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這樣确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

忙活一個晚上,夏桐終于睡到柔軟的床上。

陸晨風也準時睡下。

他的記憶現在還有些混亂,他只記得和夏桐相處的一些片段,還有“夏桐”這個名字。

南方的秋天總是有很多雨水,被水汽包裹着,時常覺得過分潮濕。

雨水就像是無常的心情,忽大忽小,從來不打一聲招呼。就像今夜此時,纏綿的秋日細雨忽然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好像要把玻璃砸出無數個窟窿一般。

夏桐蜷縮在King Size的大床上,有些害怕地看着黑洞洞的窗外。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她特別害怕打雷下雨的天氣,會讓她不自覺地産生生理性的恐懼。能津津有味地看鬼片的夏桐,很嫌棄自己這個嬌氣的毛病,讓她說着“好怕怕”,然後躲進某個堅實的懷抱,她估計會被自己惡心死,絕對不能忍。

一道閃電劈開天空,黑夜一瞬間被撕裂。夏桐差點叫出聲,但是她咬着嘴唇硬生生給忍住了。她很想從被子裏探出頭,打開臺燈,但是她剛剛從被子裏冒出頭,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吓得她又縮了回去抱緊自己的雙腿,蜷縮成一團。

被子留有一條縫隙,透過縫隙,夏桐突然看見一個黑影竄過,然後某種奇怪的觸感落在她的頭上。黑暗裏被放大的恐懼讓夏桐腿軟,她一下子掀開被子,條件反射性地要從床上跳下去,結果“咚”的一聲,她的腦袋不幸結結實實地撞上了牆。

她哆嗦着打開臺燈,才發現讓她狼狽不堪的罪魁禍首是茶葉蛋。陸晨風住院的時候一直是方璞照顧着它,直到他們回家了才把它領回來。

她差點忘了這個小家夥,它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到了她的床底下,玩了好一出潛伏。剛才它大概是感覺到了夏桐的不安,所以跑上來想要安慰她。夏桐舒了一口氣,抱住茶葉蛋 :“蛋蛋,還是你懂得心疼人。”

夏桐話音剛落,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房門被打開一條縫,她無奈地看着房門,這個時間點,除了陸晨風還能有誰?

可他還搞得像是做賊一樣,先推開一條門縫,然後小心翼翼地向裏張望,接着蹑手蹑腳地伸進一只腳,一個錯身進入夏桐的房中。只見他抱着被子和枕頭,故意不看夏桐的方向,掩耳盜鈴地假裝夏桐沒有發現他。

可是,夏桐不瞎呀。

夏桐喊他:“你幹什麽呢?”

陸晨風定住,抱了抱懷裏的被子:“我一個人,怕。”

夏桐心中一動,拍拍身邊的空位:“那你過來吧。多大的人了,打雷還會怕,幸好還有我在,我陪你。”

陸晨風淺淺一笑,空氣裏都彌漫着清新的甜味 :“小桐,你真好。”

“那我先跟你說好,你過來就是睡覺的,沒有別的事哦。”夏桐說。

“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麽?你還有什麽新奇的睡法嗎?”

“沒有,躺下,該怎麽睡覺就怎麽睡覺。”

躺下之後,陸晨風睡在靠門的那一邊,他調暗臺燈的燈光。夏桐睡在另外一個被窩裏,有些僵硬地躺着。

雷聲響起時,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感到陸晨風修長的雙臂……還有雙腿,緊緊纏住了她的身體,勒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費勁地從陸晨風懷裏冒出頭來,艱難地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 :“陸晨風,你是想謀殺我嗎!”

但是和現在的陸晨風講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只見他的表情委屈又內疚,非常抱歉地對夏桐說:“桐桐,對不起,我聽見打雷的聲音,就會條件反射性地……想摟住什麽。”

夏桐摸着自己的脖子說:“那你怎麽不抱被子呢?”

陸晨風理所當然道:“被子怎麽有你溫暖?”

“你當我是熱水袋嗎!”

