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佳延赫的庫存只有二十匹,但托姆先生要五十匹,你看別家哪還有和章佳布匹一樣上等的雲羅錦緞,快去查查!”藍風一挂斷電話,就匆匆進屋內禀報,“老板已打給北京分行的老李了,他正派人調查。”
白尚似是沒聽見,椅立窗口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他的目光追随着底下東逛西游的丫頭身上。那丫頭雖打扮得貴氣卻沒裝出大家閨秀的樣子,一手拿着白糖糕一手舉着冰糖葫蘆,正坐在賣豆花的小攤上美美地享受呢。他見狀不禁笑了。久違的笑容讓一旁的藍風不解,在藍風的記憶中,白尚甚少歡笑總是以冷漠待人,今日的白尚又為何笑了?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藍風看見了正大快朵頤的章佳曉月。
“老板的口味變化得真快。”他笑着調侃,“你不是向來喜歡妖嬈多姿的嗎?”
“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收回所有的情緒,習慣性的漠然又占據他的面容,白尚勾起藍風的肩輕拍幾下,“你跟我五年了,覺得自己很了解我?”
“怕是要真正懂你的人才能把你看透徹了,我道行尚淺只是一知半解罷了。”藍風與他似是哥們一樣形影不離,但近在咫尺也琢磨不透白尚的心思,白尚就像一壇陳釀美酒,只有真正懂得品味的人才能明白他。
“既然只是一知半解就不要妄下定論。”他又拍了一下藍風的肩,只是這次加重了力道。
這主子果真陰晴不定!藍風識趣地連連點頭。想來也是,就章佳曉月那種平凡丫頭,自己都看不上,更何況這個流連于美女堆的大亨白尚?
天色漸漸灰暗,白尚看着懷表再看看窗外,街道上人煙稀少,何處還能尋覓章佳曉月的身影?那丫頭去哪了?不是告訴她在這間旅館內嗎,她怎麽到現在還不回來?正當他因思慮而煩躁的時候,忽聽樓下有人大喊抓賊,他心頭頓時一緊,這北平的治安這麽亂,她要是遇上什麽歹徒就糟了。想到這他趕緊下樓尋找,終于在湖畔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等等,她身邊的不是樓宏宇嗎?他趕緊躲在大樹後觀察情況。
“為何約我來這,姐夫?”這個稱呼我喚得何其辛酸,它更似一把劍一下子就揮斷了所有的情念。今日在章佳府的大廳內,我吊唁完畢經過他身邊時,他偷偷将一張紙條塞入我手心。我本是不想來這,掙紮了許久,這腿仍不聽使喚把我帶到這裏,心想見一面也好,就當是最後一面,以後就可以不用再想着玉佩的主人了。
“姐夫?”他仰天大笑,繼而是憤恨地用手指着我,“想我樓宏宇,有多少名門淑女争先恐後要嫁我,我一概置之不理,因為早在八年前我的心中就烙下了章佳怡筠的名字,而這個名字卻是你告訴我的。若不是你謊報姐姐的名字,我又怎會娶她?又怎會成為你的姐夫?”
