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930年的大年初八,京城舉辦了一場盛世浩大的婚禮,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穿梭于大道之上,京城的百姓紛紛停下手裏的活駐足觀賞。鮮紅的鎏金喜轎載着京城第一美人,轎前一身紅色喜服騎在馬背上的新郎又豈是一個俊朗就能形容,那器宇軒昂的架勢引得人群中無數少女神往。
婚禮在奢華唯美中落下帷幕,某個人坐在角落中獨自飲着小酒,不用問也知是那神傷的呂雨薇。直至呂松心疼地按下她手中的酒杯。他搖搖頭,她只得強顏歡笑地端坐着。借酒消愁愁更愁,醉後只會更心傷。她嗖地起身走向人群,與旁人跳舞。呂松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無奈地笑了。
“我沒醉,接着喝!”一群人将喝得醉醺醺的樓宏宇架進喜房。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床沿,抓起喜杆挑起紅蓋,然後傻傻地笑了,“八年沒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記住了,我叫樓宏宇,是你的夫君。”說完,他支撐不住直直地向喜床倒去。。。
現在什麽情況?大清早就聽到有人用力地敲打大門,我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開門,一個打扮華麗的女子沖了進來,手執小刀氣氛地吼道,“白尚,你這個負心漢給我出來!”
“這位小姐,白老板他昨晚就沒回來。你有什麽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你告訴我出什麽事了,等白老板回來我替你轉告他。”我見她情緒很激動,尤其是見她将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不會是想不開吧?我這小心肝被吓得一顫一顫的。
“他是不是又跟哪個女人好上了?像他這樣薄情寡義的人我咒他孤獨終老。”她的怒吼響徹整個大廳,然後又化成受盡欺負的小媳婦哭哭啼啼。
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輕輕走過去奪下她手中的刀扔在一邊,然後扶着她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薄情郎自古皆有,你一執着,反倒把他們捧上天了,對他們最好的報複,莫過于撇開這些凄怨,過精彩的生活,讓他們明白,沒有他們,你反而過得更好。”我端上暖烘的茶水遞至她手心,“小姐長這麽漂亮,又何必糾結于此。退一步你會發現身邊都是一些比白尚優秀的人。你大可以堅強地走出去,并且不要再回頭。”
她看着我再看看我指向的門外,不覺破涕為笑,“你說得對,我白玫瑰在大上海馳騁這麽些年,什麽人沒見過,什麽風浪沒經歷過?讓那該死的白尚滾一邊去!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白老板新雇的傭人叫章佳曉月。白姐姐想通了就好。”她能夠想徹也算我功德一件,我微笑着看向她,“我送姐姐出去,去海闊天空的地方。”
“像你這麽聰慧的丫頭。将來一定能遇到珍惜你的人。我住在白公館1號樓,以後你遇到什麽事大可以來找我。”她向我揮揮手然後鑽進了車內。
看着車子慢慢遠去,我長籲一口氣,回到屋裏在大廳的沙發上見到一張陌生的面容,“你是?”是張媽?可她穿得這麽華貴不像是傭人。那她是誰?
“剛才在樓上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你很勇敢也很聰明。你剛才說你叫章佳曉月,是滿人?”她昨日深夜才回來,剛睡下就聽到樓下的吵鬧聲,沒想到這樣的場面,眼前這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輕松就給解決了。
“我阿瑪是滿人,我母親卻是漢人,不知夫人是?”我小心問她,她的氣場俨然是這屋裏的女主人,所以我小心謹慎地陪着她。這可是好不容易求來的飯碗,我可不想砸了。
“夫人。”裏屋的張媽披了外衣匆匆而來,“您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一下。”她趕緊張羅着收拾屋子。
“這房子有你看着我自然放心,張媽你這身體不好就先靜養幾天。”她擺擺手讓張媽停下手裏的活。她慈祥的笑容讓我覺得格外親切,我似是從中看見了顏嬸的影子。她招招手,我趕緊跟過去,她輕聲吩咐道,“陪我去趟洋行。”
“是。”我随即跟上,一睹了“遠東洋行”的風貌,“這洋行可真大啊!”洋行內穿梭着各式各樣的人。洋行裏什麽賣的都有,小到繡花針,大到槍支軍火,稀奇貴重之品比比皆是,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眼花缭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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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怎麽來了?”藍風的出現讓我回過神,我趕緊跟在夫人的身後,他見到我立即驚奇地追問道,“你怎麽會跟夫人一起?”
