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以前從沒人想過孩子會丢
追都追不上。稍不留意,人一晃就消失不見了,永遠不會再出現。
之後再後悔自己當初怎麽不抓緊跑幾步又有什麽用呢......
江钊給姜束秋打到第十二個電話的時候,終于接通了。
那邊的人有氣無力:“幹嘛?”
“大伯送醫院了。”
對方停頓了幾秒,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問道:“又怎麽了?胃疼?頭疼?胸悶?”
江钊快速把事情解釋了一遍,說:“送到市三院了。”
姜束秋答:“知道了,”停頓幾秒嘆了口氣,話裏帶着無奈的笑意,“也不知道老頭子折騰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江钊無言,又聽他說了句“待會見”就被挂斷了電話。
一家人早就對姜必言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醫院見怪不怪了,這三五年更甚,基本每周都能出點毛病。
所以哪怕這次聽起來比較嚴重,姜束秋也沒多心急,只剩下了習以為常甚至有點厭倦。
因為之前更嚴重的都有——有一次是突然喘不上氣了,還有一次是說着說着話就暈過去了。
姜束秋昨天因為拍賣會策劃出了點問題熬到了四點,這會兒還在公司呢。挂了電話叫助理開上車直奔醫院,也來不及回家洗澡換衣服,渾身別扭得很。
他坐在副駕,眼睛發澀,困得要命。可閉上眼就止不住地想他爸這狀況,煩得睡意全無。
姜束秋覺着其實老爺子要真是得了什麽大病倒還好說,該治病治病,治不好再難過也只能認命,活着的人還得好好活着。
可十幾年了,每次都查不出毛病,總是這麽一次次折騰。老兩口又不樂意請保姆或者住療養院,無比固執地住在六環外的“深山老林”裏,而一出事兒還不是要找他。
江钊頂着個施術人的身份從小自由自在,不想做的事沒人逼他。
姜束秋不行,江钊不想做的事自然而然就得他來,所以整個江家的生意就落到了他這個堂哥的手上。常年忙得連軸轉,家裏還跟埋了無數個定/時/炸/彈似的時不時爆一下,是個人都受不了。
所以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姜束秋覺得自己已經被磨得麻木了。就怕哪天父親真的去了,他都一點反應不會有了。
江钊趕到醫院,剛下電梯就看到趙紅英和姜束秋母子倆在走廊拐角處壓着聲音吵架。
“為什麽不願意住療養院?我給你們找最好的,那樣對我爸來說才更合适。”
趙紅英一臉嫌棄:“不住,那種地方冷冰冰的,人沒病都要給住出病來。”
“那就請個保姆。”
“不需要,我身體好,能照顧你爸。”老太太固執得很。
“不是......”姜束秋被他媽媽的冥頑不化氣得說不出話,又不好發火兒,只能深吸一口氣,叉着腰來回踱步。
江钊見狀趕緊走過去,對上姜束秋的目光,幾乎不可見地搖搖頭,意思是讓他回去再說。
接着扶了扶趙紅英的肩膀:“大伯母,大伯怎麽樣?”
“老樣子,沒毛病。”姜束秋坐在牆邊的休息椅上答道。他胳膊肘撐在大腿上,彎腰把頭埋在雙手之間,聲音悶悶的。
趙紅英皺眉瞥了他一眼,似是對兒子的語氣态度很不滿意。
轉頭對江钊說:“醒了,醒了,一睜眼就說要找你呢。”
江钊一愣:“找我?”
“嗯,說是有事情要跟你講。”說着輕推了他一把,“快去吧。”
江钊不明所以,下意識扭頭朝着姜束秋的方向看去,對方也正擡頭看着他,搖了搖頭。
......
病房門被推開,姜必言聞聲扭頭。
他還是那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尤其是肩膀以下都被醫院白到一點污漬沒有的被子蓋着,仿佛身體被壓倒動彈不得,只剩脖子還能轉動。
從江钊邁進病房,就一直被他的目光緊緊抓着。
站定在病床前,低頭看向姜必言:“大伯,您找我有事?”
