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川竟然跟我說:“張平,陳佳佳死了,你假扮她回陳家不會有人發現的。””頓了頓,“我一氣之下拿起酒瓶子就往他頭上掄過去了。”

“再然後那個警察竟然跟我說在工廠只發現了錢小川的屍體。”

“挺好的,那就說明張平沒死,她拿着錢跑了,”陳佳佳說,“但是她替我背了殺死錢小川的罪。”

“我多自私啊,讓我妹妹代替我成了殺人犯。”

“我想補償她,希望她哪天能回來找我。”陳佳佳把還有半根沒吸的煙扔到地上踩滅,“可是我又希望她躲好,一輩子不被人找到,再也別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字好多啊哈哈哈哈

☆、27

客廳沙發上靜靜地坐着四個人, 地板上躺着兩根只抽了一半就被人抛棄了的煙頭。

陳佳佳涼涼掃了三人一眼:“該你們了。”

白禾看向江钊, 他點了點頭,是讓她實話實說的意思。

“張平死了, 就是那天死在了錢小川手上。”

陳佳佳跟不相信他們的話似的,語氣不屑:“你們是沒聽我說話?我不是說那天工廠裏只發現了錢小川的屍體嗎,張平跑了, 她跑了!”

因為情緒激動她大口喘着氣, 胸口劇烈起伏。

“她的屍體......”白禾在斟酌用詞,“被人埋了......具體情況我們不能透露,不好意思。”

陳佳佳似是憤怒無比:“你們把我當傻子耍?”

“覺得一句她死了具體情況不能透露就能把我打發了?”

夏滬說被她這狠戾的語氣吓得打了個寒顫, 要說這女人狠起來真他媽是比大老爺們還可怕......找老婆還是不能光看長相......陳佳佳看起來柔柔弱弱,誰知道是個母老虎......想着以後別人給介紹相親對象可得加上個一定要性格溫柔脾氣好的條件。

江钊卻面色如常,笑說:“怎麽是耍您玩,剛才不是說了我們能帶您去見她嗎?”

陳佳佳慢悠悠地說:“見死人太好造假了, 你們随便找個骨灰或者墳冢告訴我是張平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江钊笑說:“我們哪能這麽沒誠意啊,”一頓, “保證您看一眼就能确定是張平。”

陳佳佳斜眼打量江钊,搞不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們姐妹想敘敘舊都成。”江钊直勾勾對上她的目光輕聲說。

陳佳佳終于變了臉色:“別跟我耍花招。”

“不能夠不能夠!!”夏滬說連忙喊。

陳佳佳問:“什麽時候。”

江钊答:“就現在吧。”

告訴她要去的地方是富川垃圾焚燒廠, 陳佳佳只愣了幾秒鐘就恢複了面色。只是執意開自己的車,并要求他們三人坐她的車, 理由是他們人多,萬一湊一起讨論對付她的計策她可吃不消,所以要随時監視他們。

還要求江钊坐到副駕駛, 說是他們三個人裏面管事的這個得在自己視線範圍內,萬一他從背後捅她一刀怎麽辦。

白禾覺得好笑,陳佳佳其實還挺可愛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不只外表,連心态都保養得特別好。

這是因為卯着一股勁呢。

跟她父親一樣,為了一個惦記着的人。

白禾挺能理解陳佳佳對張平的複雜心态——希望她能回來找自己,又不希望她回來。

畢竟是姐妹,她始終是惦記着她的,雖然因為沒見到張平的屍體而确信她還活着,卻還是想親眼确認的。不希望她回來是因為張平替她背着殺人的罪名,陳佳佳既因愧疚而無顏面對她,又害怕面對她。

她父親呢,這幾十年都在找母親,沒有一天不是盼着她回來的,可白禾覺得父親心底裏肯定有一絲情緒是在抗拒母親的——害怕某一天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跟他說,她其實就是跟別的男人過日子去了。

