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世間最可怕的地方莫過于地獄,最接近地獄的地方莫過于監獄。那裏布滿恐懼的死亡氣息,那裏充斥着哀怨的叫喊聲和冷漠無情地鞭打聲。血腥味四溢,昏天暗地的壓抑感直撲而來。每走一小步,呂雨薇便會寒顫一下,一旁的祈遠随即扶住她。這個可怕的地方摧殘的不單是肉體,還有精神折磨。當文子默以血肉模糊的形态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雨薇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崩潰至極跌倒在地,就連顏祈遠也受了驚吓連連後退。

“子默?”呂雨薇輕聲喚他,他則是橫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更像是沒了呼吸。呂雨薇顫抖地爬到他身邊,伸出抖動不止的右手輕輕觸碰那狼狽吓人的面容,曾經的他溫文爾雅,俊秀白皙的面容總是挂着燦爛真摯的笑容。曾經的他總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他們舉杯間談笑風生,所有的不暢快相忘于杯影中。這麽一個鬼地方将這麽一個大好青年折磨得不成人形,耳邊時不時仍有鬼泣狼嚎的聲音傳來,呂雨薇覺着自己的背脊都透着沁涼,冷徹得讓她覺着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中。

顏祈遠的堅強已不複存在。他眼角泛着淚花,呼吸一陣一陣粗細不勻,該是有塊巨石壓住了他的胸揪緊他的心。他跌跌撞撞地走近自己的好兄弟,顫巍巍地喊着,“子默,你睜開眼看看,我和雨薇來了,我們來看你了。”

一聲哨鳴無情地宣告探監結束。雨薇死活不肯離開,獄卒卯足勁扳開她死拽的手,拉扯間她盤疏有致的發型淩亂不堪,細柔的皮膚因摩擦出血。她不要離開,不願離開文子默。祈遠怕她再受傷只得硬拉着她離開。她猛地撲到祈遠的懷裏,哭啼不止,“怎麽辦?子默已奄奄一息了,快想辦法救救他。”

“別說子默現在昏迷不醒,就算他醒了也不會招出奚敬宗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向來寧死不屈。再讓曉月求求你表哥吧。”祈遠的聲音沙啞無力,他擡頭看着漫天烏雲,心中只有期盼陽光能夠沖破這些烏雲的阻力,沖出來讓百姓看看,讓全中國看看。

杭州的這一頭若是以凄慘形容,那上海那一頭便是焦急與憤怒。白尚看着曉月留下的字條。字條上寥寥幾字“我外出幾天,速回勿憂”。他斜眼凝視,然後雙眼漸漸眯成縫,一甩手将字條扔得很遠。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跑去杭州,那夜的白蘭地抹不去她對那人的思念,那一夜的溫柔她果真忘了。他點上雪茄吸上一口,緩緩地吐出飄悠的白煙,煙霧缭繞間又将他帶回那一夜。

那一夜她猛喝了一杯白蘭地,然後跌倒在地。他趕緊将她扶起,她似是不省人事一動不動。這丫頭不會喝酒還喝一大杯,不醉才怪。他搖搖頭笑了,然後抱起她朝房間走去。剛将她輕輕地安放在床上,她突地睜開雙眼,拉着他的手臂不肯松手。迷蒙的燈光,香醇的酒香還有他唇邊殘留的白蘭地,她想也沒想就伸出舌頭汲取他唇邊的酒液。溫熱柔軟的舌尖觸及他的唇瓣,他的臉霎時漲紅微燙,似有一股血液在翻騰沖撞。他抱住她摟住她的腰,她的雙頰漸漸因燥熱染紅,像鮮豔欲滴的紅蘋果,他越看越喜歡,雙眼開始迷離。兩個相擁的人便開始肆無忌憚地相撫相吻。一番雲雨過後,她安靜平祥地偎在他懷裏睡着了,他則是憐愛地吻上她的額頭,然後他甜甜地笑了,滿意地閉上眼睛。

客廳的電話鈴聲不适宜地響起,叮鈴鈴急促不安。他回神不耐煩地走過去,剛拿起聽筒,就聽到另一頭呂雨薇帶着哭腔的聲音,“白老板出事了,曉月不見了。”只這一瞬,他覺着天昏地暗,手裏的聽筒随即滑落。再按住情緒後,他重新拿起聽筒,然後那頭的呂雨薇焦急萬分地闡述事情的原委,“我和祈遠去了監獄回來就不見曉月的蹤影,我表哥已派軍隊四處尋她。白老板你人脈廣,請你幫忙找一下。”電話挂斷之後,他揪起的面容久久不肯平複,他披上黑色風衣匆匆開車離去。

