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夜注定無眠,當谷一皺眉的那刻,我只覺心跳漏了半拍,恐慌得說不出話,只顧一個勁地抹眼淚。倒是張媽堅強依舊,她小聲問道,“谷醫生,白老板這病怎麽治?”
“只能住院治療,明天安排他做一個全面檢查,他總是這樣因胃疼而昏倒,得盡早治療。”谷一看着病床上的白尚,又氣又急,這該死的家夥不知警告他多少次了,讓他別喝酒,可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總是把這些話當耳邊風。曉月都回來了,他怎麽還喝酒?真有那麽多愁事非得借酒消去嗎?
“可是白老板一向不喜歡住院,這點谷醫生最清楚不過了。就怕。。。”張媽為難地看着谷一,又看看不省人事的白尚。
“他等下醒來,你們再勸勸,實在不行就綁他來醫院。以他現在的情況一定要住院才行。”谷一說這話時卻意味深長地看向我,讓我不禁困惑。他這意思是讓我勸白尚?見他離開,我趕緊匆匆跟上。
“等等,谷一。”我大步上前攔住他,“發生什麽事了?為何他不肯去醫院?”張媽每每和我提及白尚的時候總是話裏有話,她又不肯直說,所以我不好再提。
“你想知道?”他揪緊劍眉細細觀察我的神情,見我真誠中含着擔憂,他則是笑了一下。這笑來得太突然,讓我一頭霧水。“六年前我和尚一起飄洋而來上海,那時的他正與上海名媛周銀燕一見鐘情。那是他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女人。正當他們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周小姐的先天性心髒病複發,她執意不肯去醫院要把自己最後的時光都陪着尚,但尚一定要按醫生的囑托讓她住院治療。就在一個大雨傾洩的夜晚,他只是晚到一步見到的卻是周銀燕冰冷的屍體,沒有見上最後一面,沒有在她彌留之際伴在左右,成了尚心中永遠抹不去的陰影。至此之後他就換了一個人,對愛情不再專一,像是害怕再次失去一樣。若不是因你傷重必須送至醫院,我想這輩子他都不會踏進醫院半步。”其實谷一很想告訴眼前人,她在尚的心中真的很重要。
我怔怔地聽着這些話,甚至有些難以置信。他的多情原是僞裝,為了掩飾他的害怕?他若害怕失去大可以不再相愛又何苦糟蹋這滿園的鮮花?我似是不解又似是理解,至少他不是一個無愛之人。我看着谷一,堅定地向他保證,“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來醫院的。”我的堅定感染了谷一,他走出那個悲傷的故事對着我淡淡一笑,然後轉身離去。
輕輕地走到他的房間,見他正無力地對着天花板發呆,我悄聲而去并替他拉上被子,他這才回過神,茫然地看着我,又轉頭将目光定格在板頂的天花板上。
“明天和我一起去醫院吧?”我近似懇求,他則是聽而不聞,沒一點回應更不願看我一眼。我執起他的手放在手心,最後一次懇求道,“我知道上次說錯話惹你不高興了,我任你處罰。但你必須健健康康才有力氣罰我,不是嗎?”聽了我的話,他微微扯動嘴皮但最終還是以沉默回應。他的頑固讓人頭疼,所以我一咬牙吼道,“你到底想怎麽樣?對自己如此不負責任,你可知會讓夫人傷心,會讓我和張媽難過,會讓所有關心你的人不安。你若執意不去醫院,随你,但從此之後我也不會去醫院半步,藥也會跟着停掉。堂堂的上海灘大亨都不把自己當回事,我這條賤命幹脆不要算了。”似有魚死網破的味道,他該是震撼的,因我的這番話,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剛才那般的迷茫,有許多不知名的神采在閃爍。他緩緩伸出手替我擦拭眼淚,我則是心疼地看着他。
“死丫頭,居然還有這麽一招。”他像是自言自語,然後翻身背對我。我選擇悄聲離開,關門之際,只見床上躺着的那人正輕拭着眼角閃爍的淚花。
我到底是怎麽了?為何就是見不得他這樣自暴自棄,他與我何幹?他與我真的無關嗎?我搖搖頭,若無關怎會舍身替他擋子彈?若無關他怎會每夜為我守在最讨厭的醫院?若無關我怎會時時牽挂他是否按時吃飯是否胃疼?若這也算無關,那要怎樣才能算?我越發不解,越發困惑,習慣性地掏出玉佩握在手中,無意間瞥到床頭的藍寶石項鏈。不知怎的,我竟放下手中的玉佩,拿起桌上的藍寶石項鏈緩緩地戴在自己的頸間。
“真有你的,居然派曉月來威脅我。”清晨就被曉月那丫頭半托半拽來到醫院,然後那死丫頭居然扔下自己随張媽去集市買菜了,所以白尚極為不高興,他不滿的怒火只得抛向谷一了。
“一物降一物,對付你這種老頑固唯曉月是也。”谷一見到白尚,甭提多高興了。原先還想着這家夥要是不肯來,自己打算找兩個魁梧的醫生綁他來。現在這麽看來,這家夥真是喜歡曉月那丫頭。
白尚嘟怨地努努嘴,但沒吱聲。一番檢查之後,除了胃部不适其餘皆正常,谷一随即舒緩了緊繃的神經,白尚則是微微笑道,“非要把我拉來醫院,現在放心了吧?”
