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晃了晃。
劉大夫推了下快滑到鼻尖的眼鏡, 說:“進來吧,家屬在外面等。”
大夫解開纏在她手上的繃帶時,白禾疼得“嘶”了好幾聲。
在燈光下看起來, 傷口更加可怖——創口入肉不淺, 創面坑坑窪窪,又因夏滬說處理不當,不僅沒止住血, 還讓皮肉粘連在了繃帶上,一番撕扯,用皮開肉綻來形容毫不誇張。
大夫邊給她處理邊問:“怎麽搞的?”
“不小心劃到了。”
大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也是,相比刀劃拉的, 說是被動物爪子抓的都更有說服力。
包紮完畢,老大夫風輕雲淡地說:“把你家屬叫進來,你去外面等。”
白禾糊塗了......背着病人跟家屬面談不都發生在得了絕症之後嗎?卻還是跟兩人說了大夫讓進去。
“我去吧。”江钊沒給夏滬說當白禾家屬的機會。
……
沒一會他就出來了。
“怎麽了?”
江钊笑說:“大夫懷疑你有自殘傾向。”
哈????
“他說你那傷口像是用刀割了一下之後人為撕扯造成的。”
當然大夫的語氣沒這麽平靜, 幾乎把江钊罵了個狗血噴頭。
——小夥子不懂醫也有點常識好吧,你女朋友手上那傷口能是不小心劃的?創口坑坑窪窪跟狗啃了似的!提高點警惕!這次是手心, 下次就割腕給你看了!
折騰到了半夜三人終于回到了賓館休息,第二具封寶屍也算告一段落了, 雖然依然有讓人如何也琢磨不透的事情。比如那個瘋老頭看到的就是真相嗎,錢小川為什會吃心呢……
發現旁邊床上被子裏還有隐隐約約的亮光,江钊在黑暗裏輕聲說:“還不睡?”
悶在被子裏的姑娘露出半個腦袋扭頭看他一眼, 雖然也看不見什麽:“買機票呢,我已經翹工一天了,早點回去祈求導師法外開恩饒我死罪。”
挺久都沒聽到回應,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聲音響起:“學建築平時都幹些什麽?”
咦,這是要深夜閑聊嗎?
“就上上課,跟着導師做項目,挺無聊的。”
傳來一聲輕笑——那種低沉的,性感的,男人特有的從喉嚨裏發出的淺笑,雖然不在耳邊卻也覺得癢癢的。想到這裏白禾一愣,這是她第一次注意江钊的聲音,果然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覺更靈敏,能從聲音裏讀出平時忽略的東西。
“無聊還學?”
思緒被拉回:“無聊也得學啊,我也沒有一技之長,得養活自己,”一頓,“你讀過大學吧?”
“廢話。”
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就算沒那個腦子混也得個文憑出來,面子上才過得去。
“那算等價交換,說說你是什麽專業的呗?”江钊覺得她說這句話的嗓音帶着小姑娘特有的俏皮感,忍不住轉頭看向她——眼睛亮亮的,一眨一眨。
她應該沒意識到他也在看她,江钊想。
“臨床心理。”
有點出乎意料,可又在情理之中。怪不得這人總能猜到別人的想法,也總有辦法讓人家不得不按照他的意願來。
“啊,難怪你會突然提到那什麽六度分離,”白禾笑說,“那你這事結束之後會接着去做這方面的工作嗎?”
結束之後?怎麽樣算結束呢?真的能結束嗎?
江钊翻了個身,面牆背對她,說:“應該不會,太久沒用學過的那些東西,早忘了。”
察覺他應該不想談這個,白禾沒再問,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深夜閑聊就這麽沒頭沒腦地結束了。
“唉,睡着了嗎?”沒持續多久的沉默又被打破。
“嗯?”對方聲音嘶啞卻不帶睡意。
沒睡正好,好多事不明不白盤在腦子裏實在讓人不安,尤其黑夜裏閉上眼睛只有呼吸聲的時候,那些沒解決的怪事都自己跳出來了,排着隊在眼前蹦噠個不停。
“你說,那個老頭為什麽要打死錢小川呢?”
