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間總有那麽多無可奈何又出乎意料的事,當我看到她從經理室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那個純真自強的芳芳已不複存在。現在的她自傲自憐,我沒有開口問她為什麽,我怕會不小心踐踏她最後的尊嚴。不怪她,只能怪這吃人的社會。她低着頭不再似往常那樣撲閃着大眼睛,這樣的冷清讓人心痛。
“吃飯時間到了。”這是我今日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她有些詫異,擡頭看我的時候眼神中透出些許的不敢置信,該是認為我會看不起她。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又怎會看不起她。
“我實在沒辦法,那老色狼糾纏我許久,恰逢昨晚之事讓我實在沒了去路,唯有屈于他才能擺平。”那是何等心酸委屈,那樣的淚水含着不甘和痛,讓一邊的我也跟着揪心。她執起我的手哽咽道,“只要姐姐不嫌棄我就行。”
我笑着搖搖頭,“傻丫頭,事情過去了就別再想了。吃飯吧。”說着我便引她去食堂,恰逢昨晚那些舞女也在,橫眉豎眼硬是沒擠出一個好臉色給我們。
“攀了高枝就是不一樣。”雖是飯餘閑聊,但她們的分貝已引起鄰桌的注意,其中一人還戲谑地大笑,“都半天過去了,怎麽還是在廚房洗碗?你說是不是那個日理萬機的王經理把她忘了啊?”衆人哄堂大笑,鄰桌也蔑視地看向我們。
我自是怒氣大發,剛想開口卻被她按住,她向我微微搖頭,面色死灰,眼神已化為乞求。我只得緊握雙手,指甲嵌在肉裏傳來疼痛的感知。我極力隐忍着卻讓她們越發得寸進尺,說笑聲響徹食堂,就連剛踏進食堂的人都掩嘴低笑。
“百合花來了。”眼尖的舞女馬上笑臉迎上去,讓座打飯一連串的動作熟練而快捷,“昨晚那個頂撞你的臭丫頭現在和王經理搞上了,經理剛才發話讓我們不要動她。某些人啊,仗着經理撐腰就是不一樣了。”
“你說什麽東西頂撞我,我好像不記得了。”那個明豔動人的百合花用極具溫潤的聲音說着極為不動聽的話,卻還要裝成天真無辜的樣子。
“東西是不會碰人的,只有人會無意頂撞東西。”我這脾氣一上來,收也收不住。我算是忍無可忍,張嘴就頂撞臺柱,并且撸起衣袖,大不了豁出去大幹一場。
“最近的野狗都沒人管嗎?張嘴就叫。”一舞女得意以及蔑視地看向我們,“該找人好好管管這些野狗了,胡亂叫惹人煩。”
“狗嘴裏真是吐不出象牙。”我哪能受這般辱罵,提高嗓門喊道,“穿着漂亮的衣服至少該表現得高雅端莊,怎麽比那些無知的動物還幼稚。”
“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那舞女怒氣沖沖上來就是一巴掌,我只覺頭暈眼花,待清醒過來時,臉火辣辣地脹痛。
“啪。”正當大家看熱鬧的圍觀時,我回敬她一個大耳光子。她那洋洋得意的嘴臉瞬間化為驚愕,下一秒就是我和她毫無顧忌毫無形象地扭打一團,任旁人怎麽勸也勸不住,直至驚動了王經理,他老人家到場我兩才罷手。
“成何體統,你們兩個現在就給我滾蛋。”他嚴肅以及略帶怒意地斥道,“全部給我散了,看什麽熱鬧,飯吃完了就回工作崗位上去。”
“這個鬼地方我才不想待呢。”說着這話我嗖地脫下身上的圍裙,用力地甩在地上,“真是什麽樣的人領導什麽樣的員工。”
