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日升之時,三艘船已滿載離去。朝陽光輝下,那遠去的身影龐然而沉重,載着希望載着祝福漸漸遠去。碼頭上一男一女戀戀不舍地望着,直至那身影化為一點,然後再也尋不見。二人如釋重負,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這一次真是多虧了曉月同志,替組織上好好謝謝她。”荷花欣慰地笑了,話鋒一轉又将目光定格在顏祈遠身上,“你得加緊了,組織上希望盡快得到英國大使館的特許,順利護送幾個領導人去英國。”

“是,我盡力。”顏祈遠漫不經心地回道。興許是想起此事有些不情願與無可奈何,他的嘴角已無笑容的蹤跡。他回首見到荷花嚴肅的表情,只得低頭允諾,“這幾天就會找時機向她求婚,請組織上放心。”

他的允諾并未使荷花的神情緩和,她愧疚地嘆道,“原以為你對這外洋姑娘有些好感,才趁機讓你加把勁,現在看來是我會錯意了。”

他淺笑着搖搖頭,“加入組織的時候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何況是兒女私情?安娜是個善良的好女孩,我只是覺得将她牽扯進來有些對不起她。”

“說到曹操,她就來了。”荷花笑意濃濃地向緩緩走來的安娜熱情地打招呼,“安娜小姐,怎麽走到這來了?”

“你好。”安娜點頭回禮,“聽顏嬸說祈遠在這,就過來看看。”她有些嬌羞,在陽光照耀下宛若一朵桃花,染上了紅暈羞答答地低着頭。

“這時辰不早了,我還有事,你們兩慢慢聊。”荷花笑着走開,臨行前向面無表情的顏祈遠使使眼色。他會意,臉色稍稍緩和,荷花才放心離開。

微風徐徐吹來,江面激起小小漣漪,一圈一圈蕩漾開來,而後又恢複平靜。顏祈遠伫立江邊眺望遠處,安娜靜靜地陪在他左右。她的目光從不遠處一望無際的江面漸漸移到他俊美的側臉上,而後那丫頭又微微笑了。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倫敦的街頭。他用不标準的英文向路人打聽劍橋大學的方向,衆人皆不明白他所言,這時她笑着走了過來,用标準的中國話告訴他,他們是校友,然後很友善地把他帶到了學校,從此兩人像知己一樣暢談歡笑。和他一起的時光,安娜總覺得很開心,這才使得自己跟着他一起來中國,安排他進銀行工作。就像現在這樣看着他,心裏也會有種淡淡的滿足感。這是愛嗎?她不确定但又期待着。

“風大了,回去吧。”他突然回頭關心地說道,并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甜甜笑了,眼裏滿是暖暖的笑意。她鼓起勇氣挽起他的臂彎,他停頓一下,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化被動為主動,牽着她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

“風大了,進屋吧。”耳邊突然傳來晔兒的聲音,我這才發覺自己已坐在院中許久了。這個時辰那些船應該起航了。我微微舒緩口氣,忽然又緊繃起來,現在已完成任務,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他的身邊了?“逸主呢?”我急切地想要獲取自由,覺着這一個月來自己就像籠中的鳥兒一樣可憐,我要自由,我要海闊天空。

她忽然緊張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抵在我唇邊,小聲提醒道,“今天是紅嫣小姐的忌日,但凡這一天我們都格外小心,小姐萬不要惹怒逸主,這一天的他比以往更可怕。”她的眼裏盛載着心疼與不舍,我聽明白她的意思,輕輕地走向書房。

推開書房的門,屋子裏一片漆黑,我有些不舒服,剛走到窗口想把拉上的窗簾拉開,忽聞背後一聲冷冽的斥責聲,我吓得趕緊縮回手。他躺在牆角的榻上,我竟沒有發現,心裏不免咯噔一下,小心翼翼摸索着走近他,我以最柔致的口吻說道,“一桌子都是你愛吃的,出去吃飯吧。”

