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是你爹行不行啊。
棠寧默默向後靠了靠, 那瞎子卻又反而貼近了一些,連帶着聲音都似乎染上了些許迷茫,“你究竟……”
緊接着他的嘴唇被棠寧狠狠捂住, 尾音消散于指縫之間, 發出些許嗚嗚咽咽的聲響。
聽起來,就像是什麽失去了伴侶的傷心小動物似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 随後卻聽見一個很是清越的女子聲音, 模模糊糊傳來:“……去那邊看看吧。”
謝天謝地,他們似乎是走遠了。
棠寧心跳得尤其快, 不再擔心被發現後,她終于意識到了掌心正微微發燙——她還捂着瞎子的嘴呢。
連忙将手拿開, 棠寧又不大自在地用掌心蹭了蹭自己的衣角, 剛想踮着腳悄悄遠離些許, 整個人卻被瞎子一把撈過了腰, 猝不及防撞上了他溫暖堅硬的身軀,險些沒忍住尖叫出聲。
棠寧驚魂未定, 小聲的警告着:“皇帝還沒走呢!”
大哥你別在這時候發病啊。
瞎子似乎真的發病了, 此刻他連話都說不清楚,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發着顫的音節,“是你…你。”
我什麽?
那腳步聲已經遠得聽不見了,棠寧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直接一把推開了瞎子,同時往旁邊快速移動幾步,只覺得身上還殘留着對方溫暖的氣息, 忍不住有些惱羞成怒, “你有病吧?!”
瞎子還留在原地, 他單手勉強撐着假山不至于跌倒。
此刻縱然眼睛上蒙了錦帶, 瞎子似乎也是沖着棠寧望了過來,胸膛間劇烈的起伏也慢慢地平穩,只是語氣低落,“你叫……東臨。”
不是她。
說完後只覺得心髒仿佛是被密密麻麻的鐵絲細網篩過一遍,突然意識到以後只能絕望地被這種永無盡頭的痛苦所折磨。
……瞎子吐血了。
棠寧本來該幸災樂禍,此時不知道怎麽地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在心底深處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難過之情,遲疑着上前兩步拍拍他的肩膀,“你別傷心……皇帝陛下她過上幾日就回心轉意了也說不定。”
空氣裏充滿着淡淡的鐵鏽味,與微風送來的夜葵花香詭異地融為一體,化為令人頭暈目眩的暗香。
瞎子對她的安慰并沒有什麽表示,反而直直伸手又打了過來,他手上還帶着血跡,毫不顧忌地拍在了棠寧的臉上,同時語氣急促,聲音居然微微顫抖着,“我要讓你,說出來。……你究竟是誰?”
棠寧:……
她鎮定地擡手拿開瞎子的那只手,跟精神病人交流重要的是情緒穩定,因此她冷靜地說:“我是守門的宮女。”
臉上染了黏糊糊的血跡,有點難受。
瞎子的表現卻更讓她難受,自從她這句話一說口,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呆呆立在原地,失去了血色的雙唇微微張着,像是不解世事的嬰兒一般惘然。
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棠寧怕他憋死,忍不住上前拍了他的肩膀,同時忍不住告辭,“奴婢需要回去守夜,貴人你可自便。”
直到走得遠遠的,棠寧才回頭望去——那白衣瞎子仍舊立在原地。
只是他像是遭遇了什麽極大的痛苦一般,慢慢彎下了腰。
莫名不想再看,棠寧加快了步伐。
今夜在福園守門的還是那些宮女,一見她出來就訝然地向前一步問道:“你臉怎麽了?”
“遇見皇帝陛下,不敢打擾了她。”棠寧勉強笑了笑,“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注意手心流血了,不礙事的。”
就着附近的泉水沾濕了手帕,棠寧仔仔細細地擦幹淨臉上的血液,抿着唇快步回到清和宮內。
昭兒已經睡了,棠寧透過窗戶仔細向對面望了望,發現今晚半夏又沒回來。
她的心跳慢慢加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半夏這事情怎麽弄呢?
如今她總算知道了這個大姐大的真實想法,簡直是郁悶不已——她被安排去當綠了皇帝的奸夫,這不要命麽?
得想想辦法啊。
半夏今夜人确實是沒在清和宮,只是她在淩晨時分才匆忙趕回來,并且走得是後門,沒等來到前面去見見棠寧,人就被喊住了。
謝行野已經小半年沒有主動跟人說過話了。
半夏精神一怔,眉眼間不自覺帶了點喜色,“陛下有何吩咐?”
主殿內沒有點燈,映得謝行野的整張臉都有些昏沉,“你安排過來的那個宮女,什麽來歷。”
半夏卻是湊近一步,“陛下,你怎麽了?”
