮空氣，我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這次把欠你的還清了，你可別再記仇了。”他突地遞給我一袋東西，“這是我娘的一些首飾，她讓我交給你，你拿去當了換些錢可在外面過上一年半載。”他突地又對我笑了，這純淨的笑容讓我控制不住淚水。
“你并沒有欠我什麽，那次的鞭打與你無關，還有替我謝謝四姨娘，這些首飾的錢我日後一定還給她。”我在這一刻深深地擁住了他，“謝謝你。”只有他們把我當親人，讓我這冰冷的心有一絲暖意。
“快走吧，他們發現你不在很快就會找來。”他有些動容怕被我察覺，趕緊背過身離開。
別了，盛載着滿滿回憶的章佳府！別了，疼我的顏叔顏嬸！我勇敢地朝前邁出一步，踏上了人生的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