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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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姑娘看起來好小啊,像高中生。”白禾說。
她的表情怎麽說呢,嘴角翹着,是帶着微笑的。可是白禾覺得這笑裏的情緒過于複雜,不像是一個十幾歲女孩該有的表情——有欣喜、酸楚、解脫?
白禾坐到了地上,扭頭看江钊:“那我開始了?”
江钊點頭。
她閉眼深吸一口氣,再張開眼時,牢牢望進了女孩的眼睛。
江钊環顧四周,白禾背後離圍牆不遠,也沒有工廠建築的出入口對着,不可能來人。于是他招呼夏滬說都和白禾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離,一人站在她左邊、一人在右邊,觀察自己視野範圍內的任何響動。
江钊扭頭看了眼白禾,她現在的樣子有點像人走神的時候,目光呆滞、木木地盯着一個方向。低頭看了眼表:不到十點半——只要沒人打擾,時間是完全足夠的。
夏滬說瞪大了眼睛跟機器掃視似的,勻速左右擺頭。他這人不喜歡安靜,沒一會就覺得無聊了,壓低了聲音:“老弟,我能說話嗎?會不會打擾到小白?”
“您說吧沒事。”
“唉那成,”夏滬說清了清嗓子,“早上跟你說的那些都是氣話,你別在意。”
“我不是真心罵你無情無義啊……我這人自來熟,見過的人我心裏都把人家當朋友,”頓了頓,“但是又不是全世界都的人都跟我似的對吧,每個人對朋友的定義不一樣。”
“所以想想你用那種态度問我也沒啥,謹慎點挺好的,畢竟是你們的大事,而且有事瞞着你們也确實是我做的不對……”
江钊沒吱聲,夏滬說以為他不想回應,就打算自己接着往下說,沒想到他卻開口了:“那白禾不可能看上我那句呢?是真心的吧。”
“啊?”沒想到江钊突然問這個,“這個……就是我個人感覺,你別在意……”
“愛情這事可說不……”
夏滬說話還沒說完,突然覺着不遠處有強烈的光亮一閃,還有“喀吱”一聲
——是照相快門聲。還在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就見江钊跑了過去,丢下一句:“夏哥你在這守好。”
弄出光亮的那個人還站在原地認真地撥弄着相機,江钊跑近才發現是那個徐蠻:“是你?”
徐蠻看清來人是那位自己一見鐘情的帥哥,突然有些不自在:“那個,我落下東西了,回來找……”
江钊沒有和他聊天的意思,直接問:“你在拍什麽?”
徐蠻覺得這是個和帥哥親近的機會,眼睛一亮,調出剛才拍的那張照片給他看。
——畫面中央是白禾坐在地上,失神地半垂着眼,周身一片荒草作伴。
沒等江钊發表意見,徐蠻就忍不住講了起來:“我一回來就看到那姑娘那麽坐在那啊,太、太美了!”
他雙手握拳半擡,瞪大眼睛看着江钊:“簡直是廢墟女神!那種失魂落魄啊,好像和廢墟一樣被人間抛棄了,要被荒野和黑暗吞沒!”大概是過于激動,聲音甚至不自覺地顫抖,“我一直覺得拍廢墟不能有人,是我太狹隘了,這、這大概是我拍過最好的片子!”
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時,相機被江钊塞了回來。
“您能拍出更好的照片的,我相信您。”
徐蠻癡癡望着正微笑看着自己的江钊,覺得心停跳了一拍。
——帥哥說話聲音都這麽好聽。
——他是欣賞我的作品嗎?
——他、他說他相信我啊……
一臉花癡笑地低頭看了眼相機,瞬間呆住了,連忙轉着滾輪找了半天:“卧槽你删我照片幹嘛啊?”
“我不喜歡我女朋友被別人拍,不好意思啊。”
徐蠻表情有些尴尬,原來是女朋友啊……
“哦……那不好意思……”轉身要走,沒走幾步又回過頭想說什麽,卻還是嘆了口氣,走了。
——帥哥,雙性戀不了解一下嗎?
