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召喚神尊
卯時,裴如晝一行人回到了桂錦宮。
現在正是日修夜短的時候,遠方的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此時在桂錦宮等着裴如晝的,不只有禦醫,還有太後。
老太後一路走走停停,昨天才到行宮。她還沒休息多久,就聽到了裴如晝和戚雲遙出事的消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
太後年輕的時候,曾随高祖一道南征北戰,是個厲害人物。但是在孫輩面前,年近八旬的她,也不過是個普通老人。
蛇毒的麻痹作用還沒有完全散去,裴如晝後半程又睡着了。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太後厲聲道:“老七,你父皇一直放任你不管,你在宮中任性一下也就罷了!如今怎麽敢在會胭山獵場裏放肆,你這條命,是如晝給換回來的!”
語畢,氣頭上的她,還用黃楊木雕成的拐杖,狠狠地在地上撞了幾下。
周圍太醫紛紛開口,提醒太後注意身體切勿大動肝火,周圍一下子亂了起來。
聽到這裏,裴如晝也想開口讓太後消消氣,但昏昏沉沉的他,還是沒勁出聲。
戚雲遙依舊沒說話,裴如晝猜他八成又哭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戚雲遙原來這麽愛哭。
裴如晝的耳邊安靜了好一會。
太後終于嘆了一口氣,沉聲說:“……你的确該長長記性了。後面幾天,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裏。把《皇律》抄上一百遍!抄不完的話,就哪裏也不許去。”
太後說的《皇律》是皇室子弟的行為規範,一篇有好幾千字,抄一百遍絕對是個大工程。
裴如晝有些擔心,萬一戚雲遙不服氣頂撞太後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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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想到,這一次戚雲遙竟然乖乖答“是”。
奇怪……熊孩子怎麽忽然變得這麽聽話了?
裴如晝來不及想明白,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
這一覺,他睡了足足一天時間。
等到夜裏,裴如晝才被來送藥的太醫叫醒。
他揉了揉眼睛,在從桃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其實那口血塊咳出來後,裴如晝除了困一點外,便沒有其它感覺了。不過他看到,周圍人看向自己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什麽絕症病人一樣。
嘶,真是有點……瘆得慌。
“公子,這個藥丸,往後半月左右就要吃一次。”說話的人是太醫院院使,他将一個木質托盤端了上來,話語和神情裏滿是不忍。
裴如晝上次生病的時候,就是由他照看的。
在太醫看來,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仲春時節還挂着露水的牡丹。
他光鮮明豔,有着迫人生氣……可卻遭了這個罪。
見狀,就連從桃都背過身去,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淚。
但和這兩個人不同,裴如晝的表現卻格外淡定。
“嗯,我知道。”語畢,他便将那顆棕色的藥丸拿了起來,直接伴着水吞到了肚子裏。
“公子你怎麽……”你怎麽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怎麽如此沖動?
從桃才說了一半,忽然将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她不該這麽問。
裴如晝怎麽能不在意呢?
疼的是他,未來要定期服藥的人也是他。他自己怎麽會不在意?
裴如晝知道從桃在想什麽,但他只是靜靜地喝水沒有說話。
戚雲遙可是來渡劫的神仙,要是他出了事,這世上的人都要遭殃。那個時候,自己壓根沒得選。
況且,按照九重天上仙人的說法,幫遙安仙君,也是在幫自己、家人還有那些犧牲在邊關的将士。
這個決定并不是沖動,而是裴如晝認真想過的,他冷靜的不能再冷靜。
俗話說得好,有舍才有得。
自己這個決定,做的不虧不虧。
吃完藥,太醫也離開了。
裴如晝将杯子遞給從桃,突然想起了半夢半醒時聽到的那番話。
“對了……七殿下他在哪裏?”裴如晝忍不住問。
接過杯子,從桃有些糾結地說:“呃,在抄書。”
果然,自己聽到的沒有錯。
一百遍《皇律》是有些多,不過裴如晝想,要是抄完之後戚雲遙這熊孩子真的能稍稍收斂一點,那也不是不可以嘛。
他點了點頭,突然聽到從桃補又充說:“殿下他在……外面抄書。”
哈?