“當然不是。”停頓兩秒後,陸晨風悶聲道,“你是光源,只要靠近你,就能感受到你的光和溫度,我擔心如果有太多人被你吸引了怎麽辦,我只有你了。”

夏桐非常懷疑,陸晨風不是被砸壞了腦子,而是腦子裏進了糖水,以至于連他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加了雙份糖的焦糖瑪奇朵。

“那我問你,你都記得我的什麽?”夏桐嘴角的微笑洩露了她心底的甜蜜。

陸晨風牽着她的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等到夏桐側臉看他的時候,他又停止動作,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說:“我記得……你玩游戲玩得很差,連玩貪吃蛇都會死,更不要說開心消消樂,它對你來說太高級了。”

夏桐很生氣:“你就不會記點兒好的嗎!”

“好的?有很多呀。比如說,你喜歡吃南瓜,力氣大,雖然你喜歡幹活,但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你都做不好,但好在你做每一件事都很用心。”

陸晨風這座大冰山,失憶了嘴都這麽毒。夏桐決定收回前面的想法,他恐怕不是腦子裏進了糖水,而是吃多了砒霜,一說話就有毒。

“生氣了?”陸晨風後知後覺。

夏桐背過身,閉着眼不理他。

“那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你讓我想想還有什麽關于你的記憶,好不好?”

床頭的臺燈亮着微弱的昏黃光線,陸晨風醇厚的聲音娓娓道來:“我記得,有一天,你把我的花園裏所有名貴植物都給拔了,還嚣張地跟我說,你要種菜。不止如此,你還養了好幾只雞。我當時很生氣,很想把你和那幾只老母雞一起炖了。”

夏桐抿嘴偷笑,心想,沒想到陸晨風心裏還有這樣隐秘的曾經,他當初是怎麽忍住的?

“但是,我現在想起來,那些記憶就像褪色的顏料,淡到快要看不見了。唯有你當時的裝束,寬檐草帽、淺藍色的連衣裙、束起的長發……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我記得,你當時抱了我。”

“那你還記得我是怎麽抱的你嗎?”

“大概是從我的背後抱的吧,就像這樣……”

陸晨風給她示範,從背後抱住她。被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的夏桐,臉不自覺地又紅了,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想要推開陸晨風,腦子卻被他強烈的荷爾蒙氣息熏成了一團糨糊。

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胡說,哪裏是從背後抱的,明明就是她把他打橫抱在懷裏,是一個漂亮的公主抱。

陸晨風的胡子刮得幹淨,他光滑的下巴正巧擱在夏桐的頭頂,兩人有力的心跳重合。兩條遙遠的平行線,終于因為彼此無可抗拒的吸引在這一刻相交。

夏桐背對着陸晨風縮成一團,他結實有力的臂膀環着她的腰,越發顯得她纖細的腰肢不足盈盈一握。

兩人默契地安靜下來,聽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完全忘記了外面惡劣的天氣。

夏桐連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聽見夏桐均勻而平穩的呼吸聲,陸晨風伸手關掉臺燈,他的大手撥弄着夏桐淩亂的長發。夏桐一頭青絲散在腦後,纏繞住陸晨風修長的手指。

借着夜色的掩護,陸晨風俯身偷親夏桐的嘴角,他呼吸的熱氣噴在夏桐的頸間,口中滑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桐妹,我想你。”

這一切,夏桐一無所知。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正像一只小貓似的乖巧地窩在陸晨風的懷裏。當然,這是從夏桐的角度描述,事實上她的睡姿實在不敢恭維,衣衫不整,整個人手腳并用地纏在陸晨風身上。她做賊似的,忙從陸晨風懷裏掙脫出來。

