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以前從沒人想過孩子會丢
夜千萬,或者瞬息輸得衣服都不剩。
圈子裏流行一句話:“神仙難斷寸玉。”姜必言風頭最盛的時候,人家都稱他一句姜神仙。
因為經驗再豐富,畢竟是賭,總有失手的時候,可唯獨姜必言是個例外。
為什麽他能做到?無解。透視眼是開玩笑的,只能是運氣好了。
而姜必言四十五歲之後不再親自跑原石市場或者翡翠礦山。只是幫別人看,開出是寶玉的話五五分成。
外人都不懂為什麽他不再開毛料,賭出的玉全歸自己不是更好。
只有江家人知道——姜必言身體不行了。四十五歲對男人來說還算壯年,可他卻已經開始衰老,走幾步路就大喘氣。以為得了什麽大病,可看了無數次醫生都說沒毛病,只是過度疲勞。
姜必言剛出現這個症狀的那幾年,趙紅英經常說,一定是因為賭石把運氣都透支光了身體才出問題,當初就該攔着他。并且教育江钊哥倆——長大了不能做投機的事情,遭報應。
江钊從小對這些就不感興趣,倒是姜束秋鬧了很多次要學,都被趙紅英給打回去了。
所以猜石頭這門手藝從姜必言那橫空出世,也硬生生絕後了。江家人接着老老實實做本分生意。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姜必言回房休息,兄弟倆幫趙紅英收拾碗筷的時候,接到了白禾的電話。
江钊手沾着水,只能聳着肩夾住手機:“我想約你......”
“江钊。”話被打斷,她語氣不太對勁。
“怎麽了?”
“我得去趟陛關,你陪我吧。”
“哪裏?陛關?”
“嗯,”白禾頓了頓,“沙城可能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賭石的一切來自我臆想 百度百科
☆、萬骨戲(修)
兩個小時前, 白禾到了工作室, 發現本來被自己清空了的位置竟然擺滿了東西。覺得奇怪,問沈學長:“誰坐這兒了?”
“我我我我!”
學長還沒開口就聽身後有人喊了一嗓子。
回頭發現是九段, 白禾詫異:“你個本科一年級的怎麽還混到研究生工作室了?”
九段嘿嘿笑說:“主要是跟學長學習來了。”
具體解釋來說就是大一這學期有門學分僅次于設計課的課程——中建史,授課人又是九段無比崇拜的研究建築史方面的大佬——陳老師。
而沈學長讀大學的時候做出了一份驚天地泣鬼神的課程作業,深得陳老師心。以至于這份優秀作業代代相傳, 每屆新生基本都當聖經瞻仰。
九段撓撓頭:“我以後想考陳老師的研, 得給她留下好印象,所以就來跟學長取取經。”
被提到的人慢悠悠喝了口茶,沒言語聲兒, 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心畫圖呢。
白禾瞥他一眼,有點差異。想着沈學長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兒,怎麽還願意免費指導學弟專業課程了。
聽了九段接下來這句話就明白了。
“學長, 我場地模型建完了,還有別的活兒嗎?”
果然,利用學弟當免費勞動力呢。
白禾幽幽看他一眼, 沈學長滿臉寫着委屈,撇撇嘴, 那意思是——他自願的,我沒逼他。
“歇着去吧, 我弄完手上的圖幫你看看建築史作業。”
九段聞言高興地嘴角快要挂到耳朵上,連着說了好幾聲“謝謝學長”。
轉身要走的時候被白禾叫住了:“脖子上挂的什麽東西?”