江钊往回走,心想算是有驚無險。那個攝影師站得遠,又是黑乎乎一片應該只是看到了他們三個人影,不太可能看到地上被他們挖出了個東西。在沙家村被夏滬說和九段看到是個意外,這種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走近,發現白禾站了起來:“看好了?”
白禾點頭:“嗯,這次特別短,”頓了頓,“我本來以為我是可以在場景裏随意走動的,但是好像不是。”
“我可能只能看到屍體所在的地方。上次阿慧被他們搬到了後山,所以我能跟上去看。但是這次這個女孩一直在一間屋子裏,兇手跑了我也不能跟着追上去。”
她雙眉擰起:“而且這次的畫面特別……怎麽說,沒有信息量。”
江钊說:“回去再說,先把這裏恢複原狀。”
三人合上了蓋板,又推上了層薄土。夏滬說還按了按,好像把土按實就更保險不會被人發現一樣。
江钊笑笑:“夏哥,除了我沒人找得到的。”
夏滬說嘿嘿一笑:“哎呀,一時忘了哈哈,”轉頭看江钊,“我要試試!”
說完拉着江钊、白禾跑遠了幾步,開始順着自己的記憶去找埋下棺材的位置,指着一片地說:“是這裏吧?剛才跑開的時候我可是數了我跑了幾步的。”
江钊挑眉:“你可以挖個試試。”
結果當然是什麽都沒挖到。
三人往廠區外走的時候夏滬說還在興沖沖地念叨:“我明明記得就在那啊?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棺材還會隐身呢。”
因為這次的挖屍還算順利,就出了徐蠻一個小岔子,三人都放松了下來。于是也就沒人注意到
——他們走後,一個老人跌跌撞撞從黑暗裏晃出來,雙手扒住廠房的外牆,整個身子躲在後面,只伸了半個腦袋,眼睛瞪眼珠子仿佛要掉出來,目光追着那三個人背影,口中念念有詞:“心被吃了,心被吃了……”
☆、20
車回到賓館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江钊解了安全帶發現副駕駛的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想拍醒她,手剛蹭到她的肩膀卻停住了,攥成拳縮了回來。
轉頭壓低聲音說:“夏哥你先回去睡吧,事情明天再說。”
夏滬說伸長脖子瞥了眼,笑嘻嘻地說:“老弟,忘了我之前那句話,姑娘好好追一定是能追到的嘿嘿。”
江钊沒理他,聽到白禾哼了幾聲,皺着眉頭在位子上扭了扭,大概是被安全帶束縛着不太舒服。也沒多想就傾身過去,“咔噠”一聲剛解開副駕的安全帶按鈕,就伴随着一聲巨響感覺車身搖了搖。
他嘆了口氣,腹排了夏滬說幾句,看到有人在睡覺還不知道輕點關車門。
“江钊你幹嘛呢?”沒什麽重量的氣聲從上面飄過來——白禾被吵醒了。
江钊愣住,自己現在跟趴在她身上似的,姿勢有夠暧昧……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地坐直,左手撐住下巴,望着窗外:“看你睡得不舒服幫你把安全帶解了。”
“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江钊覺得這個字被她說得有點撒嬌的意味,可能是剛醒鼻音重吧……
從車窗的反射能看到她一臉迷茫,睡得臉蛋紅撲撲的。
她邊伸懶腰邊用懶洋洋的聲音說:“你叫醒我不就行了。”
江钊無聲嘆了口氣,心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叫醒你……
白禾腦子不清醒,就是随口一說,也沒多想,轉頭就換了話題:“哦那個屍體,她……”
被江钊打斷:“先去睡覺吧,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伸手拉開車門下去了。
“哦……”白禾有點摸不着頭腦,沙家村那天晚上他可不管晚不晚,自己醒了就問怎麽回事,這次竟然不着急了?
