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沒有以前好哄了,光是言語上誇獎還不夠,非得逼着他将欣賞用具體的方式表現出來。

江安正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金爸的電話。金升猶豫了很久才将它接起,他沒起身,像是已經不避諱在江安面前暴露他那薄弱的父子親情了。

“嗯……”金升抓着電話。

而另一邊的聲音不似上回那樣強勢,帶着些為難,“升升,你外婆突發腦溢血……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一剎那,金升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嘴唇是病态的白。

“我已經讓老王去接你了,你收拾一下直接過來吧。”

金升第一次沒有力氣回應他,其實他很想詳細問問:是真的嗎?心跳已經停止了嗎?外婆走得時候怎麽樣,很孤單嗎?

她走的時候,你在她身邊嗎?我媽在她身邊嗎?

她現在躺在哪裏?搶救室的床上還是太平間?

你怎麽現在才打電話給我?如果你早點打電話,我是不是還來得及見外婆最後一面?

外婆她,她怎麽不等等我啊?

……

金升到達醫院的時候,他的外婆被安置在一間沒有說明牌的小屋子裏。

房門口只有金爸和他的助理,兩個人的臉上都沒有表情,他們只是在等他來,讓他最後看一眼外婆然後去安頓老人的後事。

金升走進房裏的時候,金爸識相地沒有跟上。不過七八平的小房間被漆成白色,裏面只有一張小床,床上是他的外婆,嘴唇是青灰色,額頭和眼睛上的紋路依然清晰。

她的雙手搭在胸前,身上穿着她喜歡的那件毛衣開衫,灰色的羊絨質地,衣角印着深藍色的花苞和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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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升站在她的床旁,持續的耳鳴擾得他頭痛欲裂,他仿佛看到了外婆的身體仍在随着呼吸起伏,但他叫不醒她,她再也不會醒來了。

從小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金升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看上去比平時還要沉默和冷靜。

金爸沒有說,但他将這樣的金升看在眼裏——喜怒不形于色,他覺得金升總算是有一點自己的樣子了。

金升一直沒回學校,安靜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眼神空洞木然,實則內心混亂,往事和現實交織,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循環往複地刺激着他的意識,他覺得很累很累,即将合上雙眼的時候他的媽媽姍姍來遲。

金媽遠在美國,得到消息的時候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國,等落地到達也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沒化妝,衣着樸素,頭發披散在肩膀上,不管是金媽還是金媽這個略顯狼狽的樣子,對于金升來說都是久違。

不知不覺,靈堂裏已經聚集了外婆的其他孩子,加上金升他們一家以及前來吊唁的親友,将本該冷清肅穆的場合變得熱鬧到有些違和。

金升不記得昨晚自己有沒有睡着,此刻的頭痛像是在回答他,沒有。

不僅頭痛,他的雙耳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個報廢的時鐘,尖銳的噪音每時每秒在他的耳朵裏轟鳴,仔細分辨,持續的轟鳴聲裏還有他的父母逐漸增大的說話聲。

“走走走,怎麽又要走,你這破生意到底有多重要?我媽走啦!走啦!你都不能緩一緩送送老人嗎,再怎麽樣她也是你的前丈母娘!”

“你也知道是前丈母娘,咱倆已經離婚了,能不能別什麽事兒都指望我來做?你媽走了,從入殓到設靈堂,你們兄弟姐妹有一個來搭把手嗎?

都他媽指望我,我都不是你家女婿了還使喚我,我告訴你,我做到這份上已經仁至義盡了!”

金媽氣急敗壞,“你有沒有心吶?我們的媽媽死了,我們悲傷都來不及,哪能顧得上那麽多?所以才想讓你留下幫襯一把,當年你爸走的時候不都是我一個人操持所有事情?我從你們家任何人的嘴裏聽到一句謝謝了嗎?”

金爸則冷哼一聲,“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你還是我們家的媳婦,是我們家的人,我是長子,你身為我妻子做這些是理所當然。

現在咱倆離婚了,我也是念着當年你做的事情才想幫你一把,但現在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你不能賴上我吧?”

“不賴你、是我們家耽誤你金大老板掙錢了,我不過就是死了媽,哪有你的生意重要啊?”

