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涯陌路，傷的又何止是一人！他嵌在軟軟的歐式沙發裏，一個勁地抽着雪茄，谷一不想搭理他，或者正在氣頭上，背着藥箱匆匆上樓，一番檢查後，他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叮囑道，“雖只是輕輕倒地，但終是傷了胎氣，切記不可再一，不然假戲成真，那便是追悔莫及。”
“你這話何意？”白玫瑰緊緊追問道，似是有些心慌，不停地撫摸着肚子。她知道谷一向來不喜歡自己，偏袒那人，難道他看出什麽了？
他搖搖頭不語，而是背起藥箱，才走兩步卻被她攔下，見她非要讨個明白，他幹脆把話挑明，“你是電影皇後，論演技又有何人及你？你今日演這出戲，或許能哄住他，但你能保證一輩子用你的演技拴住他嗎？他是何等聰明之人，你又豈會不知？曉月方才沒有解釋并不是因為懼怕你，而是覺着沒有意義，亦或是她壓根不想再介入你們之中。她已經痛了，就請你不要再傷害她。”那樣沉重的步子，那樣頭也不回的決絕，那該是她心痛至極的無奈，谷一滿腦子都是章佳曉月的身影，不知為何，他恨不得立即追出去尋她。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白玫瑰頹然地坐在床上，悠悠說道，“她确實沒有對不起我，但我不這麽做會失去白尚，所以只能對不起她了。”
“這一次我就全當不知情，但你若再傷害她，我絕不可能撒手不管了。”谷一背起藥箱匆匆離去，經過大廳見白尚正看着自己，他淡然說道，“放心，沒事。”然後匆匆離去。
一路尋來，未見她的身影，谷一的心揪得緊緊的，他四處奔跑終在一家小面攤找到正吃着馄饨的章佳曉月，他微喘着氣輕步走來，然後優雅入座點了一碗青菜馄饨。
他的出現我絲毫不意外，對着他微微一笑，“你無需特意跑來看我，我沒事！”然後似是沒事人一般繼續埋頭嚼着馄饨，不用問也知道這個懂我的男人相信我是無辜的，為此我特意點了兩個大肉包子獎他。
“曉月，你到醫院來幫我吧？”他忽然很認真地說道，“你得有你自己的打算，不是嗎？”生活就是如此，每個人都必須有自己的打算，這樣才不會停在一個地方傷心。
去醫院？我？我雖在鄉縣的小診所待過，但那是閑來無事幫幫忙而已，若真讓我去仁愛醫院，要是出了什麽差錯，豈不是有損山下神醫的威名，我搖搖頭，“你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只會簡單包紮而已，哪懂其他？”
“那你去我家吧？料理家務可好？”不知為何，他急切地追問我，他這樣期盼的眼神，讓人不忍心拒絕，可我又不想去，經歷過一次之後，我不想在觸及這樣的事情。我把那間公寓當成了家，我把那個人當成了依靠，可結果呢，那人剛剛把我從家趕出去，若我現在走入谷一的家，該是以什麽心情去面對呢？
我微微搖頭剛想解釋，卻見顏祈遠從眼前走過，他身邊跟着一女人正與他洽談，那人很面熟，我忽地起身匆匆追趕上去。谷一剛想追我，不想卻被小二喚住付錢，再回過頭早已不見人影，所有的焦慮唯有化作一聲嘆息。
“誰？”前面兩人聽到腳步聲警惕地回過頭去，然後一人怔怔地看着我，“是你？”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微微向前走上兩步，而我也配合着迎了上去。
“荷花姐。”這個稱呼一直印記在我心中，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更是讓我相信光明正義的人，她不是在杭州嗎？怎麽來上海了？祈遠哥又怎麽會與她有聯系？剎那間我似是明白了，“他加入你們了？”
她微笑着點點頭，并将顏祈遠拉到我面前，“顏祈遠同志現在接替子默的位置，負責運輸軍火和西藥。”對于我她選擇坦白，并且向我深深地鞠躬，“我替那些死在張虎手中的兄弟謝謝你，謝謝你讓他們安息。”她該是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子居然能輕而易舉地鏟除張虎。
我回敬她一躬，誠摯的說道，“我的命是你救回的，我那日就向你允諾過一定會還恩。而張虎這人實在讓人憤恨，我這才下了手。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只是這些而已。”奚敬宗，文子默還有那些死在正義道路上的英雄們，讓人敬佩。顏祈遠加入他們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在我心中祈遠哥就是個正義的英雄。