算了,管他怎麽想的呢,反正自己困得很,明天再說正和她意。
跟江钊下了電梯,走到306門前,白禾下意識說了句“拜拜”往隔壁的308走。
走了幾步才想起來——自己跟夏滬說換房間了……幹笑了幾聲往回走,跟在江钊後面進屋。
其實白禾也沒少和陌生男女睡一屋,以前旅游為了省錢都是住的男女混住的青旅,可是和一個男人睡一個标間還是第一次,有點微妙……
白天沒多想就和夏滬說換了房間睡了個回籠覺,那時候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大晚上的兩人是真的要“一起睡覺了”,還要用一個衛生間,想到這裏她登時覺得尴尬得不行……
“你先洗吧。”
白禾聞言連忙拿上東西跑進了衛生間關上門。突然覺得自己挺矯情的,江钊看起來面無異色,自己倒是瞎尴尬,出來是辦正事的想那麽多幹嘛……
江钊雙手枕在腦後靠着床頭,聽着洗手間斷斷續續的水聲,看了眼表,心想女孩子洗澡應該比較慢吧。
誰知道沒一會人家就出來了,帶着熱乎乎的水汽。他挑眉,覺得稀奇,起身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挺快啊。”
白禾說:“嗯,沒洗頭。”
快速瞟了眼,她頭發在腦後随意地盤了個圈——哦,沒洗頭。
江钊洗完出來後,卻看到白禾正背對着門坐在床邊吹頭發,吹風機聲音大,她沒聽到他出來的聲音。
“不是說沒洗頭?”江钊提高音量問。
白禾聽到了聲音,回頭看到他,下意識按關了吹風機,手忙腳亂地拔掉插頭,邊收拾邊說:“頭發還是打濕了,不舒服。”
江钊沒多想點點頭,目光一路跟着她,看她把吹風機收到櫃子裏,爬進被子裏,恨不得把頭都蒙住。
聲音不自覺帶着溫柔:“關燈了?”
“嗯。”聲音悶悶的,透過被子穿出來。
關了燈,白禾懊惱,本來以為能在他洗完澡前吹完頭發,誰知道江钊動作那麽快……
她剛才洗澡的時候習慣性打濕了頭發,才想起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用衛生間。這賓館熱水供應量不夠,昨天洗澡沖頭發的時候水就不太熱了,萬一自己把熱水用完了讓江钊洗涼水澡多不好……于是連忙把頭發綁起來了。
誰知道江钊竟然問了她一句,想着跟他解釋怕他沒熱水所以沒洗頭怪怪的,也就沒提,結果吹個頭發還要偷偷摸摸……
白禾嘆了口氣,想着明天得跟夏滬說把房間換回來,自己洗個頭發還得考慮別人真的不爽……
第二天白禾迷迷糊糊睜眼的時候,被光線刺得眼睛疼,伸出右手擋在眼前。
耳邊傳來夏滬說的聲音:“妹子,你可太能睡了,這都十二點了。”
白禾扭頭,看到夏滬說和江钊坐在床沿,掙紮着坐起來,撩了把頭發,雙手捂臉駝着背,聲音嘶啞有點不耐煩:“我換個衣服。”拎起衣服進了衛生間。
江钊扭頭看她。
“起床氣嗎?”夏滬說嘟囔。
沒一會白禾嘆了口氣坐到自己的床上和夏滬說四目相對:“你們怎麽不叫我。”
夏滬說笑笑:“哦,江老弟說你招幻象很費神讓你多睡會。”
白禾扶額:“以後還是叫我起來吧,”幽幽看了眼排排坐的兩個男人,“一睜眼就看到倆男人坐在旁邊真的令人惶恐。”
江钊點了點頭,心想她大概很不喜歡被人看穿着睡衣剛起床的樣子吧。
但是其實他覺得沒什麽區別,她的睡衣也不能算睡衣——就是就T恤短褲,她也不化妝——剛起床跟平時也沒什麽兩樣。
白禾清了清嗓子:“那我們開始?”