陸晨風睡覺十分安靜,她沒忍住,嘴唇在陸晨風的下巴上蜻蜓點水似的啄了一下。她的手指懸在他的鼻梁上方,緩緩地在空氣裏描繪他俊美五官的模樣。

這一段時間和陸晨風的朝夕相處,完全瓦解了她心中先前那一點點不平。她彎了一下嘴角,她早就說過,長得好看的人有特權,不是嗎?如今這一條準則,對陸晨風仍然适用。

好看的人有很多,但只有陸晨風一個人讓她只要一靠近就心髒狂跳。他失憶了,她會陪着他,直到他想起一切;如果他想不起來,那麽就由她帶他重新認識一遍這個世界。

一夜風雨過去,又是一個晴天。

夏桐從床上爬起來,沒有吵醒熟睡中的陸晨風。

等陸晨風睡眼惺忪走出卧室時,只見夏桐正在廚房裏架勢十足地做早飯。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一次,夏桐的操作還算有進步,廚房還“健在”。雖然本來應該是一鍋粥,但被她煮了又煮,盛出來時不多不少正好剩下兩碗的分量。

看見高大的陸晨風穿着藏青色條紋睡衣站在廚房門口看她,她笑着擺好碗筷,喊他:“刷過牙了嗎?刷好牙來吃飯。”

夏桐還貼心地在他的白粥上蓋了一個看起來有些發育不良的荷包蛋。

把筷子和勺遞給陸晨風,她說:“生病的人要補補身子,吃完我帶你在周圍轉轉。”

陸晨風毫無防備地咬了一口夏桐給他的荷包蛋,頓時臉色大變。

夏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麽了?不好吃嗎?”

陸晨風用力咽下荷包蛋,搖頭說道:“不是的,很好吃。”

“那你怎麽這副表情?”

“我想起了從前媽媽做的飯菜的味道。”

這絕對是陸晨風說的最不要臉的謊話。

“真的?”夏桐驚喜不已,她的廚藝終于有了進步,陸晨風的話大大地鼓舞了她,她握拳決定,“那我明天還做給你吃。”

夏桐這話說完,吓得陸晨風一不小心把整個蛋都吞了進去,差點噎到自己。

她忙站起來,把白粥遞到陸晨風的嘴邊:“喝一口粥,順一順。”

一口粥下肚,陸晨風表情扭曲,紅了眼眶。

“怎麽樣?”

“好粥。”

“那我這碗也留給你。”

“不用了,你喝。”

“你看你,這麽小一碗粥,還不夠你喝兩口。你都解決了吧,我明天煮的時候一定多煮一點。說來也奇怪,我明明是按照網上說的步驟煮的呀,怎麽感覺煮出來的粥和評論裏面說的不一樣。”

“不不,還是你喝吧。”陸晨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好歹我們也是一起睡過好幾次的人了,你不需要跟我這麽客氣。”夏桐微微紅着臉,一巴掌輕輕拍在陸晨風的肩上。

讓他說什麽好呢?

陸晨風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現在更加肯定,鋼鐵一般的人也經不住夏桐輕描淡寫的一記黯然銷魂掌,現在她還發明了殺人不見血的五毒粥……

陸晨風在心中淚流滿面,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下去。

吃完這一頓愉快的愛心早餐之後,夏桐對陸晨風說,她有事要出去一下。最近韓助理忙得分身乏術,現在這個點應該正在公司打理陸晨風的投資業務,所以她叫了尤琳過來,幫她照看一下陸晨風。

沒想到陸晨風反應很大,一副“你這個負心女人,睡完就跑,始亂終棄,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的哀怨模樣。夏桐費了好大力氣說服他,最後答應一定給他帶新口味的薄荷糖回來,他才終于肯放夏桐走。

尤琳來了之後,就在旁邊看着。

夏桐臨走時,尤琳悄悄在她耳邊說:“之前還說要分手,我看哪,你們這輩子是分不開了。看你們兩個相處,真是會被膩死。”

今天夏桐見的人,陸晨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她到了約定的地方,對方早已等在那裏,見到她的身影,他的神情變得迫切。

她在那人的對面坐下,神情嚴肅:“陸先生。”

這人正是陸晨風的父親,陸敘!