等了許久,姜必言才張口,每個字都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帶着那種用硬物摩擦玻璃的刺耳聲:“交女朋友了?”
江钊沒想到是要問這個,頓了一下才回答:“是。”
“那個解怨人?”
江钊點頭。
接着是一陣無比漫長的沉默,長到他以為大伯不會再講話了的時候,姜必言張口說:“改天帶回來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我這幾天太佛系了......這周盡量日更......
☆、貪婪
出了病房江钊發現姜束秋還坐在等候椅上, 雙臂抱在胸前, 微垂着頭,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江钊坐得小心翼翼, 盡量控制着不發出聲音。誰知道屁股剛挨着椅子,就聽旁邊那人低聲問:“找你什麽事?”
病房走廊本來就安靜得很,休息椅這邊又沒窗戶, 不怎麽亮堂。姜束秋嘶啞低沉的聲音慢悠悠撕破死水般的寂靜倒是弄得江钊心裏發毛。
他皺眉看向保持着姿勢沒動的人:“醒着啊?”
姜束秋跟反應遲鈍似的悶哼一聲, 身子緩緩往後仰去,眼珠子在阖着的眼皮下轉了好幾圈才極不情願地睜眼:“這地方太安靜了反而睡不着。”
太吵了自然睡不着,太安靜了更睡不着, 特別是在醫院這種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當啷”回響的環境裏。
閉上眼就跟進入異世界漫游似的,明明什麽聲音都沒有卻覺得耳朵被持續不斷的“嗡嗡”聲包圍。必須繃着根弦兒,害怕稍一放松就會堕入另一個世界。
“你告訴大伯我和白禾的事兒了?”
姜束秋聞言一愣,下一秒睜着通紅的雙眼看他笑了出來:“老姜自己都躺這兒了還不忘關心你的終身大事呢?你倒是更像他親兒子。”
說着扶着脖頸左右扭了扭, 緩解因為低頭太長時間的僵直,“不是我說的,我哪有功夫跟他聊這些。”
他用力擠了幾下眼睛, 試圖用這種方法改善自己幹澀到極致的眼球,卻并不奏效, 終于認命地放棄,接着說:“你那天接電話那副溫柔的樣子被趙女士的八卦之眼捕捉到了, 我爸不知道才稀奇。”
江钊嘆口氣:“這就讓我帶回來看看了。”
姜束秋幸災樂禍地笑:“你體諒一下老兩口兒,我這個兒子沒動靜,就一心指望你了, ”頓了頓,“說不定盼着在入土前能抱上孫子呢。”
江钊看了他許久,不知道怎麽答這話。
姜束秋看他這樣子卻滿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別覺着我這麽說自己親爹不合适啊,你要在我的處境估計也這德行。”
看江钊眸色一黯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自己爹不管怎麽樣還活着呢......
忙吐了口氣,避開對方的目光:“我腦子不清醒,說胡話呢,別當真。”
江钊面色沒什麽變化,搖搖頭示意無所謂。
同時發覺手機屏幕亮起,低頭看——上面閃出個消息欄,是那個定位程序顯示白禾到家了。
這個位置提醒是剛把她從王春華手裏救出來的那天江钊設置的,以防她再跑到什麽莫名其妙的地方。
可現在想想這樣像是監視,跟個猥瑣癡漢似的,卻又不太舍得取消掉。
江钊笑着暗滅手機,想着改天征求下她的同意,人家要是不喜歡被定位他就删了。
擡頭對姜束秋說:“要不我在這兒守着,你回去休息休息?”