是個挂墜,繩鏈過長, 随着九段的動作在白禾眼前晃來晃去,想不注意都難。
挂件垂到胸前,被紅色繩子從圓眼兒穿過,拴在底端的是個兩公分見方的透明亞克力圍成的空心方盒子。
九段聞言取下擱在手心,往白禾眼前一送,她才看清裏面是一捧沙土,一點動靜就能讓它們在小容器裏天翻地覆。
“我國慶去了趟萬骨堆嘛,這是紀念品,拜了英雄冢的都有。”
白禾輕笑一聲,覺得這景區也是摳門,門票香火錢沒少賺,送游客的是一毛錢不用花遍地都是的沙土。
她沒什麽興趣,可九段被勾起了訴說欲,滔滔不絕,拉了把椅子湊到她身邊:“姐,我跟你說,我覺得萬骨堆是真有料。”
白禾打開繪圖軟件邊操作邊敷衍地“嗯”了聲。
九段興致來了可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聽,自己講盡興了才行:“我特幸運,還看到“英魂出土”了!”
他兩眼放光,解釋道——傳說埋了無數英雄的無名冢在萬骨堆景區南端一片寸草不生的沙坡上。周圍砌了一圈矮牆 ,西側開了個口子有兩個工作人員守着檢票。
這地方平時無聊得很,誰看都明白不值那票價,可是趕上特殊時候就不一樣了。
大風天裏,無名冢現奇觀——英魂出土。
沈學長聽到這裏,哼笑一聲,不以為然:“這樣啊,你挑個起風的日子,在二教中庭那小沙坑邊上一站,保你也能看到奇觀,名為“伸手不見五指”,厲害吧。”
白禾被逗地“咯咯”直樂。
九段卻被嘲得有點不開心,語氣着急:“是真的!大風是對英靈的召喚,靈邪會從地下出來,現身人間。但是鬼是沒有形态的,人眼看不見,它們就借助沙土顯形。”
說着還伸出雙手在眼前比劃:“起風的時候沙坡不是會被吹出各種痕跡嘛,那些痕跡能組成一個個場景。那些畫面是它們生前某些生活片段的重現,跟演員穿着戲服在演戲似的,”九段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說多了不起的事情,“所以英魂出土也叫萬骨戲。”
聽着的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帶着沒當回事的笑意。
人家景區借着大風天黃沙亂飛編的個吸引游客的噱頭,能唬住的除了十歲以下的小孩估計也就九段了。
白禾咳嗽一聲憋着笑:“所以呢,你看到那些鬼魂演了什麽呀?”
九段聽她的語氣就知道還是不相信,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往她面前一橫:“這是我那天拍的照片!”
白禾視線被擋住,幹脆放下鼠标接過他的手機,翻起了被九段當做“證據”的照片。
應該是在晚上拍的,後期調亮了。
十幾張照片裏确實全是沙坡,被吹成了形态各異的樣子。
除了黃沙空無一物的畫面冷不丁讓白禾想起了“沙城”,所以認真看了好幾張,努力想看出沙坡上那些痕跡到底能被解讀成什麽場景。
可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就是大風天裏扭動的沙土而已。
心下一松,果然是她想多了,怎麽可能跟沙城有關系。
把手機扔還給九段:“我沒看出什麽來。”
小孩急了,猛地起來,傾身伸着手跨過白禾想給沈學長看看,一個沒注意攥在手裏那個挂墜掉到了地上。
九段沒在意,對着手機指指點點:“學長你看,這裏是好多人在排隊,還穿着古代那種布衣呢,那邊一個人躺在地上,旁邊還蹲着個小孩。這張......”
白禾嘆了口氣彎腰撿起了挂墜:“行了,是我們眼神兒不好......”
無意間瞟到他的手機屏幕,白禾突然不說話了,湊上去對着那些照片仔細看了起來。
腦子“嗡嗡”直叫。
因為現在她也能從照片裏看出一幅幅刻畫在沙堆上的場景了......難道是因為聽了九段的解釋自動代入了?
食指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劃着,看得認真。
九段看她入迷的樣子,驕傲得不得了:“怎麽樣,我就說有東西吧。”
白禾指着一張照片說:“這是什麽場景?”
“四個人圍着在吃東西。”
白禾一愣,輕聲問:“在吃什麽?”