所以不論對于陳佳佳亦或是她父親,最優的反而是保持着這種滿懷希望卻不用面對确定的現實的狀态。

因為懸而未決能任由他們天真地往“好”的方向想象,總是有希望。而真相卻有可能把他們徹底打倒。被掐着脖子從幻想世界拽回風沙大作的現實,被按着腦袋逼迫着去睜眼直面血淋淋的真相——早走到絕路了,別做夢了,沒有希望。

白禾想,還是她父親幸運,到死都頂着一口氣呢,沒被徹底打死。

看着駕駛座上的陳佳佳因為路上明明沒車卻還是要遵循紅燈停的交規而不耐煩地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點打着食指,白禾無聲嘆了口氣。

今晚,她将近二十年的不确定就要結束了,只是不知道對她來說這個“結束”是會拽着她從此墜入深淵呢,還是領着她面對朝陽新生呢。

一行人到了工廠,跟着江钊往裏走。陳佳佳皺着眉頭沒再說一句話。

開了棺材,陳佳佳愣了一會才說:“不讓打手電這黑咕隆咚的能看見什麽?所以你們根本沒找到張平對吧,”嗤笑一聲,“哦我知道了你們以為抓住了我的把柄想騙一筆封口費?”

白禾聽出她聲音裏帶着顫音,臨門一腳了反而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

低頭看棺材裏的屍體,不是月圓之夜,白禾依然能看到一團紅色的寶氣,只是跟它對視卻招不出幻象,問:“我要怎麽做?”

白禾只有被打暈後莫名其妙附身封寶屍的經驗,所以并不知道真正的“散氣解怨”程序是什麽。

“手給我。”江钊攤手。

白禾把右手放上去。

江钊唇角微勾,把她的右手放下,轉而拉起左手:“要劃個口子放點血,還是用不常用的那只好。”

白禾看他掏出匕首,不受控制地眯起眼:“輕點......”

江钊不拖拉,快速在她手心拉了一下,明顯感到她的手條件反射似的用勁掙脫。怕再劃到她,于是下意識地擡起匕首,倒是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他沒在意,引着白禾的手往棺材裏伸,離屍體越來越近時明顯感覺到了白禾擰着勁。

“你別用力。”江钊笑說。

“哦,哦,不好意思......”

可手觸到它的時候白禾還是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雖然一直扭着頭沒看她也明白自己的手放在了哪兒。

——因為被挖掉了心髒,張平左胸那裏凹下去了個拳頭大的黑洞,白禾的左手像橋似的架在那裏。

手下空蕩蕩的,手心那道剛被拉開的口子有點火辣辣,沒一會就覺得一股氣跟她手心對撞,似乎想透過那道傷口往她身體裏鑽......

又過了一會手下的沖撞逐漸平息,在歸于平靜的前一秒卻突然覺着手心一股劇痛——好像有人扒着她裂開的皮肉猛地撕開了一樣。她吓得連忙縮回手,借着月光捧起自己的左手看。

那模樣讓她倒吸一口涼氣——江钊明明只劃了一道兩三公分的口子,現在看來手心卻是殷紅一片,皮肉以最初那倒劃痕為中心向着四處裂開,死氣沉沉向外翻着,血肉模糊。

白禾把手沖上擱在膝蓋上,覺得一跳一跳地疼,視線卻是死死頂着張平的屍體。

“夏哥,我背包裏有急救箱,給白禾處理一下。”

“好好好。”

白禾任由夏滬說端着自己左手消毒包紮。

江钊打開了手電,這下陳佳佳看清了那張帶着笑意的臉,本來因為嫌髒半蹲着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白禾的血從被挖掉心髒處的凹坑流入了張平的身體,像水流似的帶着寶氣在它周身蔓延,張平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

白禾注意到江钊眉頭緊鎖,難道出問題了?

四人圍在周圍,一動不動看着棺材裏的身體越抖越激烈,敲打着棺材壁咚咚地響,它臉上表情卻沒變——還是帶着那種笑意。情形詭異地要命,一時沒人張口說話......

