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場面一度很尴尬
沈明瑗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陸晨風所見的畫面,夏桐和一個年輕男人并肩踏入宴會廳。
宴會廳頂上懸挂着的水晶吊燈發出的光芒,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喲,看來你沒跟你的小女友說今天要來我這裏。真不巧,撞上了。”沈明瑗提着裙擺,緩步走到陸晨風的側後方。
陸晨風不理會她,向夏桐的方向走去。
“你這人怎麽這樣,我看你是頭頂綠成一道光。”沈明瑗緊跟陸晨風走過去。
夏夜的目光穿透衣香鬓影的人群,注意到了陸晨風。
他的嘴角彎了一下,顯然是認出了陸晨風。他故意把手放到夏桐的腰上,向陸晨風示威。作為一個合格的“護妹狂魔”,他早就對妹妹身邊的人做了徹底的調查,自然不會認錯陸晨風。
夏桐注意到他腳步的停頓,奇怪地問 :“怎麽了?”她背對着陸晨風,對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夏夜随手從舉着托盤路過的侍者那裏拿了杯香槟,塞進夏桐手裏:“先喝杯酒。”夏夜壞心眼地想,一會兒她可能需要壓壓驚,他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陸晨風看着這一幕,快被夏桐這個笨蛋氣暈過去,別人叫她喝酒她就喝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怎麽不見她這麽乖呢?
所以,當陸晨風陡然出現在夏桐眼前的時候,她被吓得差點握不住杯子。夏夜還狀似親密地跟她胳膊貼着胳膊,被她條件反射性就推開了。
夏夜表情痛苦地抱着被夏桐推開的手臂,在心裏暗罵,這麽久不見,他竟然忘了她有“銅拳鐵臂”,這就叫自作孽。
夏桐看着陸晨風:“你怎麽在這裏?”
陸晨風不管不顧,牽了夏桐的手就往外走:“你跟我來。”
被拽着走的夏桐扭頭沖夏夜揮揮手:“回頭見。”
被陸晨風丢在身後的沈明瑗,看見他們兩個離開宴會廳的背影,臉上沒有太多憤恨不滿,反而摸着脖子上的項鏈,很玩味地笑了一下。陸晨風,夏桐,這兩人還真有意思。
她從樓上下來,不小心踩了一下裙擺,同樣被抛棄在人群裏的夏夜正巧走過去,扶住她,夏夜與她目光相撞,眼前一亮。沈明瑗看了一眼夏夜,她的笑容暴露了她的內心: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哥們兒。
那邊,陸晨風臉上的顏色從青到白,再從白變紫,看見夏桐沒心沒肺的動作,他的臉好像一個色彩缤紛的調色盤。
把夏桐塞進車裏,陸晨風系好安全帶,喊她:“開車。”
夏桐洩氣道:“你把我拽過來就是叫我當司機?”
電視劇裏的男主人公生氣的時候,都是載着女主角猛踩油門,在公路上高速飛馳的好嗎?
“坐我開的車,你敢嗎?”陸晨風淡淡地道。
“有什麽不敢?”
“我不敢。”陸晨風回答,“開車。”
夏桐按照陸晨風指的路,一路開到江邊。
身材修長的陸晨風率先下車。入夜寒涼的江風吹過兩人的面龐,夏桐身上穿着沒兩片布料的小禮服,瑟縮地抱住自己的雙臂。
陸晨風走在前面,身後卻好像長了眼睛似的,他沉默着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夏桐圓潤的肩上。
江面上點綴着零星的燈火,濕潤的泥土香氣和過分充沛的水汽鑽入鼻尖,筆直的道路陡然在盡頭拐了個彎,似乎有些小船停靠在岸邊,黑夜之中夏桐看不真切。他們兩個慢悠悠地沿着小道走,路燈昏黃,飛蛾亂舞,眼前的景象仿佛蒙上一層濾鏡,變成穿越時光存在的老膠片。
陸晨風的重點顯然不是帶夏桐看風景,他問:“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哦,他啊,夏夜……”夏桐停頓了一下,“一個普通朋友。”
夏夜的臉長得那麽紮眼,看一次一定不會忘記,只要一打聽,就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夏桐也不打算隐瞞夏夜的身份。只是,就算知道夏夜是什麽人,也很難聯想到他們兩個是兄妹,因為他們從性格到長相,甚至是選擇的人生道路,都南轅北轍。
“夏夜?”果然,聽了這個名字,陸晨風皺起眉頭。
沈家招待的重要客人,就是他。
他又問:“你什麽時候和這種人攪和到一起去了?”