“別,回去我閑不下來,公司一堆事兒呢,在這還能心安理得地歇會。”姜束秋仰着頭,右小臂搭在眼睛上,開玩笑似的輕聲說,“為兄是真羨慕你啊。”
江钊笑了聲,沒搭話,這位堂哥從小到大無數次真真假假表達過對他的羨慕嫉妒恨。
姜束秋接着念叨:“你做的事兒多刺激,除了這個不管幹什麽都沒人幹涉你,一輩子想幹嘛幹嘛,爽啊。”
頓了頓微微擡起手臂側頭看江钊,顯出帶着疲憊的笑意:“可惜身份是天生的,要是給我個競争的機會,我肯定拼了命跟你搶,兄弟情都是放屁。”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笑了出來,又因為在醫院裏不能大聲喧嘩,趕緊壓住聲音。
江钊邊笑邊搖頭:“要是是競争制的,我立刻退賽。”
是老天喜歡開玩笑,還是人太貪婪——你願意拼了命去搏我這樣的生活,我卻願意拱手相讓。自己手裏的都是屎,別人懷中的總是寶。
“钊兒啊,你開車來的吧?”趙紅英的聲音打破了兄弟倆這會惆悵的共思,“送我回家拿點東西吧,出來得太急了什麽都沒帶,老姜還得再觀察兩天呢。”
“诶好,”江钊雙臂在腿上一撐從等候椅上站起來,“我走了啊。”
“嗯。”姜束秋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趙紅英怎麽看自己兒子怎麽不順眼,幾步上前伸腳對着姜束秋小腿就是一踢:“公共場合四仰八叉還大岔着腿像個什麽樣子,跟流氓地痞似的!”
姜束秋“嘶”了聲,揉着小腿矯揉造作地把腿緊緊并在一起,雙手還乖巧地放在膝頭,吊兒郎當地問:“您看我這樣夠大家閨秀了嗎?”
趙女士想發作,被江钊攔住了:“走吧,大伯母。”
老太太丢下一句“以後再收拾你”才轉身離開了。
等他們上了電梯,姜束秋就又恢複了半仰着上身,右小臂橫在眼睛上擋光的姿勢。
等忙完回到家,已經是七八點鐘了。江钊癱在沙發上把無名冢的照片發給了白禾,等了一會收到她的回複。
就一個字——好。
江钊盯着看了半天才發過去幾條消息。
——今天給你放假
——明天算第一天
——五天內要完成啊
她回——好。
??不能多打幾個字嗎?比如問問他晚飯吃了什麽,家裏人怎麽樣了之類的?
想了想又覺得白禾這冷淡的态度情有可原,比如昨晚可能在沙城看到她媽媽了心情不好,再比如旅途勞頓太累了。
——那你早點休息
——好
然而江钊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女朋友都很冷淡。
第一天,他早上給白禾發了幾條微信,也都是一兩個字的回應。到了下午她都再沒主動給他發過消息。
江钊沒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
女朋友太不黏人他就得主動點了。可約她吃晚飯竟然被一口回絕,理由是正畫着東西呢打斷了就沒感覺了。
江钊笑了,不放棄:“那明天一起吃午飯。”
“不了,來來回回太浪費時間,場景裏細節太多,我怕畫不完。”
江钊聽了剛想說——畫不完沒事啊,我再給你寬限幾天。
誰知道沒等他講出口就聽白禾接着說:“你這幾天別給我打電話了,有事發微信,我白天都在畫畫沒時間看,晚上一起回複你,”一頓,“那就這樣?沒事我挂了。”
幹脆的“嘎噠”聲後,就是一陣冷靜有力的忙音充滿節奏感地打進江钊的耳朵。
他難以置信地盯着早已暗下去的手機屏,眉毛擰緊——這是在談戀愛還是談生意?這麽下去是不是還得給她轉點勞務費?
白禾是想用這五天的時間好好想想關于鍍金胎的問題。所以必須得減少和江钊的聯系,盡量從兩人的關系中脫離出來,不然她覺得自己是沒辦法理性思考的。
從車上的試探來看,江钊應該都是實話實說的,并且也不像是要瞞着她什麽的樣子。
那副樣子應該也不太可能是演出來的吧?否則她都懷疑江钊學的不是心理而是表演了。
那就假設江钊在車上告訴她的就是他所知關于鍍金胎的一切,所以他是不知道鍍金胎在江家的。
他的大伯應該知道些什麽吧?跟媽媽是一輩人,又是上一個施術人的哥哥。鍍金胎多半跟十九年前那件事有關,要說有可能知道什麽的人也就只剩他了......