金媽癱坐在椅子上,像是沒了全身力氣,掏出手機,“還讓你破費了,我這就把錢轉給你,我們家用不上你這麽金貴的人,你可以滾了!”

“你……”金爸忍着火氣,轉身就走,憤憤地留下一句,“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金媽望着他的背影,随即又把視線移向靠近出口坐着的金升,眼神冷冷的,“彼此彼此。”

深夜,金升被司機送回家,王師傅将他送到大宅門口,跟他約定淩晨過來接他,他外婆第二天出殡。

金升下了車,恍恍惚惚往大門走,解鎖時看到有人正抱着手臂蹲在大門旁邊,身子藏在路燈的陰影裏,小小一個,很是熟悉。

“金升……”那個人在叫他。

金升啞着嗓子:“安安,你怎麽來了?”

江安很擔心金升,金升提起其他家人時總是不大開心,唯一提到他外婆的時候不會,江安知道他一定很喜歡他外婆,他也知道現在金升心裏一定不好受。

沒等江安組織好語言回答他,金升拉開大門,對江安說,“先進來吧。”

屋裏很冷,飯桌上放着保姆做好的飯,四菜一湯,也已經變得冰涼。金升招呼江安,“随便坐。”

江安想了想,走進廚房重新加熱了粥和一碟素菜,端出來讓金升吃。

他把金升推到飯桌邊坐下,自己坐在了他的對面,自顧自地解釋,“你今天也沒來,我擔心你,所以問了老師你的地址,說要來給你送作業。”

金升點點頭,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吃着江安熱好的晚飯,吞咽這個動作都讓他疲憊。

江安心疼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對他說:“我和我爸媽說好了過來陪陪你,你吃完飯先上去洗個澡,我看你睡着了我就回家。”

金升還是沉默,他的力氣都被外婆的離開和父母強加給他的傷害耗盡了,他想告訴江安,不必擔心他,他可以照顧好自己;

他想讓江安早點回家,又矛盾地想讓江安多待一會兒,再陪陪他,他之所以寸步不離外婆的靈堂,就是想要外婆再多陪他一會兒。

他不想一個人。

江安将他的沉默當做默許,看他放下筷子,就馬上将他推上了樓,打開一間一間房門,終于找到了他的房間然後将他塞進了他房間裏的浴室裏。

江安對他笑笑,“你先洗澡,洗完澡了出來我給你吹頭發吧!上次我感冒了我媽給我吹頭發,舒服得我都快睡着了。”

金升聽話地走進了浴室,機械地合上了門。

等江安收拾完廚餘回到金升房間的時候,浴室裏已經沒有了動靜,可他等了很久也不見金升出來。

他擔心金升出了什麽意外,敲了敲門便走了進去,金升仍穿着剛才的衣服,垂首坐在浴缸的邊緣。

“金升……”江安走進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金升望着他,眼眶逐漸發紅,淚水不斷積蓄然後接連不斷地流淌出來。

“安安……安……安……”金升從來沒有這樣,他總是冷靜犀利,鋒芒畢露。

金升從來沒有這樣脆弱,他從沒有像這樣泣不成聲。金升斷斷續續地哭吟,“安安……我外婆走了……這下,我真的,沒有家人了……”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

但是碎碎面今天沒有如願早一點,不過比昨天早了十分鐘?明天估計還會是這個點,這個劇情有一點難寫……

最新評論:

【哇嗚嗚嗚】

-完——

18、陳皮糖知道的太多了

噓!

金升哭了很久,積蓄在心底的眼淚像是怎麽也流不幹淨。

江安跟他擁抱,他的淚水将蓋在他肩頭的衣物弄濕;

江安又将他扶到床上,他的整個身體都裹在被子裏,不住地顫抖着嗚咽着,心裏的缺口卻越哭越大,殘忍的寒風肆意的侵襲每一寸的柔軟,饒是他哭天搶地,怨天尤人,也無法追回時間,追回那個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江安用誇張的姿勢将金升緊緊抱在懷裏,他感覺既害怕又難過,所以金升哭泣的時候,他便跟着哭。

金升最珍愛的家人走了,任何鼓勵的話都顯得無力且多餘,他只能抱着他一起陷入無垠的痛苦裏面,陪着他流淚。

後來他們倆一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前金升唇齒模糊地呢喃,說要吃糖,江安再問他什麽糖,對方就不吱聲了。