江钊指了指放在床頭櫃上的飯盒:“邊吃邊說吧,給你打包的午飯。”
“待會,我還不餓。”頓了頓,“這次幻象的內容特別少。”
“大概是黃昏的時候吧,應該就是在那個垃圾焚燒廠裏面,一個男生——看着二十歲出頭的樣子,長得挺……不良少年的。還有一個女生,”對上江钊的視線,“穿着校服,應該是高中生。”
“女生叫陳佳佳,男生被她叫做小川哥。”
“剛開始氣氛挺好的……就是男女生談戀愛的感覺吧,反正說了挺多情話,”頓了頓,“然後小川想進一步……陳佳佳剛開始有拒絕的意思,說在這種地方不好,還說萬一待會張平回來看到了不好。”
“但是男生還是一再要求,陳佳佳就同意了。”
白禾頓了頓,“然後那個男生大概太興奮了,把女生掐死了……”
“沒了?”夏滬說難以置信地問。
“沒了。”白禾答。
“這、這……”夏滬說不知道怎麽形容現在的感覺,“那她的心結是那個小川哥?”
江钊搖搖頭:“不一定,”皺眉問,“陳佳佳說的那個張平有出現過嗎?”
“沒有。”
“這、這怎麽查啊……就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連那個男孩姓什麽咱們都不知道。”夏滬說嘆氣。
江钊身體前傾,重心靠雙臂支撐在膝蓋處,十指交叉,沉吟一陣:“女孩穿着校服的話,就說明在上學,這麽個小地方學生失蹤了,當年應該是有一定讨論度的,肯定能……”
白禾冷冷瞥了他一眼,打斷他:“是啊,你們家把人學生的屍體埋起來,人家父母能急死了吧,連孩子到底還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
江钊擡眼看她,剛想張嘴就聽到兩聲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微信提示音。
夏滬說看手機:“妹子,“去他媽的大學”那個群裏九段艾特你了,”頓了頓說,“說是在網上看到了你一張照片……”
白禾覺得奇怪打開微信,點開那張照片——是夜晚,從遠處照的,她坐在地上,失神地半垂眼,旁邊有兩個人影,是夏滬說和江钊……
“昨天晚上有人照相?”白禾問。
江钊早就把夏滬說手機搶了過來看到了,語氣不善:“那個攝影師,我把這張照片删了的,估計被他恢複了。”
“這人有毛病吧……”夏滬說仿佛瞬間忘了昨天晚上自己對徐蠻的崇拜,“他不是給名片了嗎,打電話啊讓他删了。”頓了頓,“還好這照片黑不溜秋的也看不太清出。”
剛說完群裏九段又發了條消息
——姐,這是那個攝影師發的帖子[]
白禾點開,碩大的加粗黑體字閃出來
——【被人間抛棄的廢墟,與神鬼共靈的少女】
去他媽的這人中二病有點嚴重吧?
☆、21
生氣歸生氣,白禾還是從頭看起了這個帖子,畢竟有她的照片,标題她還占了半句,不看不太合适吧……
夏滬說也津津有味翻着這篇圖文記錄,雖然他小白妹子被侵犯了肖像權,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徐蠻真是太合他胃口了,這标題起的,不愧是搞文藝的大拿!
江钊無奈地看了眼沉迷那帖子的兩人。真是可以,好好地讨論着解怨的事情被一帖子給打斷了。手機震了一下,是夏滬說發來的網址……
“老弟,你也看看。”
行吧,那就看看吧。
夏滬說看得開心,時不時還念一段。
“哎呀這段寫得真好——在這被黑暗吞噬的荒野中,人的一生過于短暫,無法停留,掙紮一生刻下的痕跡卻又淺薄,經不起狂風大作。
她是人,卻又不像人。那一刻她與廢墟同思、流亡遠方,被人間抛棄、與深淵對視,聆聽冤魂的哭訴、與神鬼共靈。”
白禾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種文藝青年的疼痛文字讀出來的殺傷力可比光用眼睛看大多了,連忙阻止:“夏哥,求你別讀。”
夏滬說和白禾很快看完了,卻見江钊還認真地盯着手機屏幕,皺着眉,像在看多重要的東西似的。
白禾覺得不好意思:“別看了……沒什麽意思。”
“等一下,”江钊皺眉,“你們看到這段了麽?”
