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微亮,鬧鐘還沒起床,客廳內的電話卻響個不停。我匆匆披上衣服接聽電話,這才知曉白玫瑰生病了,白公館的林姨希望我幫忙請白尚去看望她一下。因為她在夢裏都呼喚着白尚的名字,着實讓人心疼。他會去嗎?他是如此絕情與孤傲的人,就算我苦苦哀求他也未必會心軟,這可如何是好?我回眸瞥到桌上的水果刀,計上心頭。

“咚咚咚!”我用力敲打房門。他沒有早起的習慣,所以我和張媽從不清早吵醒他,為此他極為不悅地開門,滿臉的怒意卻在瞥到我滴血的手時化為擔憂,“這是怎麽了?”

我忍着疼哽咽,“準備早餐的時候弄傷了手,家裏的繃帶也沒了,還請白老板發發善心帶我去仁愛醫院。”說時遲那時快,這眼淚配合着流淌下來,盡顯可憐。

“走。”他二話不說就匆匆下樓開車,因為他背對着我,所以我未曾注意到他憂慮的神情。

護士小心翼翼地為我包紮,我極力隐忍卻還是将雙眉皺成一點。他站在走廊間不忍心觸碰那滲血的傷口。包紮完畢,我裝作沒事人般地走到他身邊,東張西望間似是對這間醫院有着極大的興趣,“聽說仁愛醫院是上海最好的醫院,我還是第一次進大醫院,您老就發發慈悲帶我去二樓參觀一下吧。”不容商量,我早已将他拽上二樓,然後似是無意地将他推入一個半敞着門的病房。

“白玫瑰?”病床上躺着的人是如此憔悴虛弱,她不再是那個光鮮麗人的電影皇後,不再那麽美豔動人。此刻的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安靜地躺着。白尚伫立門口想轉身離開卻不見章佳曉月的身影,這才明曉是那丫頭略施小計引他而來。他輕輕地走到病床邊坐着,搭問着一邊的林姨,“她怎麽了?”

“白小姐連發幾天高燒,因趕着拍戲,診治晚了現成了肺炎,這得住院治療一段時間才能好。”林姨借打水之由走開,病房內就只剩他們二人。

白玫瑰明明是昏迷着的卻清晰地呓語出“白尚”二字,她的癡讓他很不解,自己那樣對她,她為何仍舊癡情于自己?他有些迷茫,有些不願相信,甚至逃避似的離開。

“你為何要這麽做?甚至不惜弄傷自己。”見到我,他立即責問。

對于他的嚴肅我自然是裝傻充愣,“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只知道我的手傷不能為您老準備早餐了,還請您老自行解決時順帶着讓我吃頓飽飯。”我這嬉皮笑臉的模樣讓他極為不滿。他随即用力地彈我腦門,這力度不亞于手傷的疼痛。見我龇牙咧嘴,他才滿意地笑了。為此我總結出一個經驗,這心裏陰暗的人就見不得旁人燦爛。

“馄饨和小籠包。”他朝夥計吩咐道,便随即入座,我趕緊跟着坐下。不到一會兒,香噴噴的馄饨和小籠包就出現在我面前。我饞勁大起,搶似的狼吞虎咽,他則蹙眉提醒,“你悠着點,我不會跟你搶。”

他這話一出,我趕緊将抓在手裏的包子放回去,然後低頭很優雅地品嘗馄饨。要是祈遠哥的話,他一定會随我盡興地吃,不像白尚總把規矩禮儀挂在嘴邊。一想起祈遠哥,我忽然想到呂雨薇說祈遠哥給我寫信了,可我未曾收到過,“老板有收到我的信嗎?英國寄來的?”

這一刻他頓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到一貫的神情,“我像是收信的嗎?那是你們這些幫傭幹的活。”

“哦。”我又低頭品嘗美食,想來也是,不管是張媽還是他都沒有必要扣押我的信件,反正祈遠哥也快回來了,那封未收到的信也無所謂了。

“我要去洋行,你自個回去吧。”他丢下早餐錢潇灑地揚長而去,而我完全懵了,因為從這走回去得一個多小時呢!這死家夥一定是氣我騙他去醫院看白玫瑰,所以使這招整我。可憐我不僅傷手還得酸腿了,嗚。。。

杭州,司令部內,章佳大少爺章佳鴻立剛換上軍裝,随着葛副将四處參觀,“你說這姐夫也真是的,就讓我負責接發電報,這不是大材小用嗎?”他顯得極為不悅,而一邊的葛副将按耐不住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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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很快就會發現你的才能。”他指着狹小的電報室說道,“大少爺以後就在此處辦公,如若沒什麽事,我就先行告退了。”葛裕出去時吩咐一邊的女兵司徒雲看好他。