這死家夥!谷一氣得抄起聽筒敲敲白尚的額頭,不悅地埋怨他,“你這般得意的嘴臉我可記住了,下次再因胃疾暈倒看我管不管你?”
“你舍得不理我?”白尚得意地壞壞地笑道,“你若舍得我就不會和我一起來上海了。”
Advertisement
“說什麽呢,這麽開心?”我恰巧過來,見他們全部嬉笑着。我知他身體無大礙,心下放寬許多,我走到白尚身邊,拉起他的胳膊有模有樣地搭脈,然後學着老中醫的樣子點點頭清清嗓子,“恭喜白老板,你除了有喜之外其餘皆正常。”
“死丫頭!”白尚被我逗樂了,大笑地輕彈我的額頭,我避之不及只好結結實實地挨打了。我嘟起嘴瞪他,引得一旁的谷一哈哈大笑。
時光在三人的嬉笑中一閃而過,不知不覺天空已披上一件黑色外衣。璀璨的星光閃爍無比,正如外衣上鑲嵌的亮晶晶的寶石。剛下火車的祈遠和雨薇駐足擡頭欣賞夜空,然後彼此很默契地相視一笑。“回家好好休息。”一開口,二人皆出此語,心靈相通便又會心一笑,而後二人背起行李向左向右分道離去。
“你怎麽在這?”剛到家門口,呂雨薇就見到門口傻站着的林傑。她大步上前,只見他的臉已凍得通紅,人更是在風中瑟瑟發抖。見他沒有回答,她提高些許分貝,“你怎麽在這?你不知這天很冷嗎,為何還要在這幹站着?”雖是質問,但越到尾音聲音越弱,似是有些心疼這個大男孩,他準是打聽到她今日會到上海,所以才會守在這。
他哆嗦了兩下,從懷中掏出一條墜有長生果的金鏈子,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林傑已将金鏈子系在她的頸間,然後偎在她耳邊以最柔致的聲音呢道,“Happybirthday,Happyeveryday!”
“你怎知。。。”這一瞬間她的心底有一股暖流湧動,感動圍繞在她身邊,她的嘴角挂着謝謝和眼淚一起湧出。在這樣冷清的城市,冷冽的寒夜中,有這麽一句溫馨的話語,她不禁覺得此時的心中是暖暖的更是甜甜的。
“一條金項鏈能讓你欣喜成這樣?”林傑好奇地挑起眉問道,她如此熱淚盈眶以及動容地看着自己,該不會是因為這條項鏈吧?想想又不可能,呂雨薇的性子是絕不會被錢財所迷惑的。那她到底是怎麽了?被她這麽直直地看着,林傑有些不自在更是不好意思,便匆匆地逃似般地離開。
迷人的夜晚,感動常在!我偎在大廳的沙發上時不時地看着挂鐘和大門。當大門被開啓的時候,我久懸的心才放下,然後像兔子一般蹦到他面前,嘴噘得老高以示我的不滿,“雖說谷一檢查後說你無大礙,但你不該這麽快就放縱啊!你看看這都十二點了。你若再晚回來一步,我非得把後院的雪狼牽來咬你。”
他聽聞不覺莞爾,然後搖搖頭調笑道,“張媽回鄉下幾天,沒人管你,你竟這般無法無天了?說,是誰借你的膽敢管主子的事?”他心情頗好,徑自走到揚聲機旁放起音樂。悠揚的音樂聲飄蕩着,我聞之大喜。他微笑着向我緩緩走來,然後紳士地邀我共舞。先前祈遠哥教過我這種洋舞,只是我悟性太差,連連踩了祈遠哥好幾腳,為此祈遠哥直言不再與我跳舞。所以當白尚邀我時,我本能地連連搖頭,他視而不見,輕輕拽起我的手,我便像旋舞的蝴蝶飛入他懷中。自知拗不過他只好硬着頭皮跳起來。和他一起旋轉飛舞,渾然天成,配合默契,該是他柔和深情的眼神指引我每一個步伐和節奏,不一會我便陷入這柔軟的泥潭中,與他融為一體,忘情地跳動着。
一曲結束,我微喘着氣躺在沙發上休息,他跟上來坐在我身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被他盯得有些窘迫,我忙嬌羞地低下頭,然後看到了頸間的“海洋之心”。我好奇地問道,“這項鏈很貴嗎?若以後缺錢用了,可以當不少錢吧?”臉上雖是這種無謂的調笑,但心底是絕對不舍得,正如我舍不得他一樣。