一開始看到那五十萬贖金,白禾想都沒想就覺得老頭殺人是為了錢,可是越想越不對。
——那些錢老頭基本沒怎麽動過,并且他們把箱子拖走的時候對方甚至都沒有任何反應。
而且老頭一系列的動作更像是在給他們傳達信息。如果那麽在意那筆錢,人就算瘋了也會知道要藏好,怎麽可能會故意引導他們去發現呢。
“他應該就是為了救張平才攻擊的錢小川。”
“嗯。”白禾也這麽覺得,雖然看不見,還是翻身過去,好面對面說話,“但是你覺不覺得那老人瘋瘋癫癫還挺奇怪的?”
“我覺得他明顯是想告訴我們錢小川吃心這件事,但是因為腦子壞了表達不清,可是還是掙紮着用盡各種方法來傳達。”
白禾下意識的掩緊了被子,好像這樣就更安全一點似的,說:“我也說不好,就像......就像有人為了讓他閉嘴故意把他搞瘋了一樣。”
一片寂靜,除了兩人頻率不太一樣的呼吸聲,什麽動靜都沒有。白禾莫名覺得緊張,蜷腿縮了起來,慢慢伸手去摸床頭燈的開關。
在觸上按鈕的那一剎那,腦子裏好像閃過一道光,她的手僵在了那裏。
“江钊......”
“嗯。”
覺得她語氣不太對剛想起身開燈,就聽低語傳來。
“沙家村過世了的大阿公......”伴随燈光亮起白禾說出了下半句,“也瘋了。”
江钊眉毛擰起:“你是覺得,他也看到了?”
白禾點點頭,想起了九段那天跟她轉述的沙富貴的話
——大阿公有瘋病,估計是因為看到過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完-
以後都晚上八點更新吧。
以下是閑聊(可以跳過):我很喜歡的一位大佬上了我很喜歡的一個電臺,講到節目播放量不高時候的心态,他說:播放量只有幾百,他就想還好還有這些人。
聊到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主播提到一句話,活着是為了寫作還是寫作是為了活着。
他說,我們開始做一件事只是為了讓生活有意義,可是時間長了這件事就變成了生活本身。
☆、32
白禾本以為只有自己買了最早的航班, 誰知道那兩位也是。江钊有什麽急事白禾不知道, 夏滬說美名其曰既然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去——有團隊感。
相比夏滬說一如既往精神飽滿,白禾、江钊都挂着黑眼圈一臉沒睡好的疲倦。
白禾更是一夜無眠。明知道再怎麽想那些解釋不通的事目前也是找不到答案的, 卻還是沒法清空大腦,翻來覆去睡不着。
假設大阿公真的看到了阿慧被挖肝的話,和工廠那個老頭聯系起來想, 他們的共同點只有——分別目睹了現場并且精神失常。
于是白禾得出了一個讓她毛骨悚然的結論——看到了封寶屍被挖髒器的人都瘋掉了。
如果說都是因為看到了人吃人, 受到強刺激導致精神錯亂,那未免也太巧合了。更像誰是為了保守秘密,讓“目擊者”都變成瘋子——有口難言。
那這個在背後操縱着讓他們閉嘴的人是誰?用什麽樣的手段才能讓一個人精神出問題?讓“目擊者”閉嘴是又是為了保守什麽秘密?
随着起飛帶來的超重感, 一股氣湧上胸腔,白禾覺得耳朵被堵住了似的,一切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
突然記起江钊說過——關于五行術的一切,家訓裏都寫得清清楚楚, 唯獨有關封寶屍如何每隔二十年都“湊巧”出現的事只字未提。
千百年間,五行封寶術重施了無數次,最關鍵的環節卻是個迷, 只能用巧合來解釋。
是有人在保守這個巨大的秘密,嚴防死守不讓江家後人參透封寶屍形成的契機嗎?
