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悻悻走着,在底樓的花叢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長椅,我忍不住坐在那裏低泣。他那日在此教了我一句英文“Iloveyou!”耳邊還有他溫潤的聲音回蕩着,只是他卻不在我身邊,再也不會與我并排坐着嬉戲打鬧了。Iloveyou,我真的愛他!我以前也因樓宏宇而痛過,但後來遇上了白尚,我才明白之前的并不是愛,那只是一種依賴,就像我對那塊陪伴了我多年的玉佩一般依賴。害怕寂寞需要鼓勵的時候,我都會緊緊拽着那塊玉佩,然後感受着玉佩主人給我的力量。這一切真的只是一種依賴,但我和白尚的點點滴滴已融入生活,印記在心中。我能觸及真實的白尚,我能與他笑與他傷與他一起看日出日落,可是這樣的愛帶給我的只是深深的心痛。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和放不下。放不下心中的那人,就注定痛苦。倚坐在長椅上的人不再歡笑只是那樣默然淚流,周邊那些散落一地的樹葉,類似她一片片碎裂的心。這樣一幅畫面落在了她身後的二人眼裏,又是別樣一番心情與感觸。
“她現在傷心的樣子,你見了可會心疼?”谷一不忍不舍地問道,見白尚的眼神越來越深邃,他哀聲嘆道,“剛才在病房門口聽到她那番話,我的心也跟着碎了。她因為你受了太多苦難,或許離開你才是一種正确的選擇。”
白尚沒有言語,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心情。當他站在門口聽到她哭着說因為一個設計的誤會使她痛着離開,為此還失去了孩子。他腦海裏忽的浮現出許多他們相擁相吻的情形,只是最後她卻說她累了不想再争了。他豁然明白丫頭真的要離開了,他真的要永遠失去記憶中那個最深愛的人了。“章佳曉月,Iloveyou!”腦海裏盡是他們相愛的畫面,就在此刻他全部想起來了,她卻在剛才堅定地說道,不管他會不會再想起,于她都已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嗎?那為何她還要這樣痛哭?
一雙锃亮的牛皮鞋出現在我眼前,我緩緩擡頭,然後一種莫名的失落陡然升起,又陡然滑落,最後化為一種鄙夷。是的,我鄙夷我自己,心裏的這個人還未放下,卻要立即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中。即使這一切只是演戲,但我依舊輕視自己,又覺得自己太卑鄙太可悲了!那人俯下身與我平視,并輕輕地執起我的手,深情地落下一吻,然後就是一個溫暖的懷抱緊貼着我。我将頭輕靠在他肩上,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而然,為何我心裏還是那麽不踏實?我這樣騙他,他知道真相後會原諒我嗎?我微微擡眼,晨光下他俊美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閃爍的金光,甚是迷人,只是不知這俊朗外表下的心是否會包容我?
“我已經讓阿佐去你家收拾東西了,你今天就住法租界的公寓內。”他從西裝口袋中掏出鑲鑽的純金懷表看了一眼,微微笑道,“這點上,晔兒應該全部整理好了。現在去看看你的新家吧。”
“這麽快?”我大驚,我還沒準備好呢!我有些為難,見他臉色漸生陰沉,我咽下口水,即刻換上欣喜的神情,“布置得漂亮嗎?不漂亮的話我可不住進去。”說着,我迫不及待地牽着他起身。他顯然沒有料到我的态度會轉變得這麽快,有些狐疑,但見我一直微笑,他也沒有多語。
這又是怎麽回事?谷一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曉月這是怎麽了?她怎麽又與逸主牽連上了?她不是一向避諱嗎?再看白尚,只見白尚眼裏的神采越來越黯淡。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不管怎麽回事,他真心不希望曉月與那死神有什麽關聯,不然到時她想抽身也難。一想到這,谷一大步沖上前,并張開雙臂立于路中央,好在司機及時剎車,卻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趕緊下車沖到他身邊。
“你這是怎麽了,真不要命了?”我又氣又急,這眼淚也被他惹得直流。