“他是不是有很多怨言?”一見到葛裕,樓宏宇笑着問道。

“也無外乎就是嫌少将給他安排的職務太低。”一想到章佳鴻立大言不慚的樣子,葛裕暗自好笑。

“依他那性子,只有我這位子他才看得上了。”樓宏宇小小打趣道,然後回歸正題,“我等下要去上海,軍營這邊勞你多操心,特別是章佳鴻立給我盯好,以防他出亂子。”

“可是老夫人嚴禁你外出,讓你陪着少夫人,難道你。。。”葛裕跟随他出生入死這麽多年,他那性子自己怎會不知,勸是勸不住了,“路上小心,這裏我會替你擔着。”

“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他一高興動情地擁住葛裕,“三四天就回來了。”

“我一直想不通那章佳二小姐有何過人之處,竟讓你如此心心念念?棄京城第一美人于不顧,旁人若知道此事非說你腦子有問題。”葛裕真的很想知道這個答案,因為憋得實在太久了。

“愛情與美貌無關,等你真正懂得愛情就會明白了。”他也回答不上來,自打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女孩,他心裏就産生了一種想法,今生一定要娶她為妻。他看着時間差不多趕緊起身。

樓宏宇一出門就見到躲在牆角哭泣的司徒雲,他輕輕走去好奇地問道,“不是讓你協助章佳鴻立收發電報嗎?怎麽哭上了?”

一見來人,司徒雲趕緊擦拭眼淚吸吸鼻子,委屈地訴道,“我一進電報室,那該死的章佳鴻立就笑我是個煩人精,說他不想和我一起工作。”話音剛落又心酸地哭起來。

那死小子居然這麽不知天高地厚,這可是司徒将軍的掌上明珠,前陣子非吵嚷着要來軍機處鍛煉,這才安排她簡單的事物,她也是軍府內無人敢招惹的對象。可那小子第一天就捅婁子,樓宏宇真是被他氣得不輕,忙連連哄道,“那小子今天剛來不懂規矩,回頭我好好訓斥他。別哭了,眼睛都哭腫了,該讓将軍心疼了。”

他這般柔情甚少有人見識,她又是這般心思單純的丫頭。他為自己拭淚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有些緊張有些窘迫,唯有逃似的離開。

天色漸暗,呂雨薇剛從洋行出來就瞥到了不遠處的汽車,那家夥怎麽老是陰魂不散?趁車內的人沒留心,她趕緊撤回洋行,不想與藍風相撞。

“你這麽急匆匆地幹什麽?”藍風探頭看到了那輛汽車以及車內的林傑,調笑心四起,“這呂秘書派頭不小,下班還有總軍之子護送,真是羨煞旁人。”

“你愛怎麽說怎麽說。”她本就心煩,碰上藍風就更煩心了。她沒好氣地瞪着藍風,然後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我很想知道那個被鎖住的後門你要如何出去,難不成你學過穿牆術?”他笑得不亦樂乎,她則是滿臉黑線,郁悶不已。見她折回來,他調侃道,“還是去面對吧,你是逃不出林少爺的手掌心的。”

她聽聞無奈地嘆氣,走到汽車旁敲敲車門,林傑趕緊探出腦袋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你若再不出來,我這都快睡着了。走吧,今日去吃頓好的,昨晚的面到現在都難以消化。”

“你是高級人自然吃不慣我們尋常百姓家的低級食物。我再次鄭重地與你道清,我和你只是萍水相逢,你沒必要花心思花精力在我身上,而且我也不需要。請你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平靜的生活因你而打亂。”呂雨薇優雅地與他揮手告別,他沒有追而是坐在車內看着她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

大廳內我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聲音,當開門聲響起的時候,我趕緊迎上前替他卸下外衣和帽子,然後規矩地側立在他身邊。他見我這樣不免生疑,眯着眼睛問道,“你這是準備唱哪出啊,還是又有什麽事相求?”

“我現在哪出都不唱,早晨略施小計的代價是走得兩條腿都直不起來了。經過這一遭我哪還敢造次?”我耷拉着腦袋裝小可憐,可惜他不吃這套,趁我不備又敲了我的額頭,疼得我直瞪他。這樣的男人也能算優雅?真不知那些女人怎麽想的。

“你現在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什麽鬼點子都想的出。我還是第一次見女孩子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拉起我包紮得很嚴實的左手,半心疼半嗔怪,“別再出這樣的爛招了。”

“我就說您老是心善之人。”我高興地笑了,這才是真實的他,外冷內熱的白尚。

“你這手傷成這樣,還能準備晚餐嗎?”見我搖頭,他突地朝廚房走去,熟練地煮面。這一套功夫看得我瞠目結舌。他這有模有樣的架勢該是老手,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您老煮的面實在太贊了!”我三下五除二就幹光了這一大碗面,摸着鼓鼓的肚子,我向其豎豎大拇指,“你怎麽還有這一手?”