江安吻了一下金升的額頭,金升的眼睛重重地閉着,夢裏都是在逃避痛苦的感覺。

他的眼下是明顯的烏青色,眉頭蹙成一團,直到江安阖上眼睛他的眉頭都沒能舒展。

淩晨四點,王師傅打來電話請金升出發去送外婆最後一程;

金升說好,鼻音很重。偏過頭,江安正在他的懷裏睡着,眼角仍是紅色。

昨晚江安陪着他哭,他的心裏其實感覺慰藉,只是他當時太痛了,太難過了,所以沒能親口告訴他。

他想對江安表達感謝,想告訴江安,因為他的陪伴,自己得以放肆地發洩,将交織在心裏的壓抑、憤怒、悔恨和悲痛徹底發洩出來,這是他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為有江安,謝謝有江安。

懷裏的人發出一聲夢呓,随後便跟着醒來了。江安揉揉眼睛,問金升,“你要走了嗎?”

金升「嗯」一聲,輕輕抱着他晃,哄小孩一樣,“現在太早了,你再睡一會兒,我和王叔說讓他待會回來了送你去上學。”

江安搖着頭,“我和王叔一起送你,然後再回來上學,來得及的。”

金升還想勸他,可江安告訴他,自己想要再多陪他一段時間。

現在金升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于是便答應下來;

兩個人洗漱完畢,他還給江安套上了自己的衛衣。

江安穿着他的衛衣,細細瘦瘦的身體在大了一號的衣服裏晃蕩,長出一截的袖口被他挽了幾圈,露出纖細幹淨的手腕,特別好看;

金升希望江安能一直待在他的身邊,給他無數個擁抱,讓他覺得夜晚也沒有那麽難熬。

金升跟學校請了事假,因為他成績優異,對待學習認真自覺,老師便沒有催促他回去。

外婆的葬禮結束之後,他把自己鎖在家裏,痛痛快快地睡了幾天,江安每晚都來,抱着他,和他一起睡。

他不曾跟江安透露太多自己對待外婆的感情,在他如履薄冰的親情關系裏,外婆是那一片最純潔、最堅實的平原。

這幾天,金升的感情由悲痛過渡到自責——早知道就該留在外婆身邊,早知道就該更頻繁地去看望她,早知道就多吃兩口她做的飯,要兩塊她給的糖。

幸好江安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趕走他心裏的陰霾,将太陽重新挂在他的天空上。

今天江安也曠掉了晚自習,于晚間來到金升家,懷裏抱着江媽給他倆準備的晚餐。

江爸江媽聽說他的情況之後很是心疼他,特許江安放學就過來陪他,還經常給他們準備甜點餐食。

今天他進門後沒直接拉着金升去吃飯,而是抱着書包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還讓金升坐到自己身邊,書包倒扣,裏面噼裏啪啦地掉落出很多不同樣式的糖果,都是江安用零用錢到處搜羅來的老式糖果。

他記得金升說要吃糖,卻不知道他想要吃哪一種,直接去問又怕他觸景生情,只好碰碰運氣。

他指着散落一地的五顏六色的糖果說,“你快看看,你想吃哪一種?”

因為驚喜和感動,金升沒能馬上做出回應,不過他的眼睛已經替他回答了,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其中一個深棕色的包裝袋。

江安追着他的視線将它拿起,是一包陳皮糖,經典的糖果品牌,包裝到現在已經換了好幾代了。

江安趕忙拆開一顆放到了金升的嘴裏,又啵一下吻了上去,“以後你愛吃的糖果我承包了,保證你想吃的時候就有的吃!”