屍體能成為封寶屍的最關鍵一環就是被挖掉對應的髒器。
白禾本就覺得錢小川吃人心這件事難以理解, 他生前雖然不是個正經人,卻也不至于變态到吃心這種非人的狀态......阿慧的肝髒是被沙富貴挖掉的嗎?怎麽想都不太可能, 可要說現場正好路過一個有挖人器官癖好的人更是天方夜譚。
而這重要一環在掌控一切的江家人那竟然是空白的——不能看到的,難以感知的,無法插手的。
是不是因為大阿公和老頭碰巧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連江家人都不知道的東西, 所以落得個瘋癫的下場。
白禾直冒冷汗。
——所以到底是什麽促使了“挖掉對應髒器”這一環的發生?控制這一切的力量得多強大才能千百年間沒露出一絲蹤跡......
他們兩家人一代代合作下來的“祖業”,難道也是這股力量“安排”好的嗎......
走出機場大廳正是飯點,夏滬說餓得不行,大手一揮:“又回到首都的懷抱了,作為老哥哥我得請你倆吃頓飯!”
白禾點了點頭,确實也餓了,回學校跟老板負荊請罪也不急這一會。
夏滬說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江钊等他表态,感覺他快要同意的那一刻,卻看他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下一秒就轉為笑意擡手揮了揮。
“我就不去了,有熟人來接我。”
怎麽個意思,三十多歲的男人幾天沒回家而已還有人專門跑機場來接?
還是個看着就很總裁範的青年才俊。
甚至江钊還沖人家小跑過去了?
在兩人擁抱的那一刻,白禾跟夏滬說對視一眼,給他遞了個早已悟到的眼神——看吧,這人喜歡男的。
夏滬說吓了一跳,消化了一會後,滿眼理解與關愛。
另外兩位哪能想到他們身後的人已經無聲腦補出了個清奇的腦內劇場,江钊扭頭給他們介紹:“我哥,”看了眼青年才俊,伸手示意,“白禾,夏大哥。”
青年才俊從容地掏出兩張名片遞到兩人手裏:“幸會,江束秋。”
名片竟然是燙金的,可真貴氣,夏滬說想。沒忍住用大拇指腹在那張卡片上寫着“古玩投資總顧問”的地方摩擦。
“親兄弟?”白禾笑着問,名片上寫着“姜”而非“江”。
“我是他堂哥,”姜束秋明白她疑惑的是什麽,開口解釋,“我們這一輩兒只有這小子能姓“水工”江,”笑着拍了拍江钊的肩膀,“家族歷史遺留問題引發的內部不平等。”
江钊摸了摸鼻子只是低頭笑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禾覺得江钊應該是特別信任他這個哥哥的。他們三個一起的時候,江钊是管事安排好一切的主導角色。這會站在他哥旁邊倒像個溫室裏長大沒什麽主意的乖弟弟......
“初次見面,如果沒事的話一起吃個便飯?”四人在機場大廳裏站了挺長時間,姜束秋側身示意,“也感謝你們照顧他。”
見江钊聽了後半句嘴角一抽,夏滬說連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主要還是是江老弟照顧我們......”
江家人挺實在的,白禾入座之後想,姜束秋說請他們吃便飯還真就是便飯——賽百味。
“不好意思,我下午還有點事情,”姜束秋和江钊端着餐盤回來後說,“改天把大餐補回來。”
夏滬說已經把嘴塞滿了,一點不在意:“沒事沒事,我就愛吃這些東西。”
看着江钊皺着眉挑挑揀揀,只咬了一口披薩就放下了,之後除了水果沙拉再沒動過別的。白禾夾了個烤雞翅忍不住笑了,這人是真不愛吃這些東西,上次吃肯德基也是百般嫌棄。
姜束秋注意到白禾的神色,偷掖道:“他從小就不愛吃這種快餐。”
江钊本來就沒精神地拿着叉子,聞言往盤子裏一放,幹脆不吃了,冷笑:“知道我不愛吃還故意來這兒,您還挺有情趣。”
夏滬說被哥倆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弄得咯咯直樂,就差拍手叫好了。邊嚼披薩邊含糊不清地說:“哎呀我從小就也想要個兄弟,你看看,多歡樂!”