陸敘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當然知道,當初他說的那些貶低夏桐的話都被她聽到了。可是,後來消息都傳開了,夏桐就是夏家的千金,貨真價實。是他目光短淺,差點害陸晨風失去摯愛。所以,如今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他是萬萬不會想要來找夏桐的。

“你沒有找韓助理,反而是來找我,我很意外。”夏桐直言。

“夏小姐……”

夏桐很客氣:“陸先生,你叫我小桐就好。”

陸敘哪裏敢,他苦笑着搖頭:“夏小姐,你有所不知,晨風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過了。我尊重他的意願,但我真的不能失去這個兒子。以前我一個人的時候,覺得好像沒什麽,但現在可能真的是老了吧,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家裏,看着他們娘倆的照片,房子再華麗又有什麽用,也是一片荒土。”

“不知道夏小姐有沒有興趣聽一個故事……”

夏桐終于明白,為什麽陸晨風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和他的親生父親決裂。

“他恨我。”陸敘說。

陸晨風七歲那年,陸敘開車載着妻子——陸晨風的媽媽秦婉儀出門,結果出了車禍。

貨車迎面撞來的時候,陸敘條件反射性地保護自己,将方向盤向反方向打。車子橫斜着與超速貨車相撞,現場一片慘烈。

最後的結果,是陸晨風的母親重傷昏迷,在床上無知無覺地躺了大半年,最後還是沒能逃過命運的惡意,停止了呼吸。而陸敘,僥幸逃過一劫。

自己親手造成的車禍,導致發妻身亡,留下年幼的兒子和他相依為命,陸敘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曾過了一段企圖麻痹自己的荒唐日子。

他看到年幼的陸晨風,尤其是看到他那雙與母親相似的眼睛,就好像是他美麗溫婉的妻子在無聲控訴。

陸敘承受不了這樣的精神壓力,夜夜備受折磨。留下來獨活的那一只天鵝,若沒有追随伴侶同去,也會因為太過痛苦而生不如死。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更沒有辦法正視自己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做出的選擇。

陸敘曾無數次想,如果撞擊貨車的那一側是他的駕駛位這邊,也許陸晨風的母親根本就不會死。他甚至想,如果他跟着一起去了,是不是就不用一個人每夜承受入骨蝕魂的悔恨痛苦?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事情已經發生,他永遠回不到那一天,永遠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縱使他無數次午夜夢回。

所以,他自私地選擇了逃避,用酒精麻痹自己。陸晨風回到家裏的時候,不是看見他在沙發上爛醉如泥,就是整晚整晚看不見他的蹤影。

陸敘當年相貌俊秀,也是H城的風流人物,他和建築世家出身的秦婉儀的結合一時之間傳為佳話。秦婉儀過世後,陸敘流連歡場,游戲于各種女人之間。還在上小學的陸晨風想要知道父親的動态,還要靠看八卦雜志,才能知道他昨晚待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小小年紀的陸晨風,對着空蕩蕩的房子和母親生前的照片,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

他的性格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孤僻冷淡,生活的創傷讓他過早成熟,男孩子們紮堆感興趣的活動,他只冷眼旁觀。家庭支離破碎,他和父親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越行越遠,各自生活,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直到有一天,他們父子倆連最後一分假象也無法維持。

導火線是陸敘帶了一個女人回家,他和陸晨風說,想要重新組建家庭。他的語氣并不是詢問,而是告知。而那個女人陸晨風認識,曾經是他母親的“朋友”。

他必然是憤怒的,但沖突過程并不像那些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激烈、狗血、歇斯底裏。事情只是一個接着一個,相互推搡着,随着時間的推移自然發生。陸晨風尚在世的外婆也在這時候過世了,她走得突然,甚至沒機會見陸晨風最後一面,沒能給這個心愛的外孫留下兩句話。

陸晨風對薄荷糖的情有獨鐘,要追溯到童年——他的母親因車禍昏迷前,給他帶的禮物就是一玻璃瓶裹着漂亮包裝紙的薄荷糖——他數着日子,一天吃一顆,直到玻璃瓶裏只剩下一顆糖果,他再也舍不得吃。

而聽聞外婆去世消息的那天,陸晨風取出了最後的一顆糖吃掉,然後收拾東西,離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夏桐回到家,尤琳就離開了。

