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今天是棠寧主動來找得半夏, 然而後者見了她卻并沒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只是公事公辦地說道,“今年陛下決定早點去行止宮內消暑, 你和昭兒準備下, 三日後伺候太上皇陛下一同過去行宮內。”
太上皇?
棠寧愣了下,雖然目前她和這個陛下在一個宮內住着, 卻從未見過此人, 而且也因為總是不見太上皇其人,棠寧其實下意識覺得他應該是個走不動路的老人家。
居然也要行止宮內消暑, 難道是叫人擡着去麽?
她低聲應道:“是。”
“沒什麽事你就出去吧。”半夏正在寫一封信,她神色和語氣都是淡淡的, “你第一次出宮, 好好準備。”
“半夏姑姑。”棠寧反而上前一步, 将準備好的話說出口, “那小偷似乎有些不對勁。”
半夏似笑非笑地挑眉,終于來了點興趣, “你說的是……小偷?繼續說。”
“是。”棠寧深吸一口氣, “昨天晚上奴婢正與那小偷周旋,聽見了皇帝陛下前來賞花的聲響,本想上前請安,只是那小偷居然很是厭惡的模樣,還強行帶着奴婢一躲了起來,似乎是相當不願意見到……”
“帶着你一同躲了起來?”半夏上下打量了棠寧一會兒,神情居然是微微滿意, “不錯。”
棠寧不明所以:
……什麽不錯, 為什麽你這一臉磕到了的表情??
“重點是那小偷十分不願意見到陛下。”棠寧略有着急, 怕自己越說越黑, 索性把話說得直白一點,“他恐怕是已經心如死灰,再也不會對皇帝陛下有什麽心思了。”
不想半夏只是愣了片刻,随即臉上浮現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想到哪兒去了你……原來還以為你是個機靈人。”她詭異地看着棠寧,微微搖頭,“誰知是機靈過頭。罷了,你且放心,我沒有惡意,至于此舉的用意,過不了幾天,你自然就會知道。”
說完後半夏低下了頭,“這幾天還是照常過去吧……不必多言,只要你不犯下什麽大錯,我保你死不了就成。”
不由分說将棠寧趕走,半夏繼續寫完信件,最後遙遙望了望主殿方向,略顯疲累的神色染上了些許柔和色彩,輕聲自語道:“行止宮适宜養病。這一趟過後,陛下的眼睛應當也就能好起來了。”
如果身邊能有這個小宮女替代自己,她也能更加放心一些。
棠寧想了很多,到了晚上,還是不情不願來到了福園。
她覺得自己昨天的推測應該是正确的,可是今早見到半夏後卻又不大确定起來,甚至隐隐約約的,棠寧覺得半夏其實對那小偷還……頗有好感與敬意。
難道他兩才是相好,因為身份原因,不得不僞裝?
又因為擔心瞎子的精神狀态,所以才把自己放過來?
那半夏說能保自己死不了,這話能信嗎?
她胡思亂想了許多,又打了個哈欠。
今晚瞎子應該是不回來了,想來也是,他昨天才吐過血,不得在床上躺個幾天?
棠寧又無聊地轉了轉,發現那棋盤上的棋子還沒被收起來,也不知道瞎子是什麽時候擺的棋局。
左右無事,棠寧索性把宮燈拿來仔細研究了下,試圖弄明白圍棋的的規則。
……越看越像五子棋。
其中的白子已經連成了四顆棋,并且首尾都沒有黑子圍堵。
她沒忍住放上一顆白子湊成了五子連線,想想又将棋子拿開。
美人魚、五子棋。
瞎子很有可能是穿越的啊。
此後的兩天,棠寧都沒等着瞎子。
雖然說不太願意和這個人打交道,但每次去了卻不見到人,還是讓棠寧稍稍帶了些遺憾,之後要去行止宮兩個月,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
皇帝陛下帶着一衆宮人浩浩蕩蕩出宮,陣仗很大,看起來很風光,棠寧作為小宮女卻只覺得累。
她還是沒見到那個神秘的太上皇,出宮後就和昭兒兩人步行,跟在了太上皇的馬車旁邊,好在行止宮就在都城的郊外,走上不過小半日也就到了。
半夏的馬車緊跟在後面,她一開始倒是有挑開簾子看了棠寧她兩一會兒,眼神裏有遲疑的神色,片刻後又果斷決然地放下了簾子,不再露面。
此時正是綠意盎然,春暮夏初,微風帶來些許迷醉的氣息,并不十分炎熱。
昭兒的興致十分高昂,她剛出宮,見什麽都覺得新鮮,一開始還顧忌着身旁馬車裏的太上皇,只敢小聲和棠寧說話,到後面已然是壓不住興奮之情,叽叽喳喳地見到什麽都要說兩句。
除了半夏,她兩就是這隊伍裏品級最高的宮女,也沒人敢說什麽。
棠寧耐心地回答昭兒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論,不時用眼睛瞄一眼那馬車內部。
……她總覺得能聞見一股子藥味兒。
就是瞎子身邊常有的溫和藥味,應該是他治療眼睛的藥物。
難道瞎子也跟來了?