“這是唱哪出啊?”門口突然響起一聲懶散的聲音,然後聲音的主人緩緩現身。他略帶笑意地看向我們,我只覺他的笑越發詭異讓我陣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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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板,這兩個員工鬧事,我剛開除她們。”王經理正經地彙報道,“金典是高檔次的地方,容不得這些人大吵大鬧。”
“你什麽時候學會吵鬧了?臉上還挂彩了?”他淺笑着向我走來,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拉起我細細檢查,“原來你這麽兇悍!”他的戲谑讓我頗為尴尬,尤其是瞥到衆人目瞪口呆以及吃驚的神情時,我的雙頰立刻染上緋紅,忙掙脫他的牽扯,向後退了大步。該死的,怎麽找工作找到他的地盤了?還出這樣的糗事讓他看笑話,我又羞又惱又郁悶,只得低頭不語。
“離開的時候,沒有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于這點我實在覺得愧疚。那日我逃似的離開,沒有一聲招呼就這樣消失了,他當時一定着急了。我總想着和他說聲抱歉,卻怎麽也邁不開步,我怕踏進那間熟悉的白公館後就舍不得離開。
這聲遲來的抱歉讓他的笑容定格在唇角,然後化為僵硬。當他在醫院四處找不到她的身影時,他驚慌地差點癱倒在地,生怕她是因為樓宏宇的事而想不開,直至藍風四處尋覓後告訴他曉月在眼顏祈遠那裏,他才從恍惚中清醒,然後又陷入恍惚。這一陣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白天洋行工作,夜晚舞廳獨酒一杯,回白公館又是紅酒一瓶,然後閉眼睡覺。如此渾渾噩噩如此不知酸痛苦樂,如此一日複一日的日子,他已麻木。現在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聲抱歉能改變什麽?能安慰他的心嗎?他突然覺得心痛,卻是因為她的出現。他只是路過這裏,隔着門聽到熟悉的聲音,那一刻他慣有的灑脫不知去向何方,他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他,推開門見她一面,不然再見面時又會隔着漫漫的歲月,那樣的歲月會讓他迷失或瘋狂。
“你認識老板?”一旁的芳芳甚是不敢置信,她趴在我耳邊小聲呢喃,“那你還會留下嗎?有老板撐腰你就不用走了。”
我随即搖搖頭,他在這我更要離開了。我都不知怎樣面對他。
“就這麽離開?”他見我準備離開,二話不說拉起我向外走,“你又準備不打招呼就走了?”他掙紮着最終還是以玩笑的形式化去這層冰凍。
“那你想怎麽樣?不會是讓我請你吃飯吧?”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耷拉着腦袋以楚楚可憐的神情看向他,“你把我賣了也請不起你去高檔的地方就餐。”
“你想哪去了,那些餐廳就算你倒貼他們也不要。”他重拾笑容,像往常那般趁我不備輕彈我的額頭,然後他以得意的姿态收場。
“你就會欺負我。”我嘟起嘴不滿地怨道,然後悠悠地看着他,“這陣子不見,你怎麽清瘦成這樣?”這一聲帶着疼惜,這家夥肯定沒好好照顧自己。
“那你願意留下來照顧我嗎?”不知怎地,他竟會脫口而出,然後止步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對待一個女人,認真得讓人困惑。
“我。。。”蘿蔔就這麽看着我,我竟會覺得緊張,心跳減速滿腦子一片空白,然後鬼使神差般地點點頭,是受他迷惑還是潛意識裏想回到那裏?
