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一聲又一聲地喚着疼,我看着也不免心疼,拿起濕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拭額頭,嘴裏碎碎念叨,“死蘿蔔臭蘿蔔沒事喝這麽多酒,既傷痛自己又勞累我,恨死你了!”話雖這麽說,但手裏的動作仍舊是極輕柔的,夫人讓我好好照顧他,藍風也拜托我照顧他,所以苦命的我今夜只能守在床邊了。

月夜朦胧,有幾許月光透過窗星星點點照射進來,他微微睜開眼看見趴在床邊睡着的章佳曉月,月光撫照下的章佳曉月煞是迷人。他想伸手觸及那張甜美的面容又怕驚動她,唯有這麽靜靜地看着她。章佳曉月再過不久就會離開,相別,從此隔音塵!他想到這就會覺得煩悶,即使他身處金典的貴賓包廂,身邊是金典的頭牌相陪,他仍舊苦悶孤寂,所以他才會一個勁地喝酒。外界傳言他是千杯不醉,其實他很容易醉,只要當他不想清醒的時候就會醉了。醉夢中不再有紛擾,不再有心煩之事,孤寂也會遠離他,這才是他想要的。

再次醒來時,天明日照,床邊已不見曉月的身影,白尚的心頭只覺空空蕩蕩。他掙紮着起身發覺頭痛腦漲,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按着床板,正在這時胃疾也跟着湊熱鬧,不到一會功夫,他的額頭已布滿豆大的汗珠,疼得他連張口的力氣也沒有。

“現在知道疼了!”我拿着谷一剛留下的藥和熱水走來,嗔怪道,“下次再喝這麽多酒,我可不管你了,讓你疼死得了。”我嘟怨地撅着嘴,然後坐在床邊喂他服藥。

他服藥後不多時疼痛就緩解了,蒼白的面色也漸漸恢複血氣,“禦膳房章佳曉月的早膳可以端上來了。”他指指咕嚕嚕直打鳴的肚子,我瞬間忍不住笑了。

“是,您老先等着,我很快就來。”我嗖地跑下樓端來了在集市上買的豆漿和包子。

“我不喜歡豆漿,腥味太重。”他揮揮手讓我拿開,這下我可不樂意了。

“我最讨厭人家挑食厭食了。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因饑餓困苦而死,能喝上一碗豆漿那可是天大的幸福事了。”我不依不饒将勺子遞至他嘴邊,然後化身為嚴厲母親,“快張嘴。”他有些不高興,還是第一次有人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可細細一瞅,只見我面色兇悍,他這只虛弱的小羊只有乖乖就範了,張嘴吞下那腥味十足的豆漿。

“什麽時辰了,我得起身去洋行。”他一口氣将豆漿喝光,一張俊秀的臉堆紮成苦瓜樣,似是被灌了一大碗苦兮兮的中藥一樣,真有那麽難喝嗎?他正欲起身卻被我攔住了。

“我剛才給藍風打電話了,說你今天在家休息,所以你就乖乖躺着哪也不準去。”這家夥身體稍有好轉就這麽不安分,我加重了手裏的力氣,并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一些。他則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因為此刻的我哪像一個幫傭,完全像他媽了,而且他媽也沒我管得這麽嚴。

“你逼我喝豆漿還要逼我睡覺,弄清自己的身份了嗎?”他的臉拉得驢長,可我全當沒看見。

“夫人讓我好好照顧你,我只聽夫人的。”我嬉笑着挑釁回應,看他能把我怎麽着。“哦對了,我原先說等祈遠哥回來我就辭工,祈遠哥這兩天就會回上海,但張媽還沒回來,所以我想繼續留下來等張媽回來再離開,好嗎?”先前提到“辭工”時,我留意到他緊張的神情,後半句之後他的神情才漸漸緩和。他這是不舍的表情嗎?其實我也很不舍,這裏像家一樣溫馨,而他無形中充當了和我相伴的親人。我們一起走過孤寂的時日,不舍在所難免。

“反正是不要錢的幫傭,留下就留下吧。”他嘴上說得極為勉強,但眼裏已泛上了笑意,揮之不去。

西餐廳內,兩個久別相逢的人面對面地坐着,竟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許久,她緩緩啓口,“聽說表嫂有身孕了,恭喜表哥。”自他成親至今的這段時日,她掙紮難過苦悶辛酸之後,心情已恢複平靜,所以此刻呂雨薇臉上的笑容真誠而平和。

他微微一笑,淡然開口,“雨薇,和我一起回杭州,我會給你在軍府裏安排一個好差事。這樣林吉的兒子才不會再騷擾你。”早晨藍風突地拜訪,樓宏宇才知道呂雨薇的事,想來自己對她歉意深深,不忍她再陷入這種困境,所以趕緊約她出來。