突然像是撒夠了氣,它又恢複了最初的安靜。

夏滬說眼睛瞪大......這是抽個風就結束了??還沒容他多想,棺材裏那位慢慢悠悠坐起來,扭頭和他四目相對。

夏滬說坐在屍體頭的這邊,看着個披散着頭發的腦袋緩緩從棺材裏升起來本來就夠可怕了,誰知道這女屍還幽幽扭頭看了他一眼,帶着那種......迷之微笑。

手電筒的光照得張平的臉慘白,夏滬說的臉吓得慘白。

年近半百的夏老哥也不要面子了,來了個女高音式的尖叫:“你你你,你別看我,陳佳佳在那呢!”指着面色慘白坐在棺材另一頭的女人喊道。

☆、28

夏滬說瞪大眼睛, 雙手後撐在地上瘋狂往後仰, 生怕張平往他面前湊。等了一會,它還是面帶着一直沒變過的微笑, 終于跟機器人似的慢慢悠悠扭過頭去,夏滬說卡在喉嚨的一口氣猛地呼了出來。

它沒有試圖站起來,而是坐着曲腿往往前蹭。因為棺材埋在地下, 張平比四人标高低。它挪到足夠近, 仰頭看向陳佳佳,面部表情終于緩慢發生了變化,說:“佳佳, 你來看我了。”

陳佳佳聞言周身血液像凝住了似的,張了口卻說不出話,嘴唇微微抖動。

江钊提醒她:“過了十二點它就說不了話了,抓緊時間。”

不知道陳佳佳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該說女孩吧,她還是十幾歲的樣子, 自己卻老了。

突然覺得視線模糊,臉龐濕潤。陳佳佳抹了把臉, 吸下鼻子:“張平,好久不見。”

“小川哥還好嗎?”

陳佳佳一怔, 本以為還要再敘敘舊,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麽突然,一時沒答上來。

坐在棺材裏的人卻緊接着問:“他把錢還給老板了吧?毒戒了嗎?有沒有去做正經生意?”

陳佳佳突然笑了, 笑得凄然。

——做了鬼還只惦記着那個王八蛋。

白禾看她的樣子突然覺得心頭一緊,安慰說:“陳小姐,她已經不是人了,所以思維比較跳躍……”

陳佳佳沒看她,只是伸出左手無力地在空中揮了揮,大概意思是“她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擦幹淨,整理好表情,扯出一個微笑,對上張平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他過得挺好的,現在是個正經人,也沒忘了你,還惦記着當年你對他的好呢,”頓了頓,“還說本來要跟你好好過日子的。”

“他很愛你。”

陳佳佳和張平都披散着頭發,忽而一陣風來,吹地發絲自由飛舞,以為能掙脫束縛升上天空,卻還是被一根根扯了回來。輕盈是它們的優勢,卻又注定了沒有自由的慘敗。

張平的笑容更深了,甚至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佳佳,你還是告訴小川哥,讓他好好過日子,別惦記着我了。”

“嗯。”這一個音節是陳佳佳用了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然後白禾就看到,本覆蓋在張平身上微弱的紅色光亮,一點點淡去,徹底消逝的那一瞬間,張平直挺挺倒了下去。

接着身體開始腐爛——像具真正的屍體一樣。

陳佳佳情緒起伏不大,好像早就知道張平問完錢小川的事情就會真的“死去”似的。

“臭丫頭,都不知道關心我過得好不好。”她聲音不大,卻飄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能幫我把她抱到車上嗎?”陳佳佳看着張平,卻是在問他們。卻又搖了搖頭,笑說:“算了我自己來吧,誰願意抱具屍體。”

夏滬說也不知道突然哪來的膽子,大概是腦子抽了:“我來我來!”說完就跑了幾步跪在地上,俯身把張平撈了上來,在陳佳佳的幫助下把它放到了自己背上。

陳佳佳和背着張平的夏滬說走在前面,江钊、白禾保持了一段距離跟在後面。

白禾突然想起江钊說過:“所謂“解怨”,解的是封寶屍生前心裏的疙瘩,它們在意卻沒能在活着的時候完成的事情。”

所以張平在意的是錢小川,或者應該說是對“過上好日子”的執念。

按張平的設想,拿到了五十萬“贖金”,錢小川會整理好一切,帶着她去別的地方過日子。他不再吸毒,她不再當按摩女。可惜她一切的向往都沒來得及實現,所以直到咽氣,她都在構想未來的日子,剛才也只問了關于錢小川的事情。

陳佳佳明白錢小川是張平的心結,所以才撒了謊,編造出一個活得不錯且沒有忘記張平的錢小川——張平心中他會成為的樣子。

可就算當年“綁架”計劃順利,他們拿到了那五十萬,錢小川真的會活成陳佳佳口中這樣嗎?張平真的會過上安定簡單的生活嗎?