“你也加入我們吧，組織上需要你這樣的同志注入新的力量。”荷花忽然拉起我的手，無比認真地懇求道，“章佳曉月同志，請你加入我們，我們一起為光明而戰鬥，一起撥開這些烏雲，讓全國人民都過上共和平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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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姐的認真，祈遠哥的期盼，此時此景，我心中向往光明的熱血在沸騰在激昂，我鄭重地點頭，認真地問道，“組織上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好，歡迎章佳曉月同志的加入！”荷花分外高興，并趴在我耳邊低語一番，而後我很堅定地點點頭。她欣慰地拍拍我的肩，“顏祈遠就是你的上頭，以後組織上有安排會讓他傳給你。你先離開吧。”
“是。”向他們揮揮手，我擡頭挺胸大步向前走。
“你對她說什麽了？”見章佳曉月離開，顏祈遠難掩擔憂之色，“她只是個平凡的丫頭，若是重大事情還是安排給我好了。”
“她雖平凡但不容小觑，她的內心絕對強大。這次運輸給雲南的西藥，我詢問了多處碼頭，也無人敢給我們運送，所以。。。”她意味深長地看着曉月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微微笑了。
這笑絕不簡單，顏祈遠瞬時臉色大變，大驚，“你讓她去找端木逸？”見荷花點頭，他急得直搖頭，“端木逸是死神，怎麽能讓她接近這麽可怕的人物呢？”
“每個任務都具有挑戰性和危險性，你加入組織的時候不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嗎？”荷花指着天空上密布的烏雲說道，“想撥開這些烏雲，我們都必須拼死搏鬥，哪怕只是一點希望也得嘗試，因為光明就在這烏雲後面。”
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玲珑嬌小但骨子裏的堅毅卻強大得讓人敬畏。顏祈遠鄭重地點點頭，為了光明什麽都可以犧牲。他擡頭望着天，伸出手比拟，想象着撥開雲層後，太陽普照的情形，這等待的時間一定不會很長，一定！
谷一回到醫院後，從護士口中得知芳芳煙瘾又發作了，正在用頭撞牆，他大驚連忙跑去攔住她。她整個人一邊抽搐一邊呻吟，好像生不如死。谷一讓人把她綁在床上，并替她注射了一劑止痛針，她方才安靜些。看着病床上的芳芳，他覺得分外揪心，走到床邊将米湯喂進她嘴裏，只是她又難受地全數吐出來。他難過地哽咽道，“這米湯是曉月煮的，念在她的這份苦心，你多少也該努力喝一點。你答應過她會努力的，不是嗎？”
她深凹的雙眼輕輕地眨了幾下，似是聽懂了他的話，微微張嘴喝了一口米湯，但還是吐了出來，再喝再吐，終于在不懈努力下，喝進了幾口米湯，然後她靜靜地睡着了。谷一替她蓋好被子時發現她的枕巾全濕，這一瞬他難過地別過臉。
谷一剛回到休息室，就有護士急切地把他拉出去，他剛走到外面，就見到了一臉悲然的白尚頹然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谷一正要開口詢問出什麽事了，一旁淚流滿面的林姨抽泣不止，斷斷續續地述道，“我家小姐的命可真苦，中午才受驚吓，這才多長時間啊就從樓梯上摔下來，我可憐的小姐要是醒來知道孩子沒保住，該是怎樣的悲痛欲絕啊！”林姨的哭泣聲碎着音調盤旋在走廊上，讓人分外難受。谷一回頭，只見白尚的眼眶中已蓄滿淚水，呼之欲出。
這次不是演戲卻成了悲劇，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嗎？谷一不知道如何勸慰他們，便只是坐在長椅上靜靜地陪着白尚，和他一起呼吸着痛苦的空氣，呼出悲傷的氣息。谷一很難想象病房裏那個萬人矚目美豔無比的電影皇後該是怎樣的痛苦不堪，當然谷一也沒有勇氣進去面對她的悲傷。
“號外，號外！電影皇後不慎流産，嫁入豪門之夢破碎！”一時間随着報童的吆喝，大街小巷無不議論着這勁爆的話題，衆說紛纭中衆人還是不免為這苦命的紅顏惋惜。清晨，在屋裏聽到顏叔顏嬸嘆息的聲音，我驚得說不出話，然後放下手中的菜籃，匆匆跑出門外。小院中站立的那人似是等候我多時，見到他我唯有趕緊止步。