這一回輪到夏桐皺眉了,雖然她哥的名聲确實不怎麽樣,但是聽到男友批評自己的哥哥,心裏總歸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說:“那你呢,不是說要和韓助理吃飯嗎,為什麽會跑到沈明瑗的酒會上去?”
要是我不來,你們是不是還打算發生點什麽故事?兩個人看着彼此,心中的想法一模一樣,場面一度很尴尬。
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夏桐決定編個好聽的故事,其實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只不過她隐瞞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她說:“我跟夏夜在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
青梅竹馬?陸晨風的眼睛裏寫滿了這幾個字。
“不是你想的那樣。”夏桐嚴肅地說。
“我什麽都沒想。”陸晨風打死不承認,但他身上的醋味已經飄出八丈遠,恐怕此刻整條江水都是醋味的。
“以前因為經常轉學,我在學校裏面不是很适應,中間還有幾年沒上學。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我對校園環境覺得非常陌生,是夏夜幫了我。”
其實這個故事要這麽聽:中間幾年不上學,是因為學校教的課程進度太慢,于是夏桐就在家跟父母重金聘來的老師學習。
陸晨風抓住的重點卻不是這個,他關切地問:“你被人欺負了?”
夏桐拼命搖頭:“沒有,別擔心我,都是過去的事了。只能說,有時候人在成長過程中太優秀,也是一種負擔。”夏桐非常不要臉地挺胸,甩頭。青少年時期,同學之間的關系有些微妙,嫉妒也好,冷漠也好,往後回想起來,似乎只是一種不成熟的情緒。
繼續說回夏夜,夏桐接着道:“夏夜找我呢,是因為他受了非常嚴重的感情創傷,他的前女友就在宴會廳裏。他哭着求我,一定要幫他演戲,他不能輸給前女友。他一個大男人都哭成那樣了,我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能袖手旁觀嗎?”
陸晨風暫時接受了她的這番說辭,突然,他問:“沒聽你說過你的父母,他們是幹什麽的?”
“他們是小生意人,不過後來……”夏桐仔細斟酌了一下措辭,“我們家做生意失敗了。”
頂着“做生意失敗的小生意人”的稱號的夏父、夏母,在家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夏母擦擦眼角,憂郁地跟老公說:“一定是女兒想我們了。她在外面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還可能被男孩子騙,這可怎麽辦?”
然而,實際情況是,夏桐在外面逍遙快活,時不時就露出美滋滋的笑臉。
“那你跟沈明瑗又是怎麽回事,老實交代。”她問。
沒想到陸晨風并沒有和她說沈明瑗的事情,而是作為交換,和她說了另一段往事。
兩人來到一個無人的小碼頭,夏桐本以為他們是無意間走到這裏的,卻見陸晨風熟門熟路地領着她來到一棟木屋前。木屋的門上挂着一把鏽跡斑斑的小鎖,它對陸晨風來說形同虛設,兩三下就被他打開了。
他轉頭,看見夏桐傻愣愣地看着他。
夏桐心想,腿哥還有這種特殊技能?