大概不會,白禾想。

張平死了,卻滿懷希望,直到最後陳佳佳都在盡力使她的想象更加斑斓、完美。如果她活着呢,如果現實掐地她喘不上氣呢,如果活着還不如死了呢……

出工廠需要從室內穿過,江钊拎着手電筒,也只能勉強照亮腳下不遠處的路。

突然不知道從什麽方向傳來小步高頻率踩踢地板的聲響,雜亂無章,着急忙慌。

四人不約而同站定。

——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工廠內部空曠,高聳,回聲大,他們的腳步聲本像商量過似的節奏都差不多,這猛然插入的響動突兀得很。

聲音還在,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江钊四向迅速搖動手電筒,捕捉到了制造聲響的人——正朝他們跑來。他幾步跑過去一把揪住來人的衣領,手電往他臉上一晃——是個頭發花白面色驚恐的老頭。

陳佳佳走近:“誰啊?”

老頭聞聲猛地扭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張牙舞爪要往她身上撲。江钊單手抓着他,沒想到老頭突然使勁,手沒用上力就被他掙脫了。

老頭動作來得突然,陳佳佳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扒住了,一雙枯瘦的手撈向往她左胸。

她一驚,用盡力氣推搡:“我艹!”

還好下一瞬江钊把手電扔給了白禾,從老頭身後伸臂一把卡住他的脖梗,帶着他連退幾步,擡腿一別,把人按到了地上。

老頭大概被摔疼了,安靜了許多,卻依然伸着胳膊沖着陳佳佳的方向揮舞,瞪圓眼睛看着她,嘟囔着什麽。

“他說什麽?”陳佳佳站得遠沒有聽清。

江钊和白禾都聽見了。

他說——心被挖了,心被挖了……

難道當年張平被挖心的時候這個老頭正好在工廠看到了什麽?怪不得他要往長得一模一樣的陳佳佳身上撲……

因為擺脫不了江钊的桎梏,老頭掙紮了一會就累了,不再扭着頭望向陳佳佳。他慢慢轉正身體,摸上了江钊左胸心髒的位置,做了個掏挖的動作,然後把手拿回嘴邊,嘴巴上下開合。

——這是咀嚼的意思。

白禾脊背發涼。

老頭是想說——有人挖了張平的心,然後吃掉了嗎。

動作還沒結束,他左手握成拳,右手攥住左手,一下一下往自己腦袋上捶打,沒一會老頭眼睛一閉頭一歪,像死了一樣。

江钊松了勁,放開了他。起身的一瞬間,老頭也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往遠處跑去。白禾見江钊遲疑了一兩秒,邁步向老頭離開的方向跑去,自己想也沒想便跟了上去。

夏滬說本想跟去看看,可無奈身上還背着張平,剛想問陳佳佳要不要過去看看,就看她轉身往外走去。夏滬說嘆了口氣,只能放棄,背着人家妹妹的屍體到處轉悠實在不合适……

老頭跑得不快,但是看他行動路線的篤定,大概是在這工廠住了很多年了?江钊、白禾這樣的年輕人即使打着手電筒在黑暗空間中行動也是帶着遲疑的,黑暗天然會讓人感到恐懼。而老頭卻行走自如,必定是因為走過走過無數遍形成的身體記憶。