可她要以什麽樣的借口才能見着他大伯呢?又要怎麽“拐彎抹角”才能不引起懷疑?
☆、塞嬰(修)
江钊再見到白禾, 是五天後的下午, 她抱着個文件夾按響了他家門鈴。這會兒剛在沙發上坐下,從裏面掏出一疊十六開畫紙, 從左到右在茶幾上鋪開。
他坐在旁邊,沒急着去看那些畫,默默等着白禾忙活, 覺得眼前的場景非常魔幻——如果她再穿一身職業套裝, 這完全就是自己是客戶,她一副來給他彙報方案的樣子。
“除了我自己看沙城的那個場景其他的都畫了,一共六張。”她說。
語氣也很公事公辦。
江钊定定看了她一會, 見她面不改色,忽而笑了,調整了下坐姿:“行,辛苦你, 我看看。”
......
“這都是完全按你看到的畫的?沒進行藝術加工吧?”江钊目光掃到橫着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六幅畫,微微吃了一驚。
他這麽問是因為六幅畫裏頭的場景雖然跟他在萬骨戲裏親眼目睹的一樣,可就信息量來說, 又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一個場景裏,江钊頂多能看到大概的人形和裏面人相應的動作——蹲着、站着、躺着等等, 跟走抽象風的簡筆畫差不多。
而白禾擺在茶幾上的六幅圖細節多到說是照片也不過分,連人的表情都畫出來了。
“沒, 我看到什麽就畫了什麽。”她答。
江钊挑眉點點頭,開玩笑道:“我看到的跟你看到的一比簡直就是兒童畫。”
他掏出手機打開了第一張照片,看了眼, 又把目光移回第一張圖:“比如這張,我就看到了一群人擠在大門前,你畫裏的有用信息我反而都看不到。”
“有用信息?”白禾不太理解。
“嗯,”江钊解釋道,“比如我跟你講——有人殺人了,你會想知道是誰殺了誰、怎麽殺的、為什麽要殺。這些你下意識去好奇的東西才是有用的信息。”
他往前坐了坐,彎起左臂壓在腿上借力向前傾身,伸出食指在第一幅圖上點了幾下:“畫裏站在門前的這些人,全都穿着布衣,所有人的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而且一個個表情痛苦,正擠在城門前,企圖進城。”
他微微一頓,“但是自古以來不管哪個朝代,對城門開閉的管理都是非常嚴格的,每天定時定點打開幾次,并且一般情況下不可能大規模放人進入。”
“老百姓肯定知道進城有多難,卻還是湧到這裏,說明進城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江钊手指挪到畫面右上部,上面是一片不知道想表現什麽東西的雜亂線條,黑乎乎一團。
“這裏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看着像一大團飛蟲。”白禾說。
“那應該是蝗蟲,”江钊扭頭看她,“旱極而蝗,大旱導致蝗災,百姓沒了收成,食不果腹,只好試圖湧進都城讨糧食。”
他拿起手邊的鉛筆,筆尖沒挨着紙面,在上方晃了晃,轉頭看向白禾。
“你寫吧。”
得到允許,江钊在第一副圖空白處寫下——大旱、城門外、流民。
第二幅圖是放粥赈災的場景。災民自然是沒能進得了都城的,官府在城門外空曠處設置了粥廠。可流民過多,所有人又都餓極了,不要命地往前擠,不少人摔倒在地。