他淺笑着哼了一聲,然後挑起我的下巴咂咂兩聲,搖搖頭嘆道,“以你這姿色,你認為我會舍得買貴重物品給你嗎?”他眼底波動着笑的漣漪,嘴角微微上揚,細細探查我微細的神情。果不其然,我失落的表情落入他眼中宛若一件趣事,他笑得更開了,然後起身上樓。
“切!”我對着他修長的背影不悅地哼道,真想沖上去給他一拳,怎麽說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能如此不留情面地數落我?我這姿色怎麽了?我又不嫁他,漂不漂亮與他何幹?臭蘿蔔,畫個圈圈詛咒他。
這一夜悄無聲息地漸漸逝去,當那抹月亮換成紅日時,書房內的兩人這才漸漸擡起頭,望一下窗外。忽聞一人低聲嘆息,另一人随即問道,“怎麽了,為何清晨就嘆氣?”
“還有三天。”他悠悠嘆道,三天後他将迎娶司徒雲,成為衆人羨慕的驸馬爺,也會成為那人心中的痛。那人或許正懷着怨恨倒數着日子,然後痛苦一番。對不起,曉月!
“又再想章佳二小姐了?”樓宏宇掙紮的表情讓葛裕甚為不解,那章佳曉月既無章佳怡筠那般傾世容顏,更無司徒雲顯赫的家世,如此一個不谙世事的鄉野丫頭,真就讓這個一向傲氣灑脫的樓少将難以忘懷嗎?每每見他對着玉佩發呆,葛裕就忍不住提醒,“大丈夫志在四方,又豈能被兒女私情所牽絆?”
他回神正視葛裕,黯淡的眸子裏盛含歉意,“你不懂愛情才會輕描淡寫地概括為兒女私情。不談這事了,剛才那份共黨名單裏可有幾人在杭州活動?”
“據探子來報,這批共黨為數不多,七八人左右,為首的似是叫文子默。我查過此人,他先前在上海的一家小報社工作。現在我們的人已盯緊他們,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及時向我們彙報。”葛裕邊說邊翻出照片遞給樓宏宇,“就是這人,戴着眼鏡看着倒挺斯文。”
“先不要打草驚蛇,等探清對方底細再一網打盡。”樓宏宇望着照片上的文子默,然後輕輕一甩,那張照片随風旋轉飄落,然後靜止。
“咚咚咚。”書房門外傳來細小的敲門聲,緊接着是彩兒柔潤的聲音,“少夫人準備了早膳,邀請少将和葛副将一同前往。”
“知道了。”樓宏宇随口回道,然後勾起葛裕的肩笑道,“走吧,葛副将。”
“末将遵命。”葛裕正肅行禮,然後換上讨好的嘴臉,“早前就聽聞少夫人廚藝精湛,今日得以嘗之,實乃三生有幸。”
“瞧你這張甜嘴,你看怡筠都被你說得不好意思了。”樓宏宇指指一桌的美味又一點那端坐着的美婦人,不禁贊道,“估摸着也只有你這雙巧手才能擺出這桌美食了。”
“你們哥兩一德性。”怡筠欣喜地掩嘴淺笑,招呼他們入座後心頭忽的蒙上一層陰郁,如此美好的情景若能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三日後怕是再也沒有這樣的閑情準備早餐,亦或是他不再願意步入這個庭院嘗上兩口。三日後,該是怎樣的凄涼情景在等待自己。三日後,自己又該怎樣面對一切。
思緒飄至遠處的不單是她,還有那陷入深思的樓宏宇。若這桌子食物是曉月準備的該多好,即使只有一碗清湯,那也是美味無比。曉月,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多念你!他的心中唯剩一個願望,那就是緊緊地将她擁在懷中,不再放開!這一天不會很遠,他以此堅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