“我以前和谷一在英國求學時,都是我準備三餐的。那家夥只會吃,還分外挑剔。和你相比,我這水準不亞于你。”他有些得意,尤其是見我吃得甚歡,他眼裏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我怔怔地看着他,赫然發現他笑起來很迷人,左右兩邊的小酒窩在燈光的渲染下煞是可愛。他不該總是繃着臉以漠然對待一切,更不該深鎖眉頭,他那冷漠的神情又讓人如何敢靠近?若不是我與他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哪能榮幸地目睹他善心柔情可愛的一面。細想之下才發覺這時光飛逝得可真快,我與他相識于年初,轉眼已深秋,雖未能讀懂他,但對他不至于一無所知。還有這間歐式的白公館,在我的心裏就像家一樣。它不只為我遮風擋雨,更讓我漂泊不安的心得以安定。屋外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徘徊于挨餓受凍的邊緣線?而我是幸運者,因為我遇到了他,白尚!

“不就是一碗面嗎?至于這麽動情嗎?”他趣意盎然,不忘用手擋住我的視線。

“記得你常說心情不壞的時候就是最佳的時候,那現在呢?可算心情好的時候?”我希望他能多笑笑,何其短暫的人生就更應該與快樂為伴。

“呵呵。”他燦爛地嬉笑,不忘揉堆我的臉,“你越發沒大沒小了。”

我撇開他的手也跟着樂呵起來,“太一本正經的話豈不是很無趣,就像你這樣。”

“臭丫頭!”他又習慣性地敲我腦門,只是這次力度不大只是輕輕碰觸,亦或是他不忍心下重手。

我手指着他的頸間笑道,“還以為你不喜歡,今日見你戴上才覺着自己眼光不錯,與你确實相配。”

他被我一點,便不禁撫上深藍色領結,感覺有種淡淡的滿足包圍着他的脖間與心田。他看着眼前笑得甜美的丫頭,不禁偷吻了我的唇畔。

“你。。。”我氣鼓鼓地推開他,他怎麽總是這麽不正經呢?我瞪了他一眼便匆匆跑進房間。

與前翻樂融的場面相反,另一棟歐式洋房內就充斥着傷與怒。

“不是說不想見到我嗎?怎麽又特意跑來找我?”她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林傑還是演繹得十分意外,他擠擠眉心疼地嗔道,“怎麽還哭上了?”

“是你對不對?是你派人毆打子默的,為什麽?”呂雨薇見到青紅交加的文子默時,又擔心又害怕,急得眼淚直流。她怎麽也料不到眼前的林傑,西裝革履喜笑迎人,骨子裏卻是這麽卑鄙狠絕,和他那個土霸王的父親一樣,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只是給他一個小小的警告讓他離你遠一點。怎麽說你都是校長之女,怎麽能與這些窮鬼交朋友,這不有失身份嗎?”他悠悠解釋,并紳士地邀她入座,“知道你沒吃晚餐,所以特意為你備下的。要喝紅酒嗎?我這剛好新進一批法國運來的紅酒。”

她的憤怒已升華至極點,他将子默傷成那樣卻沒事人般地享受美餐。她多想将這一桌子的佳肴全數打散,怒吼地質問他到底有沒有心,但凡一個有心之人都不會做出這麽卑鄙的事情。但呂雨薇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因為帶來的後果只會傷害她身邊的朋友。這裏是上海,而他是上海土霸王的兒子,她握着拳頭的手已泛疼,她極力隐忍甚至還牽強地展露笑容。

他起身與她并排而立,指着玻璃窗映射的身影說道,“你看,我們兩多般配,像那些阿貓阿狗根本就沒資格站在你身邊。”他突地将雙手搭上她的肩,吓得她趕緊躲開。

“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友情是不分國度地位金錢和學識。你今日傷害我朋友,我雖不能拿你怎麽樣,但你已讓我深深厭惡。”她将“厭惡”二字拖得老長,并毫無懼意地直視他,反倒讓他沒了底氣。

她憤怒離去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林傑心中,他怒氣上頭直接掀了桌子,糟蹋了一桌子的美食。他就不信了,自己得不到她。從小到大但凡他相中的東西就沒一個能跑掉,她也不例外。“呂雨薇,我會讓你為我披上嫁衣的。”他自信地看着那人遠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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