“這種細節當然是看不到的啊。”
白禾緩緩低下頭。
可是她看到了——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四個人在吃肉,人肉。她甚至能看清每個人長什麽樣子。
太荒唐了,就算是專業沙畫師,也不可能畫出這種細節。
再往下翻,每一張照片裏的沙堆都呈現出了不一樣的畫面,就像九段說的,跟有人在你面前演戲似的,栩栩如生。
到了最後一張,白禾猛然擡頭,聲音有些抖:“這張,這張沙堆上畫着什麽圖案?”
九段一愣,不知道白禾為什麽突然情緒激動,在他看來這張沒什麽特別之處:“就是一個人趴在地上,另一個人蹲在他面前啊。”
白禾盯着手機屏幕說不出話。
這張照片,畫着她第一次看到沙城時候的場景——她和媽媽一鏡之隔,趴在地上的是媽媽,蹲着的是她。
白禾腦子一團亂麻,明明之前所有照片對她來說都只是滿天黃沙而已,怎麽會突然一下子就能被她解讀出來了?甚至比親歷現場的九段看到了更多的細節。
而且除了最後一張,前面沙堆顯現的畫面都是古代才有的場景,裏面人的穿着也都是古人的樣子。
那描繪她和媽媽的那個畫面又和這些有什麽聯系?
按九段說的,那些場景是靈邪在表演他們生前的某些片段,那她不也相當于是其中的一員,參演了這一出除她以外演員都是“鬼”的萬骨戲?
這個想法讓白禾頭皮發麻,下意識攥緊了右手。
“嘶”一聲,手心被什麽戳地生疼——挂墜被她攥在手裏。
挂墜......裝着來自萬骨堆的一捧沙的挂墜......
——變化發生在她碰到這個東西之後。
“學長,你再看看,”白禾把墜子往他手裏一塞,指着手機屏幕,“能看到什麽嗎?”
沈學長搞不懂明明幾分鐘前還不屑一顧的白禾怎麽突然上了心,随意瞟了一眼,微微一愣:“好像是能看到點什麽......”
邊說邊擡手把她塞來的吊墜扔還給九段,不在意的語氣:“他剛才講了那麽半天,再看就不自覺按他說的想象了呗。”
白禾知道不是這樣的。
電腦屏幕的光閃得她心煩意亂,沒心情再畫圖了,她猛地背包起身,關了電腦。
“學長,我有急事先走了。”
要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必須得親自去看看,所以出了工作室白禾就聯系了江钊。
挂了電話,江钊擦幹手上的水。
對趙紅英說:“大伯母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轉身出了廚房,拿上外套就往玄關跑。
“怎麽了這是,着急忙慌的?”
江钊笑笑沒說話。
姜束秋看熱鬧似的,擦着手裏的盤子站到廚房門邊:“又是她?”
江钊沒搭理他,已經跨出門。
姜束秋嚷嚷:“唉,歸魂的事兒下次給我講啊。”
擡手揮揮表示答應,人一溜煙跑遠了。
趙紅英關上門推了姜束秋一把:“什麽歸魂,你關心那些幹嘛?不是你的職責就別摻和。”
他轉身回廚房,語調淡淡:“好玩兒嘛。”
趙紅英瞪他一眼:“好玩什麽?江必行因為這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搞不懂你們江家人都對什麽五行術這麽執着幹什麽。”
姜束秋沒言語兒。
瞥了眼兒子,她嘆了口氣軟聲道:“得虧是钊兒的活兒,輪不到你,不然我可要擔心死了。”
老人家本質對小輩的個人問題有更大的興趣,沒什麽鋪墊就轉移了話題:“聽聲音,給钊兒打電話的是個女孩兒?”
“是啊,鐵樹開花了。”
老太太幽幽瞥了兒子一眼:“你呢,什麽時候到花期?”
姜束秋敷衍道:“改天改天......”