“回藍助理,我現在是白老板雇的傭人,現陪同夫人來洋行看看。”等老夫人進屋找白尚之時,我搭問着藍風,“這麽大一間洋行都是白老板的?”
“何止這間洋行,白老板還涉足地産,歌舞廳和碼頭,你問這幹什麽?”他冷冷地說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就你這姿色,白老板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真想用這句話砸他,可現在人單勢薄哪敢招惹他,“這不就随便問問嗎?您老想得還真遠。”
“媽,你怎麽來了?”白尚一見到母親趕緊起身迎上去,“回上海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你。”
“不用這麽麻煩,最近洋行的生意好嗎?”老夫人随意翻看賬目,微微蹙眉,“上個月怎麽一單軍火也沒賣出?中國現在的形勢很不穩定,随時都會爆發戰争,你多聯系一下軍閥。”
“現在正在跟樓家軍接融中,他們已發話,過幾日就會來上海洽談。媽你就不用擔心了。這一次準備住多久?”他習慣性地問道,她每次總是匆匆來匆匆去,他已習以為常。
“這次得住上一段時間,也好幫你選選妻子。我有個老朋友,他在北平當校長,他有一女兒在上海念大學耽誤了婚齡,今年二十二比你小兩歲,改天見見面。”她張羅着相親的事,他卻耷拉着腦袋盡顯不高興,而老夫人看在眼裏全當不知道。
新婚第二天,章佳府的新姑爺就帶着嬌妻回門,衆人皆笑顏迎之。歡談一番,樓宏宇便四處走走觀賞這座府邸。記憶中她在後院的大槐樹旁歡快地舞動着,似一只蝴蝶一下子飛進他的心。他不知不覺地伫立在之前依靠的門欄上,回想着當日的情形。
“姐夫,你怎麽在這,讓我好生尋找。”章佳鴻立大老遠就看見樓宏宇一個人在發呆,趕緊走過來提醒道,“這裏是下人住的地方,有什麽好看的?走吧,帶你去花園轉轉。”
“下人住的地方?那你姐姐?”他心中突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姐姐怎麽會來這種地方?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之前這住過一個章佳曉月,她本是三姨娘所生,但她一出生算命的就說她是掃把星,所以她一直住在這,前些天還從府裏逃走了。不提也罷,這掃把星走了,咱這章佳府才能安生。”他勾起樓宏宇的肩往外走。
章佳曉月?“我叫章佳怡筠,是府裏的小姐。”記憶中她是這麽介紹自己的,所以他才會将章佳怡筠這個名字牢牢地記在心中,該不會弄錯了?
深夜,新婚嬌娘替他解外衣的扣子卻被他制止了,她有些疑惑趕緊問道,“你今日怎麽了,陪我回了一趟娘家之後,整個人悶悶不樂,是不是家裏人為難你了?”
“我問你,你曾幾何時可有收過男子的東西,比如玉佩什麽的?”他掙紮着開了口。
“你從哪聽到一些胡說八道的話了?我怎麽說也是讀過書識大體的人,怎會私自收受陌生男子送的東西。”她一急臉都紅了。
“你可曾見過這樣的玉佩?”他卸下腰間的玉佩在她眼前晃動,這本是一對,八年前他将另一塊送給了一個自稱章佳怡筠的人,見眼前的人搖頭,他的心算是徹底沉到谷底。
“你到底怎麽了,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怡筠越發覺得他不對頭,卻又說不上來,“你去哪啊?”見他起身離去,她趕緊拉住他的衣袖。
“我要去準備一下,明日要趕去上海買辦軍火。你這幾天打點一下,管家會帶你去杭州,你在那等我就好。”他将她的手拉開,然後踱門而去。
今夜是新婚的第二夜,他為何會撇下嬌妻離去?他親自上門提親,又辦了一個隆重至極的婚禮,讓她成為全京城女子都羨慕的人,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昨日當着衆多賓客的面吶喊他愛章佳怡筠!那他現在的冷淡又是為了什麽?