“是藍風告訴你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呂雨薇輕輕搖頭,小抿一口清茶,她是不會再靠近他的身邊,然後看着他抱着其她女人,這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困境?她若無其事地淺笑道,“那個大少爺也只是圖個新鮮勁,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困擾。我在這一切安好,不勞表哥憂心了。”她始終噙着笑,這笑中略帶苦澀,比他杯裏的黑咖啡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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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難過,曾經那個總跟在自己身後的丫頭正一點一點遠離,他卻不能伸手拉她,只能看着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形同陌路。正如此刻,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換來他低聲嘆息。

身後是一陣刺耳又熟悉的喇叭聲,呂雨薇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大少爺。她本是不想搭理他,卻在下一秒改了主意。此刻的呂雨薇笑臉盈盈地走向他,他還沒緩過神,她已開啓車門坐到他旁邊,并且小鳥依人般地偎在他肩上。他因為得不到自己而不甘心,那她就幹脆表現得和那些俗人一樣投懷送抱,這樣他應該會厭倦吧?

“老餘,開車去小公寓。”林傑一開口,車子就很快馳到林傑獨住的小公寓內。

“帶我來這裏做什麽?”雖然她表現得極為鎮靜,但心中難免恐慌。這裏只有他們二人。他若不軌的話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漸漸地她挂在嘴角的笑意越發僵直直至消失。當他一把拽住自己的時候,她慌亂的神情已深深出賣她。

“既然害怕剛才為何要投懷送抱?想以這麽拙劣的演技蒙我?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他伸手以憐愛之姿輕撫她嬌美的面容,她趕緊一手揮開他的魔爪。

“你把我帶到這究竟想幹什麽?”呂雨薇的聲音已無絲毫底氣,細細聽來還能聞到她低粗壓抑的喘氣聲。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做什麽?”他邪氣的笑容,略微眯起的雙眼,無不讓她直發慌。她正欲奮力掙脫他的鉗制,他卻在這一刻松手放開她,“我雖不算什麽君子但也絕非你想象中的小人,剛才只是想讓你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演技。”

她深呼吸盡量平複情緒,眼前的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但又不甘心成為他眼裏的獵物,“你究竟想怎麽樣?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糾纏于我呢?”

“天涯遍地是芳草,可我卻只想摘下你這朵帶刺的玫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手指輕輕一點,柔聲說道,“你身後都是剛從法國運來的紅酒,你選一瓶陪我喝上一杯,我便送你回去,如何?”

只是這樣?她戒備的心在陪他喝完一杯之後漸漸緩下。他果然說話算話,二話不說就送她回家。這下她終于安心了,緩緩地舒了口氣。

晚餐還沒開動,客廳的電話鈴聲不适宜地響起。我放下筷子跑去接聽然後驚慌地久久說不出話。一邊的白尚見狀不禁問道,“出什麽事了?”

“出大事了!”我驚魂未定地挂上電話,趕緊走向他,“林姨來電話說白玫瑰去片場的路上遭人綁架了,土匪來信說急要三萬大洋,否則撕票。林姨拿不出這些錢就求你幫忙救出白玫瑰。快去取錢吧!”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卻鎮靜自若。

“先給警察廳打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再給藍風打電話讓他趕緊取三萬大洋過來。”話音剛落,他繼續細細品嘗美食,而我則趕緊急切地撥打電話。不到一會功夫兩方人均到場。我只聽他們細語一番就匆匆出門。白尚的身體還沒康複,我有些不放心,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到達約定地點,白尚拎着裝滿大洋的皮箱獨自現身,“錢我已經帶來了,人呢?總要讓我見一見吧。”他标準的撲克臉帶着不容拒絕的口吻,賊匪心生不安,手一招就押來了被捆綁着的白玫瑰。

“白尚你快走,他們收了錢是不會放過你的。”即使被刀抵着喉嚨,白玫瑰仍舊擔心他的安危,這一句話帶來的後果是被賊匪無情地揪住頭發大罵,她疼得不住叫喚。

“趕緊放了她,不然你們會死得很慘。”此刻白尚眼裏迸射出狠絕的光芒直掃他們而去。

“你死得才慘呢。”刷的一下所有賊匪都掏出手槍對準他,只這手指輕輕扣下,他便會百彈穿身。白玫瑰哭喊着連連搖頭,他卻依舊面不改色,而且嘴角漸漸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他手微微指着上方,賊匪一擡頭只見上面的樓梯上已布滿了警察,正持槍對着底下的他們。