趙紅英對兒子的态度相當不滿意,唠叨了許久。
☆、遍地撒網(加了一點)
江钊讓白禾在家裏等他。
從姜家宅子來, 快的話也有兩個小時車程, 趁着這段時間白禾在電話裏把具體情況告訴了他。
到了白禾家樓下,人沒上去, 發消息讓她下來。
等人坐上副駕,他啓動車子:“到飯點了,邊吃邊說。”
白禾沒提出異議, 去餐館的路上一直歪頭看着窗外, 沒說一句話。
她說不好為什麽,總覺得萬骨堆這個線索很不一樣。
有時候她的預感會莫名很準。比如媽媽消失的那個早上,進幼兒園的時候, 平時都會開開心心的,那天卻哭着不讓爸爸走。
從工作室出來之後,一直到現在心都在怦怦跳,所以白禾有種感覺——這次說不定能探到核心了。
之前小線索抓到了不少, 可總覺得是被人牽着鼻子跑,核心外頭圍着個栅欄呢,密不透風的。這次倒像是找到了洞口, 就看能不能順利鑽進去了。
所以白禾不想在車上跟江钊讨論,他開着車分神, 自己坐車晃晃悠悠也不能集中精力。重要的事情得坐下來好好聊。
江钊在附近一處粵菜館停了車,人不多, 兩人進了個小包廂,安靜好談事。
菜很快全部上來,服務員說了句“菜齊了, 慢用”轉身走出包間帶上了門。
只有兩人的密閉空間,一桌子好菜,卻沒人動筷。
想說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我一次隔着鏡子看到沙城,一次進了沙城,那裏都吹着大風。在王春華家裏那天,她看了好幾次天氣預告。”白禾一頓,“我查了,那兩天陛關都是大風天。”
她腦海中閃過風吹起黏在媽媽臉上的發絲的樣子,還有風吹得衣料癟進她身體被挖掉器官留下的凹坑的樣子。
九段說,起風是對英靈的召喚。
“所以我那天能看到沙城的關鍵有兩點——我的血還有風。”
——風吹散覆蓋物,使兩個世界可以互視。靈邪可以識別親緣的血,所以媽媽認出了她。
江钊點頭,給她夾了一筷子糯米雞。
白禾拿起筷子,尖頭剛觸到糯米,又停下了動作,繼續說起來:“還有,那個萬骨堆的紀念挂墜也不一般,碰到之後我才看到了沙堆上那些場景。”
白禾皺眉,一頓:“像把鑰匙......”
江钊雙手交疊撐着下巴,認真看着她,不一會搖了搖頭:“不像鑰匙。”
白禾不解。
“用鑰匙打開鎖,是為了看到被藏起來的東西。”江钊一頓,“九段說挂墜是拜了英雄冢的人都有的。如果挂墜是鑰匙,那意思就是——拜過英雄冢的人有資格知道別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白禾點頭:“對啊,所以摸過挂墜的人能解讀出沙堆上的畫。”
江钊搖頭:“對于你來說,确實是看到了了不起的秘密。可是你想想大多數去祭拜的人呢?他們都是普通游客,即使看到了沙堆上顯現的場景,也頂多當趣事發條朋友圈顯擺顯擺。”
“也許會覺得神奇,可心裏多半覺得就是風吹沙子而已,甚至會認為風在沙上畫出來的場景是自己腦補的。”頓了頓,“所以你覺得被解鎖的是重大信息,而多數人不會當回事兒,看過就過了。”
白禾想起沈學長碰過挂墜後的反應,确實如江钊所言,根本不在意。
“不僅僅是去過萬骨堆的游客,絕大部分人類根本都不知道那扇鎖着的門的存在。對他們來說,鎖扣都沒有,何談鑰匙。”
白禾實在想不通,不耐煩地舔了下唇:“那讓成千上萬的游客看到萬骨戲又是為了什麽呢?”
總不能是靈邪閑着無聊和人類逗着玩吧。
江钊定定望着她:“看到這些對別人來說沒意義,對你來說卻很關鍵。”
白禾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對我來說很關鍵......”
忽地擡頭,覺得太陽穴一鼓一鼓的,難以置信地說:“你的意思是......讓千千萬萬去過那的游客看到萬骨戲,只是利用他們當“信使”,最終目的是讓我看到?”