他的樣子很是驕傲,他是真的打心眼裏覺得驕傲,他不能為金升做什麽,所以每做成一件讓他開心的事情就是一座小小的裏程碑,江安從中得到滿足感與成就感,覺得不管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金升很開心,從外婆出事到現在第一次不大明顯地開心了起來。

他讓江安坐在客廳等他,從二樓房間裏取了一份東西下來,坐回江安的身邊。

“安安……”金升攤開手掌,手心裏一張折成正方形的稿紙,他看着江安,“這是我這兩天寫的,寫的……斷斷續續,不是很好。”

其實金升邊寫邊哭,手無法抑制地抖動,所以字跡也算不上美觀。

他接着說,“本來不打算跟別人分享的,但我想把他送給你,你可以帶回家看,看完就不用還給我了。”

這張稿紙是金升從桌邊的垃圾桶裏取出來的,本就打算丢掉,也許是因為感恩,也許因為金升相信他能夠懂得這篇文章的意義,金升決定再自私地利用一次江安,将滿懷的心事與遺憾告訴他,給自己一次走出陰霾的機會。

金升還告訴江安,他明天就會回到學校去上學,不過他暫時不想住校了。

十點鐘,江爸從金升住的小區門口接到了江安,江安看着心情不錯,給了他很多很多糖果吃,還拜托他以後去超市的時候一定要多給他買幾包陳皮糖。

江安最近的心情持續低迷,江爸本來很擔心;

現在看到安安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一邊說着金升今天因為他送去的糖笑了,滔滔不絕的樣子,讓他也感覺欣喜,連連答應。

洗完澡,江安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他迫不及待地坐在書桌前拆開金升給的信紙,一字一字虔誠地閱讀,看了沒一會兒便落下眼淚。

文章的名字是《玉蘭》,玉蘭是他的外婆,江安終于明白外婆對于金升的意義了:

玉蘭是她的名字,也是種在她的小院裏的樹木的名字。

玉蘭樹在春天剛來的時候就着急地開花,光禿禿的枝丫頂尖是傲然綻放的白色花朵,花瓣晶瑩潔白,肆意嬌柔,朝着天空露出花蕊,就像美得遺世獨立的玉蘭那樣。

玉蘭樹是一個叫秋實的男人為玉蘭種下的,那年他們剛結婚,這棵玉蘭樹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後來他們有兒有女,又多孫多福。玉蘭一年逾一年凋零,玉蘭樹卻一年逾一年結實,深深紮根在小院裏,春日開花夏庇蔭,秋天結果冬挂白,玉蘭相信萬物有靈,她的玉蘭樹一定在庇佑她,庇佑她的一家。

玉蘭和秋實最喜歡她們的第一個金孫,體諒晚輩辛苦,她們便把金孫接到小院裏住。

金孫剛來的時候,身高還不及玉蘭樹最矮的枝桠,春深了,玉蘭花瓣從枝頭掉落在地上,金孫追着它們跑,每次都在快要抓到花瓣的時候失手,急得直哭。

玉蘭便把金孫抱到自己的腿上,往他嚎啕的嘴裏塞一塊糖,初是淡淡的苦藥味,不過片刻舌尖就會感覺絲絲的甜,甜意悠久,金孫便不再哭了。

玉蘭告訴金孫,花的盛放和凋零像日升月落一樣自然,不必苦苦追逐,落了地就随他歸于塵土,我們只要記住它綻放時的美麗,并且期待來年春日再次相見。

玉蘭逗笑金孫的時候,秋實就坐在她們對面靜靜地看,臉上帶着的笑容很暖,催化了一整個春天。

花瓣零落成泥,碾于塵土,第二年再從塵土裏汲取營養,完成生命的循環。

那人呢?

如果秋實跌倒了,身體碾進了土裏,第二年的春天還能夠再見到他嗎?

秋實的生命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輪回?

玉蘭不知道,所以她只好靜靜地等。秋實出事的慘狀玉蘭沒有去看,像是故意不去打理地面上凋零的花瓣那樣,玉蘭也故意不去查看秋實最後的樣子。

玉蘭站在樹旁,小心地撫摸搖搖欲墜的花瓣,像是在用她的溫柔告慰亡靈。

出了事之後,玉蘭仍舊日複一日地生活,洗衣做飯,含饴弄孫,每次掉下淚珠就往自己的嘴裏塞顆糖吃。

因為不知道秋實什麽時候回來,她守着她的玉蘭樹,兒女勸了很多次也不願意離去。

玉蘭不走,金孫便不得不适應一次次的離別。玉蘭告訴他,每次離開時都要開心,因為秋實離開那天也是笑着的,他告訴她自己要去給家裏的貪吃鬼買糖,眼神裏是帶着揶揄的疼愛。

因此玉蘭和金孫的每次分別都沒有眼淚,誰要是想哭了,就含一塊糖吃。玉蘭說,人生當如這般,哭着來,笑着去。

她一語成谶,最後一次送別金孫時也仍舊笑着,一只手撐在玉蘭樹幹上,一只手的手心裏還攥着顆糖,永別也被渲染得溫馨。

今年玉蘭花開的時候,玉蘭走了。

玉蘭是笑着走的,秋實正等她。

作者有話說:

本周的榜單輪空了(跪……

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但這也不算出乎意料,畢竟我這文的數據真的太差。

不管了,先寫吧,調整目标,最近的目标就是每天都更新,攢攢小粉花——

最新評論:

【太太好好休息啊,多喝點骨頭湯】

【按爪爪】

-完——

19、校園廣播知道的太多了

噓!

金升在外婆出事第二周的周五回到了學校,狀态是肉眼可見的消沉。

不少同學過去關心他,他語氣平靜地回複他們「謝謝關心」或者「我好多了」,說完轉過身,繼續盯着課本看。

整整一個上午,金升都在認真地盯着課本同一頁,視線裏是扭曲的字體,頭腦一片空白,他自認為已經準備好接受現實,可當他坐回熟悉的教室裏,面對熟悉的同學和老師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沒能釋懷半分。

最親近的家人走了,走的時候他沒能陪在身邊,每次想到這裏他就覺得痛心。

夜半夢醒,滿眼蒼涼,外婆走得決絕,竟是夢裏也不願來找他。

江安在午休快要結束之前離開座位,他叮囑金升一定要坐在教室裏,不要去衛生間,也不要不等他就下樓打水。金升答應了他,他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

五分鐘後,校園廣播裏突然傳來江安的聲音,他說:“大家好,這裏是珍華中學廣播站,我是今天的播音員,來自高二(四)班的江安。”

金升在座位上坐直了,江安的聲音通過教室前後的音響傳出來,像是一團毛絨絨的小動物用額頭磨蹭他的心口。

“今天我們繼續朗讀大家的投稿,首先是一篇匿名投稿,題目是《太陽》。”

這是江安成為校園廣播站的播音員的第一天,負責素材的同學讓他在素材庫裏随便選一篇文章朗讀,他便順勢拿出了這篇文稿。

這是一篇由江爸撰寫的回信,昨晚江安突然傷感,抱着父母委屈地嗚咽,江爸很快就掌握事态,鼻頭發酸,于是提筆以長輩的立場給金升寫了一封回信。

江安将兩封信讀了又讀,後來抱着它們睡着了。

“小太陽照耀進我家的時候,還不及院裏的玉蘭花枝高。他昂着小腦瓜對我笑,聲音很是幼拙,問我:“外婆外婆,這是什麽花呀?”

聲音是白色,小手是花瓣,笑臉像太陽。

小金孫在玉蘭樹下長大,小太陽時時照拂玉蘭,花謝葉生,果熟蒂落,度過了秋,轉眼就是春天。

我的小太陽也越來越燦爛,光芒和煦溫暖,驅逐了我心裏最後一點悲傷,每次的分別并不痛苦,因為等待他回來的日子也閃閃發亮。

“下次再見面,我的小金孫會有怎樣的成長呀?”

我常常坐在屋檐下,望着院裏的玉蘭樹想。陽光穿透綠葉,落了滿院影影綽綽;

雨水滋潤根莖,挂了一樹穗果月香。

我想不出,玉蘭樹也是無言,因為我的小太陽擁有巨大的潛力和能量,總能創造出超越我們的想象的圓滿。

未來雖然不可預料,但我卻時常牽挂他的現在。

我的小太陽有沒有吃飽穿暖,是不是偶有憂愁?

如果我對他講,天寒添衣,酷熱忌涼,會不會嫌棄我羅裏吧嗦,惹人厭煩?

寒風席卷枯枝落葉,能否将我的叮咛也卷去給他?