不論畫作、戲劇,都會運用構圖來突出重點,位置靠前又在中心處的最容易吸引視線。這副畫中一個躺在地上肚子高高隆起的孕婦就處在這樣的位置——她表情痛苦,應該是在推攘中摔倒在地被人踩了很多腳,這會兒蹲在旁邊的小孩正拉着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到一邊。
江钊寫下——放粥、踩踏、孕婦。
第三張是在一片僻靜處,四個人圍在一起——兩個快瘦脫形的中年男人、上一幅圖出現過的孕婦和那個拉拽她的小孩。
他們狼吞虎咽,在吃東西。
四個人圍住的地面上放着的,是一個閉着眼、被割掉了四肢的孩子,渾身沾着血、臉皺皺巴巴的,看着是剛出生不久的樣子。
其中一個男人還沒吃完手裏拿着的“腿”,另一只手已經伸向了那個嬰兒的肚子。
江钊看這幅圖的時候白禾一直靠在沙發背上,頭歪向別處。
他邊寫邊說:“在嚴重饑荒的時候吃人很常見,可能是這個孕婦因為被踩踏所以生出來了個死胎。這種時候人死了就是肉,跟豬牛羊肉沒區別。”
寫下的詞是——吃人。
第四幅圖跟前三張很不一樣——是在王府宮殿一樣的地方,一個女人躺在卧榻上,肚子被剖開了個口子,産婆正從她肚子裏往外掏小孩。一群人站在旁邊,有男有女,毫不避諱。
江钊盯着這幅圖看了半天都沒有下筆。
白禾見狀輕聲說:“你覺得這是在幹嘛?”
“看着是在生産,但是又不太對勁,”他指着孕婦的肚子,“據說古代是有剖腹取子的,但是這剖的口子太大了,幾乎把孕婦一整個肚子縱向剖開了。而且一群人圍在旁邊也說不通,”頓了頓,“不像是生産,更像某種儀式。”
白禾抓住他的手,放到了畫面上孕婦肚子的位置,說:“你再好好看看這裏。”
“這裏......”一個小孩一半的身體被産婆撈了出來,還有一半依然埋在孕婦的肚子裏。
等一下......
“孕婦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而這個孩子正蜷縮在女人的肚皮下,睜着眼睛看他呢。
江钊瞬間頭皮發麻,猛地擡起手指:“不是在生孩子,是在往她肚子裏塞孩子。”
白禾點頭。
因為所占畫幅過小,剛開始她也沒注意到裏頭那個孩子,畫完之後檢查是不是把所有細節都畫進去的時候才注意到的。
畫紙空白處寫着——塞嬰、儀式。
第五張畫着一群人在大雨中挖了個大坑,不斷往裏扔着屍體。大坑邊上躺着那個被往肚子裏塞胎兒的女人,雙目緊閉,胳膊裏摟着一個嬰兒。
江钊寫下——埋屍、另一個嬰兒?
第六幅畫沒有人,陽光灑在一片黃沙上,旁邊立着塊碑,上面刻着三個字——英靈冢。
他猶豫一下,只寫了一個詞——萬骨堆。
完成了巨大的“審圖”工程,江钊按順序一張張收好,放回文件夾裏,看着白禾說:“我得再看看,好好理一理。”
意思就是今天先不聊這個了。
白禾沒意見,她也暫時不想再看這些圖了。畫畫很耗費體力,而真正讓她覺得疲憊的是——為了把這些圖“複制”成畫,每一個殘忍的細節都得通過她的手一筆一筆認真刻畫。
“我......”兩人同時張口。
江钊輕笑:“你先說。”
“我能參觀參觀你家嗎?”白禾問。
他沒想到她是要說這個,不知道為什麽還挺開心,做了個手勢——請。
兩人剛起身,江钊突然想起來:“唉等一下。”
白禾聞聲轉身,“怎......”