他念了出來:“——各位廢墟探險者想必都聽說過富川垃圾焚燒廠,它鼎鼎大名是因為是全國第一座因排放廢氣導致附近一村子十幾人先後患癌被關停的焚燒廠。可在我心目中它的特別之處遠不止這點。
來過的人應該都明白,這裏格外讓人毛骨悚然。按理說它不是醫院這種能讓人浮想聯翩的廢墟——只是個廠房而已,卻為何讓人害怕呢?
根據可靠線報我了解到,在這廠子裏,約二十年前發生過一起出了人命的綁架案。我常想,它獨特的氣質會不會與常年飄蕩在其中的冤魂有關呢?”
江钊擡眼看了眼白禾。
“你的意思是,徐蠻說的這個綁架案可能就是陳佳佳這件事?”白禾想到幻象裏兩個人親密的樣子,總覺得跟綁架案扯不上關系。
江钊點頭:“很有可能,時間點對得上,富川是個小地方,這廠子二十年前估計也就發生過這一個重大到能讓人記住的案子。”
“可是他就一攝影師能知道多少?”白禾說。
“至少這是個突破點,我們目前也沒有別的線索了,”江钊說,“把他名片給我。”
“可是他寫“根據可靠線報”,能那麽輕易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嗎?”夏滬說擔心。
江钊撥通電話,輕笑:“他有錯在先就另說了。”
白禾懂了,他有錯在先指的是——徐蠻不經她允許發布了她的照片。
江钊站起來走到窗邊,電話接通了。
“喂您好,哪位?”
“您好,江钊。昨天晚上工廠見過。”
江钊一說話徐蠻就聽出來了,心裏咯噔一聲,還想着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那個帥哥竟然給自己打電話了……
江钊聽到電話那頭的人深吸一口氣,語氣帶着期待。
“記得記得,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江钊一頓,“就是想跟您約個時間。”
徐蠻呼吸一滞,什麽!沒聽錯吧,帥哥要跟自己約時間???
聲音因為激動有些抖:“約、約時間幹什麽?”
約會嗎?自己不介意他有女朋友的……唉,他那個女朋友,希望沒有看到自己把她照片發到網上了……
“我們的律師想跟您談談侵犯肖像權的事情。”
啊?律師?侵犯肖像權?徐蠻腦子嗡得一聲,看來帖子被看到了?現在删了還來得及嗎……
江钊接着說:“您的帖子我們看到了,作為證據存下來了,您別想着把它删了就能解決。”
徐蠻想哭,本來以為是個甜蜜的驚喜竟然成了驚吓,得掙紮一下:“我、我只是記錄用而已,不至于說得這麽嚴重吧……”
江钊語調淡漠:“擅自将他人的人身權利進行商業使用,是侵權行為。”
徐蠻舒了一口氣:“我沒商業使用啊。”
“商業使用指公開傳播且通過使用獲得直接或間接的利益經濟,”江钊笑說,“您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廢墟攝影師,訂閱您公衆號的人挺多吧?這篇帖子閱讀量不低,給您打賞的也不少吧,您說這不算商業使用嗎?”
徐蠻出了一身冷汗,這帥哥看起來挺溫柔的樣子竟然這麽可怕:“那您看怎麽辦好呢?咱們私下處理可以嗎,我這好不容易有了點粉絲,您要告了我侵權我可混不下去了……”
看着江钊裝作不樂意的樣子半天沒說話,白禾翻了個白眼,心想您不考慮往好萊塢發展嗎,說不定還能拿個奧斯卡。
夏滬說則是“啧啧”兩聲,語重心長地說:“妹子,咱以後得注意點,不能被江钊抓到把柄……”
大概是覺得晾着徐蠻的時間夠長了,江钊輕聲說:“那也行吧,首先帖子肯定得删了。”
那邊徐蠻連忙答應。
“還有,我們有個消息想向您打聽打聽,您能給我們提供可靠信息的話這事就算了。”江钊說。
“沒問題沒問題。”
江钊說:“您帖子裏提到廠子裏二十年前發生過一起命案,我們就想知道這個。”
徐蠻說:“這事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聽我朋友提過一次,他叔叔是當年那案子的負責警察,要不我把我朋友聯系方式發給您?”