他拐了三四個彎後,終于停下來,推門鑽進一間屋子。

兩人墊着腳走到牆邊,門是虛掩着的。

江钊從門縫往裏看——一雙眼睛正直勾勾望着他。那眼神讓他後脊一涼,定了定神才推門進去。

老頭坐在牆角,視線跟着兩人轉,并不驚慌,好像知道他們會跟來似的毫不意外。

空蕩蕩的屋子,除了空間、牆壁、老頭和一床鋪在地上又髒又破的被子,什麽都沒有了。

不對,還有個東西。

——另一個牆角放着個小尺寸旅行箱。雖說看起來老舊應該有些年頭了,卻依然顯得格格不入,仿佛它不該出現在這裏。

江钊向旅行箱走去,老頭沒有特別的反應。

旅行箱被他放平,拉開拉鏈,掀開。

——滿箱子鈔票。上面一層各種面值的都有,有的被捏的皺皺巴巴,有的嶄新。而墊在底下的是一捆捆整齊的百元大鈔。

白禾瞪大眼睛:“這、這是……”

“那五十萬贖金。”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最近越寫越慌張......

這種類型的文劇情不刺激大概就等于辣雞了......

唉覺得自己腦洞和筆力大概還挺不夠的OTL

但是我又只喜歡靈異懸疑類的......試着寫過好好談個戀愛的文,就......無疾而終寫不下去.....................

所以感謝給我評論的小天使啊就很開心!!

一定會堅持寫完的!!盡量不斷更!!雖然已經就剩兩章存稿了............

☆、29

那邊, 夏滬說背着張平跟陳佳佳走回了車邊, 她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夏滬說卻背着屍體不知所措。

他們是坐陳佳佳的車來的, 租的車停在北街巷子附近,離這有一段距離,還是得坐她的車回去。可是現在多了個人——不對, 是屍體……他和小白妹子怕不是得和它一起擠在後座了……想到這裏夏滬說就想哭, 這一晚上背了死人,還要和它擠後座,做人也太難了吧。

他猶豫了會, 嘆口氣,單手托着背上的屍體,左手認命地去拉車門。這時候卻看駕駛座車窗降下,伴随着“咔嗒”一聲, 後備箱蓋彈開,陳佳佳的聲音飄進他的耳朵:“把她放後備箱吧。”

“啊?”夏滬說愣愣望着她,看着夜風把女人的長發吹起, 幾乎把留給他的四分之一側臉全部擋住,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不會是他剛才心裏的猶豫掙紮不樂意全讓人家看出來了吧……

“沒事, 還是放後座吧,三個人也不算擠……”夏滬說幹笑了一聲, 接着進行開車門的動作。

“三個人……”陳佳佳輕笑,“哪來的第三個人呢。”她擡手把頭發別在耳後,曲臂撐着下巴扭頭看夏滬說。

人家不都說, 在黑夜裏人的眼睛是亮的嗎,夏滬說覺得不太對。陳佳佳的眼珠是漆黑的,跟個深不見底的洞似的,弄得人不好意思看卻又像被她拽住視線了一樣不能閃躲,怪不自在。

“放到後備箱。”

她聲音不大,卻有不容違抗的堅定,夏滬說被拉回神兒,下意識按她說的做:“哦,哦,好……”

後備箱的大小顯然不是用來裝人的……只有把張平蜷成一團才能勉強塞下。夏滬說看它那樣子覺得心裏不舒服,這拽拽那搬搬調整了半天,好像能讓它躺得舒服點一樣……彎腰折騰這一會,出了不少汗。他插着腰站直,擡手扶住後備箱蓋,看着被放在那的“人”,心裏堵得慌,跟做了錯事兒了似的。

夏滬說連忙搖了搖腦袋,覺得自己再想下去今天可能就睡不着覺了,緩緩阖上了車蓋。

把手湊到鼻子邊聞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腐屍味……

天黑看得不真切,剛才調整它的時候,注意到有液體冒着泡從它鼻子流出來,沒什麽經驗的夏老哥也知道這是屍體腐化的過程……十分鐘前還跟個活人似的呢,一下子就腐成這樣了。像是跟天借了二十年的時間,到點兒的那一瞬間就被毫不留情扒開了包住腐爛內裏的美好皮囊。