我願他展翅高飛,翺翔天際,也願他多得休閑,安于天命。

我盼他金榜題名,心想事成,更望他無疾無憂,且行且樂。

我的小太陽不必兼濟天下,如果被烏雲擋住了,一定以雲為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最最盼他,食溫餐,交好友,遇良緣,樂天命。

自然更替,新舊交疊,分離都是暫時,玉蘭與你相見于年年春日,玉蘭念你安樂于時時秒秒。

臨別囑咐,望你三餐飽食,三餐飽食。”

江安的聲音溫柔,一字一句都是心意。這篇稿件不似命題或半命題作文的行文流程,甚至連散文随筆都不算,它只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知所起的關心和惦念,帶着些墜入情網、豁天豁地的魯莽,甚至冒險。

信讀完時接近上課時間,江安深呼吸,結束了他的第一次播音,他對着麥克風告別:“今天的佳文欣賞欄目就到這裏,謝謝大家對播音站的支持,也歡迎更多同學踴躍來稿。”

他慢慢按下操作軟件上停止廣播的按鍵,合上稿紙,攥着拳走出了播音室。

校園廣播站位于教學樓七層靠裏的教室裏,附近有各個興趣組的活動室,這條走廊盡頭就是校長室。上課鈴即将敲響,整層樓鮮有人跡,空蕩又安靜。

江安鎖上門,轉身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的金升。

金升好像正在難過,也好像沒有;

他邁步走近江安,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跟他道謝。江安說「不客氣」。

江安還告訴他,“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

金升緊緊地抱住了他,他也用力回抱着,手臂使力,力量仿佛有聲,正告訴他,“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這世界上還有很多的好事情。”

就比如這個當下,江安的臉埋在金升的胸口,聲音悶悶地邀請,“我爸說晚上他要下廚,讓你嘗嘗我們家的私房大餐。”

金升這才放松語氣,脊背上的肌肉也有所舒緩,他回答江安,「好」。

金升其實不大敢去江安家,他心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江安的父母;

可他又對江爸江媽充滿深深的、深深的感激。

好長一段時間裏,江安一放學就往金升家跑,江爸來回接送他,時不時地給他們帶些江媽炖的排骨還有營養湯。

金升的狀态沒辦法招待江爸,只能看着他把江安送來,隔幾個小時再開車來把他接回家;他告訴江安,“明天就別來了。”江安不願意,第二天抱着更多的美食摁門鈴。

金升有些厭食,保姆給他準備好三餐,他連舉起筷子的力氣都沒有。

只有江安來了,一進門就張羅着熱菜排盤,金升不吃他便噘着嘴,可憐兮兮的,自己也陪着他挨餓。

于是金升每天都會等着江安來家裏一起吃晚飯,每天都會多吃一點,江安便會笑眯眯地誇他「真棒」。

他喜歡江安對他的所有的誇獎。

他原以為江安的父母只是看他一個人在家待着可憐,才讓江安每天過去陪陪他的。

沒想到現在他都恢複精神銷假返校了,他們還願意邀請他去家裏吃飯。

而他不僅消沉了那麽多天,給他們增添諸多不便;

最要命的是他還拉着人家的兒子早戀,給他們的寶貝兒子寫了很多不像話的文章,想到這裏,他對于江家父母的感情已經變得複雜,融合着很大濃度的感激與尊重,夾雜着不少劑量的心虛與慚愧。

金升曾聽朋友聊起來,說他跟小對象牽手壓馬路的時候剛好碰到了她爸爸開車經過,對象先是認出了車,跟他提了一句,朋友馬上側身,一撐手就翻進了馬路邊上的的小區裏,動作之迅速有如閃電。

朋友跟他總結:“所以說,任何人碰上對象的父母都會爆發潛能,抱頭鼠竄。”

現在好了,金升不僅沒有抱頭鼠竄,還迎難而上,主動獻身,溫順地站在江安的身後等他打開家門。

進了門,江爸江媽正坐在客廳包馄饨,頭都不擡,語氣也随意,“你們回來了?趕快換上鞋,洗個手過來幫忙吧。”

金升有些愣神,他設想他們會對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關照,就像他前幾次來到他家做客那樣,沒想到這次他們的态度比以往随意,漫不經心得。

江媽轉過頭,看到金升還杵在玄關,“小升你幹嘛呢?快點過來幫忙,在家裏吃飯就得勞動。”

身旁的江爸搭腔,“就是,不勞動就沒有飯吃,你和安安都一樣。”

江安先換好鞋走進門,皺着眉頭,“我們上了一天的學累死了,能不能休息一會兒在幫忙啊?”