很快徐蠻把他朋友的聯系方式發了過來,江钊打電話過去說自己是記者在做一期綁架案專題的節目,聽說他叔叔負責當年富川垃圾焚燒廠那起案子,想知道能否當面采訪,于是順利得到了聯系方式。
老爺子今年六十多歲了,在富川這個小鎮子做了一輩子警察,退休了很是寂寞,喜歡到處跟人講自己年輕時候立過什麽功、碰到過什麽奇怪的案子。聽到江钊電話裏一句“李警官”瞬間心花怒放,立刻把自己家裏地址告訴了江钊,讓他下午就來。
江钊挂了電話,那起車鑰匙:“走吧,去見李警官。”
夏滬說看江钊這麽表演了一番佩服得不得了,覺得他特智慧。因為特想和聰明人聊天,坐上了副駕駛,白禾卻沒什麽反應面無表情地跟着上了車。
“老弟啊,你怎麽知道那什麽商業用途之類的法律知識啊?你難道是學法律的嗎?”
江钊啓動汽車:“不是,打電話前百度了一下。”
白禾看着窗外,聽着夏滬說興沖沖地跟江钊聊了一路。
江钊不會冷場,對方問了什麽都會回答一句。
她卻覺得有點憋得慌,怎麽說呢,被私自使用了照片的是她,他都沒跟她商量一句就利用這件事來換取信息。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就是覺得不舒服,他完全可以問她一句征求她的允許,她肯定會同意的。
白禾看着車窗裏反光的自己,無奈一笑,自己在期待什麽啊。之前去木桿他沒問過自己的意見,更像是威脅自己;去後山挖屍體前也沒告訴過自己要做什麽,被他強迫着第一次招了幻象,她魂出竅上了阿慧身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那麽多頂大的事都沒征求過她的同意,這種小事何足挂齒啊……
江钊就是這樣的人,做事情哪裏還管你開不開心願不願意,根本不講感情。
她想得認真,沒注意到一路上江钊從後視鏡看了她好多次。
作者有話要說: 侵犯肖像權、商業用途等定義都是從知乎上看到的,有問題歡迎指正
☆、22
李警官家離得不遠,在富川鎮一處聽老的住宅區內。門被打開他們都沒自我介紹就聽李警官笑呵呵地說:“哎呀,記者們快請進。”
老人頭發花白,卻穿地整整齊齊打扮得很精神,依稀能感受到老警察的風采.領他們到客廳後,給每人倒了杯茶,坐下懷着期待地看他們,搓了搓手:“你們是想了解垃圾焚燒廠那個綁架案?”
江钊點頭。
老人一笑:“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還有人關心這個案子,”頓了頓,“我們富川是小地方,我當了幾十年警察,就碰到過這一樁出了人命的案子,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怎麽說呢,結局算是好的吧……但是,我也說不好總覺得怪怪的。”
白禾、江钊目光觸碰,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結局是好的?那個小姑娘都死了,怎麽能說是好結局呢?
白禾說:“您能具體講講嗎?”
李警官點頭:“名字我不好告訴你們,就只說姓氏了。”
“是這樣的,具體來說是十九年前夏天的一個晚上,大概八點鐘,我們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說是自己的女兒被綁架了。”
“我們趕到了具體一問才知道,他們女兒前一天晚上就沒回來,但是因為女孩平時就比較淘,時不時就徹夜不歸。我們聽了都覺得難以置信,女孩那年才十六歲剛上高一啊,一夜沒回來父母怎麽會等到第二天晚上才報警呢?”