身上還幹淨,可是那蒙着藥的潔白錦帶,沾染了觸目驚心的紅。
“我在問你話。”謝行野靜靜說道,“那個人讓我很在意。”
半夏只得微微嘆氣:“奴婢早已查過,這人是昭晚司新來的宮女,來了不過半年,原籍是京城郊邊一戶農家,她入宮前的畫像奴婢已經找人去取了來,就在放在側殿,奴婢現在去拿。”
她快步拿了畫像也沒看,只是遞給了謝行野,忍不住多嘴了句:“奴婢覺得她生得好看,性格也是機警而不失謹慎,又恰好卷入了福園丢東西的事情,便順手安排了此事,也讓她有個活命的機會。還望陛下不要因此責怪。”
但其實……
半夏微微瞄了眼謝行野手裏的畫像,将內心話按下不表。
其實,半夏是覺得棠寧長得尤其像那位女神仙,而且她有次無意間瞥見了謝行野的畫稿,上面畫着的那個圓臉美人,居然與棠寧長得一模一樣。
也因此,當日一見到棠寧,半夏心裏就有了這個主意——謝行野退位後就越發孤僻,這個小姑娘也許能為他纾解煩悶。
果真不錯,連面都沒見上,便能引得謝行野的在意。
半夏覺得很是高興,又瞄了一眼謝行野手裏的畫像,難得覺得一陣輕快:若是謝行野見到這人長得與那位神仙十分相似,想必也會因此開懷不已。
謝行野揮揮手讓半夏退下,接着單手将纏繞在雙目上的錦帶慢慢解開。
他動作很緩慢,屋內也特意關了窗子,然而眼睛還是因為接觸了外界的光芒而刺痛不已,緩緩睜開眼睛的動作更是仿佛親自用針紮進了雙目一般。
當年他一盆水潑醒了床上的謝玄,便直接用匕首刺向雙目,如果不是被謝玄慌忙之中阻攔而偏離了少許,他的一雙眼睛是決然不能保住的。
只是謝行野并不在意,做完這個動作以後便平靜地對謝玄說,“我雙目已盲,一個瞎子不能成為國家的君王,你可順理成章地取而代之。”
“只是,我要你盡快生下繼承人。”謝行野渾身鮮血淋漓,卻還是生出了令人不可逼視的氣度,“辦得到麽?”
謝玄只是扭頭,看了看門口的半夏。
不知道兩人那時是如何糾結,只過了短短一瞬,謝玄便利落從床上站起來,一邊活動着筋骨一邊朗聲說道:“宣太醫,替太上皇陛下醫治!”
想不到這些沉寂着卻十分鮮活的往事,居然已經是三年之前了。
謝玄也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承諾,整個國家再沒有像今時今日一般昌盛了。
那雙眼睛猶如被烈火吞噬,謝行野卻反而帶着些甘之如饴,他不怕疼痛,他只怕自己會沉入那種無休無止的虛空與絕望之中。
雖然早就再三确認,可哪怕只要有一點點的希望,他就可以借由此……活下去。
哪怕是茍延殘喘着。
謝行野動作緩慢地打開了畫像,他的眼睛經過三年間的醫治已然有所好轉,看東西并非十分明晰,還會帶上些許殘影與虛相,然而仔細辨認一會兒,卻也能夠将畫像看得明白。
畫像中,那個小姑娘容貌清秀,楚楚可憐,是個有着尖尖瓜子臉的美人臉。
謝行野平靜地收起了畫像,随手放在了櫃子裏。
他又閉上了眼睛,摸索着為自己換上了新的錦帶,屋子裏沒有人,還是一人自言自語道:“原來真的不是你。”
“寧寧。”謝行野溫柔地說,“你若是再不來,我可真要忘記你的樣子了。”
到時候,可不要生氣啊。
棠寧此刻還在補覺。
随後被一紙诏書宣讀醒了,是內務府裏來的人,通知棠寧以後正式地納入編制,成為清和宮的宮女一員。
這聽起來倒是喜事啊……
但是不是也代表着,半夏不達目的不罷休,一定要把自己抓在手心裏呢?
……唉。
她猶自在嘆氣,昭兒卻高興地不得了,拉着棠寧的手要跟她結拜成姐妹,快樂地說,“以後,我也有個義姐妹了。”
“你家裏姐妹也不少吧?”棠寧懶得和小妹妹計較,任由她折騰自己,“怎麽非得拉上我。”
她這段時間過得實在辛苦,幸好舍友天真又可愛,能讓人放輕松。
“義姐妹不一樣哦。”昭兒心滿意足,強調着,“上次我撞見皇帝陛下和半夏姐姐一起睡,我也想和半夏姐姐晚上一起睡,可是她說,她和陛下結成了義姐妹,所以不一樣。”
……卧槽。
昭兒的無心之語卻讓棠寧瞬間寒毛直豎。
她突然明白了過來:怪不得半夏要對瞎子下死手。
也怪不得宮裏那些人偶爾提到半夏時那遮遮掩掩的神色,原本棠寧以為是對方地位高又行事強硬才導致大家懼怕她,現在看起來,原來是因為有這種秘聞啊!!
睡也睡不着了,棠寧和昭兒又玩了一會兒,冷不丁發現半夏回來了。
只是她并沒有召喚棠寧,只是自顧自回到了西廂房處,棠寧趴在窗戶上默默觀察片刻,忍不住整理好衣服,前去敲了敲半夏的門。
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想辦法,既能夠救自己一命,也能順手救瞎子一命。
過了許久,才聽見屋子裏的一聲:“進來。”
作者有話說:
小謝好可憐喲。
下一更晚上十點05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