江爸瞪他,“累什麽累,我和你媽不是也上了一天班回來做飯的麽?你和小升還有王師傅送回家,路上也休息夠了,快點過來幫忙!”

江安嘴都撅起來了,拉着金升去衛生間洗手,不住地嘟囔:“我包的馄饨不好看嘛……”

溫熱的水流滑過手背,金升仍是恍惚。江安關上了洗手間的門,啄他臉頰,“別多想啦,我爸媽把你當兒子對待呢,他們希望你來家裏的時候可以少一點拘束,他們就先跟你放下架子了。”

金升仍有忌憚,用下巴蹭了蹭他頭頂的軟發,悄聲說,「知道啦」。

洗完手走出來,金升被江爸江媽叫去包馄饨,江安則因為技藝不精,被指使去洗菜擦絲了。

起初,金升手裏抓着馄饨皮,一臉尴尬地坐着。江媽給他示範了一次,又捏着他的手帶着他包了一只,他一點就通,包到第五只的時候已經跟江爸江媽包得差不多精致了。

江安備好了菜之後湊過來看,金升的神情專注,指尖用力掐出花邊,指下的餡料鼓出恰當飽滿的橢圓。

江媽對他贊不絕口,瞅了瞅身邊的這個,“得,現在論包馄饨小升也是你的老師了。”

江安還是沒心沒肺地笑,眼睛裏都是崇拜,“金升金升,你好厲害啊,你怎麽做什麽事情都這麽厲害呀?”

金升想告訴江安不要再這麽看着他了,這樣下去,他會很想擁抱江安,也會很想流淚。

金升在江安家待了四個多鐘頭,包馄饨,打下手,飯後還和江安一起洗碗,分享同一塊巧克力蛋糕。

金爸慈愛地看着和江安擠在一起挖蛋糕吃的金升,說:“小升,我想安安應該已經把我寫給你的東西拿給你看了。”

金升放下叉子,看着江爸。

“未經你同意就站在大人的立場給你的作品寫了回複,希望你不要介意啊。”江爸說。

看到金升搖着頭笑了,他才繼續說,“越長大你就越會經歷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但你要知道,只要生活還在繼續,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你是個優秀的孩子,你的未來一定會很精彩,你要做好準備擁抱它啊。”

這天的結束,是金升心情輕快地從江安家離開。江家人坐在沙發上看綜藝,跟他揮手,“小升随時過來吃飯!”

江安本來想着送他,奈何節目裏嘉賓正在一起進行緊張的游戲,扣人心弦,江安根本分不了心。

他的目光鎖定電視機,又問一遍;“不能等一會兒再走麽,我看完這個就送你你下樓。”

金升撐了撐他的肩膀:“你先好好看電視吧,我到家了給你打電話。”

坐上車,他給江爸發信息:我覺得我的玉蘭一定就是這麽想的。

這個晚上金升睡的不錯。

作者有話說:

今天好早好早,嘿嘿——

最新評論:

【這本書我看的好感動,好看了!希望大大能一直堅持寫下去,這種溫馨充滿愛的文字,早晚會火!!】

【嗚嗚嗚】

-完——

20、運動會知道的太多了

噓!

江安和金升的戀愛有些青澀和魯莽,細細地瞧,卻滿是蜜意和牽絆。

江安很崇拜金升,金升很依賴江安。如果金升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樹,那江安就是他的陽光、空氣、水和養分。

金升這麽跟他講的時候,他倆正在空曠的體育場上。江安有些顧忌場合,只輕輕把身體貼向金升的身側,甜甜地跟他笑着。

春天裏氣溫升得很快,沒過多久就在室外看到了星點稚嫩的綠意。

他們倆都很喜歡在午休的時候出來走走,走着走着,金升就會找到一處僻靜,然後把江安按在牆上接吻。

他們都換掉了厚重的冬季校服,擁抱的時候感覺更貼近一些,江安被抱着的時候,忍不住喃喃謂嘆:

金升金升,你好高啊。

金升金升,你的肩膀好寬啊。

……金升……你抱我抱得太緊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校際運動會,他們讀高二,老師站在講臺上叮咛,這将是他們高中生涯裏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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