“你先回答我,你是怎麽回事?你真要和他走嗎?”谷一心急如焚,緊緊拽着我的手非要讨個明白不可。身後逼近的腳步聲提醒我死神已不耐煩了,我一咬牙用力撇開谷一,并回身挽住端木逸的臂彎,小鳥依人般地偎在他懷中。
“正如你之前所說,我這都是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是得找個可以依靠的人了。縱觀整個上海灘,又有何人能與逸主相比?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祝福我嗎?”我刻意表現出的貪慕虛榮似一種諷刺提醒着我的演技不合格,可我只能表現出這樣了。我堅信谷一是懂我的,不管我怎麽表演,他都不會相信,唯有先哄住端木逸,選個适當時機再向谷一解釋。
“走吧。”端木逸略顯得意地挽着我離開。汽車經過谷一身旁時,他竟對着谷一冷冷地笑了,這笑讓我直發麻。
“啊!。。。”谷一氣急敗壞地踢地上的石子出氣,哪還有儒雅天使形象?路過的護士病人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回頭怒氣沖沖地瞪着不遠處的白尚,低吼道,“這下你放心了,她不會再糾纏你了,再也不會了!”不管那丫頭有何苦衷又為了什麽目的,但她畢竟成了死神的女人,這不是谷一願意看到的,他覺得此刻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壓抑。
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挽着另一個男人離去,白尚真的不知道此刻的錐心之痛是否是在嘲笑自己為何要忘了她,忘了自己的愛人?現在想起了,卻再也不能緊緊抓着她的手說那些俏皮的情話。章佳曉月,你真就放下這段愛了?
“你說什麽?”從藍風口中得知此事後,呂雨薇驚得從辦公桌上嗖地起身,“你真在醫院看見那丫頭上了端木逸的車?那白老板呢,他。。。”所有的下文都在藍風搖頭之後咽回肚中。是啊,白尚失憶了,又怎會阻止?但就算他想起了,也未必會與逸主争搶,那可是死神,視律法于廢紙的魔鬼!“要不這樣,我先去祈遠那探探情況,再行商議。”
“眼下也只有這樣了。”藍風一聲嘆息道盡了所有的感慨,“那丫頭可真不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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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命運多坎,真希望神靈能夠保佑她。”呂雨薇心疼不已,匆匆趕去顏祈遠的住處,到那見到顏叔顏嬸平靜的神色後,她覺得很奇怪,“曉月跟着黑幫的死神走了,二老真就不擔心嗎?”她試探性地問道,只見他們抿嘴不語,似笑非笑間還透着讓人讀不懂的光彩,但直覺告訴雨薇,這之間一定有什麽秘密。
“曉月有她自己的選擇,旁人無從幹涉。”顏祈遠從裏屋走出來,幹笑幾下,“老朋友見面,出去散散步吧。”
他的笑誠懇至極,她沒有拒絕,随着他悠悠的步子一起融入這清新的大自然。漂流的小溪,盛開的朵朵鮮花,還有那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放眼望去,多嬌的春意在向她招手,她不禁迎着風追趕上去。她歡笑着旋轉着,暢快淋漓地吶喊。許久,她玩累了,盤腿席地而坐,對着一臉深沉的顏祈遠嘟怨道,“如此美景,你怎能以這般嘴臉對待?還不靜下心來,細品這良辰美景?”
他扯下嘴角,與她并排而坐,嘆道,“以前,我們三常來這裏,那時的我們天真浪漫,對未來充滿信心,那時的我們。。。”話語到這已化為哽咽,三人圍坐在一起探讨國家命運,評判國民政府的情形仿佛近在眼前,卻在眨眼間化為雲煙。文子默離去時的堅定,寧死不屈的樣子已深深烙在他心中,他會堅強地走完子默未走完的路程。
憂傷的曲調在此刻彌漫,細數着過往的美好,雨薇的雙眼漸漸泛上淚花。子默的離開已成了心中永遠遺忘不了的傷痛。她抽泣着,心傷至極。顏祈遠遞上帕子,她微微伸手間忽然腦海裏閃光一現,她緊拽着祈遠的手問道,“你一定有什麽事瞞着我,曉月去逸主身邊是不是你安排的?顏叔顏嬸故作平靜的神情一定有什麽事情,難道連我都不能告訴嗎?或許我還能幫上什麽忙。”
“有些事你不需要清楚,知道多了只會對你不利。”他抽回自己的手,緩緩起身,“我還有事,你自己走回去吧。”他以最潇灑的方式頭也不回地離開,只是這臉上心痛的表情是否是自欺欺人的表現呢?