陸晨風眉眼柔和,說:“我小時候喜歡躲到這裏,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它還在。”
木屋看得出有人住過的痕跡,但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裏面落了一層灰。陸晨風打開吊燈,燈光不穩定地閃爍兩下,發出輕微的電流聲。他懷念地看着屋裏的擺設,塑料椅堆疊在角落,周圍散落着幾個空木箱。他看見夏桐穿着高跟鞋,貼心地找了把椅子擦幹淨,讓她坐下。
“我以前逃課跑到這裏來看碼頭來往的船只。後來我高中畢業的時候,開通了連接葡萄洲的江底隧道,洲民不需要這個碼頭了,貨運也用不上它,這裏就漸漸廢棄了。再過幾年,這裏就再也看不出半點原來的痕跡了。”
“你會逃課?”夏桐驚訝。
“看起來不像嗎?我不僅逃過課,還很早就離家獨立了,怎麽樣?”
夏桐看着他,只是微笑,沒有再說什麽。搖晃斑駁的燈光下,她身上的暖意從靈魂深處蕩開。
陸晨風同樣安靜,他們并肩望着窗外,風在嘆息,他似乎等這一個笑容已經等了很久。
良久,陸晨風繼續說:“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你想她嗎?”
半晌,陸晨風悠遠的聲音傳來:“想。”
“我很想安慰你,擡頭看天上的星星時,一定有某一顆,是你的媽媽在看着你。”她輕嘆,“但現在好像不太行了。”
“嗯?”
“因為多數時候,你擡頭看到的是霧霾。”夏桐努力抖機靈,只為博藍顏一笑。
陸晨風彎起嘴角。
“穿過霧霾,依然是群星。”他說。
陰霾會散,只要擡頭望天,就會想到今夜星光下有你陪着我。
第二天,夏桐打電話給夏夜,找他算賬。
“在陸晨風面前你還跟我搞那麽親密,你是看不得你妹找到終身幸福嗎?”
“你怎麽知道他就是你的終身幸福呢?你親自試過嗎?”
“什麽?”夏桐愣住了。
“網購都要先驗貨,再評價。換你就成了一錘子買賣,多不合适。我是好心,讓你們的愛情多經歷一點考驗。”
夏桐猛然反應過來,反擊道:“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小心鐵杵磨成針。”
在夏夜說話之前,她迅速切斷通話,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日子還是照樣過,夏末秋初,城市飄着桂花香。
“我去上課,腿哥,回來時我順道去趟超市,要我帶什麽吃的給你嗎?”
“酸奶吧。”
“知道,草莓味的嘛。”夏桐了然,誰能知道,叱咤風雲的海神竟然有這麽粉紅少女的口味。
到了學校,夏桐發現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好像她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似的。
正巧看見尤琳走在路上,她忙追上去,用胳膊肘碰了碰尤琳:“今天的氣氛有點怪,你有沒有發覺?”
尤琳正在看手機,夏桐從背後鑽出來,把她吓了一跳,手機差點脫手甩出去,見是夏桐,她連忙把手機藏在身後。
夏桐機敏地眯起眼:“看什麽東西看得這麽入神,也給我看看。”
“班會通知,你自己看郵件。”
“是嗎,哦……”夏桐假裝自己不感興趣,結果趁着尤琳放松警惕的時候,一把奪過她的手機,“讓我看看,你在撩哪個男人?”
随着手機屏幕亮起,夏桐的神情暗淡下來,原本的輕松笑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和隐隐的怒氣。
“這消息最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好像是論壇上的一個帖子。”
“校外論壇?”夏桐皺眉。
“你別看了。”尤琳勸她。
“火都燒到眉毛了還不看,難道要等着登上校園醜聞榜,往後被師弟、師妹們瞻仰無數年?”