陸晨風似乎看得出夏桐的情緒有些低落,便安靜地和她坐在一起。有些無聊,他就拿過夏桐的手機,把她手機上的每個游戲都玩通關,再看看時間,也才過了一會兒。

夏桐不得不佩服,網瘾少年的技能,不管失沒失憶,天賦值都是滿分。

兩人坐着坐着,坐姿就變成了夏桐渾身沒骨頭似的整個人埋在陸晨風的懷裏。這是夏桐最喜歡的姿勢,陸晨風結實寬廣的懷裏冬暖夏涼,她則體溫偏低,身子小小的,像一只黏人的小動物蜷縮在主人的懷裏,被抱了滿懷。

陸晨風似乎也懂她,看她沒穿襪子,天氣漸涼,他便輕輕挪動,将夏桐的腦袋靠在沙發上,然後他駕輕就熟地把她的雙腳一把撈進自己的家居衛衣裏,給她暖着。

夏桐的腳丫不老實地動來動去,陸晨風捉住她的腳,撓她的腳心:“這麽不老實,是想勾引我嗎?”

她故意發出某種讓人浮想聯翩的聲音 :“嗯,人家不要嘛。啊,好癢,快放開我,啊。”

夏桐妩媚地眨眼,挺了挺胸,扭着腰,咬手指,又怯生生地想要向後縮:“你這個強盜,我不認識你,你再過來我就要叫了!”

這麽快就入戲,夏桐和陸晨風簡直是一對戲精。

“叫吧,你的聲音這麽好聽,以後只叫給我聽好不好?”陸晨風俯身,按住夏桐的雙臂。

夏桐躺倒在沙發上,與他鼻尖對着鼻尖,臉頰變得滾燙,她好像又被陸晨風套路了。

但是,冒着被打的風險她也要說,現在大白天的,陸晨風後腦勺上還沒拆掉的紗布頗煞風景,搭配他這麽深情霸道的動作,夏桐忍不住笑出了聲。

過了好一陣,夏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家水池裏多了好幾個用過的杯子,她奇怪地問:“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過?”

陸晨風側頭:“有一群自稱是我隊友的人來過。”

“怎麽樣,聊得怎麽樣?”

“我誰也不想聊,只想跟你聊。”

夏桐突然臉紅。

過了兩周。

陸晨風忽然提出:“我們出去玩吧?”

夏桐挑眉,他這個腦袋剛剛好點的人,這就要出門撒歡了?

“去哪裏?”

“我定位,你開車。”

夏桐沒想到,陸晨風帶她來的是一個瀕臨歇業的游樂場。游樂場門口貼着啓事,宣布月底關門,所以這個月所有游樂項目全部半價。

她問售票人員:“游樂場以後就不開了嗎?”

“不開了,這塊地估計以後有別的商業用途,會改作商業區吧。”售票的阿姨也不是很确定地說。

夏桐遺憾地點點頭。

這是距離市區最近的游樂場,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歷史了,滿是過去那種休閑公園的味道。現如今,這裏的旋轉木馬斑斑駁駁不再豔麗,大型卡通玩偶樣子古怪而懷舊,還有無人看攤的套圈小商店,當然,也不會少了夏桐小時候最喜歡玩的碰碰車。這一切和她記憶中的樣子重合,一點都沒變,好像無論外面的世界發展得多麽迅猛,踏入這個游樂園之後,時光就凝固了。

唯一堅持做生意的小販,舉着一把五顏六色的氣球在售賣。

“想要嗎?”陸晨風問。

“這些顏色看得我眼花缭亂,不知道要哪個好。”

“那就都買。”

于是,夏桐手上便多了一把氣球,氣球很漂亮,粉的、藍的、紅的、白的,什麽顏色都有。

偶爾遇見三三兩兩的路人,還有人上前問他們氣球怎麽賣,夏桐捂着嘴笑,說:“不賣。”這是陸先生給她買的,不賣。

然而,就在走在彎彎曲曲的林間小道時,夏桐突然發現陸晨風不見了。

她慌張地四處張望,慌忙喊陸晨風的名字,從未有過的驚慌從她心裏冒出來,迅速占據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失去陸晨風的隐憂刺激着她的神經。

“陸晨風,你在哪裏?”她呼喊。

無人應答。

就在夏桐六神無主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不遠處的紅磚地上,有白色粉筆畫的箭頭,似乎是剛畫上去不久的樣子,而箭頭旁就放着一顆薄荷糖。夏桐無奈地笑了,陸晨風這是在搞什麽鬼?