“但是,”猛地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為什麽只有老弟能姓“水工”江?”
姜束秋看江钊一眼,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他該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意思是你随便說吧無所謂。
姜束秋挑眉:“江家每一輩只出一個施術人。我們祖姓是“水工”江,屬水,五行之一。同輩的其他人為了避免對施術人的沖撞,就改同音“羊女”姜避嫌。”
夏滬說瞪大眼睛,由衷佩服,想着這種老家族就是不一樣:“講究講究!”
江钊雙臂抱在胸前,微微笑着說:“迷信而已。”
姜束秋顯然相當不滿意他拆臺,剛想說什麽手機鈴卻響了,于是起身:“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邊往外走邊說:“嗯——我知道時間不多——就這幾天吧——新的馬上準備好了......”
看白禾一臉嚴肅,目光跟不舍得離開姜束秋的背影似的,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輕勾唇角:“這還迷上他了?”
白禾緩緩轉頭,用飽含惋惜之情的眼神盯了他半晌,只是搖搖頭。
江钊被看地心裏發毛。
明明是兩兄弟,年紀也差不多,一個青年才俊一股精英氣質,一個無所事事還挑食,差距怎麽那麽大呢。
☆、鏡中女人(修)
姜束秋有工作上的事情, 特別把車留下來囑咐讓江钊把兩人送到家, 自己打車走了。
一路上白禾在心裏感嘆了無數遍為什麽兄弟倆差別這麽大。
到家把行李放下,稍微整理一下就去學校了。推開工作室的門白禾愣住:“九段?”
大桌子前正全神貫注切着白卡做模型的學生聞聲擡頭, 停頓一秒,右手舉着裁紙刀就沖白禾大步走來:“白禾姐!啊不,該叫白學姐嘿嘿!”
“你先把刀放下......”就說昨天怎麽還收到了這小子的微信問她怎麽還不回來, 原來成自己學弟了, 甚至還在工作室幫老板做工作模型。
那位給白禾打過電話的沈學長正巧從茶水間走出來:“喲,祖宗你還知道回來啊?”
白禾懶得理他的偷揶,指着九段問:“他幹嘛的?”
沈學長翻了個白眼:“你不在沒人做模型, 只好花錢從低年級找學生來幫忙了。”
白禾聽出了他說“花錢”兩個字時候的咬牙切齒,登時有點不好意思。一路小跑把包放到自己座位上,問:“還有什麽沒做?我來。”
沈學長座位在她旁邊,把茶杯放下, 坐回電腦前:“圖紙都差不多了,我發給你,把彙報PPT做了就成。”
工作室內三人各忙各的, 一時無聲。
他抿了口茶,伴随着一下一下敲擊鍵盤的嘎噠聲, 漫不經心地開口:“見過老板了?”
“嗯,”白禾專心做PPT有點心不在焉地說, “一回來就去了,被我氣地吐血,快把門摔爛了。”
學長一笑:“別誇大其詞啊, 你平時兢兢業業,第一次溜號,老板反應能這麽誇張?”
白禾笑笑:“因為我跟他說要去辦休學。”
身邊的敲擊鼠标聲陡然停止,白禾知道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在看她:“別勸我啊,我下定......”
話沒說完就聽到身邊人一聲嗤笑:“想多了,”鍵盤又被沒什麽規律地敲打起來,“休學挺好,你要真保持之前的狀态到畢業,我強烈懷疑你不瘋也得傻。”
白禾本科時候就認識他,早習慣了他帶刺的語言風格,笑問:“我之前怎麽了,日日夜夜泡在工作室,簡直要把生命獻給建築。”
學長不屑:“可別扯了啊,你那狀态根本無欲無求,明明根本也不喜歡做設計還成天待在這兒,沒別的愛好。腦子都快僵了吧,你不傻誰傻。”一頓,“休學了好啊,說明找到你願意花心思的事情了,管它是什麽我都支持。”
白禾忍不住扭頭看他,開玩笑道:“您這麽關心我不會是默默喜歡我好多年了吧。”
“你沒勁得很,不是我的取向。”
話不中聽,卻是真心,白禾聽了還挺高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沈學長抽空瞟了她一眼:“趁年輕可勁折騰,這是為兄唯一的忠告了。”
白禾笑,忽然想起了在外面大桌子做模型的九段:“給那孩子多少錢?”