夏桐看得非常仔細,最後都快被氣笑了,樓主說得事無巨細,好像親眼見到的一樣。
樓主非常貼心地給大家講了一個現實魔幻主義愛情故事,帖子內容是這樣的:灰姑娘飛上枝頭變鳳凰,終于哄得王子要把她迎進宮殿,不料此時灰姑娘居然劈腿黑騎士,不過這個黑騎士的坐騎不是駿馬,而是檸檬黃色的跑車。
看到這裏,應該很明顯了,雖然樓主給夏桐、陸晨風,還有夏夜都用了代號,但是他有意無意地透露的信息,早讓好事者扒出了夏桐的在校生身份,網上對夏桐議論紛紛。
當然,最惹人注目的是她和陸晨風被坐實的戀情。他們不曾刻意遮掩,微博上的互動都是兩人正在談戀愛的有力證據。所以自然不難推測,海神的女朋友就是夏桐。據說,夏桐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四處打工,但是她和陸晨風頻繁地一起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她打工的消息。所以,恐怕是陸晨風給了她不少的經濟援助。沒想到夏桐這個女生小小年紀卻這麽有手段,長了這麽多心眼,也不知道她是吃什麽長大的,居然還背着陸晨風勾搭跑車男。
春風又綠江南岸,這個世界充滿綠色啊。這個帖子還配有圖片,樓主充分滿足了吃瓜群衆的好奇心,聲稱“求錘得錘”,絕無半句假話。
帖子裏,樓主分析得頭頭是道。
論壇裏爆出這個帖子以後,範圍和走向都有些失控,消息轉了好幾手,從論壇到微博再到微信朋友圈,夏桐沒想到,自己用這個方式成了輿論中心的女主角。
而陸晨風呢,莫名其妙地成了這一天被全世界捧在心尖上的男人。
“這純屬胡說八道!桐桐,你冷靜點,千萬別沖動做傻事。你就打死不回應,等風頭過去。”尤琳握住她的手,給她出主意。
夏桐把手機塞回尤琳的手裏:“琳琳,這件事你別管。”
“你別急呀,我已經第一時間聯系了杜彥希,他說方璞很擅長這方面的技術,肯定會幫你定位消息的源頭,找出污蔑你的那個人。”
世界上最難恢複的損失,就是名譽損失。
三人成虎,這時候無論這樣的八卦是真是假,人們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這件事一團亂麻,要從何開始整理呢?
夏桐腦海裏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陸晨風。
“我去找腿哥。”
走到家附近的時候,夏桐沒忘記去買陸晨風要的草莓味酸奶。剛一進門,腳步就停在了玄關,她聽見裏面有激烈的争吵聲傳來。
陸晨風的父親又來了。
他來這裏,只為了一件事,就是反對陸晨風和夏桐的戀情。從兩人的争執內容來分析,他們應該還沒有看到帖子上的傳聞。
“陸先生,我覺得你管得太多了。”陸晨風在怒發沖冠的陸敘面前,仍保持克制冷靜。
“你喜歡她哪裏?H城那麽多各方面條件都優秀的女孩子愛慕你,你就挑不出一個中意的,非要這個春桐還是秋桐嗎!”
“是夏桐。”
“好,夏桐。她和你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戀愛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忽略相處中真實的矛盾。經濟和成長背景的差距,注定你們不屬于一個世界。”陸敘的話透着一股腐朽陳舊的黴味。
“那你呢,當初你和我媽在一起的時候,你們是一個世界的人嗎?”陸晨風的問話像是一把刀,直直紮進陸敘的心髒。
是啊,當初陸敘一窮二白的時候,婉儀也沒有流露出過半點不滿。
“你究竟喜歡那個小姑娘什麽?離開你,她恐怕連房子都租不起!”陸爸恨鐵不成鋼。
陸晨風與他平靜對視,說:“我就喜歡她的窮。”
噗!夏桐站在門口,差點吐出一口血來。喜歡她的窮,這是什麽說法?但是她很快發覺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并不窮。她心裏一樂,難道她要成為全城第一個因為不夠窮而慘遭分手的女朋友?