她跟着箭頭走,撿了一路的糖。箭頭的終點,是一間黑洞洞的破舊屋子,上面挂着的招牌已經破損了。但這可難不倒夏桐,憑借她多年觀看恐怖片的經驗,一眼就能看明白,這不就是個鬼屋嗎!

夏桐給自己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嚼碎,甜味混合薄荷的辛辣,瞬間沖擊了味蕾。夏桐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鬼屋。

鬼屋裏光線昏暗,四處挂滿了假裝蜘蛛網的白棉花條,還有吹着風顫顫搖擺的假火焰。夏桐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無頭僵屍,向前走是中世紀監獄,這純屬夏桐的猜測,因為鬼屋的風格太過混搭,她只好推測,這是間古老的中世紀西方監獄。

忽然,一只鬼伸出手抓住她的腳踝。

夏桐條件反射性地踢了一腳,鬼吃痛,捂着自己的手縮了回去,嘟囔着埋怨:“讨厭,幹嗎用這麽大力氣,吓死鬼了!”

夏桐只好安慰鬼:“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一定配合你。”

于是,遇見下一只鬼的時候,夏桐主動自覺地叫起來:“啊啊啊!有鬼啊!好害怕。”

鬼默默地面壁,他還沒出場,耳膜就已經快被夏桐中氣十足的叫聲震碎。

夏桐就像是逛自家後花園似的,轉眼就要走到鬼屋的盡頭。

這時,一只特別逼真、特別敬業的鬼緩緩跟在她身後,靠近她的時候,鬼的呼吸都是冰冷的。

她一回頭,看到鬼全身套着慘白的破布袍,戴着五官扭曲的面具,垂下的發絲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她脖子上的肌膚。

夏桐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全鬼屋的鬼都在翹首以盼,期待她被吓到。

不知道這群鬼為什麽這麽多事?但事實證明,夏桐怕是讓他們失望了。

她一把抓住白袍鬼的衣領,因為身高差,她踮起腳嗅了嗅白衣鬼身上的味道,然後她在一群伸着脖子看好戲的鬼的目光之下,整個人撲上去,手腳并用地挂在他身上 :“陸晨風,你給我一個解釋!”

氣球被松開,一個個散開,飄上屋頂。

走出鬼屋,兩人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陸晨風摘下面具,說:“誰叫你的愛好這麽獨特又這麽重口味,既然你那麽喜歡看鬼片,我就想着給你一個驚喜,讓你感受一下恐怖的氣氛呀。”

夏桐忍不住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一點都不恐怖。”

陸晨風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失望。

“但是特別甜。”夏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是不是就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就不能婉轉點嗎?”

“那你說是什麽?”

“這叫心似金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可好?”他問。

夏桐暗暗比了一個心。

突然,陸晨風問:“小桐,那你原諒我了嗎?”

“原諒你什麽?”夏桐問。

“原諒我笨拙,當時口不擇言。”

“你都記起來了?”

“沒,沒有。我就是想起來,我們為什麽吵架了,我惹你傷心了。”陸晨風心虛地否認,他又說,“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會一直等你。”

夏桐的眼眶有點紅,這風沙真讨厭,莫名其妙就眯了她的眼,她說 :“先叫你的人都出來吧。”

其實,她怎麽能不原諒他。

她早就原諒他了,在她拆開陸晨風給她的生日禮物的時候。從D城離開,趕去醫院看陸晨風的路上,夏桐打開長方形白色禮盒。盒子裏放着一塊金色金屬獎牌,因為不是純金,表面有些氧化痕跡,中央一個大大的字母W,背面是陸晨風名字的首字母簡寫,LCF。這塊獎牌是他第一次參加電子競技時獲得的,比賽很小,意義卻很大,那個轉折點,奠定了他的職業生涯基礎。他把它作為禮物送給夏桐,沉甸甸的心意都在裏面,他想要交付一生。夏桐看了之後,把獎牌緊緊握在手裏。