“八百。”學長苦笑。
“這麽點兒?”模型量不少,老板對質量要求又高,要求全手工制作。之前每次做完模型她的右手都會廢幾天,拿筷子都抖,“我聽說人家土木院的一個小結構模型都至少給一千五的?”
“老板摳門你又不是不知道......”學長嘆了口氣,扔下鼠标往後一靠腳蹬地轉動靠背椅沖向白禾,“那孩子說認識你來着。”
白禾瞥他一眼,點頭:“嗯,出去玩偶然碰到的。”
沈學長擡起小臂,手腕往後甩懶洋洋一指:“他挺有意思,自來熟,來的第一天就跟我們聊上了。說自己學建築是因為特別喜歡古代帝王陵墓建造,揚言要考陳老師研究生,學古建方向,專門研究墓葬建築去。”
白禾笑,說:“他是挺執着的......喜歡的東西也與衆不同......”
說曹操曹操到,九段屁颠屁颠跑進工作間:“學長,模型做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學長轉向他:“這麽快?”
九段笑嘻嘻:“國慶快到了,我有安排,所以就趕了一下。”
他幽幽回頭望向白禾,眼神裏那意思是——你看看,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出去玩?”
九段兩眼放光:“是是是,要去陛關看萬骨堆!”
白禾下一秒就笑出了聲,剛說他執着呢,這就表現出來了。
所謂萬骨堆,傳說是一個埋了上古某個朝代無數民族英雄的無名冢。
至于為什麽說“傳說”呢,因為早年間有大批考古學家去考察過,別說陵墓了,什麽都沒挖出來。除了土,只有土。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據說從古代起就時不時有人去萬骨堆祭奠朝拜。
到了現代更甚。
雖說考古學家什麽都沒挖出來,可不妨礙這地方借着“無名英雄墳冢”的噱頭成為了個旅游景點,游客越來越多。不知道哪年還在旁邊建了個寺廟,香火旺得不得了。
“那地方的墳冢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白禾說。她挺不屑那些沒實在內容只靠個虛名騙游客錢的“旅游勝地”。
九段諱莫如深,搖搖頭:“唉,白禾姐可不能這麽說,考古沒什麽發現,不能說明就不存在。所有事情都不可能空穴來風是不是,謠言也都是有事實基礎的。再說你又不是沒......”
白禾刀子一樣的眼神讓他自知這屋子不只他們倆人,差點脫口而出的事不能随便說,擡手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沒事我先走了,那......學長,錢什麽時候......”
學長左看看右看看,感覺到他倆之間有事,卻也不在意。誰沒點秘密,自己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笑眯眯地說:“放心回去吧,錢這兩天就打到你卡上。”
九段剛跑出工作室沒多久,白禾就收到了他發來的一條微信消息
——實在不好意思,差點把你和江哥的事講出來了......
白禾皺眉,無聲嘆了口氣,回複
——你可別到處瞎說啊
晚上回到家,在玄關彎腰脫鞋,白禾才真正有了自己要休學了的實感。從明天起不用去工作室了,把休學手續辦好自己就成了個游手好閑的無業青年。
其實不休學,每個月請幾天假,老板雖然會生氣可也不算是大事,混還是能混下去的。可白禾也說不好為什麽,她就是突然想休息休息。
胡亂套上拖鞋,蹭着地板往裏走,包随便一扔,“哎喲”一聲仰面把自己摔在床上。耳邊響起江钊昨晚那個反問句——無聊還學?