江钊點頭:“遍地撒網,重點撈魚。”
——給所有到過萬骨堆的人一把鑰匙,只為了能轉到她手裏......也許能在大風天看到無名冢奇觀的人數量并不多,可憑借看似是景區噱頭的“英魂出土”,一傳十十傳百。是指數函數,爆炸性的傳播效率。
跟傳銷組織似的,一級一級發展下線,只是被納入組織的人全然不覺而已。
這樣九段拍的最後一張照片裏,沙堆上畫出了和她有關的場景也能說得通了。在背後悄然建立信息網的那位就是在直白地告訴白禾——我在找你,速來萬骨堆。
方法确實是笨得很。
世界上那麽多人,這個鑰匙什麽時候能傳遞到她手裏全靠順其自然的發展。難以想象這個“傳銷活動”進行了多長時間,組織又有多壯大......
不是九段,也會有八段、七段、六段,終有一天會跟她連上線。
可是是什麽人......或者說是什麽東西在大海撈針地找她呢......只能在萬骨堆撒網的話,是因為被困在那裏了嗎?
她碰巧觸動機關看到沙城的事情,這位“傳銷組織頭頭”顯然是知道的。
那找她的,會不會就是媽媽呢......
白禾失神地撥楞着盤子裏的糯米雞,沒一會聽江钊說:“我看了下,明天陛關六級大風。晚上回去收拾收拾,明早我們出發,開車去下午就能到。”
聽她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江钊笑了:“別戳那塊糯米雞了,好好吃飯。”
白禾沒什麽胃口,随便夾了幾筷子菜,扒了一口米飯就不再動了,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也沒有在想萬骨堆的事情,只是放空而已。
沒一會聽對面的人叫她:“白禾。”
“嗯。”
他又說了句什麽,她沒聽清。
下意識地“嗯”了聲。
江钊胳膊伸過來,彎着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她終于擡頭看他,問:“吃好了?是要走嗎?”
他無奈一笑:“你到底聽沒聽到我剛才說了什麽?”
她面帶迷茫。
江钊撇撇嘴:“那我再重複一遍,你好好回答,別沒聽到還随便答應。”
四目相對,他笑着問:“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這下是聽清了,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呢。
“江钊......”
“等等,我先說完,”他語調平靜得像在講道理,“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沒心思想這個,”嘆了口氣,“本來在祁北我想着等事情過去了再說,但是總是這件事兒完了下一件事兒又來了,不知道得拖到什麽時候。”
“江钊,這次我感覺很不好......”她心很慌,總覺得這次去陛關會出大事兒。
“高考前我還感覺很不好呢,能不考嗎?”
白禾神色不明地望着他。
江钊被看得有點兒緊張,手心出了層薄汗,下意識在褲子上蹭了幾下。
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遲早要說出口的事兒,還不如現在交代了。
這樣明天去萬骨堆,兩人就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了。如果真發生什麽大事兒,她能更心安理得地依賴他一些,他也能更順理成章地護着她。
面前的姑娘咬着下唇垂眼認真地盯着餐盤,還是沒回應。
下一秒江钊跟豁出去了似的,薅了把頭發:“你就當我特着急,一秒都等不了了,上趕着給你當男朋友行不行?”
告白之後等回複真他媽煎熬。
......