“就叫她小陳吧,是個特別叛逆的孩子,說是經常和幾個社會上的人一起玩。她父母是生意人,在我們這算是數一數二有錢的。平時根本沒時間管孩子,只知道大把大把給她零花錢。”李警官嘆了口氣,“那孩子前一天晚上沒回家父母根本都不知道,他們去外地談生意了第二天才到家。”
“你們說掙那麽多錢幹嘛呢?還不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收養了孩子卻不好好照顧,真是作孽。”
“收養的?”江钊插嘴問。
老警察點頭:“對,因為夫妻兩個年紀不小了還沒孩子,就在小陳五歲左右的時候收養了她。”
見江钊沒有別的要問的了,老人繼續說:“然後陳氏夫婦那天中午接到了一通電話,說是他們女兒被綁架了,五十萬贖人,不許報警,不然就撕票。”
李警官嘆息:“夫婦倆還真就沒有報警,說是因為聽到了女兒在電話那頭的慘叫聲,吓得不敢報警,而且五十萬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大錢,就把錢給送到了指定地點。”
“大概下午三四點鐘,綁匪又打來電話,說拿到錢了,讓他們五點半到東巴車站接女兒。”
“可是夫婦倆等到七點都沒見到人,再打綁匪電話就沒人接了,夫妻倆就慌了,擔心女兒出事了,趕忙回家報了警。”
“然後呢?”夏滬說聽得緊張得很。
“然後大概晚上九點,我們在他們家還沒詢問完情況,那女孩回家了。”
“您說陳……”白禾差點把陳佳佳全名說出來,連忙改口,“小陳回家了?”
李警官說了挺久有點口幹舌燥,邊喝茶邊點頭:“對。”
白禾皺眉:“您确定,回家的是她?”
——幻象裏的陳佳佳被掐死了,而且屍體還躺在棺材裏……她怎麽可能回家了呢……
李警官奇怪地看了眼白禾,笑了:“人家父母還能不認識自己女兒的嘛?瞧你這話問得。”
白禾臉色蒼白,死人怎麽可能回家呢……
“小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李警官看着白禾問。
江钊拉住了白禾的手,用力按了按,扭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先聽完,別多想。”
白禾回過神看他,他已經坐正了,笑着對李警官說:“她有點水土不服,您接着說吧。”
老人放下心來,目光在他們臉上逗留了一會:“小年輕感情好啊。”
調整了坐姿接着往下講:“我們就問小陳是怎麽回事啊,她怎麽也不說。我們一看那狀态就知道小姑娘吓壞了,也不好當下就逼着她跟我們講具體經過。”
“當時想着讓小姑娘好好休息一宿,我們打算先從監控上找找線索,等她第二天情緒穩定了再來問的。但是在我們要走的時候,小陳突然叫住我們說了聲“死人了”。”
“她一直說着“死人了”這三個字,我就跟她說:“你得告訴我哪裏死人了,警察叔叔們才能去處理啊。”她才告訴我們是在垃圾焚燒廠。”
“我們立馬就趕過去了,就看到嫌疑人錢某躺在地上,被人用鈍器擊打腦袋致死。但是我們找遍了工廠都沒有發現那五十萬贖金,所以推測他應該是有同夥的。他們應該是在分贖金的時候發生了分歧,有人把錢某打死獨吞了五十萬。”
“第二天我們就去問小陳綁她的有幾個人,還記不記得那些人的樣子。小姑娘反應挺奇怪的,死活不說。”
李警官無奈笑笑:“她不說我們也得查啊,那個年代監控又不像現在似的這麽發達,基本都靠走訪,”頓了頓,“後來我們終于查明白小姑娘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們了。”
“綁她的兩個人,本來就跟她認識。那個死了的錢某二十歲出頭,開了家小理發店,是提供那種非法按摩服務的理發店,他女朋友在他店裏當按摩女。據小陳的同學說,看到過她和錢某一起玩。”
“後來我們再去問小陳,她說了實話。”
“她說,不存在什麽綁架,她和錢某還有他女朋友本來就是朋友。小陳覺得養父母不關心她,想吓吓他們,就請錢某他們配合着演了場綁架戲。”
“說好五十萬給錢某和他女友,小陳不要,算是幫她演戲的報酬。”
老人笑聲有點嘲諷:“那兩個人哪見過五十萬啊,一下就答應了,”頓了頓,“他們商量好,拿到錢小陳就回家,跟她父母說沒記住綁架她的人的樣子,不讓她父母報警。”