剩下兩個字沒能說出來。
因為轉身的一瞬間他就傾身過來,雙手跟捧着什麽易碎珍寶似的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臉頰,根本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就吻了下去。
接着又沒給她反抗的機會就離開了。
那個詞怎麽說來着?淺嘗辄止。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白禾登時覺得她的臉好像是被蒸熟了,呼啦啦散熱氣。連忙撇開眼躲他直勾勾的目光。
這貨竟然還不願意放過她,歪着頭又去看她的眼睛。
白禾一下子有點惱,推他一把轉身往裏走。動作有點激烈,頭發旋了起來——耳朵紅了。
江钊慢悠悠跟着:“唉,你往我卧室走幹嘛啊。”
那姑娘登時跟機器人被按了暫停鍵似的定住了。
他沒忍住笑出了聲:“騙你的,那是書房,”幾步跑過去,在她身後念叨,“在車上不是答應了要給補償的?”
白禾一時沒反應過來。
“給你講“叫魂”的補償嘛。”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節日快樂,放假真是全宇宙最讓人愉快的活動了
☆、調個情嘛
白禾猛地轉身, 卻沒想到江钊離得這麽近, 差點貼到他身上。
下意識往後退,奈何後腦勺不長眼又撞到了安安分分蹲在牆角的飲水機。
緊接着飲水機發出咕嘟咕嘟的吞水聲表示不滿, 吓得她連忙往邊上閃。
江钊整個過程一動沒動,雙手揣在兜裏憋着笑看她手忙腳亂地左蹦右跳。
水聲漸漸小到消失——飲水機牢騷發夠了,白禾也恢複了常态, 把垂到臉旁的頭發別到耳後, 清了清嗓子:“還要什麽補償?”剛才......那個還不夠?
“還要?”江钊假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你以為那個吻算是補償啊......”說着伸胳膊摟住她, 半推着走進書房。
他的聲音從上面落下來,語氣像是在科普什麽高深的知識:“剛才那個吧,是情侶之間極為普遍的互動方式,你得學會适應, ”語調裏帶着調笑,“我可談不來柏拉圖式的戀愛啊。”
白禾被他逗急了一點都不手軟,提起左臂, 胳膊肘直接往他身上撞。趁着江钊“嘶”一聲吃痛,手上勁道松了, 她迅速從他懷裏掙脫,面不改色地在書房裏走走看看。
江钊靠在門邊看着, 嘟嘟囔囔:“白禾,我認真的,”一頓, “你覺得五天都不跟我聯系合适嗎?”
她充耳不聞,參觀得異常認真——摸摸書架上擺着的書、湊近看看他的機械鍵盤,又發現他的電腦是組裝機,想起來他喜歡打游戲就順道問了嘴:“你這個機子配的什麽顯卡啊?”
顯卡??之前忙着畫畫就算了,現在電腦都比他有吸引力了。
他嘆氣:“別跟我打岔。剛才是為了提醒你你還有女朋友這個身份,以後更近一步我都會問你的意見,你不喜歡我不會強求,”
頓了頓,“我看得出你心裏藏着事不願意跟我說,畫畫再忙也不至于要完全屏蔽我。你不想告訴我,就說明我們的關系還沒近到那個地步呗。”
見她突然動作一滞,擡眼是想看他的,可目光剛一對上他的就又閃開了,有點不知所措。
江钊笑笑:“沒事兒,那我再努努力......日子還長。”努力到你可以完全信任我的那一天。
白禾聞言一愣,繞過他想出書房,蹭到他身邊的時候說:“我看完了,裝修得挺有品味。”
江钊跟在她身後,笑着問:“再去卧室看看?”