白禾翻了個身,縮成一個團。
自己怎麽回答他來着?——為了養活自己。
其實不是。
——是因為自己不喜歡空閑時間,建築又是個忙起來累到日夜颠倒的專業,才繼續學的吧。
沈學長說她沒勁得很,一針見血。
白禾撐起身子,今天夠累了,從明天起有了大把空閑時間,思考人生這件事也放到明天吧。
現在該做的只有洗洗睡。
白禾有個很奇怪的小癖好——喜歡站在洗完熱水澡後被水汽霧化、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人形的鏡子前。
在上面畫各種各樣的形狀是她小時候特別愛幹的事情。
——在鏡子上用指腹劃拉一條,那一條就變得清晰有了色彩,像在白紙上作畫。
那時候不明白,長大後才意識到——那樣好像真實世界是通過自己的雙手打造出來的,很有成就感。
其實好久沒這麽幹過了,擦着頭發看到白花花的鏡子突然想起來,白禾不自覺笑了。
擡手在上面一抹,覺得手心一陣刺痛才想起來左手有傷,連忙抽手,發現一抹紅色留在了鏡子上面。
白禾皺眉,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回身抽紙,想趕緊把那塊清理幹淨。
伴随着抽斷衛生紙的幹脆聲響,白禾眼前一黑。
——燈滅了。
心裏一緊,動作定格了幾秒才緩緩起身,心想難不成是忘了交電費了?
就在轉身的一剎那,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差點跌坐在地上。
——黑暗中,鏡子被蹭上血跡的地方,正閃着微弱的紅光。
腳下像是灌了鉛,根本無法動彈。白禾渾身肌肉緊繃,左手虛扶着牆壁,摸索着去找門把手。搭上去的一剎那,卻停下動作,改變主意,手滑了下來。
白禾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着鏡子。
那光亮像被打破的平靜水面泛起的漣漪,緩慢輻射狀向四周蔓延,直到覆蓋了整個鏡面。忽而光亮散去重歸黑暗。白禾還沒反應過來,卻又看它重新亮起。
鏡面像一塊電影屏幕——影片開場了,投映着一個奇異的畫面。
——天色昏暗,場景具體是什麽樣白禾也看不太清。是動态的,好像在刮着風,有一層層沙一樣的東西不斷被卷起,灰蒙蒙一片。
而此時狹窄的衛生間內,除了白禾自己的呼吸聲沒有任何其他聲響,氣氛詭異到讓人喘不上氣。
白禾屏住呼吸,仔細觀察着——不對,不像電影熒幕......鏡面裏的一切太三維了,太真實了。
更像是一個容器,鏡面是封住了這個容器的玻璃蓋子。
那裏面容納了一個世界。
像小時候去海洋公園,一道玻璃相隔,外面是人看魚,裏面是魚看人。
那個世界裏風勢漸小,飄散着的細沙失了風力托舉極速墜下。光線變強,大概天亮了?
這下白禾看清楚了——像黃土高原,高高低低是土地起伏的形狀。明明沒什麽可怖的東西,她卻覺得頭皮發麻。
過了會明白了過來——那裏面太荒涼了。
光線照射在土地上,因角度問題産生明暗不同的黃色,有的暗到發黑發紫,有的地方亮到發白。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哪怕幾根雜草,一片落葉,幾只飛鳥,一處水塘。
沒有,什麽都沒有。
那裏面是個死一般的廢墟,看不到一絲生氣的地方。
可是,不遠處卻出現了個人,在緩緩往這邊爬,直愣愣地沖着白禾爬。
那人看起來來異常痛苦,每前進一寸仿佛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白禾才看清——那是個女人。要命的是,她的長發黏糊糊地貼在臉上,幾乎遮住了她整張臉。一雙眼睛從發間的縫隙隐隐約約露出來。
白禾幾乎能确定——女人也在看着她。
眼珠止不住的震顫,忽然覺得腿使不上力,一下跌坐在馬桶上。如果不是确定此刻自己正在家裏的衛生間內,白禾甚至懷疑她真的是在什麽野生動物保護區裏,隔着車窗玻璃看荒野世界。
怎麽形容這荒誕的場景呢......
