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夜,萬物陷入死寂,我則是偷偷地溜向杭州監獄,買通獄卒後我直通重監區,“奚大哥,你好。”我向心中的這位英雄致以最尊敬的鞠躬。
“你是?”他細細打量我,在記憶中搜索一番還是沒有印象,微微皺眉細探我的身份。想來也是,他是個将死之人,有誰會在深夜探訪?更何況他是重犯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一想到這,他的警惕性瞬間提高。
我搖搖頭友善回道,“你多慮了,我不是國軍派來的,只是想替荷花姐看看你。”見上他最後一面,我的心才會安。聽到荷花的名字,他本能地睜大眼睛,眼裏的疑惑越發積深,在他開口詢問前,我先回答,“幾日前幸得荷花姐相救才撿回一命,我許諾要還她這份恩情,所以今晚我會用張虎的鮮血來祭奠各位英雄。雖然我不懂政治,但我知道你們才是正義的戰士。時間會忘記每一個人但不會忘記英雄所作出的貢獻。因為你們的正直不屈,我相信正義的曙光一定會很快來臨。”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四目相對,不再言語卻能讀懂彼此眼中的堅定。路過子默監獄時,他血肉模糊的樣子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我咬咬牙強忍心中的悲痛,一回頭決絕地離開。守在門口的顏祈遠見到我趕緊迎上來,關切地問道,“你真要這麽做嗎?”
“今夜一定要用叛徒的血祭奠這些隕落的英雄,只有這樣那些白白逝去的英靈才能安息。”我緊握雙拳,死死咬着牙。他見狀也不再勸阻,而是陪同我去了預定的酒樓。
“你守在門外見機行事。”我偎在祈遠哥耳邊低語一番,然後緩緩走向酒樓。一到包廂我随即脫去身上的大衣,以一襲緊身亮片露袖旗袍亮相。端坐着的張虎正抿着小酒,見我到來他趕緊嗖地起身行禮。我見之矯情地嗔怪道,“張處長這是作何,這不是折煞小女子嗎?”
“在下哪敢啊?不知章佳小姐約我來這裏所為何事?”一收到她的邀請張虎趕緊前來,從葛副官那得知她與少将關系匪淺,他哪敢得罪,全然一副讨好的嘴臉,讓人直惡心,至少我就是強忍着歡笑貼近他。
我輕笑着以婀娜的步态輕搖至他身前,舉起酒壺替他斟上一杯,“上次對張處長不敬,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寬恕奴家。我敬你一杯。”說着這話,我将身子貼近他,一手舉起杯子遞至他嘴邊,另一只手則是在他的大腿上輕輕磨砂。他顯然徘徊于高興和得意之間,張嘴将酒一飲而盡,并且将他的鹹豬手搭上我的肩。
“雲夫人太權勢,你跟着少将未必能得到好處。不如跟着我,我保你吃香喝辣。”他酒醉情迷,身子也一搖一擺,我見之嘴角漸漸浮現一抹冷笑。
“汪汪汪。。。”窗外刻意出現了一陣狗吠聲,與這蒼寂的夜顯得格格不入,正擾了張虎的興致。他踱步至窗前破口大罵,“哪只野狗亂叫,當心老子宰了你。”再回首時卻見我衣衫不整,絲襪破損,頭發淩亂,跌坐在地上大哭。正當他想詢問時,門被粗暴地踢開了,然後就是樓宏宇怒氣沖沖地迎上來甩他一巴掌,再接着十幾杆槍齊齊地對着他的腦袋,完全把他吓傻了。
“曉月,不用怕,我在這,我在你身邊。”樓宏宇俯身抱住我,我卻恐慌地死命掙紮,嘴邊直呼不要碰我,他心疼不已将我的頭納入他懷中,輕撫我的背,“沒事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當他把眸子轉向張虎時,眼中含箭直直地射向張虎,這下張虎完全清醒。
“少将,你聽我解釋。。。”他的這聲哀嚎淹沒在數聲槍響中,鮮血四起緩緩流淌,遍布了整間房。我哪見過這場面,當場就吓暈了。樓宏宇則是打橫抱起我,消失在夜色中。
呂雨薇緊繃的神經在見到溜回來的顏祈遠時才緩緩松開,她拍拍胸安撫餘驚未定的心,長籲一口氣,“剛才的槍聲吓死我了,曉月沒事吧?那個叫張虎的除了沒有?”