作為大易的開國皇後,當今太後也是個狠角色。
更何況與皇帝不同,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的她,表面上雖一視同仁,實際卻并不喜歡這個最小的孫子。
“外面?”
裴如晝真沒想到,太後剛才說的“這裏”就是自己的院子?
他趕忙坐直身,朝窗外看去。
月光下,空曠的院子裏擺了一張石案。
戚雲遙就這麽趴在案上,接着微弱的燭光,一遍遍謄抄着《皇律》,看上去很是可憐。
“這麽晚了,殿下怎麽還不回去?”
“太後說,抄完了才能回去。”
“這可不行。”裴如晝嘟囔道,說着他便掀開了被子。
“公子當心,您還沒有痊愈呢!”從桃趕緊出聲提醒,順便從一邊拿起大氅,給裴如晝披在了身上。
“沒事沒事,藥都吃了。”裴如晝擺手說。
他沒給從桃說的是,昨天那個血塊讓他隐隐約約感覺到……從上次生病,到這次中毒,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有神仙在幫自己?
難道他們也看出戚雲遙不靠譜了……
裴如晝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他只看到不遠處的天邊,高高地挂着一輪殘月,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後半夜。
桂錦宮是避暑行宮,這裏的盛夏,和鳳城的暮春差不多。一到夜裏,就更冷了。看到身着夏裳,獨自趴在石案上的戚雲遙,裴如晝忍不住放緩了腳步,輕輕朝那邊地叫道:
“七殿下?”
“……嗯?”困極了的戚雲遙,反應都慢了半拍。
見狀,裴如晝拉了拉大氅,緩步走了下去。
戚雲遙這命也算是自己救回來的,要是凍出了三長兩短,自己不就白忙活了嗎?
裴如晝嘆了一口氣,戳了戳對方的肩膀輕聲說:“殿下,殿下快起來,這裏太冷了。到房間裏面去睡吧。”
這下子,戚雲遙總算是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擡眸激動地說:“阿晝?你醒來了!”
“嗯。”裴如晝輕輕地點了點頭,月光下他的臉色格外蒼白。
裴如晝餘光瞧見,戚雲遙的手指竟然在微微打顫。
是太冷了嗎?
順着裴如晝的視線,戚雲遙也發現了自己手上的異常。他楞了一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将手藏進了袖內。
戚雲遙的手之所以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在害怕。
恐懼如夜色将戚雲遙籠罩其中,讓他無處可躲無處可藏。戚雲遙不敢看裴如晝的眼睛,他害怕裴如晝看出自己的心虛,識破自己陰損的把戲……
阿晝真心對我,可我卻害他丢掉了半條命。
戚雲遙一向以自我為中心,跟在他身邊的宮女、太監,哪一個沒有被他耍過?甚至害人喪命,也不是沒有……
可是他唯獨害怕裴如晝知道真相,害怕裴如晝離開自己。
更害怕他知道,自己丢掉半條命救來的人,是個騙子。
騙子——想到這裏兩個字,戚雲遙就骨寒毛豎。
見戚雲遙坐在原地不動,真心以為對方凍傻了的裴如晝輕輕地将小皇子的手拉了起來。
“別在這裏坐着了,到房間裏好好休息吧。”
他的語氣,比月光還要溫柔。
“好,好的。”戚雲遙扶着書案站了起來,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在離開書案的那一刻,裴如晝沒有看到,最上面那一張宣紙上,并沒有幾行《皇律》的內容。
戚雲遙用蠅頭小楷,在這張紙的角角落落寫滿了“不能”。
不能,絕對不能讓阿晝知道,自己都在背後做了什麽。
……
桂錦宮的殿室都不大,裏面只有一張床榻。
被裴如晝拉到房間裏的戚雲遙頓了一下,非常自覺地朝着臨窗的小羅漢榻走去。
但沒等他轉過身,就被裴如晝拽了回來。
“诶!去那裏幹什麽?這張床那麽大,我們兩個人能擠下的。”
語畢,稍有些冷的裴如晝直接鑽進了被窩,還給戚雲遙讓出了一個枕頭出來。
裴如晝不知道,戚雲遙從出生到現在,從來都是一個人睡的。
如晝要同我一起睡覺?