這一刻白禾竟然想起了高中時候幾個朋友大半夜圍在電視機前看午夜兇鈴,貞子披頭散發地從電視機裏爬出來,那時候她吓哭了還被朋友嘲笑了好久。
而現在的這個女人沖她爬來的畫面可比恐怖片真實有沖擊力多了。
白禾下意識地往後蹭,後背已經頂上了馬桶水箱,陶瓷的冰涼觸感激得她一哆嗦。
女人已經爬到了鏡面邊上,快要把臉貼上去。
就在以為她下一步真的能跟貞子似的穿出來時,那人卻停下來了。
女人的眼神好像有些着急?一直在說着些什麽。可是白禾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也無法從她被頭發遮擋了大半的嘴看出她在說什麽。
——像海洋世界裏的魚,嘴巴不停歇地翕動。
許久,女人可能也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徒勞,松了一直使力撐着自己上半身胳膊的勁道,轉身仰面朝上躺了下去。
四仰八叉,像個死人一樣不再動彈。
有光照在她身上,白禾這才看清——說是穿着衣服還不如說是胡亂裹着爛布條,到處都是暗紅色的痕跡,是血嗎......那她頭發上黏糊糊的東西也是血嗎?
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流了這麽多血還能活嗎?血又是從哪流出來的?
不容白禾細想,那個世界又起風了,吹得她頭發亂飄,黏在臉上的那些發絲也快被吹起來了。裹在身上的布條也在風中上下彈跳。
可是總覺得哪裏奇怪。
突然腦子裏緊繃着的一根弦斷了——她肚子那裏,布條被風吹壓的時候,凹得太過分了......像是有個洞一樣。
她的左胸也是......
風勢忽然加大,血液的黏力終于抵不過狂風的暴烈,滿頭黑發被掀開,女人的臉露了出來。
白禾心髒一停,脫口而出:“媽媽......”
這個女人,和在她夢中出現過的那個被自己叫做媽媽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她聲音小得像是喃喃細語,可那頭的女人竟然跟聽見了似的,白禾話音剛落,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悍然撐起上半身,直勾勾看向白禾。
她很着急,迅速地說着些什麽。
白禾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慌,猛地站起來,撐着洗手池半蹲,跟女人幾乎是面對面交流的距離——像去監獄探監隔着個玻璃一樣。
白禾強迫自己鎮定,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女人的唇上。不知道為什麽,她有強烈的預感——女人要跟她說的話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半晌她大概明白了女人其實一直在重複一句話。
白禾着急地要命,汗都流了出來。可是不懂唇語,那女人又慌慌張張,想讀出來是什麽可幾乎不可能。
白禾只好換了路子,張嘴跟着女人的口型重複,試圖把每個動作都記下來。
可突然間洗手間燈亮了,白禾眼前只剩鏡子裏扒在洗手池邊緣、面色恐懼的自己。
擡頭望去,那片血跡不見了,只有水汽液化留下的痕跡。
白禾腦子一團漿糊,跟機器人似的站起來,打開衛生間門,木木地走回床邊一屁股坐下。
依然腦子一片空白,雙眼無神。
沒一會她突然面色一變,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打開攝像頭,調為錄影模式,把口型錄了下來。
——得到了一個不到五秒的視頻。
手機從手裏滑倒床上,白禾才回過點神兒來。
——不是夢,那段唇語就是證據,做夢不可能記得這麽清楚的。
白禾縮到牆邊,曲腿,雙手抱膝。擡眼就能看到從衛生間滲出來的光亮,腦子裏沒有任何想法,幾步沖過去拉着衛生間的門用力一撞。
胸口劇烈起伏,不敢回頭,一步一步倒着退回床上。白禾把被子掩到自己嘴下,沖着那扇門側卧,大口喘着氣。
這一晚上是不用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點發上來……這章是晚上悶在被子裏寫的。
沒存稿了……一丢丢都沒了……明天可能會開天窗……
哎呀這麽多字,簡直就是雙更嘛!