“這麽急着是去找誰，白尚？”他拉着我的手心疼地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對我而言就是我的親妹妹，你去找你的幸福，哥哥應該祝福你，只是。。。”
“我明白。”他不敢繼續的下文我替他接下，然後堅毅地立于他面前，“我愛白尚，卻不可能再與他一起，這就是宿命，注定了我與他之間有緣無分。我的任務是靠近端木逸，讓他租船給我們運送西藥，我不會忘記，一定會完成它。”
“曉月。”他輕輕擁住我，歉意地說道，“加入組織會有未知的危險，會有艱難的使命。你是我妹妹，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
我笑了，因為他依舊是那棵大樹，擋在我面前保護我。我扯扯嘴皮調笑道，“祈遠哥，你忘了小時候我向你允諾過我會像孫悟空一樣堅強勇敢，你見過孫悟空什麽時候害怕過了？”謝謝你，祈遠哥，我不會讓你和組織上失望的！我在心裏許下諾言，哪怕是要我的命也在所不惜。和他告別，我一路小跑來到醫院，終于在頂樓的貴族病房見到了她。她一見是我，別過身不願面對我。我輕輕走去，徑自坐在床邊自顧自地悠悠嘆道，“你不想見我嗎？真的沒有話要與我訴說嗎？”
“你出去，我需要休息。”她有氣無力地呢喃着，見我依舊坐着，她有些生氣，臉色也更為難看，“我讓你出去，你聽不懂嗎？”她的神情略顯激動，忍着疼痛咬着牙怒視我，似乎我就是那個害她失去孩子的兇手。“你想看我笑話是嗎？你盡管看，我告訴你我不怕你笑話。你現在高興了，你可以去找白尚了，是嗎？”
此刻的電影皇後是如此悲憤與傷痛，卻又是那樣可憐。我就這麽看着她，那種似曾相識的錐心之痛又浮上心頭，一如我當時那樣傷心欲絕。我執起她的手，她很吃驚連忙抽回，我則是搖搖頭淡淡地釋道，“我并沒有高興，一點也不。你失去了孩子，我為何要高興？又為何要去找他？我與他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事，你覺得愛還能回到最初的美好嗎？此刻的我是心痛的，你知道嗎？昨日看見你鼓鼓的肚子，我有多羨慕。今日你躺在這張病床上，我卻與你感同身受。”她的凄笑夾雜着不屑，似是覺得我說謊的樣子不夠逼真。我沒有影後的演技，但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樣子。淚，總是忍不住下落，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我将她的手觸碰我的肚子，苦澀而凄涼地哽咽道，“這裏也曾經有過一個小生命，只是他停留的時間太短暫了，短得連我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這樣消失了。”
她震驚地看着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因為她清楚我所言的小生命是白尚的孩子，她像觸電一樣趕緊收回搭在我肚子上的手，“你怎會？”她終是按耐不住問道。
“那都過去了，所以你現在的傷痛也會很快過去。”我難過地別過臉，然後起身走向窗口，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淌進來，讓眼淚淹沒在晨風中。“你放心，我絕不會與你搶白尚，真的不會。我也要謝謝你，因為你和芳芳的一出戲才讓我徹底看清，我與白尚的愛是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擊。不管他會不會再想起我，于我都已不重要了。”即使心會痛淚會流，但這就是命運，蝶戀花注定以悲劇收場。
“你都知道了？是芳芳告訴你的？”她設計拆散兩人的事，谷一知道，章佳曉月也知道，可他們卻沒有告訴白尚，這是為什麽？“之前為什麽沒有告訴白尚？這樣他就可以甩了我與你一起，不是嗎？”白尚的性子是最不能容忍欺騙的。
“谷一沒有說是不想白尚受傷害，我沒有說是不想讓你受傷害。你對他八年的無怨無悔和真心不是我所能及的。我不想與你争，也沒資格和你争。我想說的只有這些，你好好休養身子才是。你們以後會有很多孩子的。”我優雅轉身不想讓她看見我的軟弱和凄涼。在門口時我聽到她說了一句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雖然遲到，但還是讓我忍不住寬容過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放大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