“我不吃,你出去!”這簡簡單單的六字不帶一絲感情,卻包羅了所有的憂傷。他要把自己封閉在這幽暗的房間內,孤單地黯然神傷。

我向來不是一個聽話的人,這次也不例外。我并未服從他退出去,而是半躺在榻上緊挨着他。他有些不高興,伸手推我,推推攘攘間我險些跌下榻,他一慌将我擁緊。許久,我偎在他懷中悠悠說道,“有些事有些人就将它遺忘吧,時間會沖淡一切。放下這些,你才能解脫,才能開心。”

“你放下了嗎?”半饷他突地問道,見我無言以對,他不覺冷笑,“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說服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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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說着倒是輕松卻又如何能放心?有些事有些人多想将它遺忘,但這一切已從一粒種子生根發芽,再也除不去滅不了。心裏的那人終究在心中,那些愛一絲未減。端木逸一語道出我的內心,我再如何解釋也只是欲蓋彌彰。我苦澀地笑了,然後起身掀開了那層窗簾。窗外瞬時射進無數刺眼的陽光,我回首見他正用手擋住眼睛,我微微搖頭,“把臉一直朝着陽光,這樣就不會看到陰影。端木逸,你不該再淪陷于那樣昏暗的世界。”

他頹然地靠着牆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久久說不出話。這樣的他讓人心疼,我再次走近他,他擡頭注視我,悠悠問道,“我若放你離開,你是否立馬就會消失?”

“是,我不屬于這。”我回答得極為爽快,我不想欺瞞他,所以很坦白地說道,“你很掙紮不是嗎?你不想傷害我這個救命恩人,可還是忍不住傷害了。就因為我與紅嫣有那麽幾分相似,你恨她怨她是因為你深愛着她。此刻的我很痛苦,我活在她的影子下,你可知我多難過多想哭?”這“哭”字才剛落音,眼淚順勢流淌下來。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所以此刻只能幽怨地瞪着他。他忽的拉起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本能地縮回。他雙眸一轉似是一把犀利的劍直直地向我刺來。不知為何這次我就是不肯屈服,非要反抗一番不可。這下徹底激怒了他,他起身用力地掐我脖子,我則是緩緩閉上了眼睛。他是死神,我既然擺脫不了他就從了宿命罷了。

他的手漸漸無力地松開,然後緩緩垂下,低沉地呢道,“你走吧。”

“真的放我走?”我不敢置信地問道,他不再言語,背過身回到榻上,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我狐疑地看着他,而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出這間屋子。

“小姐!”晔兒在大門口喚住我,我止步回首對上了她的淚眼,她哽咽地問道,“你這一走,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是,不會再回來了。你好好照顧逸主。”話音剛落,我便用力地推開鐵門,随着風飄去,消失在陽光裏。

她真的走了!鐵門開啓的聲音似一把刀刺在他心上,他雙手漸漸握緊又緩緩放開,然後屋子裏傳來一陣咳嗽聲。守在門外的晔兒聽着這聲音不住落淚。她能感受到逸主此刻的心痛,他是真的喜歡章佳曉月,若可以選擇他斷然不會放手,只是他說了不想讓那人看見他醜陋的樣子,最後的這段日子他要獨自承受,将這些珍貴的記憶獨自細細品味。“咳咳。。。”屋裏又傳來一陣急促強烈的咳嗽聲,晔兒吓壞了,忙跑去喊醫生。

這街上怎會這般熱鬧?我剛走到集市卻見衆人都紛紛趕往廣場那片,我一時好奇便也随着跟上,然後驚愕地捂住了嘴巴。

“聽說自從她流産後,神智就開始不清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真是可惜了,想當初這電影皇後是何等的風光?”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着,其他人也議論紛紛,正中央的主角卻全然不顧,披發赤腳爬上了廣場雕像的肩上,然後蹲坐着呆呆地看着天空。林姨在這十米高的雕像下急得團團轉。不一會一輛黑色轎車急速地馳向這邊,車門一開,白尚和藍風從車裏嗖地走來。

“別鬧了,快下來!”白尚大呼,她卻沒聽見一樣依舊呆呆地坐着。白尚急得脫下外套,攀爬上去,搖搖晃晃地險些摔落。我吓得出了一身汗,顧不得身份沖上去。

“曉月?”藍風意外地呼道,“你怎麽在這?”