顏祈遠點點頭沒有言語,經過這晚他赫然發現那個只會躲在他身後的小丫頭已不複存在了。現在的她不是當初的那個章佳曉月,現在的她堅強機智,正義凜然敢愛敢恨,和她相比,他覺着自己相差太遠。
“明天子默就要離開了,我要帶着他回上海。他雖是孤兒不知根在哪,但他在上海生長就一定要歸根那裏。我們明天就走,好嗎?”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這裏只有心傷只有苦痛,只有那道不盡的心酸委屈。
“好,明天晚上離開,帶着曉月一起走。”顏祈遠望着窗外漸漸散去的烏雲,他悠悠說道,“太陽會照常升起,一切都會歸于平靜。子默不會離開我們,他會永遠陪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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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然點頭不住抽泣,忽的想起什麽擡起頭問道,“表哥那人我再清楚不過了,怕是他不會就這樣放曉月離開。為了曉月的事他和司徒雲鬧翻甚至頂撞司徒豐德,看來他這次是鐵了心要和曉月一起,這樣你還要帶走曉月嗎?有把握嗎?”
“樓宏宇怎麽想我不管,曉月是我的妹妹,她要離開我一定會帶她走。”他的決絕不比樓宏宇差,軍閥都不是好人,經這一遭他更确定了。
“她要離開?她不願意留在表哥身邊?”呂雨薇覺着困惑,曉月不是愛着樓宏宇嗎?他們怎麽了?難道曉月她?一想到白尚悲痛欲絕的神情,她恍然大悟,然後點點頭,“曉月若想離開,誰也攔不住。她是個好姑娘,應該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太陽終是升起,黎明的到來不會因你不期盼就不會降臨,那無情的槍聲在樹林裏回蕩着,久久不肯散去,受驚的鳥四處亂竄,叽叽喳喳恍若哀傷的曲子盤旋于天地之間。那一刻所有的悲痛詞彙都無法形容跪倒在地的三人。呂雨薇已成淚人趴在顏祈遠的肩上痛苦,我則是默然淚流朝着這些英雄重重地磕頭。雇的傭夫将他們埋葬在一起,雨薇将子默的骨灰盒緊緊捧在懷中,嘴裏低聲吟道,“我們回家了,子默。”
“曉月,這是回上海的車票,今晚八點我們一起離開這裏。”祈遠将票塞給我,見我木然,他皺起眉頭不悅地提醒,“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你不走嗎?”
“走,我一秒都不想留在這。”我嘶啞的聲音含着堅決。我要回去,回到蘿蔔的身邊,只有在那個小洋房內,我才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我可以和蘿蔔拌嘴發脾氣,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恨不能立馬就飛回去。
“好,我們現在就去車站。”祈遠拉起雨薇又拖着我。剛走幾步,前方突地有幾十名士兵圍住我們。我低頭見到了一雙雙黑亮的高邦軍靴,擡頭則是他們冷漠的面容。當四周陷入沉寂的時候,突地有一雙軍靴蹬蹬蹬地緩緩走向我們。
“這麽快就要離開了?不多玩幾天嗎?”他止于我們一米之外,然後噙着笑冷眼看向我們,“要我派車送你們去車站嗎?”
“不用了,表哥。”呂雨薇見他臉色陰霾,想必是怒意沖沖了。從小到大但凡他喜歡的東西從來沒人敢跟他争,他這性子必是得到才肯罷休。
“你要跟着他們走?”他沒有理會雨薇,徑自走到我面前,卸下剛才的冷傲,換上乞求的面容,他執起我的手貼在他的胸口柔聲訴說道,“這裏會因你離開而疼而痛,你還舍得離開嗎?”他柔情似水的雙目注滿了期盼,無論如何,章佳曉月都只會是他的。
我微微笑了,然後将另一只手撫上他俊美的面容,輕笑地搖搖頭,“你這傻瓜,我怎麽會舍得讓你心痛呢?但我這樣跟着你名不正言不順,旁人會對我指指點點,我這性子豈能受得了?容我回去,等你大紅花轎來接我。”我的眼神絕對真誠柔情,微微地趴在他肩上呢喃,“我和你約好,我會在上海乖乖等你。你若再失約,看我怎麽懲治你?”在他懷中我小小地撒嬌,然後在他的側臉上輕輕落下一吻。這一瞬他豁然開朗,不再苦情掙紮,而是迷情地笑着點點頭。得到了他的許可,我們三人緩緩向外走去。
“曉月你?”顏祈遠不确定地問道,“你剛才所言是真心話?”
