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怎麽會在這?”一大早,郭燕正出門卻在大門口見到了呂雨薇,只見呂雨薇躊躇不定地來回踱步似是很不安。她拉住呂雨薇的手又看看府內,似明非明地問道,“你是來找他嗎?為什麽?”問這話時,她的柳眉已糾結在一起,心底多希望這個女人能毫不猶豫地告訴自己她不是來找林傑的,她和林傑毫無瓜葛。

“我。。。”呂雨薇為難以及掙紮地說道,“我有事找他,可我。。。”她沒有勇氣說下文。

“是為了那個女共黨的事?”郭燕直接挑明道,“你別緊張,我不會把你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呂雨薇正想細問忽的想到不久前顏祈遠托她幫荷花找住處,自己将荷花引到孤兒院住下時恰巧遇上郭燕,自己還為她們引薦一下。呂雨薇趕緊拉住郭燕的手懇求道,“少夫人,荷花那人你是認識的,她是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求求你救救她吧!你看荷花的孩子才三歲,這麽小就沒了娘親該多可憐!”

“我又何嘗不想救她,可我是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插手政治。她又是一個共黨,我若出面可能會連累我爹爹。要不這樣,我先讓你和她見上一面,你要是能說服她脫離那個組織,或許會好辦一些。”郭燕從包中拿出玉牌交給雨薇,“拿着牌子去,他們不會為難你。我只是希望不到最後就不要找你不想見的人。”說這話時,她意味深長地瞥了下府內,雨薇會意地拿起玉牌匆匆離開。

長亭內一人正焦急地左顧右盼,忽見那人匆匆趕來,他趕忙迎上去卻見那人面色凝重,他心頭一顫,咬着下唇問道,“見到她了嗎?她還好嗎?”

“我若說好那肯定是騙你的。”只這一瞬,那人便不再強忍眼淚,她腦海裏滿滿的都是荷花血跡斑斑的模樣,和那時的子默一樣,讓人見了分外揪心和苦痛。“荷花說的對,我們當初都說服不了子默又何能讓她登報聲明脫離組織呢?祈遠,荷花囑咐說江浙一帶讓你接手,你處處得格外小心,現在國民黨四處抓捕共黨,若真不幸入獄以死明志方能安慰那些已逝的同志。”她悠悠地闡述着這些話語,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她從心底深深地佩服這些人,他們受盡酷刑甚至搭上性命但依舊堅守着自己的信仰。她一手挽起祈遠的臂彎一手輕撫他慰道,“收起悲傷将它化為力量,繼續為了光明奮鬥。”

他微微擡頭想抑制眼眶的淚水湧出,只是這淚水終是決了堤一般泛濫。“謝謝你,雨薇。”許久他輕聲謝道而後落寞地一步一步地消失于落日的餘晖中。

“號外,號外,五名共黨已于昨晚被槍決。”清晨,報童的喧喊聲又給今日的茶館帶來了閑聊的話題。當大家議論紛紛時,坐在角落裏的一男一女陷入了沉痛的追悼中。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荷花姐的事?”我掙紮着似有一股氣直沖而出,我多想歇斯底裏地将眼前的顏祈遠痛罵一頓,可是見他的哀傷不亞于我,我的氣焰漸漸消散,“祈遠哥,你後悔嗎?”見到身邊的同志一個個遇害,我覺着自己瀕臨崩潰,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勇氣走下去。

他拉起我的手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雖有淚花擋着但還是能從他的雙眼中看出那份愧疚,“對不起曉月,我不該讓你走上這條路的。你退出吧,哥不想再讓你受傷害了。”他在丫頭十歲那年就允諾過不會讓她受傷害,他真的不忍心。

“你不後悔?”我再次問道,見他點頭,我吸吸鼻子堅定地說道,“有祈遠哥的地方就會有章佳曉月,我知道你肯定會拼了命地保護我。”

他因激動而略帶顫巍地向我點點頭,并且緊握着我說道,“丫頭,我顏祈遠用生命起誓,會永遠保護你。”

“是,你必須永遠保護我。”若一定要加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生生世世。我拉起他往外走,“好久沒去看顏叔顏嬸了,二老可要埋怨了。”當我們手拉手現行于大街時,忽聞一陣譏笑聲,我回頭正迎上她不屑的目光。

“張媽前前後後張羅着你的婚事,你卻在這與情人約會。你說白尚看到這一幕的話會有何感想?”白玫瑰步步逼近,餘光瞥掃了一下顏祈遠後,她笑得更得意了,“我還以為你又勾搭上哪位富賈名紳呢,原來是銀行的小職員,曉月妹妹,你的口味變化得可真快啊!”