“先別管我了,快去幫忙。”我心急如焚,尤其是見到白尚拉着白玫瑰下來時,她掙紮反抗間兩人差點摔倒,我整顆心都懸挂起來。我和藍風拽着白玫瑰下來,白尚一見是我,雙眼閃爍很快又恢複平靜。

“你們拉着我幹什麽?我的孩子還在上面,我要上去把我的孩子帶下來。”她說着極力掙脫,力氣之大将我推倒在地,眼看着攔不住她。我忽的大笑着,這笑聲過于突然,她回過頭不解地問道,“你笑什麽?”

“我笑你記性不好。你忘了你的孩子昨晚受了風寒,現在還在醫院就診。你身為母親應該去醫院陪他,不是嗎?”我指着一邊的汽車說道,“快去醫院看他,孩子見不到母親會急哭的。”

“是啊,他會哭的。”她喃喃自語,然後聽話地鑽進車裏。衆人見了皆舒緩口氣。林姨千恩萬謝之後也上車離去,望着那馳去的車子,我心中百感交集。低着頭悻悻走着,忽然見到前方有一雙牛皮鞋,我一擡頭随即被一個深情熟悉的擁抱緊緊包圍。

是他!是我日夜思念的人!他終于記起我了!激動而欣喜的眼淚沾濕了他的襯衣,這一刻所有的辛酸都化為浮雲。我飄飄然升至雲端,忽然前方有一人擋住我,我追上去卻見到披發赤腳的白玫瑰。我瞬時猛地驚醒,用力推開了他,此時的白玫瑰比我更需要他。他看出了我的掙紮,再次擁住我,并和往常那樣附在我耳邊說道,“我不會放開你也不會抛棄她。”

不會放開我嗎?這句話帶來的卻是一種悲涼感。不管如何,我與他之間終究是多了一個人。他對那人并不是全無感情的,我對那人也充滿了愧疚,這樣我們三人該多累?感情只有在兩個人的時候才會幸福,所以我選擇以多餘者的身份退出。我終究不能和他走上幸福的道路。記得臨行前樓宏宇說過,離開他回到白尚身邊,若最終還是沒能得到幸福,他一定會把我揪回去軍法處置。我用力地一點一點撇開白尚的手,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白老板請你自重,我現在可是逸主的人。”說絕情的話卻還是軟弱地想哭,是不是很做作?

“你一定要說這樣的話嗎?”再堅強如他,此刻已化為受傷的小鹿,雙眼是心疼與心傷。他将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哽咽道,“章佳曉月,你真能忘記那些過去嗎?”一滴淚從他臉頰滑過,卻觸動着我心底的柔軟。他微微俯身,将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細數着過往的點點滴滴。這一瞬我的眼淚化為泛濫的洪水,滾滾落下。我堆積的堡壘瞬間倒塌,當他深情地吻上我的唇瓣時,我也不再顧忌以同樣的深情包容他。

尾随身後的二人見證了我與白尚的愛情,藍風欣慰地笑了,卻見谷一眉頭緊鎖。他忽的明白了呂雨薇的話,谷一真的愛上了章佳曉月,所以此刻的谷一五味翻騰,糾結掙紮後還是選擇了友情。

“走吧,我請你喝酒。”藍風勾起谷一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谷一微微點頭,不再觸及那深情的畫面,回頭微笑着超前走。

“章佳曉月,你一定要幸福!”谷一在心裏默念着。有一種愛叫默默祝福,它往往被人忽視卻是這世間最純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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