陸晨風又說:“我們不僅要談戀愛,我還要跟她結婚。她一輩子都是窮人也沒關系,我養她。”
“胡鬧!”陸父動了真氣,“你故意找這樣的女人來報複我,是不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聲音顫抖。
陸晨風沉默半晌,沒有否認:“是,我偏不想讓你如意。你很喜歡家底豐厚的?我偏找一個一無所有的。”
“你就這麽恨我,恨到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
“你心裏清楚。”
“你這是屁話!”
夏桐站在門口,腦袋“嗡”的一下,仿若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嚨,灼燒感從喉管一路蔓延至腹腔。塑料袋裏的草莓酸奶因為氣溫的變化表面上挂滿了水珠,花花綠綠的商标黏在袋子上,就像夏桐此刻的臉色一樣難看。
這一回,她笑不出來了。
所以說,金錢和愛情短兵相接,有時候,“沒錢”也會是愛情發生的必要條件。那她恐怕要讓陸晨風失望了。
“你才放屁!”突然,一聲輕喝在夏桐耳邊響起,小小的公寓裏炸開了鍋。
陸晨風沖出來,看見門口站着的夏桐,還有她身後的人——夏夜。
“你怎麽來了?”夏桐問道。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夏夜瞪她。
夏夜還穿着帶着酒店LOGO的定制睡袍,黑色絲絨紅色繡線,頭發半幹,顯然是匆忙跑出來的。
“你別瞎摻和,我有話要跟他說。”夏桐說。
“說什麽說,被人利用還替人數錢,你沒有自尊心嗎!”夏夜這一次真的動怒了,他看着陸晨風,對他說,“你讓我很失望。”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夏夜扛起夏桐,跑了。
跑了就是字面的意思,是個動詞,同時還表示短時間內的移動狀态。
夏桐被夏夜扔進車裏,她一進車裏,夏夜立刻從裏面鎖上車門,他一腳油門,帶着她離開她和陸晨風的公寓。
陸晨風追出來,只看見汽車開走的背影。
他在街邊伫立,跑下來的時候掉了一只拖鞋,腳上的白色襪子沾染上灰塵,變成沮喪的灰色。
他回到家,發現陸敘已經離開。他俯身從腳邊撿起夏桐買的酸奶,有一盒稍微有些漏,他把那一盒酸奶拿出來,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幾上。愣怔了許久,他撕開杯蓋,一點一點把它都吃了,甜膩的紅色果肉咬在嘴裏變成無端的酸。
這一個兵荒馬亂的下午,陸敘、夏桐、夏夜,一個接着一個,讓他應接不暇。窗外的家鴿有節奏地“咕咕”叫着,偶有扇動翅膀的聲音落入他的耳中,雲翳遮住刺眼的陽光,室內光線忽而暗下,他感到困倦。牆上的挂鐘永遠旁若無人地走動,嘀嗒、嘀嗒……仿佛不知疲倦轉動的石磨,要把光陰磨出一絲禪意。
陸晨風心想,這空蕩蕩的房間太安靜了,他睡一會兒也沒關系吧,于是他合上了雙眼。
另一邊,夏桐和夏夜鬧翻了天,準确地說,是夏桐單方面地折騰夏夜。
“你快停車,把我放下來。”夏桐兇惡地瞪他。
夏夜輕哼,不理睬她。
過了半個小時,夏桐急了:“你這是在往哪裏走?這是去機場的路!”
眼看機場就在眼前,夏桐服軟,走溫柔路線:“哥哥,好哥哥,你最愛我了是不是?我現在不能離開H城,這是我的戰場,你什麽時候見過夏家的孩子不戰而敗,棄城而逃的?”