白玫瑰不高不低的聲音還是引來了路人圍觀,我正不知所措時,身邊的顏祈遠正護住我正言道,“白小姐你該是誤會了,我和曉月一同長大情同兄妹,試問哥哥和妹妹一起何錯之有?再者而言曉月和白老板的婚事應該與你無關吧?”他此言一出,衆人皆指指點點,若是從前白玫瑰早氣極地揚長而去,可現在她則是從口袋中悠悠地伸出自己的芊芊玉手,那白皙修長的手指被閃閃發光的鑽戒搶去了風頭,然後她又得意地笑了,更是略帶張狂和挑釁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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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的雙眼,仿佛是一支在冰窖裏凍過的利箭直直地插入我的胸膛,我清晰地看到那本不完整的心在一滴滴滲血,卻并不疼痛,是因為痛得發麻了嗎?衆人議論的對象又換成了我,就這樣我就成了衆人口中搶白玫瑰男人的禍害,我終究要淹沒在這口水中。祈遠護住我正欲離開,不想身後的她則是冷言追道,“忘了告訴你,我在你前一天進門,所以你永遠只能做小老婆。”

“白小姐,怎麽說你也是公衆人物,大庭廣衆之下你這般模樣甚是醜陋!”顏祈遠終是按耐不住,微斥道,“曉月是我的妹妹,我不準旁人這麽欺她。你給我聽好了,章佳曉月不稀罕白夫人的名銜,你喜歡你當好了。”他緊握雙拳抛棄一貫的溫柔,若對方是男的,他該是早就一拳揍上去了。話音落下他拉着我頭也不回地離開,而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歸根到底這是我虧欠她的。

“想哭就哭吧。”他将我帶到僻靜的小涼亭內,輕拍我的背,一如以往地輕輕摟住我。他用低沉的聲音安慰我,“那樣多情的男人不适合你,我不希望看到你的善良和天真因此被磨滅。還記得那個孫悟空面人嗎?你說過會像《西游記》裏的孫悟空一樣堅強勇敢,我的曉月一定能夠撇開這些苦痛站起來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許久許久,我堅定地點點頭,“我一定會像孫悟空一樣堅強勇敢!”耳邊回蕩着小時候的話語,擡頭望着飄悠的白雲,我忽的大聲吶喊道,“我會忘了白尚的,我一定能夠忘了他!”從此章佳曉月的世界裏不再有白尚的身影,我不确定自己能用多長時間把他忘了,也不敢保證我就真能把他忘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吵不鬧,不悲不喜,安安靜靜地與他再無交集。

夜幕悄悄地拉下簾子,四周一片寂靜,當高級的轎車正向大門駛出時,一個身影突地擋住了車子,幸好司機老徐及時剎住車這才沒出事。老徐吓得不輕待看清來人時更是哆嗦了一下,“少爺,是雨薇小姐!”他這話音還沒落,後座的男人早已箭步沖到呂雨薇的身邊。

“你瘋了嗎?要是傷着了怎麽辦?”林傑又氣又急,雖是氣話但藏不住那份擔憂。

“我剛才孤兒院過來,是你派人帶走了荷花的孩子嗎?是嗎?他還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你難道就不能放過這個無辜的孩子嗎?”呂雨薇急得緊緊拽住他的胳膊,“你有點良知好嗎?他今天剛剛失去了母親,你為什麽還不肯收手?”她甚至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彙來形容眼前這個面不改色的男人。最終強硬的呂雨薇向軟弱靠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這個孩子?”