“那個女人和白老板什麽關系?好像很親密。”身後一群人望着白尚和洗碗工離去的方向,羨慕以及嫉妒地議論紛紛。這人還沒說完,另一個人不屑地哼道,“白老板什麽品位,那洗碗工什麽檔次,你說他們能有什麽關系?”她這話一出,衆人皆嗤之以鼻地冷哼。
月明星稀之時,林府漸漸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院裏的幾只鳥兒叽叽地叫了幾聲。正當大家乘上駛進夢鄉的小船時,一聲粗暴的踢門聲驚醒衆人。
“你怎麽一點規矩也沒有,沒見我休息了嗎?”見林傑氣沖沖地站在門口,麗麗不慌不忙地披上外套不悅地看着他,“司令一出去你就沒大沒小了,你就算要欺負我也不該把我的房門踢壞。司令明早回來,我可要讓他做主。”
“廢話少說,你告訴我,我書桌上那些女人的照片是不是你張羅的?”林傑向來輕視她,但井水不犯河水也沒有與她為敵的必要,但她現在以林府女主人的身份給自己張羅婚事,這未免也太過了吧?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為這事?”她輕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司令提到你的事我才好心幫忙,再說了給你介紹的那都是名門淑媛又相貌可人,你別不識好人心。”她心裏盤算着最好是個悍婦,這才治得了這魔王。
“我的事你會好心幫忙?”他哼道,“你一個只認錢的人懂愛情嗎?先是大亨,然後是我爹,你都能往高處走難道我就要低頭找你這樣的庸脂俗粉?”他唇齒反擊,全然不顧麗麗難堪憤怒的神色。
“你說我是庸脂俗粉?我倒要看看你喜歡的女人究竟有多高尚?”麗麗氣急敗壞地看着他,然後甩門不想再看見他的面容。
林傑自是心情不好,大步外出散心。夜風襲來帶着深秋的寒氣一起沁骨,他搓搓手臂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腦海裏浮現着呂雨薇的音容。他原先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很有趣,她不畏強權又心地善良,更不貪慕虛榮,這樣的她與那些嬌生慣養的名媛是如此不同,如此吸引着他。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可自拔了,正如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他想她了,她可知?他愛她,她可能感受到?他望着皎潔的月亮,自信地說道,“呂雨薇,你只會是我的。”
“啊欠!”另一頭呂雨薇莫名地寒顫一下,一旁的藍風随即提醒,“都叫你別加班了,今天來了這麽多貨,你一個人點到天亮也不能完成。”
“所以心善如你不是留下來一起受累嗎?”呂雨薇卻依舊微笑,然後認真地清點。許久她有些歉意地說道,“你若累了就回去吧。”
“你說這句話是不是太晚了?再過兩三個時辰就天亮了,誰讓我心善呢。”藍風一邊打着哈欠,然後無精打采地喝着濃茶,“這年頭像你這麽認真的人不多了。”
“我只是盡力做好每一件事。”她将藍風的茶杯續滿水,然後笑道,“你不也是個認真的人?雖貧嘴但是個好人。”
“到現在才發現我的優點?”他幽怨地看着她,“要知道我可是公認的玉樹臨風心如菩薩,那優點都能裝幾大筐,真是被你心傷。”
“你少惡心,優點沒發現什麽,你的厚臉皮卻領教到了。”她悠悠述道,“你和白老板都是好人,這是事實。”
“他是個好人。”提到白尚,藍風随即點頭。要不是遇到白尚,自己現在還不知在哪挨餓受凍。當日他餓瘋了沖上去搶白尚腰間的玉佩,不想被其反手擒住。他當時覺得自己死定了,進了巡捕房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可那人卻沒有将自己送到人間地獄,而是将這塊玉佩送給了自己。
“不要覺得上天不公,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你搶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之後便會走上這條不歸路。你有手有腳不至于會餓死。”那日他以這句話開頭。
“你怎知我是第一次?”藍風驚奇地問他,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你說呢?”他拍拍藍風的肩,“我剛來上海對這并不熟悉,你若願意可以做我的助理替我辦事,我保證你不會再餓肚子。”
“我願為老板效勞。”這是自己對白尚的承諾。那一日之後藍風便陪在白尚身邊不離不棄,他們一起從一間小商行發展到現在大上海數一數二的遠東洋行,又一起收購碼頭房地産,開歌舞廳珠寶行。現在誰人不曉商業大亨白尚,又誰人不知他身邊的得力助手藍風?這是自己從來不曾預想的,因為白尚,藍風有了現在的一切。不管以後的路有多難,他會一直陪着白尚走下去,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