“好啊。”
女朋友笑得可是真好看。
送她回家,到樓下,停車,給她解安全帶,起身的時候左手掌撐在座椅靠背上,把她圈在裏面,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之後迅速坐正回駕駛座,一氣呵成。
女孩長頭發是不是容易留香啊,他從來沒覺得哪個男人頭發有香味兒的。
目視前方,餘光能看到白禾正盯着他。
他轉頭,正色道:“之前就抱過了,這次親一下也不過分。”
白禾沒言語聲兒,轉身去拉車門。
“明早八點來接你,早點休息。”
“嗯,晚安。”留給他了個背影和“砰”的關車門聲。
白禾一陣小跑進了單元樓,拐上樓梯才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沖外面看了一眼,手背緩緩貼上臉頰,有點燙。
☆、一捧土
第二天白禾破天荒的聽到了鬧鐘, 收拾完離約定時間還有幾分鐘。她到沙發邊坐下, 背包扔在身邊,習慣性摳着指甲, 心裏有點緊張。
從朋友到男女朋友,就多了兩個字,把性別強調了出來而已。幾句你來我往的試探, 兩個心知肚明的人就改變了關系。
可沒想到這種口頭上關系的界定竟然能這麽大程度影響人的心理狀态。之前就喜歡江钊, 白禾每天見他也沒覺得多別扭。甚至出門睡一屋,早上被他看到水腫的臉、睡成雞窩的頭發後來習慣了也都不在意了。
可今天白禾提前了一個小時起床,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還對着衣服挑挑揀揀折騰了半天。平時她可是能多睡一分鐘就絕不提前一秒起床的人。
八點整江钊來了消息說他到了。
白禾背上包,對着玄關的挂鏡整理了下頭發才出門。
上了車,江钊倒是淡定,一點異色沒有, 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了句“走了”。
白禾有點尴尬,人家是一副去辦正事該有的樣子,自己卻因為兩人的關系扭扭捏捏, 不自覺時不時微微扭頭瞥他一眼。
沒一會在路口左轉,傳來他帶着笑意的聲音:“你別老看我, 弄得我有點兒緊張。”
“哦。”白禾連忙別過頭,可通過車窗防曬膜的反射還是能看見他。
于是幹脆閉上眼:“我睡會兒, 到了叫我。”
遇到紅燈,江钊扭頭看她。說了讓別看他之後白禾還真就一直用後腦勺對着他,再沒轉頭。
今天她把頭發梳起來了, 露出脖頸,幾縷碎發支愣着。她是真不容易曬黑,那片皮膚白得要命,線條也特別好看。
變燈了江钊才回過神兒來。原來在意一個人,就算對方什麽都不做,自己都能被勾得移不開眼睛。
陛關是位于西北腹地的省會城市,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名勝古跡遍地都是。
更特別的是,陛關自古以來就是帝王的建都之地,因此留下了不少帝王陵寝。但是最負盛名的卻是以無名英雄冢出名的萬骨堆。
帝王陵有考古發現、史冊記載,游客卻不買賬。而萬骨堆說到底也只是傳說,至今沒有證據證明歷史上真有一批民族英雄被埋在這裏,大家卻還是願意相信,祭拜的時候虔誠得不行。
大概在講究人人平等的時代,相比雄才大略的帝王,“被歷史抛棄”的無名英雄才更讓老百姓覺得親切、崇敬。
人民群衆力量大——萬骨堆成了最賺錢的“歷史遺跡景區”。
十二點多,兩人到了萬骨堆景區東大門,卻因為停車場早就沒了車位,又饒遠把車停到附近的購物中心再步行回來。
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按理說到了淡季,而且今天風大,冷得不行,可售票處依然排着長隊,不少人縮在大衣裏直跺腳。
等着江钊排隊買票的時候,白禾在旁邊看景區介紹。
寫得天花亂墜的歷史背景大致略過,直接跳到景區規劃圖。
景區被分為四大塊,無名冢只占據了園區西南角的一小塊地方,剩下三部分分別是景區北半部分的沙地越野休閑區、東邊入口處的萬骨堆歷史展覽館和夾在無名冢和展覽館中間的英靈廟。
“進去吧。”手被江钊牽着往擠滿了人的檢票口走去。
推搡之間,兩人好幾次險些被沖散,可白禾的手一直被他緊緊攥着。
就三個檢票口,只能一個一個進,擠了半天人群裏早有人不耐煩了。貼在白禾身後戴着小黃帽的阿姨就抱怨起來,幾乎是沖着她的後腦勺在喊,震得白禾頭疼。
“票這麽貴,賺了錢也不知道把這檢票口擴建一下,煩死了。”
旁邊的大媽瞅了她一眼,搭腔道:“就是說,套票竟然要200,比那故宮還金貴。”
“唉,你買套票幹嘛,那個沙地越野可無聊了,就是開着車帶你在山坡上轉幾圈。英靈廟也不用去,騙香火錢的,要祭拜直接去無名冢。”
大媽聞言使勁往黃帽子阿姨身邊湊去:“您這麽了解,以前是來過?”