他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他的不幸姻緣全因眼前的人而造成,為何她還能沒事人般地說出這麽平靜的話。他瞬間暴跳如雷全然丢棄世人眼中的沉着冷靜,似是要爆發這股怒氣卻又極力隐忍着,深怕傷及眼前的人。
這樣的情形我該是會害怕,可此刻我卻一點也不擔心。玉佩的主人在無聲無息中守護我八年,又怎會忍心傷害我?我從袖中掏出那塊随身攜帶的玉佩緩緩走向他,“那日我就該還你的,這麽貴重的禮物我承受不起。”
就這麽一瞬,他抱緊我并不容反抗地強吻我。我越掙紮他越用力,直至我狠下心用牙齒咬住他的唇瓣,腥血的味道讓他漸漸恢複理智,他緩緩松手正對上我恐慌的眼神。“軍閥向來霸道蠻不講理,所以你以後見了躲遠一些。”耳邊是祈遠哥的叮囑,我害怕地咳嗽發抖,這一幕落在他眼中則是讓他十分愧疚。他向我走近些,我連連後退,驚慌地直搖頭。
“你不要害怕,我不過來就是了。曉月,之前的不愉快和誤會就讓它随風而去。你知道我喜歡你,我要娶你,這塊玉佩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将腰間的玉佩卸下指着說道,“這一對是樓家的祖傳玉佩,只有樓家的主人才能擁有,而你就是她的女主人,誰也無法替代。”
我看着他手中的玉佩,再看看我手裏的,他的神情如此真摯,話語如此動人,我一時語塞唯有以淚表達心中的感動。他向我慢慢靠近,這一次我沒有閃躲,而是等他走到我身邊,将我擁入懷中。即使若幹年後,我仍舊這麽堅定地認為。
“等我好嗎?等我将所有的事都處理妥當,我一定會來上海接你,我一定會補一個奢華的婚禮給你,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好嗎?我親愛的曉月。”他将額頭抵着我的,他的聲音很柔和很蠱惑,我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他高興地抱着我連連轉圈,這一刻我也笑了,因激動因喜悅因感動,我多想大聲吶喊告訴全世界,我很開心,因為玉佩的主人是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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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見證了他們之間的約定,也讓躲在樹後的白尚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麽一出,但他們會順利嗎?不知為何,白尚總覺得好戲要開始上演了,他噙着笑悄聲離開,另一邊也有一抹黑影悄悄退離。
“你說什麽?姑爺和章佳曉月在一起?”聽到跟蹤樓宏宇的下人把事情的經過一字不落地複述着,大夫人氣都不打一處來,她一拍桌子憤然起身,“走,帶我去找他們。”
“不要啊,額娘。”怡筠随即攔住她,并揮手遣退下人,她趕緊扶大夫人入座,委屈地訴道,“現在趕去有什麽用?你也聽到了他原是要娶曉月的,只是搞錯名字才娶的我。奶奶才安葬,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惹阿瑪煩心。”
“都是那個掃把星,她一回來準沒好事。你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就算他非要娶那個掃把星,她也只能做小的。”大夫人氣得臉色發青,真不知道樓宏宇的腦子有沒有問題,放着第一美人不愛,非要喜歡那個晦氣的二小姐。
“唉,他的心不在我這。”章佳怡筠從小被寵慣了哪受過這種委屈?她十六歲就摘得第一美人的桂冠,愛慕者比比皆是,他們誰人不是花盡心思只為搏紅顏一笑?
“那就想辦法抓住他的心,孩子是最好的辦法。你得盡快懷上孩子哄哄樓老夫人的歡心,這樣才能确保你的地位不被動搖。”大夫人語重心長地勸着。今夜漫長,月兒躲在雲層後偷懶,星星們則圍聚着閑聊,等待天明。
天明之後,我緩緩睜開眼起床,一下樓正見到吃着早餐的白尚和藍風,我嘟着嘴不悅地走過去,“你們兩也真是的,偷偷摸摸地吃早餐也不叫我一聲。”
“我記得幫傭應該比主子早起,你起晚了還好意思怪我們。”藍風确定了章佳曉月沒有上位之後,心下就無所顧忌了,不忘調侃道,“你不是應該等主子用完餐才能吃嗎?”
他的低笑聲讓我難堪至極,我真想一拳揮向他那壞笑的嘴臉,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說道,“幫傭就不是人嗎?你又開始不吐象牙了?”
“你們兩鬧夠沒有?”白尚向來不喜歡吵鬧,他煩躁的神色似一種警告,我和藍風趕緊閉嘴,他甚是不高興地提醒着“其餘的布匹湊到沒有?托姆五天後會來取貨,你該知道違約得賠雙倍吧。”
一大早他就如此冷清,怪不得他總說心情不壞是最好的時候,依他這冷性子該是不會有好心情的時候了。一邊的藍風低着頭不敢回答。這一下白尚就更不悅了,他突地放下筷子,這一舉動将我和藍風驚得面面相觑然後又趕緊垂下頭,生怕成為他炮轟的對象。他皺着眉冷着臉撇下我們走出去,鑽進門外的汽車。他這一走,我和藍風随即舒緩了神經,卻又同時笑了。
“你很怕他?”異口同聲的話語又讓我們大笑不已,白尚這只有陰天不見晴天的日子唯有小心謹慎才能度過,不怕才怪呢。我漫不經心地問道,“賣雲羅錦緞的鋪子不是有很多嗎?”