他哼笑一聲,用力地抽回被她緊拽的胳膊,若無其事地整理衣襟,貌似剛剛回神,漫不經心地譏問道,“你不是喜歡拜托郭燕嗎?怎麽又來求我了?她就在家裏,要不我陪你進去找她,讓她再給你一塊玉牌救人?”他面色越發陰霾,他怎麽也料想不到她居然會忽視自己去找他的太太幫忙,她既然喜歡玩無視,那他就陪她好好玩玩,反正他有的是時間陪她玩,哪怕是一輩子都無所謂。

他都知道了!呂雨薇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早就該想到瞞不住他,她輕輕地走近他,然後直直地跪下,那人先是一驚倒也并未阻止,卻也沒有半句言語只是這麽看着她。以往他總是尾随她身後靜靜地看着她,現在不用偷偷摸摸了,她就在眼前還跪在了自己的腳下。她擡頭仰視他,誠懇地哀求道,“求你放過他吧。”

“你為了一個共黨去求郭燕,又為了共黨的孩子來求我。我很想知道你和共黨什麽關系?你就不怕我把你也抓起來?”他冷冷的音調碎着寒風,然後攪拌在一起刺入她的心骨。他眯着眼睛不耐煩地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害怕了?”

她連連搖頭而後緩緩起身,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不管他們是共黨還是什麽,孩子是無辜的,你若要抓我,我無話可說,但請你放了那孩子。”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他怒吼,更是緊緊拽住她,一使力将她緊貼着自己,她習慣性地掙紮着,他随即冷笑道,“怎麽,不想救那孩子了?”只這一句話落,她毫不猶豫地摟住他,并踮起腳尖深深地吻上了那人的唇瓣。月光下,她眼角的淚水那般剔透那般無助。當他打橫抱起她鑽入汽車時,她的眼中布滿了絕望和心傷。

這樣的夜晚有多少人傷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家子正心傷至極。月光透過窗子清晰地看到了一屋子的人正跪着痛哭,帶頭的是章佳府的大夫人正趴在床邊痛不欲生地大哭,剛聞訊趕來的樓家大少奶奶一進門就嚎啕大哭,“阿瑪,你不能丢下我們不管。你醒醒啊,我是怡筠,我是你最疼愛的怡筠啊!你睜開眼看看。。。”

一屋子的泣聲彙聚成冬季最哀傷的曲子,伴着心傷直至天明。樓宏宇剛走到院中正聽幾個下人閑聊,“聽說大夫人發慈悲讓二小姐回來送老爺最後一程。”“真的假的?大夫人不是一向讨厭那個掃把星嗎?怎麽會讓她回來?”“聽昨晚在場的丫環說老爺臨死前一直喊着三姨娘的名字,死者為大,大夫人該是想遵從老爺的遺願吧。”

她要回來了!這個消息深深地震撼了樓宏宇,許久許久他才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的眼眶已微微濕潤了。你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嗎?就像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流成熱淚。章佳曉月,他真的還能見到她嗎?

“宏宇,你怎麽站在外面?”怡筠見他呆呆地站在外面忙招呼他進屋,有氣無力地低吟道,“阿瑪走了,我額娘受了很大的打擊,我想留在這陪她一段日子。”

“也好,有你在身邊,額娘能好得快些。需要什麽盡管開口。”他挽着她入座,并親手倒上一杯熱茶遞給她,“你這嗓子都哭啞了,喝些熱茶吧。”

“茶再熱也抵不了心中的冷。額娘允許曉月回來了,這會她該收到消息了。你覺得她會回來嗎?阿瑪那樣冷待她,我們又那樣苛待她,她還會回來嗎?”她悠悠地說着,更像是自言自語,“阿瑪臨終前呢喃的都是三姨娘的名字,守在床前的額娘整個人都崩潰了。她努力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她在阿瑪心中什麽也不是。看着她這樣我恍若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想娶曉月就娶吧,我不想管了,更不想将自己束縛在這個狹小的圈子中,不想争不想鬥了,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們再怎麽争鬥得頭破血流,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她舉起茶淺淺地抿上一口,苦笑道,“跟了你這些年,能讓你親手為我倒杯茶,也算是我的福分。若之前她不是謊用了我的名字,那現在的樓夫人應該是她,你也不至于這麽落寞,她更是不會這麽苦了。”

“你都知道了?”他有些驚訝但很快又釋然了,“上天安排了這一出必有它的用意,不然我怎麽可能娶到你這樣明事理的妻子?更不會有可愛的日升。不管日後發生什麽,你都是樓家的少夫人,是我樓宏宇明媒正娶的妻子,樓日升的好母親。”

她微微笑了,只因這簡單的承諾。即使他不愛自己也無妨,責任大于愛,只是這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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