這個皇夫雖然是失寵了,但是跟随皇帝前來避暑倒也合理。
行止宮裏被分給太上皇的居所十分清幽,名字就叫做青竹居。
這院子幾乎就是辟在了一片竹林裏,五月的天氣裏居然顯出了幾分涼意。而且分過來的宮人依舊很少,除了她兩和半夏之外,就都是些外圍的雜役,平時也不會專門往這邊跑。
當天收拾着住下之後,棠寧依舊沒見到太上皇,還小聲問了下昭兒,“太上皇他身體很不好嗎?”
怎麽從來不見人,馬車也是直接駛入了主屋那邊,只有半夏一人跟着而已。
昭兒是想了想才皺眉說道, “半夏姐姐曾經說過,太上皇陛下他是心病更多一點,說是哪天心病好了,身上的病也就不是什麽大問題。”
棠寧了然:怪不得如此孤僻。
不過老人家即使是心病好了,棠寧也不相信他能從此便能夠健康起來,年紀大了身體一定是在走下坡路的。
白日的事情多,棠寧幾乎是沾上枕頭便睡,只是半夜被昭兒帶着哭腔推醒,“姐姐,外面有鬼在哭。”
她們這地方大又清幽,而只住下了寥寥幾人,就連棠寧本人都有些發憷。
仔細一聽,外面似乎确實是有略顯尖銳、又帶了點……嗚嗚咽咽的聲音。
混合着竹葉被風吹過的唦唦聲,确實是聽幾聲便有毛骨悚然之感。
這院子外圍是有侍衛守着的,棠寧因此披上了衣服,安撫了昭兒兩句便走出去:“我要出去看看。”
萬一真的有什麽不對勁進而發生了什麽,她作為太上皇的宮女,恐怕第一個難逃其咎。
因此,盡管是心裏略有發慌,棠寧還是硬着頭皮,循着聲音往林子深處走過去,預備着萬一有什麽不對勁就立刻高聲叫人。
走得越近便越是能聽清楚,這聲音似乎是笛子?又像是簫聲,但吹得略微尖細,而且頗有些斷斷續續的。
林子裏有許多的落葉,棠寧她有意放慢了步伐,卻還是不慎踩碎了一片落葉,發出了細微又清脆的‘咔嗒’聲。
笛音旋即停下。
同時,她也終于遠遠地看了清楚……這是瞎子,手裏還撚着一片竹葉,方才應該是他沒甚素質,大半夜的吹響竹葉擾民。
棠寧心裏‘咯噔’一聲,想不到在這裏還能看見瞎子,這可是太上皇的居所,這人來了幹嘛?
瞎子聽見了她的動靜,也沒做出什麽反應,只是姿态松散地靠在了竹子上,沖她招招手。
“這裏是青竹居。”棠寧一面靠近,一面慢慢說道,“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是怎麽避開侍衛的?
“東臨?”瞎子忽而伸手來抓,只堪堪抓住了她的衣角,接着往這邊拽了拽。
棠寧一陣羞惱,只覺得他輕浮,惡狠狠威脅道:“我要叫人了!”
瞎子無所謂地勾了勾唇,倒是放開了她的衣服。
他今天居然要比尋常時更加的……顯得正常一些,居然以商量的口吻來問她,“我可助你脫奴籍,令你後半生衣食無憂,富貴一生。只是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一個冷宮棄夫,哪來兒的臉說這些。
棠寧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衣角,悶聲道:“奴婢卑賤,恐怕是不能幫助貴人。”
但看着瞎子這樣,她又莫名不忍心了,只是咬着唇鬼使神差地問道,“你有什麽難處,也許跟人傾訴下,會好很多。”
“好啊。”瞎子複而将竹葉放在唇邊漫不經心地吹了吹,他神色幾乎可稱溫柔:“我與我妻子分離了三年多,有時我會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永遠不會再來了。”
這話讓棠寧的臉綠了,幾乎想要掉頭就走。
……你不要說這個啊啊啊啊。
詛咒當朝皇帝死了這個罪名她不敢背負啊!
瞎子卻全然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只是微微一笑說道:“說起來此事大約怪我,明明知道她一心我生下皇儲,因為一念之私,總是不願意。”
甚至将皇位讓給謝玄也不願意成全棠寧,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謝行野也是該清醒了。
當時的棠寧分明是油盡燈枯之相,所作所為都是想讓他生下皇儲而已,他明明應該看出來的,卻只是一昧的欺騙自己。
而棠寧,那個總是不求回報對他的人,當然舍不得以生命要挾。
寧寧甚至都不肯告訴他這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棠寧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為什麽不願意啊?”
就……都用不着他親自生啊。
難道他真的是穿越者?因為現代戀愛平等的思維所以不願意?
得找個機會試探下這件事啊。
“是啊。”瞎子過了許久才回答她,聲音輕得幾近呢喃,“即使到了如今,我也是不願意,要我如此,不如殺了我痛快一些。”
“然而,如果能換得她活下來,我這條命确實是不足惜的。”
瞎子的語氣已經趨近平靜了,并且棠寧總覺得隐約能聽出其中那認命的釋然感。
他側着身子,側向棠寧的方向,溫和的詢問道:“能否請你,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假扮我的妻子,同我生下……”
謝行野的尾音消散在了輕柔的風裏。
那宮女跑得太快,這一點也同……寧寧一般。
聽見不想聽的,就會立刻消失,接着再若無其事地重新與他相見。
“不會很久的。”謝行野淡淡立在原地,仰頭能感受到皎潔的明月光,對着清風與明月乞求着,“答應我吧,寧寧。”
畢竟,他不準備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