——認命吧,欠下的債是要加倍償還的。

夏滬說垂頭喪氣往前走,坐進後座,拉回車門的一瞬間小聲嘟囔了句:“怎麽不算人呢,死人也是人吶……”

陳佳佳全開着車窗,抽着煙,夏滬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幾秒,知道那女人不會在意他,卻還是突然看她不順眼,翻了個白眼暗戳戳表達自己的不滿。剛才還那麽激動呢,怎麽突然就風輕雲淡什麽都不在意了?好歹是妹妹死了,怎麽能這麽不在乎啊……

掏出手機給白禾狂發微信:

——妹子你們有什麽發現啊?

——什麽時候回來啊

——我一個人坐車上好無聊啊

——要不我去找你們?你告訴我怎麽走

最後一條剛發出去就聽到陳佳佳說:“上車吧。”

夏滬說尋聲擡頭,眼睛一亮,從裏面幫白禾打開了門,往旁邊蹭,說:“快給我講講,那老頭怎麽回事?”看白禾手裏還多了個小行李箱,連忙過去搭手,“這哪來的?那老頭的?”

江钊邊往副駕駛走邊講着電話,臨上車前才挂掉。

除了夏滬說,三人都淡定地很,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抓心撓肝地想知道那個老頭到底是何方神聖,可看白禾、江钊緘口不言——那應該是有關封寶屍的事情礙着有陳佳佳在不好說吧……夏老哥只能期待快點回到他們停車的地方,他的好奇心要噴勃而出了。

車開了一會,江钊的語氣跟閑聊似的說:“問你個事兒,”頓了頓,“你用酒瓶砸錢小川前,張平有什麽異樣——比如說身上有沒有血跡,心髒還在不在?”

陳佳佳皺眉,不知道是想不起來,還是抗拒回憶這件事,許久才說:“我回去看的時候她只是躺在地上,身上一點血也沒有。”

“還有個問題,你用酒瓶砸的錢小川哪裏?”

陳佳佳嗤笑,抽空用看智障的神色睨了他一樣:“你說呢。”

“頭部的哪裏,比如額頭還是後腦勺?”白禾身體微微前傾,問道。

“額頭,”陳佳佳單手把着方向盤,右手擡起指了下額頭右部偏上的部位,忽而一笑,“你們錄音呢吧,打算把這個當證據去警察局舉報我殺人?”

一陣詭異的沉寂。

“錢小川不是你殺的。”白禾的聲音突兀得很,跟針似的紮進耳朵。

突然響起刺耳的剎車聲,車猛地停了下來。

白禾沒有準備,因為慣性重重撞到了椅背上,還沒緩過勁來,就聽陳佳佳說:“你們最好能給我解釋清楚。”

一陣衣袋摩挲,伴随着手忙腳亂的幾聲按打火機的響動,卻因手部顫抖怎麽也點不着,陳佳佳低罵了聲:“操!”然後終于點燃了半咬在嘴裏的女士細煙,猛吸了一口。

江钊和白禾打開箱子後,老頭說話了:“他吃心,打死他!錢、錢!”人瘋瘋癫癫的,說話沒邏輯,卻把關鍵點全都講了出來。

“誰打死他?”江钊問。

老頭沒言語,卻爬了起來,忽而面露兇狠,直勾勾盯着一個地方,左手緊繃着像是在示意手裏抓了什麽東西,一下一下在空氣中瘋狂敲打着。

“是你打死的?”

老人聞聲停下動作,斜眼睨他,無動于衷,更加瘋狂地掄起胳膊。

“走吧。”江钊拉上箱子起身往外走。

白禾腦子一片混沌,只知道跟着他,關上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老頭像個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

“所以,是這個老頭砸死了錢小川,然後把錢拿走了?”白禾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講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钊點頭:“應該是,”頓了頓,“剛才我控制住他,他躺在地上做了那些動作——”

“先是表示有人吃了張平的心,然後吃心的這個人被打死了。這一切應該是發生在陳佳佳以為自己砸死了錢小川之後的。”

白禾回過神:“嗯,陳佳佳肯定沒看見錢小川吃張平的心,因為她一直以為張平還活着。”

“所以她砸錢小川的那一下估計只是把他打暈了……”

“然後等陳佳佳離開,錢小川醒來挖了張平的心。被老頭看見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砸死了他。”

“警察應該只跟陳佳佳說了錢小川是被擊打頭部致死,而她哪知道那時候工廠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就以為是自己把他打死了。”

夏滬說聽了大叫:“哎呀所以你沒殺人啊!”