☆、34
一整夜白禾幾乎一動沒動, 每次睡意來襲都被她強撐過去了, 實在不敢閉眼。不知過了多久,擡眼發現窗外天色已經泛藍——快天亮了。
本來沒覺得不舒服, 打算坐起來才意識到腿部肌肉都僵了,麻得要命。
費力地背靠牆,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小腿, 雙眼失焦地望着那扇門。手上敲打的動作越來越慢, 漸漸停了下來。白禾揉了下酸脹不已的眼睛,表情像是下定了決心,雙手一撐, 溜到床邊站了起來。
怕弄出什麽聲響就沒有穿拖鞋,踮着腳走到衛生間門邊,一共就兩三米的距離仿佛走了一輩子那麽久。
緩緩擡起手,搭在門把上。
房子是她父母為了結婚買的, 十幾年前小範圍重新裝修過一次,門還是老式的——把手繞軸轉動的不鏽鋼那種,手放上去涼涼的。
白禾深吸一口氣, 擰了下去。
——衛生間還是那個衛生間,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除了地上躺着個濕答答的毛巾。估計是昨晚從她脖子上溜下去的。
白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通紅的雙眼, 渙散無神。
低頭擡手,端在胸前。左手心傷口已經開始愈合,有了層薄痂。白禾伸出食指沿着傷痕滑動指腹, 選了個最末端的地方停下,用指甲一摳,血珠就滲出來了。
她微微皺眉,用食指一抹,慢慢劃在鏡面上。
心砰砰直跳,太陽穴那裏也一突一突地,白禾屏住呼吸緊盯那倒血印子。
一秒,兩秒......
十秒......
三分鐘過去了,一切平靜如常。
難道是位置不對?只有特定位置才能觸動“機關”?
白禾試圖回憶昨晚那倒血跡具體是在什麽地方,試探性地又劃了一道。
還是一片寂靜。
扭頭看門外透進來的晨光,只有晚上才行嗎?
白禾無力地抓了一把頭發,看了眼手機——七點半。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撐到晚上了。
點開通訊錄,打通了一個電話,歪着頭把手機貼到耳邊。關上衛生間的門,又關上卧室的門,往外面客廳走去。
這個時間點不算擾民了吧,白禾心想。
“喂。”電話那頭傳來明顯是還沒睡醒的男聲。
“江钊,”白禾舔了舔幹燥的唇張口說,“你能來我家一趟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地址發我。”
他沒問為什麽。
因為覺得剛才電話裏她的聲音是他沒聽過的那種無助,就算在沙家村死裏逃生那次也沒有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頭一緊。
這麽大清早的主動找他,肯定是大事。
不到一個小時就有人敲門,白禾扭頭喊了聲:“門沒鎖!”
開了門,江钊看到呆呆坐在沙發上的人:“你好歹确認下是我吧,聽到有人敲門就跟人說門沒鎖,萬一是壞......”
“人”字被卡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
白禾幾乎有些費力地擡頭望着他,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勉強扯出一個笑:“我以後注意。”
“怎麽了?”江钊坐到她旁邊。
白禾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講的時候條理清晰,幾乎聽不出驚慌,看來已經自己消化了一晚上了。
她疲憊地閉了下眼:“我今天早上再把血抹到鏡子上就看不到幻象了。”
“我想晚上再試試看,”她一頓,“确認下我不是在做夢。”
扭頭看江钊,無奈笑了下:“但是我有點怕,一個人不敢放松,又太困了......”擡手想揉眼睛。
江钊條件反射似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別揉眼睛,”舔了下唇,“你睡吧,我在這守着。”
白禾這時候竟然也不忘調侃他一兩句:“我本來想讓別人來的,但是我的朋友都是忙人,想了想就認識您這一位游手好閑的。”
江钊笑說:“看來我這個閑人也有用武之地啊。”
白禾疲憊地笑笑,示意讓他坐到旁邊的小沙發去,心滿意足地躺下了,蜷成一團,閉着眼說:“就在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