“推什麽推!”她半轉身吼了一嗓子後,扭頭接着跟大媽聊:“我上次來沒看到萬骨戲,所以這次專門挑了個大風天再來一次。”
然後就聽黃帽子阿姨繪聲繪色地把“起風現奇觀”給講了一遍,那語言的生動程度跟九段比毫不遜色。
一步一挪,白和江钊終于通過了檢票閘機。慶幸不用再聽那阿姨的大嗓門,她松了口氣。
看了眼江钊手上的門票,問:“你買套票幹嘛?”
“來都來了,全都看看呗。”拉着白禾進了歷史展覽館。
跟普通博物館一樣,一排排玻璃櫃子裏擺着展品,每個展品旁邊都架着一張印了二維碼的介紹牌,掃碼可以聽講解。
幾乎所有展品都有不少游人貼在前面掃來掃去,圍成了一堵人牆。
他們倆不是專程來玩的,所以走在外側,走馬觀花似的繞着參觀路線看了一圈,見縫插針從人牆縫隙中瞟見了幾個展品的模樣,大多數時候都在看人。
能逛一兩個小時的展館,兩人以這種快進的參觀速度不到二十分鐘就走到了最後的展區。
忽然氛圍驟變,大概在暗示游客,這個展區很不一樣——不大不小的房間,卻顯得格外空曠,因為只有中心位置立了一個小展櫃。四周無窗,頂部打下的暖黃色光線照得那件展品格外神聖,而圍在四周探着腦袋往裏看的游客,腦袋上浮着一層黃色光圈,像信徒朝拜一樣虔誠。
白禾沒停步,徑直往出口走,卻被江钊拽住。
“看看吧,票都買了。”
正好有一行人離開,江钊拉着她走過去。擦肩而過時聽到他們說:“以前送的紀念品竟然是金子诶,現在就一捧土,真沒勁。”
江钊下意識瞟了他們一眼,沒多想。
白禾跟在他後面,眼見他剛站到展櫃前,下一秒突然猛地回頭看她。
她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趕緊跑了過去,邊踮起腳探頭往裏瞧邊問:“怎麽了?”
而在她看清展品的一瞬間,根本不需要江钊的回答了。
玻璃罩子下擺着兩個東西。
左邊是白禾見過的九段帶回來的挂墜,名為“一捧土”。
而右邊,也是個挂墜,紅色繩子穿過一片薄薄的金件,形狀不規整,上面還刻着鬼畫符似的文字,名為“一片金”。
白禾手忙腳亂地摸兜,抓出手機,在相冊裏翻找一陣,目光難以置信地在手機屏幕和展品之間游移。
半晌,白禾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張口說:“我沒看錯的話,這個墜子和阿赤供起來的那個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十九年前,阿赤撿到的劉軍從張民脖子上扯下來的墜子是萬骨堆曾經發放的紀念品。那麽,張民和王春華是來過萬骨堆的。
他們和五行術有關,又和萬骨堆有關,那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聯系呢?
為什麽現在的紀念品是“一捧土”而非“一片金”?
“一捧土”代替“一片金”作為景區紀念品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一捧土”是為了給白禾傳遞消息,那“一片金”的作用又是什麽?
問題層出不窮,而她卻一個也解釋不了。看似所有環節都連上了,可她卻越來越看不明白。
與此同時,江钊聽完了展品講解,摘下耳機低頭輕聲說:“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頓飯,休息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人腦每天可以思考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快被學校裏的事搞死了,所以這兩千多字寫得異常艱難......
江钊:什麽時候能親上嘴?