陳佳佳的手卻抖地比剛才還厲害,聲音急躁:“萬一我砸的那一下已經把他腦袋砸壞了呢,萬一是共同致死呢,萬一……”

被江钊打斷:“我剛才打電話給李警官問了,就是當年案子的負責警察。他甚至都沒提到錢小川前額還有傷,”一頓,“陳小姐,他的死基本可以确定跟你沒關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是我第二個作者號,之前寫過一個短篇叫《絕春城》,懸疑破案類。因為沒什麽水花我挺難過就換了個號hhhhhh有興趣的盆友可以去看看啊嘿嘿

☆、30

“砰砰砰”幾乎同時響起三聲關車門的聲音, 或者說是砸門更為恰當。

——他們被陳佳佳趕下車了。

車門關上的一剎那, 夏滬說還沒站穩,陳佳佳就開着車絕塵而去, 留給他們一嘴尾氣。

一向好脾氣的夏老哥快被氣死了,連蹦好幾下,伸出右手沖着車飛奔而去的方向狂戳, 喊得破了音:“我敲裏媽!!!”

可惜那車早就融入黑夜裏看不見蹤影了, 整條街只剩下了他們三人和幾盞根本不亮的路燈。

夏滬說小跑幾步到白禾身邊,特不忿地嘟囔:“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遇見過這種人!”

“什麽毛病啊!咱們能算是她恩人吧!”

“沒咱們她哪能知道自己沒殺人啊!咱這是還了她個清白啊!”

夏滬說“咱們”、“咱”這些詞說得順溜,聽得江钊嘴角一抽。這人是真不見外, 自動把自己捆綁上來了。

夏老哥接着噴:“她倒好,還生氣了,一言不合就把咱丢在這荒郊野外!她氣什麽啊??難不成還特享受當殺人犯啊!”

“真是富二代的臭毛病!”

江钊雙手插兜慢慢走着,面無表情聽他發牢騷。剛才查了地圖, 停車的地方離這兒有三公裏,得走個三四十分鐘。白禾走在他身邊,雙臂一晃一晃的, 左手纏着的白色繃帶有血殷出來,江钊的視線老被吸引過去。想着得開車帶她去急診重新包紮一下, 他和夏滬說都不專業,也就知道點緊急處理的知識。

白禾卻在開玩笑似的安慰夏滬說:“您謝天謝地吧, 還好江钊憋了一陣子才說,這地兒離北街巷子不遠了。要是一上車就被告訴陳佳佳了,咱們可就得從工廠一路走回來了, 十多公裏呢。”

夏滬說還是恨恨地:“早知道就不該告訴她,讓她到死都以為自己是個殺人犯!”

白禾低頭看自己的腳尖想,說不定那樣她反而會更好受點。

——如果錢小川是死在她手裏的,那至少算是親手給自己妹妹報了仇。

陳佳佳在被他們告知真相後暴怒的反應,并不在白禾意料之外。

這件事不說是全部,也至少占據了陳佳佳一半的生活,卻被一群才見面的陌生人告知:你糾結了半輩子的事根本不存在的。誰能高興得起來?所以她甚至會在聽到人不是她殺的之後還一個勁地問自己是不是共犯。

陳佳佳希望她用酒瓶子砸的那一下跟錢小川的死有關系。

不然,她這十九年,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從少女到中年人的幾千個日夜不都白活了嗎。

她接受不了的是——擔驚受怕了快二十年的事情,到頭來竟然跟她沒半毛錢關系。

白禾突然想起了徐蠻說的,跟廢墟比,人太渺小了,折騰一輩子到頭來卻是虛無。

三人坐到車上已經快淩晨一點,白禾舒舒服服癱在副駕駛嘆了口氣:“唉,明天要回學校面見導師了......”