夏夜終于說話了:“可也沒有給夏家丢臉的。老妹,我明知你那攤子事是個坑,我也不想往裏跳。但是,這是大哥交代的任務,他要你即刻回D城。你能理解就執行,不能理解就在執行中理解。大哥的原話我轉達給你了哦。”
“你老實告訴我,你拿我跟大哥交換了什麽東西?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單純地關心我。”夏桐差點把夏夜勒死。
“你這個擁有怪力的女人!我還能交換什麽,大哥知道我名下的所有賬戶,他說不把你弄回去,就讓我嘗嘗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的滋味。你忍心看你哥活得那麽慘嗎?錢和你,我當然選錢。”
夏桐氣得直翻白眼。
看到兩個保镖在機場等着他們的時候,夏桐就知道,她鐵定要回家了。
他們走在機場內,路人不斷矚目夏夜的特殊裝扮。夏桐嘲諷他 :“你看你,大白天的穿着酒店的睡袍出來,是不是沒幹好事?”
“我去買個東西。”
“什麽?”
“給你買去污粉,不要嗎?我這是因為昨晚失眠導致睡晚了,今天正在酒店冥想,誰知道就收到定時炸彈。”
“好吧,你說在冥想就是在冥想。”夏桐搖頭。
她嘴上随意地說着話,心裏惦記的卻都是陸晨風。她不知道怎麽開口問他,喜歡她是出于對家庭的報複心理嗎?如果,她和他想的不一樣,他是不是就要把這份喜歡收回?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窮其一生都在拼湊彼此眼中完整的模樣。但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總有些遺落的部分,總有些不想給別人看到的人生碎片。夏桐藏起的那片碎片是她的家庭,那麽,陸晨風的呢?
飛機飛過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弧線。
杜彥希給陸晨風打了無數個電話:“老大,你終于接電話了。”
陸晨風用手抵着沉重的腦袋,艱難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望向窗外,已經是深夜。
聽杜彥希說了論壇帖子的事情,陸晨風才知道為什麽夏夜走的時候表現得那麽生氣。
挂斷杜彥希的電話後,他忙打電話給夏桐,只聽到“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陸晨風的心裏隐隐有一些猜測,他找到韓助理,讓他查出拍攝這些照片的人。這個時候,他越是想要把夏桐找回來,就越需要冷靜。
沈明瑗見陸晨風沒有去學校上課,請了病假,便去到他家裏探望。陸晨風一開門,憔悴的樣子把沈明瑗吓了一跳。
沈明瑗問他:“你這是怎麽了?”
陸晨風沒讓她進屋,像一座山一樣站在門口:“有事嗎?”
“同事,關心你一下,不行?”
“行。那你現在已經關心過了,可以走了。”
沈明瑗每一次和陸晨風對話,都覺得她為什麽就非要看上陸晨風呢?可能是距離産生美吧,現在和他接觸多了,真的容易得心肌梗死。
陸晨風目光淩厲,審視地看着她:“是你嗎?”
“什麽是我?”
陸晨風沉默兩秒,打量她:“最好不是你。”
沈明瑗敏銳地問:“夏桐呢?吵架了?為了網上的小道消息?還以為你們有多麽情比金堅。停,陸老師,你瞪我有什麽用,還真當我是惡毒女配啦?女朋友丢了,使勁追呀!”沈明瑗恨鐵不成鋼,放下手中的果籃,“我這次是真的代表校方來看望你,別多想。陸老師,加油。”說完她還真就潇灑地走了。
被沈明瑗這麽一打岔,陸晨風好像開了竅。
他锲而不舍地給夏桐撥電話,等打通的時候,卻是夏夜接的電話,陸晨風問:“夏桐呢?”
“她還在睡覺,沒醒。”夏夜故意暧昧地說。
陸晨風卻沒有上當,他說:“流言的事情我會處理好。我想見她,你們在哪裏?”