話音剛落就見這姑娘頭也不回往客廳走,背上包說:“不了,我想回去了。”
“那我送你,不許拒絕。”
“好。”
白禾打算賭一把——相信江钊,找個機會把媽媽說的那句話告訴他。
其實今天江钊本來是想直接去她家看那六幅圖的,但是白禾以鄰居在裝修太吵,談事情不方便為由拒絕了。她是故意到江钊家來的。
鍍金胎在江钊的講述裏,應該是個鍍了金的嬰孩形狀的物件。
雖然知道就算它在江家也不太可能真的被藏在家裏,但是白禾還是決定從最容易接觸的地方排查——江钊的住處。
江钊住在挺新的公寓樓內,這種近些年因為地産迅速發展而開發的高層住宅樓,當然是不可能有暗室、隔間之類可以藏東西的地方的。而且他家內裝風格也是極簡的現代風,連儲物櫃都沒見着幾個。
可白禾還是打算以參觀為借口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然而江钊那段突然表明心跡的話徹底打斷了她的計劃。當時着實吓了一跳,一瞬間她覺得非常過意不去。那感覺就像人家是君子光明正大,自己卻是個小人在背地裏搞各種動作、随時做好了插對方一刀的準備。
而且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白禾想起大學時候和室友一起追過一部韓劇,裏面有這樣的一幕——大半夜男女主站在馬路中央,男主雙手捧着女主的臉吻了下去。
當時看到這裏室友嗷嗷直叫:“啊啊啊啊,我好喜歡這種捧臉的接吻姿勢啊!!”
白禾是真不太理解。
室友一邊嫌棄地罵她不解風情一邊激情咆哮:“你不覺得這種姿勢顯得男人特別珍愛這個女人嗎?你看他那雙手小心翼翼的,像捧着寶貝啊!”
說着啧啧嘴,“相比這種,什麽男人勾起女人的下巴然後吻下去的樣子就很沒意思了,特別大男子主義,好像把女人當玩物。”
那時候白禾确實沒能體會到其中真谛,在她看來接吻就是接吻咯......
可馬克思說得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江钊雙手貼上她臉頰的一瞬間吧,就跟靈光乍現似的,噼裏啪啦漫天煙火。
他的手很大,一雙手挨上來幾乎把她的臉頰包了個嚴實。他沒怎麽用力,或者說是不敢用力?就是輕輕托着而已,手掌幾乎沒碰到,就是幾根手指點在她的臉上——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記憶中室友的那段描述,明明重點是接吻,她卻對被捧住臉印象更深刻。以至于現在從車窗反射看到江钊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都能讓她臉頰發熱,他手指的觸感一下子又湧現出來了。
不得不說,那一瞬間雙唇一觸即離,沒有任何情/色的味道。一雙手把她限定入他的空間,讓人覺得特別安全。
大概就是室友說的被珍惜的感覺。
如果這是帶有目的的演技,那也太可怕了。所以白禾終于還是不理性地以“感覺”作為證據下了定論。
到了她家樓下,江钊才想起來“補償”還沒說呢。
“我大伯想請你去我們家吃頓飯。”
白禾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笑出聲:“這麽驚訝?”舔了下唇解釋道,“現在就見家長是快了點......”不是快了點,是坐上火箭了。
頓了頓,“你別想太多,就是吃頓飯。我大伯身體不太好,他兒子又一點婚戀方面的動作都沒有,所以就盯着我呢......”
白禾卻不是因為“見家長”緊張——他大伯要見她,真的是單純因為他們的關系嗎?她剛知道鍍金胎,這邊江家人就要跟她見面了......時間點有些湊巧啊......
她點了點頭。
江钊舒了口氣,擡手順了下她的頭發,輕聲說:“謝謝。時間的話就是這個周六,有空吧?”
“嗯。”
“那好,那到時候我來接你。”他想了想又說,“應該是要一起吃午飯,得早點出門,大伯家有點兒遠,”一頓,“反正前一天我會把具體時間告訴你的。”
白禾一直點頭答應着。
在她下了車關上車門的前一秒,江钊喊住她:“多跟我聯系,說什麽都行。”
她動作一滞:“好,”垂下眼欲言又止的樣子,沒一會終于又看向他,語調中是下了決心的堅定,“等見過你大伯,我跟你講一件事。”
他彎了嘴角:“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室友的理論,夾帶了我自己的私貨hhhh
那個韓劇叫《泡泡糖》。。。
以及,我們畫圖狗是真的很在意顯卡這件事情。
☆、黃色亮光(修)
周六早上八點半, 江钊靠在車邊看着白禾兩手拎着東西跑下來, 忍不住彎了嘴角,心裏美滋滋的——真像婚後帶着媳婦兒回家見長輩啊。
一邊從她手裏接過幾個禮盒放進後備箱一邊問:“買的什麽啊?”