“老大,現在怎麽辦?”身後的土匪慌亂地問道,一些已開始哆嗦。

“媽的,你敢陰我們,我讓你一起陪葬。”那個被喚作老大的人氣極扣下扳機,只聽一聲槍響,一人緩緩倒下,卻不是白尚而是那個老大。衆賊匪還沒緩過神,半空中手拉懸吊麻神的開槍之人已在這一秒嗖地抱起吓呆的白玫瑰遠離現場。白尚也随即掏出槍與樓上的警察一起對着他們掃射。就在這一瞬間有一顆子彈正向他飛來。說時遲那時快,這一秒一個身影一閃而來護在他身前,然後緩緩倒下。這下,他不曾動容的面色化為悲痛驚慌。

“曉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她不是應該在家中等待嗎?為何會來到這裏?為何要這麽傻替自己擋下這槍?他憤怒地舉槍掃射,待他們悉數倒下之後,白尚趕緊抱起血流不止的我往外跑,“不會有事的,曉月不要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答應過夫人會好好照顧你。”我斷斷續續地吃力地拼湊出這句話,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只覺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瘋了般地朝附近的仁愛醫院跑去。

“谷一,你一定要救醒她。她不能有事,你不能讓她有事。”他緊緊拽着谷一,緊張地不斷重複這些話。谷一費了好大勁才掙脫他,朝手術室走去。手術在一分一秒地進行着,這漫長的等待讓他壓抑地不能呼吸。他從未如此害怕過,他完全不敢想象章佳曉月要是醒不過來自己該如何面對。他不住地喘着粗氣,不住地在長廊上踱來踱去。他覺着自己已接近抓狂,甚至想沖進手術室看她醒了沒!章佳曉月,你一定得活着!

尾随而來的白玫瑰和藍風匆匆跑來,“曉月現在怎麽樣了?”白玫瑰害怕地哽咽着,藍風也緊張地直盯手術室。沒人知道裏面的情形,卻始終堅信着章佳曉月會安然無事。

手術燈在兩個小時的盡心搶救之後終于熄滅,谷一前腳剛出門,後腳就被他們圍住。他點點頭疲憊地說道,“手術很成功。病人流血過多現在仍然昏迷,醒來就沒事了。”他這話一出,三人皆舒緩口氣,“能放我走了嗎?”谷一無奈地提醒道,白尚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地拽着他,趕緊松手,這一小小的舉動正落入白藍二人的眼中。

“他是不是?”“不是!”白玫瑰剛開口,藍風随即否認。不管白尚是不是喜歡章佳曉月,藍風都不想讓白玫瑰攙和進來。曉月是個心思單純的丫頭,絕不是白玫瑰的對手。

真的是自己多想了?白玫瑰輕搖一下頭,然後微笑地說道,“謝謝你送我回來,也謝謝你剛才沖下來救我。”剛才那驚魂一幕,現在想來她仍舊感到不安。

“這些都是白老板布置的。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看着她進門,藍風這才開車離去。

傻丫頭!白尚多想當面責罵她,多危險的情況她怎麽能想也不想就沖上來?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都不知道會抓狂成什麽樣子?他坐在床邊,心疼地看着面色蒼白的章佳曉月,執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輕輕揉搓着,“傻丫頭,快點醒過來。”

不要!當那顆子彈朝他飛來的時候,我本能地跑上前,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有事!“不要!”我似是看見那顆子彈又朝他飛去,我害怕地大喚着,一緊張猛地睜開眼。窗外的陽光明晃得讓我覺得刺眼,我趕緊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看見床頭的白尚比我還緊張地神情,他看着我,然後他的眼底漸漸布滿欣喜。

“你終于醒了。”他激動地連話語都略帶顫抖,眼眶中泛起淡淡的淚光。

“嗯。”我輕聲應道,見他沒事,我這心也就安了。

“肚子餓了?”他指着我打鳴的肚子小聲問道。我微微點頭,他淺笑道,“禦膳房白尚已給曉月格格備下了小米粥。”他扶我起身,然後小小地勺一點,輕吹幾下才遞至我嘴邊。我啓口喝下,他趕緊又勺起一點喂我。

“你也餓了?”我擠出笑容說道,“你的肚子好像也打鼓了。”

“瞎說,我剛喝了碗豆漿。”他擠擠眼繼續喂我。

“你不是不喜歡豆漿嗎?”我好奇地問道。

“人的口味是會變的。上次被你逼着喝了,覺得味道還可以就又喝了一碗。”有章佳曉月的味道,喝什麽都是甜的。他想到這不禁笑了,并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我見他這樣,不禁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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