夏夜倒也沒有過多為難妹妹的男友,見陸晨風态度誠懇,便說 :“想找夏桐?給你三天時間,處理好亂七八糟的事,然後來D城。她見不見你,就看你的誠意了。”
放下手機之後,陸晨風的臉色沉下來,他想到一個人,于是沒有耽擱,取了鑰匙就匆匆出門。
D城,夏宅。
夏宅鬧中取靜,掩映在綠蔭之中。細看便會發現這塊占地七英畝的湖畔寶地上,有一棟由木材、白色石料、大面積的玻璃以及鏽蝕鋼板建構的大型現代風格住宅,經過精心設計,主體建築與周圍的綠植融為一體,仿若天成。若是沈明瑗見了,她一定能夠明白,能在D城這個位置擁有如此住宅的人,已不是簡單的“富貴”二字能夠形容。
穿過庭院,落地玻璃窗的裏面,是站在客廳中央乖乖受訓的夏桐。
“大哥,我錯了。”面對沙發上端坐的夏家大哥,夏桐兄妹兩個只有低頭聽訓的份。
“說說看,你錯在哪裏?”夏玉珩的穿戴一絲不茍,完全看不出有三十出頭的年紀,坐在寬大的深棕色沙發上,不怒自威,雙眼狹長深邃,一派名士風流氣度。他身上的威儀,是常年身居高位運籌帷幄養成的。
夏桐撓頭想了想:“高考不小心考了高分,拒絕了英國的offer,私自跑去H大靠獎學金念書。”
夏玉珩挑眉,想聽聽她還能說出點什麽:“繼續。”
“繼續啊?”夏桐輕咳,“生存能力極強,雖然身上沒什麽錢,但我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別停。”如果夏玉珩用表情包表達自己的情緒,那麽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老幹部式:請繼續你的表演。
他從沒發現夏桐的臉皮竟然這麽厚,一定是被那個叫陸晨風的網瘾小子給帶壞了!
只聽夏桐接着道:“桃花運太好,一出門就遇見我這輩子想要托付終身的真愛。”
“我看你是不想要回你的手機了。你回房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談。”
夏桐心想,收就收。
結果,只聽夏玉珩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所有手機,包括你房間裏面藏的那些。”
夏桐捂胸口,吐血。
管家豐叔最心疼夏桐,跟在後面勸道:“大少爺,千萬別着急,小姐就是這個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有人勸說,夏桐更來勁了,她在心中眼淚泛濫成災,號啕不止,遇上這樣家長制的大哥,怎麽過日子啊?
夏大哥看着夏桐、夏夜,頭更疼了,他曾經無數次想把他們兩個不省心的打包扔出去。
幸好,這幾天父親有急事離開了國內,而不太着調的母親則因為“思女成疾”,去塞爾維亞散心了。
夏桐:媽!說好的想我呢!
過了幾天,夏夜偷偷摸摸地進了夏桐的房間,見她悶悶不樂,他問她:“你要真想拿回手機,我給你就是了,你別說出去。”
夏桐穿了一襲白裙,在身後窗外大片的高大樹木襯托之下,顯得越發消瘦,幾乎飄飄欲仙。
她接過手機,手指無聊地在聯系人上滑動了半天,最後只選擇了尤琳一個人,發短信告訴她不要擔心。
“你要死要活的,不就是為了聯系陸晨風嗎?”夏夜奇怪地問道。
夏桐支着頭,她面前的桌上攤着許多草稿紙,上面寫滿了數學公式。她說:“算了,暫時不想跟他說話。”
夏夜一臉的莫名其妙,女孩子的小心思,真是搞不懂。
大哥讓她反省,她這一反省,就到了她的生日。
這天上午一大早,夏桐還在睡覺,激動的夏夜就把她從被窩裏拽起來。
“哥,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很容易‘德國骨科’的知道嗎?”
太久沒回國的夏夜愣了一下:“什麽是‘德國骨科’?”
夏桐揉揉眼睛,摳了摳眼屎:“年輕人有手有腳的,不能用百度查一下嗎?”
夏夜在心裏告訴自己,不氣不氣,別生氣。
夏桐被他吵醒,起床後才發現夏夜帶了整個造型團隊的人在等她,她滿臉疑惑,不知道夏夜弄出這麽大的陣仗是要做什麽。
“我的大小姐,選吧。”
他身後,恐怕整條奢侈品街上的精品都被搬過來了。
夏桐第一次發現,她居然有個如此啰唆的哥哥。在夏夜的不斷否定之下,她竟用了整整一天完成這個造型。
夏夜雙手扶着她的肩,看着鏡中的她贊嘆道:“美,我妹妹一定豔驚四座!”