他走了,如此決絕,恍若之前的情分都不複存在。呂雨薇緊握手中的帕子不住低泣。之前傷了祈遠的心,他可以冷漠地離開,那自己受傷的心呢,又與何人訴說?她忽然想到了章佳曉月,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幫這可憐的丫頭脫離苦海。
真是苦海嗎?從汽車下來的那刻,我的目光就被眼前的花園洋房深深吸引。紅瓦粉牆,尖尖的屋頂,橢圓形的鋼窗。透過花園的栅欄,可以看到花園內五彩缤紛的花朵正競相開放,蔥綠的草坪盡顯勃勃生機。這樣精致高檔的洋房,放眼望去,皆是有身份之人才能入住。聽說這樣的租借內,沒有通行證一般人是進不來的。這一瞬我并不欣喜,我覺着自己一旦踏入這大門就會失去自由,可不管自己有多不樂意,我還是只能以笑聲開頭,然後開心地挽着身邊人大步進門。
“章佳小姐好,逸主好!”開門的是早已等候在此的晔兒,我微笑的嘴角在走進裏屋見到四五個仆人時略顯僵硬。他果然懷疑我,不然也不會派這麽些人監視我,司機會全程掌握我的動向,這些人更是會把我的每個舉動詳細記錄下來,這樣的日子與坐牢有何區別?他似笑非笑的樣子讓我直打寒顫,我覺着自己真成了落入陷阱的獵物,回頭已無路,只得硬着頭皮向前沖。
“開飯吧。”他懶散地知會一聲,那些仆人便匆匆準備,很快一桌佳肴就呈現在眼前。我學着賢妻的模樣不停夾菜給他,他微微笑了,我這才漸漸緩了下神經,卻見一屋子的仆人皆如釋重負地松口氣。依這情形,他脾氣絕對不好,所以我必須格外小心。餐後,他挽着我向二樓的房間走去,我所有的神經再次緊繃,尤其是他關上房門的那刻,我這心跳得別提多厲害了。
“我不習慣午睡。”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然後又懊悔了,只是晚了,他猛地将我推倒在床,這疼痛還沒顧上,他已壓在我身上,我的雙手不禁搭上他的肩,正想推開他時,忽然想到了荷花,祈遠哥,還有遠在雲南急需用藥的兄弟們。我掙紮着呼吸,最終雙手緊抱着他的脖頸,迎合他的欲望。欲望燃盡後,他沉沉地閉上了雙眼,背過身,一行淚無聲地從我臉頰滑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這樣的痛苦也只有往肚裏咽。
“你怎麽哭了?是要我送你回去嗎?”身後是他慵懶的聲音,以及那冷徹得讓人心寒的表情。他用力将我扳向他,并逼迫我面對他,“是你昨晚求我收留你,今日是怎麽了,故作清純嗎?要知道若不是你之前救過我一命,像你這樣的二手貨又豈能躺在我身邊?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在想着白尚。”
“沒有。”我驚恐地連連搖頭,此刻的我是那麽害怕,那麽無助,我讨好地抱着他親吻他,不想他卻用力撇開我,匆匆披上衣服下樓,徒留我一人神傷。怎麽會這樣?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原以為他對我是有些情分的,現在看來是我自己打錯算盤,我現在對他毫無意義,他又怎肯租船給我,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對了,找祈遠哥!一想到這,我趕緊沖下樓去。
“小姐,逸主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你絕不可以離開寓所半步。”晔兒小聲地提醒道,“逸主離去時,臉色甚差,這節骨眼上你還是別再惹他不高興了。”
這一下,我徹底陷入絕望,望着幾步之遙的大門,我緩緩伸手,想要觸及自由,卻發現它離我越來越遠,心開始泛疼,絞痛得讓我無力支撐,然後搖搖欲墜,再然後什麽也不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