戚雲遙暈暈乎乎地走到了床邊,糾結半天終于躺了下去,整個人的動作,都遲緩的像個摔壞了的木偶。
一點也不像平日裏的七皇子。
在戚雲遙直挺挺躺到床上去的同時,裴如晝忽然起身,将被子拉了起來,輕輕地蓋到了他身上,順便掖好了被角。
這一瞬,兩人之間的距離無限近,甚至于裴如晝的長發,也從戚雲遙的頸間掃過。
癢癢的。
“快睡吧,等白天再繼續抄。”裴如晝輕聲說,他的聲音裏滿是疲憊。
月色全部印在了那雙桃花眼中。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不到一拳。
戚雲遙忽然渾身緊繃,更不敢看裴如晝的眼睛。
“嗯。”戚雲遙呆呆地點了點頭,像只小狗般悄悄靠近,蹭了蹭裴如晝的胳膊。
身邊的人胡思亂想個不停,心裏的戲演了一場又一場。
但裴如晝卻完全沒有發現。
閉着眼睛的他,有大事要做。
裴如晝嘗試着緩緩逆行內力。
要是他沒有猜錯的話,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會有神仙出現搭救。
……裴如晝想要賭一把。
時間一點點過去,因為內力逆行,他的額上冒出了冷汗,甚至連蛇毒都有了點發作的跡象。
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正在打坐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紅衣,戴着張惡鬼面具。凡是裸露出來的皮膚,均被金色的符文覆蓋。
卧槽!
自己怎麽把他召了出來?
在大易,哪怕三四歲的小兒,都認識眼前這個人。
幽冥界之主,傳說中僅次于天帝的大人物!
“你要來陪我?”
“不不不不!”
除了您之外,誰都可以!
裴如晝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下一刻,人影随之消失。
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驚魂未定的他用力拍了拍胸口。
再也不作死了——裴如晝發誓!
“阿晝!阿晝你怎麽了?”
“七殿下?”
裴如晝這才意識到,戚雲遙也沒睡,他笑了一下說:“我沒事,剛才沒吓到你吧?”
看到裴如晝朝自己笑,戚雲遙的呼吸,終于慢慢地穩了下來。可再擡頭看到裴如晝蒼白的臉色,和額上的冷汗,他的心如忽然又像被刀攪一般的疼。
阿晝剛才用力拍打胸肺……是蛇毒又發作了嗎?
他只比自己大幾個月,還沒有滿十七歲。
在大易,再過兩歲才算成年。
可就是這樣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往後餘生卻要與丹藥相伴。甚至就算有藥,每月發作的時候,一樣痛不可當。
自己中毒一次,便疼得不行。
可裴如晝未來的人生,卻會與蛇毒永遠地糾纏下去。
永遠?
這是什麽樣的概念,戚雲遙甚至不敢去深思。
他更不敢想在蛇毒一次次的摧殘之下,裴如晝的壽數……會不會縮短?
戚雲遙忍不住輕輕地摟住了裴如晝的胳膊,好像是這樣做,就能留下身邊的人一樣。
而裴如晝也沒有推開對方,剛才狠狠作死,甚至見了幽冥界之主一面的他,一邊默念“打擾了打擾了”一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見對方徹底消失,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而看到他這艱難入睡的樣子,身邊的戚雲遙的心再次狠狠一痛。
這天晚上,皇帝派人回到鳳城,将裴如晝的事情告訴了殊明郡主。
天還沒有亮,殊明郡主就帶着小兒子乘馬車,向行宮而來。
在這輛車裏,還坐着一個身材微胖的丫鬟。此時她正緊握着郡主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
過了半晌,等小兒子睡着,殊明郡主終于長嘆一口氣,睜開了滿是倦意的眼睛。
“算了路如,這件事不怪你,”郡主按了按太陽穴,停頓一會忽然問道,“這一趟,你……想見他嗎?”
名叫路如的丫鬟咬着唇,她先點了點頭,接着又無比艱難地搖頭說:“我……我只想遠遠看他一眼。”
“嗯。”郡主不再說話,再一次阖上了眼睛。
路如緊抿着唇,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腰間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