“老板,你別急。我已聯系杭州分處的弟兄,他們現在全數在外尋找,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們。按你的吩咐,去杭州的車票已買好,下午三點出發,明日早晨就能抵達杭州。”藍風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收拾行李。白尚的神色陰郁至極,萬不能說錯話。他心裏直犯嘀咕,什麽人這麽大膽能從守衛森嚴的樓府将人帶走?這曉月也真是的,不聲不響跑去杭州現又下落不明,真讓人不省心,但願那丫頭福大命大,老天保佑。

老天真能保佑我嗎?看着眼前圍坐在桌上吃喝的三個彪形大漢,我無奈以及無助地看着他們。只能這麽看着,因為我嘴裏塞着厚實的布條,身上被粗壯的麻繩系在柱子上。我連發出聲音的力氣也沒有。只記得昨日有個丫環敲響我的房門,端給我一碗雞湯,半碗下肚我就失去知覺,再醒來我就是在這昏暗發臭的倉庫裏,然後這幾個板着臉的大漢對我不理不睬不管不顧,他們大吃大喝我卻饑腸辘辘。到底是誰綁我在此?又為何目的?正當我陷入沉思時,那扇久閉的大門突地開啓,然後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出現在我面前。

“少夫人。”那幾個大漢見到她趕緊畢恭畢敬地行禮,她擺擺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則是冷着臉步步逼近我。她眼裏的冷清冷徹讓我覺得莫名其妙。我與她并不相識,她為何要用盯着獵物的眼神看我?她俯身與我平視,從包裏掏出玉佩在我眼前晃動,我霎時激動萬分,使勁掙紮着。麻繩的摩擦劃破衣服直抵皮膚,勾出一條條血印。我全身的血液如洪水一般四處奔騰湧動。那是我的玉佩,那是樓宏宇送我的,怎會在她手裏?是她綁我?她要害我?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散我所有的思緒,我擡頭怒視她。雖不知她是誰,但一定是敵人。她扯下我嘴裏的布條,冷冷地問道,“老實交代,你和宏宇哥到底什麽關系?”

宏宇哥?我先是一驚而後明白了,她應該就是司徒雲,杭州城的公主!我凄笑着搖搖頭,“我和你的宏宇哥之前或許還有什麽關系,但現在已經毫無瓜葛了。”她嬌小玲珑的身姿,白皙通潤的皮膚,甜美可人的面容,活生生一個江南美娘,我若是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當杭州城的驸馬爺。這一刻于我該是釋然的,至少我理解他背棄諾言的由衷了。

“哼!”她冷哼一聲再次揚揚手裏的玉佩,“沒有瓜葛還跑來找他?會議室裏你們上演的那幕郎情妾意難道是我會錯意了?這塊成對的樓家玉佩不是他送你的嗎?”她眼裏已結冰,似是還伴随着一股陰冷感沁入我的骨體,感覺只那一秒她将會把我撕成碎片。果不其然,冰瞬間融化,然後火苗四起,熾烈得足以将我燒成灰燼。

“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你究竟想幹什麽?”我心生恐慌,絲毫沒有底氣應對。愛情可以使人瘋狂,天知道這個昏了頭的小女人會對我做什麽。

“我要你永遠消失!”她不帶感情地一字一字地吐完這句話,我只覺整個後背發涼。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召喚之前的三個大漢進來,“把她扔進湖裏喂魚。”只這簡單的幾字就能讓那幾個大漢一怔,而後趕緊點頭,她更是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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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湖裏喂魚?這是我最終的命運?我茫然地看着走向我的三個大漢,絕望爬上心頭,以至于我連反抗掙紮都覺得沒有必要。這一瞬間我腦海裏忽的浮現一個身影,是他!他在上海的那頭再也等不到我回去了。罷了,人之将亡想這些又有何用。“撲通”一聲,冰冷的湖水淹沒了我所有的感官,水很冷,冷得我再也不想睜開眼。。。

“大哥,我們是不是做得太絕了?會不會有報應啊?”三人之中的老末心有餘悸,人也跟着寒風一起顫抖,被喚作大哥的那人也不住搖頭,朝西湖的方向歉意地鞠躬。

“你們兩婦人之仁怎能幹大事?少夫人的意思誰敢違背?她不入西湖就該我們遭殃了,要遭報應也輪不到我們頭上,怪只怪那丫頭命薄。你們看。”老二一邊勸說二人一邊将手裏的寶貝拿出來,“這苦命丫頭居然還有這寶貝,你看這藍寶石閃閃發光,一定值不少錢。”二人湊上來細看,立即笑開了花。于是兄弟三人商量着就找了一家大當鋪當了。

“真是個好東西,只是這價錢我一時定不了價。要不三位先喝杯茶等主事過來。”掌櫃的一邊細細研究那條藍寶石項鏈,一邊讓夥計招呼那三個大漢,見三人安心等候,他又偷偷召來另一名夥計,兩人耳語一番後,只見那名夥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後門溜走了。不到一會功夫,小小的當鋪瞬間湧進數十名黑衣保镖,三個大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全數撂倒在地,這身還未起,十幾把槍就直頂三人的腦袋。