“哼!”我冷哼一聲,望着那已見不到人影的方向冷冷地笑了,“你說呢?”
“可是表哥他。。。”呂雨薇知其心意,樓宏宇絕不是旁人三兩句就能蒙住的,她真為眼前的章佳曉月擔心,卻又幫不上什麽忙,唯有嘆息着搖搖頭。
“少将,該回去了。”葛裕見樓宏宇癡癡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輕步上前提醒道,“司徒将軍近來身體抱恙,我們應該去探訪一下。”
“你的消息向來靈通,說吧,從王醫師那探聽到什麽了?”樓宏宇一轉身大步超前,軍隊又浩浩蕩蕩地撤離,葛裕趕緊跟其左右。
“司徒豐德腦部的腫瘤已積大,随時會有生命危險。他兒子雖少不更事但畢竟比女婿名正言順。應該趁他轉交軍權的時候先籠絡那些部将。”葛裕一邊說着一邊将王醫師開的藥單拿出來,“那老家夥貪得無厭,送了兩套宅院給他才肯透露風聲,只怕到時沒命享受。”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五天內把那批老古董全部搞定。”樓宏宇習慣性地捏捏鼻子,然後冷冷地笑了。若不是被司徒豐德壓着娶司徒雲,他和曉月就不會這麽生疏了。
“少将還有一事禀報,你的小舅子章佳浩現已入樓家軍,但是從步兵做起。”葛裕剛提及章佳浩,樓宏宇的神色就開始凝重。
“怎麽讓他當步兵了,這傳出去不是壞我名聲嗎?在科室随便安排一個職務給他。”樓宏宇的語氣透着責怪,似是對葛裕的安排甚為不滿。
葛裕耷拉着腦袋盡顯委屈,“這可不怨我,是那小子自己要當步兵,他說要從最底層做起,磨練自己,他都這麽說了我能怎麽辦呢?”
聽葛裕一解釋,樓宏宇的臉色大為好轉,甚感欣慰,“這麽說來這小子是個好苗子,你得好好栽培他。”對于人才,他向來喜歡。他招招手,葛裕趕緊湊上前,他小聲呢喃,“派人去上海,将她每天的一舉一動彙報給我。”
“少将這是?”葛裕明顯一怔,難道他不信任章佳曉月?
“你問的是不是太多了?”樓宏宇挑起眉斜眼看向他,葛裕趕緊縮回脖子做封口狀,樓宏宇揚起嘴角哼笑一聲揚長而去。
日出日落,宣示着這一天即将結束。窗臺邊的白大亨倚立而望,窗外是悠悠的浮雲,空寂寥闊。以往這個時辰那丫頭該忙碌着準備晚餐,然後如一個賢惠的妻子等待他回來用餐,餐後,她收拾碗筷,他則躺在沙發上小憩,再者捉弄調笑她一番,她氣鼓回嘴的可愛模樣是他細細回味的樂趣,可現在。。。一想到這悵然就會緊跟着浮上心頭,他吸吸鼻子不想以軟弱的淚水示人。
身後是白玫瑰癡情哀怨的目光,緊緊環繞在他身上。看着他如此苦痛掙紮,她這心仿佛被針紮一樣錐心而痛。章佳曉月真有那般好嗎?為何從杭州回來時,他滿嘴都喚着曉月的名字,昏迷中睡夢中還是現在清醒時,無時無刻不思念着曉月,章佳曉月真走進他心中了。這喜性游戲的花蝴蝶終于願意停留了,只是那一朵花已隕落。她輕輕上前從他的身後擁住他,他欣喜地喚道曉月,再回首見到是白玫瑰的剎那,那失望顯然于表,恍若從雲端跌落下來一樣,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呼喚深深地刺疼了白玫瑰,她漸漸松手然後凄怨地看着他,“曉月永遠沉沒在西湖裏了,你如此哀傷又有何用呢?倒不如放寬心好好休養身體。”
她的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的情緒,他再次仰望天空,那雲朵已幻化成曉月的笑臉,他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