夏家在D城的住宅由西、北、東三個方向的建築主體連接而成,他們主要的生活區域集中在西北角,穿堂而過,來到建築的東北角的一樓,才是會客區,家中偶爾會在這裏的宴會廳舉辦一些聚會。
夜幕低垂,夏夜神神秘秘地拉着夏桐,說希望她捧個場,去宴會廳見見朋友。
“大哥還在讓我反省呢,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在家搞事情,合适嗎?”
“今天是特殊情況,我是奉旨行事。”
夏桐一頭霧水。
夏桐不知,宴會廳裏早已有一幫名媛、名流聚齊于此,翹首等待夏家千金的出現。夏家實力雄厚,在戰亂時期的家族遷徙過程中,這個古老家族在海外積累了難以計數的財富,但他們家的人都神秘且低調。這些上層人士,平日想要與夏家人交往,往往是欲投無門,但就在一周前,陸續有人收到夏家千金二十歲生日宴會的請柬。
這是一個信號,神秘的夏家終于要掀開一點神秘的面紗,邁入社交圈的中心。爺爺讓夏夜在H城短暫的露面,也是夏家從幕後走向臺前的序曲。面對夏家抛出的橄榄枝,收到印着夏家徽章請柬的人自然是求之不得,這是一種身份的肯定和象征。所以,當沈家接到請柬的時候,沈父多番叮囑女兒,D城藏龍卧虎,一定要多加小心。
于是,這才有了沈明瑗出現在夏宅的場景。
她置身在一衆名流之中,遠不如當時在H城時那樣耀眼,就像是雨滴沒入大海後泯然于衆。
身邊的人都在三三兩兩地讨論這位神秘的夏小姐:“夏九歌,聽說她在D城念的中學,有人聽過她嗎?”
提問的人收獲的是一片茫然。
喧嚷熱鬧的社交場合中,和這裏的浮華清貴格格不入的是安靜坐在角落的男人。縱覽這浮世衆生,他既不是那個長袖善舞的商業帝國繼承者,也不是運籌帷幄的律政精英,更不是被贊有乃父風範的年輕軍官。有人上前寒暄,自報家門時,他說自己就是個打游戲的,漸漸地,也就不再有人與他攀談。但夏桐一眼就看見了他,他坐在角落,安然自若,甚至有點兒怡然自得,那氣定神閑的氣度,就像夏桐第一次見他那樣,坦蕩清明。
“你把他們都請來了?”夏桐和夏夜站在樓上的暗處,她問。
“怎麽,不想見他嗎?”
“我不在乎。”
“如果你不在乎,當他是空氣又何妨。”夏夜拍拍她的肩。
說不在意,都是假的。
夏桐腦海中閃過從前看過的某句話: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替代,往事、記憶、失望,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無力自拔。對于夏桐來說,陸晨風就是那個無可替代的存在。
突然,夏夜推了夏桐一把:“去吧,你是今夜的主角。”
陡然出現在燈光之下的夏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見她穿着一身Elie Saab淺藍色高級定制禮服,這種藍名為島嶼天堂藍,是介于青色與藍色之間的輕亮澄澈的淺灘海水的顏色,越發顯得夏桐膚白勝雪。她緩步下樓的時候,用薄紗、綢緞層疊設計的裙擺翩翩飛舞,她曳地而行,好像真的有層層水波自身後蕩漾開來。
“她就是夏家的小姐?”
“哇,沒想到是這樣纖巧精致的女孩子。”
“好美。”
議論聲中,只有一個人變了臉色,沈明瑗驚訝地脫口而出 :“夏桐!”
坐在角落的陸晨風擡頭,與夏桐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