夏滬說前傾扒到椅背上:“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在上學了!”

“是啊哪像你們,一個想工作才工作,”撇了眼正專心開車的江钊,“一個看起來好像不用工作。”

夏滬說嘆口氣:“啥想工作才工作啊,我們做棺材的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倒想一天做他個十個八個的多賺點錢攢老婆本呢,也得有那麽多死人啊......”

他忽然嘿嘿一笑:“改天我打個棺材當禮物送你!”

白禾驚恐狀扭頭看他:“可別,可別,我家小,放不下棺材那麽大的東西……”

“那就寄存在我那,用得上的時候找我拿!”說完趕緊補了一句,“妹子你可別覺得不吉利啊。聽過紅白喜事這詞吧,在咱中國,喪葬和結婚那是一個等級的。”

車窗被她打開了一條縫,風灌進來挺涼快。

混着風聲白禾的聲音不真切:“我應該不會有需要的時候,”一頓,“沒什麽人需要我收屍。”

“而且,我自己死了可不要被燒成灰燼了還待在棺材裏。”

“火葬本來就是為了給人死後的自由。灰燼,那是比沙子還輕的東西,一陣風來就可以躲得無影無蹤。都成那樣了還得被封在骨灰盒裏一年年被親人、後代、子子孫孫祭拜,多可悲。”

“活着的事就留在活着的時候,死了還要被活人抓着不放那才可怕。”

人都怕被鬼纏上,鬼憑什麽不能怕被人惦記着。

夏滬說幹笑兩聲:“人人要都像你這麽想,我早餓死街頭了。”

白禾笑笑不置可否。

夏滬說轉頭問江钊:“唉老弟,一直忘了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幹這個拉風可不掙錢啊。”心想千萬可別是個家裏蹲的富家子弟,剛才自己才罵了一頓富二代......

“家裏做古董生意的。”

白禾斜眼瞟他,輕笑一聲。用“家裏”這個詞糊弄過去,騙得過夏滬說騙不過她。估計不是個無所事事的啃老族就是做些他自己都難以啓齒的工作的。

夏滬說一根筋,很自然把“家裏做古董生意的”等同于“江钊是做古董生意的”,一下樂了:“緣分啊緣分!”

江钊無奈,怎麽就又有緣分了......

“你看啊,古董是啥,那是過去的人的玩意。咱們都是和作古的人打交道嘛!”

夏老哥顯然不需要江钊的認同,轉頭就問白禾:“妹子你學什麽專業啊?”

“建築。”

“哎呀咱也有緣吶!你給活人做房子我給死人做房子,同行同行!”

......您說同行就同行吧。

白禾這下明白了,估計不管她學什麽都能和夏滬說扯上關系......全世界都是他的有緣人。

“夏哥你知道六度分離理論嗎?”江钊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怎麽個意思?”

“就是說您再努努力,總有一天能和美國總統稱兄道弟。”

夏滬說雖然沒懂什麽意思,可是江老弟見多識廣啊,他說自己能認識美國總統,那肯定不是信口胡言的。搞不好他能給美國總統做棺材呢,那他可是棺材界的傳世奇人了!

連忙想接着請教,卻發現車停了:“唉,不回賓館嘛?還有別的事兒要做?”

下了車才發現是到縣醫院來了。

“嗯,白禾的手得重新處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六度分離理論: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五個,也就是說,最多通過五個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平均只需要通過6個中間人就能與全世界每一個人建立聯系。

摘自百度百科

☆、31

因為他們的到來被吵醒的護士特別不耐煩地喊了聲“劉大夫!”後又迅速趴了回值班臺上。

說是醫院其實也就是個小診所, 一位神色渙散戴着瓶底厚眼鏡的老大夫打着哈欠把頭從診室門口伸出來:“有大毛病快去市醫院, 我們這裏看不了。”

“手被劃傷了,能給包紮一下嗎?”白禾舉起左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