作者:乖兒子,我們得走一段時間劇情了,先憋會吧。
☆、上帝二號
景區內真正的飯店是沒有的, 只在休閑越野區有個食品部。食物種類倒是比一般景區內的品種豐富, 除了面包、餅幹、烤腸,還有賣肉夾馍的。
白禾在休息區坐着, 沒一會江钊回來往她手裏塞了個肉夾馍,說着:“怕你不愛吃肥肉,買了純瘦的。”
她現在哪有心情吃, 只想聽江钊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白禾從小就是個不太會處理信息的人, 讀書的時候如果一節課老師給的知識點太多,她必然會亂,想梳理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得做很多道習題才能消化。
而這段時間相處來看,江钊和她正相反,特別擅長對接收的信息進行歸類、分析,建立合理的邏輯。
沒等江钊屁股挨着凳子, 她急急開口:““一捧土”的存在是為了找我,王春華又是在“上帝”的引導下找到的我,而她恰巧擁有過“一片金”, ”頓了頓,“這兩個東西又都來自萬骨堆。那你說, 控制一捧土和一片金的是不是就是同一個人——那個“上帝”?”
她下意識攥緊了裝着肉夾馍的塑料帶,聲音漸小:“上帝讓王春華找到我是為了殺我, ”擡頭定定望着江钊,“那引我來萬骨堆,也是為了置我于死地?”
白禾越想越覺得合理——借王春華的手幹掉她的計劃失敗, 就設計出了第二個對策引她來這裏。
但是......之前白禾覺得這個從萬骨堆給她傳遞信息的人說不定是媽媽,可媽媽怎麽會要殺掉她呢?
江钊覺得再任由她捏着手裏的肉夾馍,好好的食物就白白浪費了。于是伸手幫她翻開塑料袋,舉着她的手擡到嘴邊:“你邊吃我邊說。”
白禾一愣,看着他沒動,他還就真不說。沒辦法,只能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他就出聲兒了,語調帶着笑意:“你邏輯思維能力這麽差怎麽學的理科?”
她瞪了他一眼。
“你的那些推論基本都是不可能成立的,全是矛盾,”一頓,“不能因為心急就把看似有關的東西強行整合到一起。所有事件都是由無數個條件限定而成的,所以兩件事兒有相同條件很常見,不一定存在必然聯系。”
江钊笑着指了指:“再吃一口。”
白禾目光沒離開他,又咬了一口。
女朋友很聽話。
他挺滿意,看她小口吃東西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麽,撇撇嘴:“你看啊,肉夾馍是圓的,鐵餅也是圓的,你不能因為肉夾馍能吃就去啃鐵餅吧?”
白禾被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能不能趕緊說正題?”
江钊沒再插科打诨,想着再這麽打趣下去,女朋友得被氣跑了。
然後他把礦泉水瓶蓋子擰開放到她面前,又從兜裏挑出兩個鋼镚兒放到桌子上,指着左手邊的五毛錢說:“這個代表一片金,”食指移到右邊的一元錢,“這個是一捧土。”
看到白禾邊吃邊點頭,江钊食指點着五毛錢鋼镚接着說:“它和王春華有關,應該不是偶然,那我們就假設“上帝”就是利用它來建立信息庫的,可能和“一捧土”的運作方式差不多——無名冢是源頭,再通過游客把吊墜帶到全國各地,一傳十十傳百。”
手指移到右邊,在桌子上用食指畫了個圈,把一塊錢硬幣圈在裏面:“它也是信息庫的傳遞載體,背後也有個和“上帝”一樣掌控一切的存在,就叫它“上帝二號”吧。”
“兩位上帝,都掌控一個從萬骨堆發源的信息庫,運作方式大同小異,還都牽扯到你了,所以你覺得這兩套系統就是同一個,對吧?”
她皺着眉點頭:“難道不是嗎?”
江钊搖搖頭:“肯定不是。”
他一手捏起一個鋼镚:“首先它們是有時間差的。”
之前在白禾站在那兒發呆的時候,他掃二維碼完整聽了關于這兩個物件的介紹。
——大概在幾百甚至幾千年前,從有人來無名冢祭拜開始,“一片金”就是存在着的。
那時候起風也會現奇觀,但并不是萬骨戲,而是更實在的東西——下金雨。一有大風,沙土滿天亂飛,灰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等到風勢暫歇,落下來的卻不只是沙土,還參雜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大量小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