“事情本來是該這麽結束的,只是沒想到錢某對小陳起了歹心,趁他女朋友出去的時候想強/暴小陳,不巧被他女朋友撞見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錢某。”
“小陳跑回了家,錢某女友就一個人帶着那五十萬跑了,”老人嘆了口氣,抓了把花白的頭發,“本來以為是個綁架案,沒想到只是三個小孩的鬧劇,還鬧出了人命……”
“那錢某的那個女朋友呢?抓到了嗎?”夏滬說問。
李警官搖頭:“沒有,他女朋友好像是姓張吧,她就跟失蹤了一樣……我們當時去錢某開的那個理發店所在的街區走訪,誰知道附近的居民都沒幾個對這個張某有印象的,更別說認識她了……”
“住在那的人都知道他們倆是做那種見不得人的生意的,都避着他們,”李警官一頓,語氣竟然有些惋惜,“多可憐啊,在那生活了好幾年的活生生的人,都沒人記得,像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小陳還問過我能不能不要找張某了,說她失手打死了錢某也算是救了自己,那五十萬也是自己自願給她的……”李警官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口茶。
“那張某到現在都沒找到?”江钊問。
李警官笑笑:“是啊,她像個幽靈一樣,根本沒有任何線索,之後我們也就沒再找了。”
許久沒人說話,四個人表情各異。
“具體就是這樣了,”老人張口,“整個案子條理還算清晰,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說完沖他們一笑,“唉,疑神疑鬼的職業病,總覺得藏着點什麽我們沒注意到的細節。”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期性心态爆炸..................半天寫不出一個字.........恐慌
☆、23
三人走前向李警官要小陳的聯系方式,說想和當事人聊聊,李警官面露難色。
江钊說:“您把聯系方式給我們,她願不願意見我們、還有之後的事情都跟您沒關系,”頓了頓,“而且您不是說有不對勁的地方嗎?說不定我們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李警官松了口,說是快二十年的事了後來也沒聯系過,手機號碼是沒有的了,但是記得小陳家的地址,不知道這些年有沒有搬過家。
于是三人拿到了陳佳佳的家庭住址。
回到車上,夏滬說覺得腦子一團亂:“我怎麽覺得,李警官說的和小白幻象裏看到的根本不像一件事啊……”頓了頓,“陳佳佳沒死這點就沒法解釋……”
夏滬說正期待着這兩人不管誰來給他梳理一下,誰知道兩個人都不言語聲兒。沒辦法他只能自己推理:“但是時間地點都對得上,而且小白幻象裏不是提到過一個叫張平的?跟錢某女朋友的姓也對得上,陳佳佳口中那個小川哥應該就是錢某了。”
夏滬說撓了撓頭:“如果非要說是同一件事的話,我只能想到一個解釋——陳佳佳被錢小川失手掐死後,她的鬼魂跑回了陳家,然後張平和錢小川為了獨吞五十萬大打出手,最後張平幹掉錢小川拿錢跑路。”
說完他自己都佩服自己,這推理得真是完美!滿懷期待等着坐在前排的兩位誇獎自己,卻什麽也沒等到。
白禾跟沒聽到夏滬說一番精妙絕倫的推理似的,問江钊:“你覺得呢?”
江钊啓動車子:“李警官說得不能全信,你看到的幻象也不能全信,等我們把所有矛盾的地方解開了真相就出來了,”一腳油門踩下,“現在我們先去确認一下那個十幾年前回家的陳佳佳是人是鬼。”
陳家在一個別墅區裏,門前有保安,非住戶車不好進。江钊把車停在了馬路對面。
“現在怎麽辦?”夏滬說問,他有點小激動,覺得現在跟警察踩點似的特刺激。
如果陳佳佳現在還住在這裏,他們跑過去跟保安說要找她,開門見山要跟人家聊當年的事情,當事人還真不一定願意。而且現在這位活着的陳佳佳是個什麽狀況他們也沒搞清楚,不太好開誠布公。
怎麽才能不打草驚蛇又見到陳佳佳呢?
江钊透過車窗在四周游移了一圈,突然目光一定,說了聲“稍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