“先前一批貨是問你阿瑪訂的,質地華美很受洋人喜歡,所以他們下五十匹貨單,誰料你阿瑪只有二十匹布了,而他的布廠也因資金短缺關門了。我們已走訪好幾家鋪子,那質量根本不行。洋行只賣高品質的東西,五日後若交不出貨,得賠對方雙倍價錢。”藍風苦惱地說道,“大半個京城都轉下來了,就是沒見到和你家一樣質地的布鋪,你說怎麽辦?”
“是和章佳一樣的布匹?”我細想一下,然後拉着他往外跑。
“去哪啊?”他不解地問道,“我這正煩着呢,你就別添亂了。”
“跟着我走才能解憂。”我對其一笑,他将信将疑地跟在我身後。
“這個店鋪我來過了,他那根本沒好布。”一見到“老王布鋪”的牌匾,藍風郁悶至極,他大老遠跟着章佳曉月跑來,竟是這樣的結果,這死丫頭肯定是拿自己開涮。
“這次進去就不一樣了。”不顧他不善的面色,我半拖半拽着将他拉近店內。
店鋪內只有兩名年輕的夥計在盤貨,一見到我們趕緊熱情地招待,“兩位看看需要點什麽?”
“小哥勞你請下王掌櫃,就說顏明在此等他。”我自顧自地坐下,那夥計一見我這架勢不像是開玩笑,便派一人去請老板,另一人則認真地盯着我們。
“你這是想唱哪出啊?”藍風一頭霧水,覺着自己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向他調皮地眨眨眼,就是不告訴他急死他。不到一會就有一個五十左右的老板模樣的人進門,他環顧四周,然後不滿地斥責夥計,“不是說顏明在此嗎?他人呢?”
“顏叔當然在章佳府了,是我請王叔來的。”我走向他行禮,“王叔好。”
“你是?”他上下打量我,然後似有所悟,“二小姐!這幾年不見變這麽漂亮了,你看我都認不出了。”
我幹笑幾聲然後将一邊的藍風拉到他面前,“這是洋行的助理,他需要三十匹雲羅錦緞,是要那種上好的布匹,王叔有現貨嗎?”見他有些猶豫,我趴在他耳邊小聲呢喃,“這價錢可以開得跟章佳府一樣,而且我保證你日後會生意興隆。”
“有有,要多少都有。”王掌櫃明白我的意思趕緊招呼貴客,“你兩別愣着,趕緊沏茶。”他指揮着夥計,然後從櫥櫃裏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一小匹布放至桌上,“是要這種布嗎?”
“對,就是要這種。”藍風高興地只差歡呼了,很快就将這三十匹布裝車運回洋行,而王掌櫃也樂呵地連拍我的肩,歡迎我多去他那坐坐。
“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他先前說過沒有怎麽你一去就有了?”回去的路上藍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他先前在章佳布廠工作,專門制造雲羅錦緞,跟顏叔是摯友,以往還經常帶好吃的給我們。只是後來在染布時犯困,将一缸子的布匹都染壞了這才被布廠辭退。好在他這人機靈能幹,東拼西湊才有了現在的老王布鋪,但是總有人說他的布是仿冒章佳府的卻要賣同等價錢,這讓他顏面上過不去,所以他聽到你說要章佳府的雲羅錦緞時,以為你是存心找樂子,這才沒好氣地不搭理你。”我邊說邊走然後停留在小面人的攤子前。
“原來是這樣,那這次真得好好謝謝你了。你讓我怎麽謝都行。”他明白之後,心情豁然大好,這次事情圓滿解決,就不用擔心挨批了。
“你買個面人給我就行了。”我挑了一只小狗然後緩緩向前走。
“就這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遠去的背影,就這麽簡單?換做旁人那不是得好好宰一頓嗎?他付完錢趕緊追上來再三确定,“你真的只要一個面人就可以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這人真奇怪,不然你以為我會要什麽?再說了我也沒幫你什麽忙啊?你若真要謝我,那以後就少損損我,多積點口德。”我把玩着手裏的面人,思緒早已飄到海外,不知祈遠哥過得可好?小面人你要和我一起祝福他。
這丫頭!他跟在我身後,輕輕搖頭。
“對了,你可別跟白老板提到我引薦布的事,我不想攙和你們的事。”我忽然想到,白尚心思分外細密,我可不想他以後帶着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幫傭,等着祈遠哥回來,等着玉佩的主人來接我,他說過他會來接我的。我以此為等待,即使這種等待有些漫長有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