她明白他的心意,所以她的心門,亦只為他一個人敞開。

夏桐一看,從鬼屋裏喪氣十足地走出來的那些人,果然就是WFLT戰隊的幾個人,除了他們,也不會有人跟着陸晨風胡鬧,還想出這樣的馊主意。

陸晨風若無其事地穿着滿是破洞的白袍,他稍稍一動,兩只大袖子就跟着甩動,有些滑稽。他一臉肅穆地說:“你們各自找地方把臉上的妝洗洗。”

夏桐定睛一看,可不是,扮鬼的方璞和杜彥希臉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血漿。

方璞撇嘴:“不打擾你們過二人世界。”

方璞是個品質純良的大男孩,他看着夏桐,心中仍是當初第一眼見她時的欣賞與愛慕,但他同時也打心眼裏支持她和陸晨風在一起。只有陪伴着他們倆走到今天的人,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默契,雖然他們嘴上什麽都沒有說,但旁觀者早把他們之間的感情看清。

走在凋敝的游樂園小道上,偶然看見還有在堅持做生意的攤主,攤子上擺着熱果汁和烤腸。見夏桐眼巴巴地看着烤腸,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陸晨風給她買了兩根,夏桐左手一根右手一根舉着烤腸,笑得像個年畫上抱着元寶的白胖娃娃。

如果上帝在賦予人類生命的同時賦予了人類愛、善、光明,夏桐想,那她如今這一刻感受到的如此确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

光陰似流水,真愛最難得。

坐上回程的車時,車後座的杜彥希和方璞探頭哀求夏桐說 :“桐妹,不對,桐姐姐,你把陸哥借給我們兩天好不好?事情結束之後,我們保證完完整整地把他給送還回來,絕對不會影響你們兩個人的幸福生活。”

駕駛座上的夏桐在等紅綠燈時,側頭看了一眼眯着眼佯裝睡着的陸晨風。

她問:“什麽事,你們說來聽聽呗。”

杜彥希頓了一下,說道:“就是想要陸哥給我們接下來的比賽進行指導,再做做特訓。”

其實,事情并不如杜彥希說得那樣簡單,戰隊遇到的問題很棘手,他們的隊員全部都是國內培育的選手,可行業內的現狀是很多戰隊請來電競産業更成熟、有一套成熟打法的韓國選手和教練加入,企圖“彎道超車”。事實證明,重金從海外挖角,确實在比賽上有立竿見影的好處。比起自己反反複複琢磨,從韓國引進的外援和他們帶來的技術成了特殊的通關秘籍,能夠節省大量時間。

WFLT是少有的“全華隊”,也就是隊員個個都是“土著”,這是戰隊粉絲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同時,他們也嘗試請了韓國教練,可韓國教練一貫采取的是高壓家長式政策,一進他們戰隊,就發現水土不服——誰也不服誰,還能怎麽辦?

事情好像成了無解的彭羅斯階梯,但好在他們還有陸晨風。

夏桐當然不會反對。她把車停在餐廳門口,餐廳的門上挂着幾串彩燈,在夜色裏閃閃發亮。霓虹閃爍,光線交織,夏桐對陸晨風說:“腿哥,你去吧。”

閉着眼的陸晨風的睫毛動了動,夏桐緊接着的一句話讓他徹底睜開雙眼。

她說:“我知道你沒忘。”

所以,別裝啦。

方璞和杜彥希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他們兩個激動得連連擺手 :“開什麽玩笑,陸哥的記憶哪能這麽快恢複。”他們努力幫陸晨風打掩護。

“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服陸哥在戰隊重新一展才華呢。”

“就是,老大前兩天還以為我們倆是騙子。”

兩人一唱一和,不知道的人看了,估計會覺得這兩人可以出道說相聲了。

夏桐輕哼一聲:“腿哥,你自己告訴我,究竟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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