天微亮,我就早早地下床打掃屋子準備早餐,夫人下樓時不覺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勤快,這些菜都是你做的?”她舉起筷子品嘗後不禁又笑了。
“昨晚見夫人沒什麽胃口,該是剛從外洋回來還沒适應氣候,所以就準備了幾個開胃小菜,都是京城風味,也不知夫人習不習慣。”我為她盛着小米粥然後退在一邊。
“我也是北平人,你這幾道小菜讓我回憶起了家鄉的味道。現在像你這樣心靈手巧的丫頭不多了,怎麽會想到從北平到上海來打工?”她閑聊地問道。
“原是來尋親的,只是親人去了英國,要半年才回來。”我簡單地說道,“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幸好遇到善心的白老板收留,不然還不知在哪遭罪呢?”
“看你談吐得體,念過書?”她先前就覺得這丫頭談吐不凡又識大體,不禁多了幾分好感。
“沒上過學堂,親近的哥哥教我識了些字,讀了些書而已。”我小心回複,見白尚下樓,我趕緊問道,“白老板要喝些米粥嗎?”
“給我泡杯咖啡就可以了。”他懶散地躺在沙發上,還不時地打着哈欠。
“那個麗麗确實挺漂亮!”老夫人冷不丁的一句話讓他睡意全無,見白尚向自己走來,她不緊不慢地提醒道,“你現在年輕氣盛喜歡玩是正常的,可別引火上身。”
“看你說的,知子莫若母,你兒子是這麽不懂分寸的人嗎?她現在是金典的臺柱,我不哄她,她早就被別人挖走了。”他突然對那些五顏六色的小菜感興趣,自己盛碗米粥吧砸吧砸地享受起來,“這味道還不賴,媽你多吃點。”
“少給我打岔,你這套我可不吃。我已經約好了,明晚在西餐廳見面,這次可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孩,你別給我搞砸了,不然有的你受。”她指着鍋子說道,“這裏還有一些也吃了,曉月花心思煮的可別浪費。”
“是,全聽母親大人的。”他知道自己躲不過也不再說話。
“白老板,你的咖啡。”我輕輕遞上去,又轉身替夫人端上一杯牛奶,“聽張媽說夫人喜歡早上先喝杯牛奶,但我早前在書上看到喝牛奶前要先吃東西不然會傷胃,所以這才自作主張讓夫人先喝些米粥。”
“你看這丫頭真是貼心。”她拉起我的手親切地說道,“有你這麽細心的人在尚兒身邊照料着,我也就放心了。尚兒這孩子脾氣不好但心眼不壞,你多順着他就行了。”
“是,夫人。”我笑着應道。
“你怎麽能在旁人面前這麽說你兒子呢?”做兒子的有些不高興,做母親的卻樂呵不已。
“不是說樓宏宇今日會來上海嗎?你早些去洋行準備。”她拍着兒子的肩說道,“願你旗開得勝。去吧,孩子!”她和他親吻擁抱,一如往常。
一到洋行才得知樓宏宇已被日發洋行的人請走了,氣得白尚發了好大的火。外面的人都不敢靠近,藍風只好硬着頭皮敲響了門。
“老板,日發洋行的那幫崽子先我們一步請走了樓少将,不過也別急,我之後已派人發邀請函給他了,他手下的葛副将發話,這幾天會安排時間給我們。”藍風将日發洋行的軍火價目表遞上去,“小日本的價格比我們低,但我看這質量未必會勝過我們。”
“把我們的價格壓到和他們一樣,再把價表和邀請函一道送去。”他雙手撐着額頭,細細斟酌一番下了決定,見藍風還杵着,他暴躁地催道,“還愣着幹什麽,快去!”
“是。”藍風向來禁不住他的爆脾氣,一溜煙地跑開了。
樓宏宇,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居然會想到利用其它洋行來壓價,這樣的買主他雖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這樣不動聲色的高手他确是第一次遇上。好,那就讓他們好好會會,一想到這,白尚冷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