這三人哪見過這陣勢,吓得直哆嗦,就在他們準備求饒的時候,一身黑色長款修身風衣,頭戴黑色禮帽的主人緩緩現身,他眼裏布滿血絲,似是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他從掌櫃手裏接過那條項鏈,整個人明顯一顫,激動地将項鏈緊握在手心。當杭州各個分行的職員都沒有曉月下落的時候,他整顆心都不知如何安放,漫漫長夜他頂着寒風四處尋找,像瘋了一樣抓狂。藍風怎麽勸也勸不住,只能任由他瘋任由他狂。

“她在哪裏?”此刻的白尚不再儒雅不再紳士,活似一頭瘋狂的獅子,若眼前的三人給不出滿意的答案,仿佛會直撲上去将他們撕成碎片。三人顫巍巍地直發抖根本不知道什麽情況,更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沉默恐懼充斥着這間屋子,白尚眼裏的怒意積發至極,瞬間爆發。他一擡腿猛地向三人中的一人踢去,那人疼得翻滾幾下,“說,曉月到底在哪裏?”此刻的他毫無理性可言,狠狠地直踢三人,哀求聲頓時四起,藍風見狀趕緊用力抱住他,示意他先冷靜。

“老板你這樣會把他們踢死。我來問他們。”藍風先安撫白尚,轉而冷肅地問道,“這條海洋之心你們是從哪裏得來的?項鏈的主人在哪裏?看見這些槍沒有?要是不老實交代,我保證你們會死得很難看。”他俯身逼近他們,那三人吓得魂不附體。

“這事真跟我們沒關系,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老末預料到報應來了,趕緊一五一十地敘述事情原委,當投湖喂魚從他嘴裏吐出的時候,白尚一個踉跄險些倒地,幸好藍風眼明手快扶住他,他看着藍風一個勁地連連搖頭,不願相信這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還愣着幹什麽,派所有人去西湖尋找章佳曉月,找不到都不準回去。”藍風說這話時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以堅強示人。他也不願相信,曉月那丫頭福大命大不會出事的。他一回頭見到地上跪着求饒的三人時,只覺悲憤交加,從身邊的保镖手中奪過槍,剛欲開槍卻被白尚制止了。

“留着他們還有用,将他交給樓宏宇,其他兩人好好看管。”白尚手指着老末說道,“你将剛才那番話一字不落地告訴樓宏宇,不然你這兩個哥哥就別想再見到了。”他此刻眼裏的恨與痛無人能消散。他雖動不了權勢的司徒雲,但絕對不會讓她好過。他緊緊地握着手中的項鏈,說不出的苦痛在心中湧動,一如那年周銀燕離開時的痛。

“曉月,曉月。。。”就這樣西湖邊上人群湧動,呼喚聲連天。人人都在找曉月,天色越來越暗,希望越來越渺茫,可仍舊有人不死心,不顧寒風不顧身體,一聲一聲地喚着,聲音已沙啞無力,當兩條腿已無力行走時,他癱倒在地,對着西湖流淚。

身邊突地多了雙女式小皮鞋,他沒有擡頭,皮鞋的主人卻與他并排席地而坐。她注滿淚水的雙眼随着他的目光一起飄向西湖,吸吸鼻子強忍着痛問道,“表哥很愛她嗎?”

“這一生只愛她一人。”單這句話就概括了他心底的聲音。他不想瞞她所以選擇坦白。有的人你看了一輩子卻忽視了一輩子,有的人你只看了一眼卻能影響你一生。有的人熱情地為你而快樂卻被你冷落,有的人讓你擁有短暫的快樂而得到你思緒的連鎖。有的人一廂情願癡癡等你卻不能讓你回頭,有的人一個無心的表情卻成了永恒的思念。。。

曉月,你聽到了嗎?表哥說他這一生只愛你一人!呂雨薇對着西湖在心底默念道,曉月,你若聽到請不要再怨他了。她忽的想到一件很嚴重的事,“我聽說這件事是司徒雲做的,是真的嗎?表哥打算怎麽處理?”

“她一定會自食其果!”這幾字仿佛是從牙縫間出來的。樓宏宇只要一想到白尚送來的老末說出此事的時候,他覺着天昏地暗所有的事物都靜止了,包括自己的心跳,然後他瘋了一般徘徊于西湖邊。搜救的船只在這湖上一遍又一遍地搜尋無望時,他覺得自己正在漸漸發麻,當感官只剩痛覺時,他忽然想跳入這湖中與她相伴永生。

“表哥,對不起,我不該帶曉月來這。”她愧疚自責唯有淚千行。

他搖頭苦澀應道,“不怪你。”真正害曉月的人其實是他,若不是他,曉月就不會受到種種的傷害。對不起,曉月。我愛你,你可知?他對着西湖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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