白禾答:“幾盒茶葉, 還有......”她突然噎住,因為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的家人,頓了頓, “還有給大伯母的絲巾。”
江钊樂了——這就跟着他叫大伯母了。
将近三個小時後兩人到了姜家宅子, 按響了門鈴。見白禾神色有些緊張,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笑着說:“他們都是很溫和的人。”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 擋在他們眼前的人端着盤瓜子正磕得帶勁,可不就是姜束秋嗎。他微微側身:“歡迎歡迎。”
江钊瞥他一眼,把帶來的伴手禮往他懷裏塞過去:“這麽忙還有功夫回來吃飯?”
他一首托着盤子,一手拎着禮盒, 打趣道:“工作哪有家庭聚會重要,是吧弟妹。”
白禾被姜束秋一句“弟妹”叫得臉皮子發熱,趁着換鞋低頭, 利用頭發垂落擋住了自己的臉。
心裏想江钊這位堂哥和第一次見面時候彬彬有禮的青年才俊形象有點不一樣......接着又糾結起稱呼來,“堂哥”她是叫不出口的, “姜先生”又太見外。
江钊替她解了圍,推姜束秋一把:“嗑你的瓜子去。”
趙紅英聽到動靜急忙從廚房跑出來, 手在圍裙上蹭了幾下,驚喜打量着白禾:“哎呀,這就是小白吧?”
“是, 伯母好。”
趙紅英高興地不得了,越看白禾越喜歡,連忙答應了聲。也不管站在旁邊的兄弟倆了,拉着白禾就往裏走,在沙發上坐下聊了起來。
江钊看着這仿佛已經認定了白禾是“侄媳婦”的場面,無奈笑了笑。
姜束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等着吧,待會飯桌上肯定問你什麽時候結婚。”
知母莫若子——
“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啊?”趙紅英給白禾夾了一筷子魚肚子肉,漫不經心地問,“我得給你們挑個好日子。”
白禾剛夾起魚肉就又放下了,皺着眉微微扭頭看向江钊——這跟說好的走向不太一樣啊。
姜束秋憋着笑,想着趙女士不愧是趙女士。
江钊哭笑不得:“大伯母,我們才認識三個月。”
“嗯......”趙紅英不以為然,“三個月其實也不短了,我們那時候......”
“媽你可得了啊。”姜束秋及時打斷了母親的話,不然真回憶起從前可就沒完沒了了。
“大伯精神怎麽樣?我待會能帶白禾去見見嗎?”江钊順勢轉移了話題。
剛才開飯的時候趙紅英說了姜必言不來一起吃。雖說前幾天就出院了,可身體還是特別虛只能躺着,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精神倒是還不錯,待會吃完飯我去看看他醒了沒有。”趙紅英說。
一頓飯結束,白禾想幫忙收拾碗筷,卻被趙紅英攔在了廚房門外。
老太太抻着脖子沖江钊喊:“帶小白到處看看,”說完一把拉過正要去沙發上癱着的姜束秋,“過來洗碗!”
......
姜家宅子是仿古民居的型制,中間有個大院子,走廊圍了一圈,所有房間沿着走廊排列。
江钊帶她慢慢走着,最後到了南邊端頭角落裏的房間。推開門才發現裏面的空間格外大,因為坐南朝北所以沒有直射光照進來,房間甚至沒安裝頂燈,只有幾排玻璃櫃子裏打着暖黃色的光。
“這是我大伯放玉石的屋子。”江钊說着帶她走近。
來的路上他大致跟她講了家裏人的情況,包括大伯賭石的事情。
只見那光下擺着大大小小不少的玉石,發色碧綠,晶瑩剔透如玻璃,色澤均勻無斑點。
白禾這個外行人都知道是好東西,忍不住擡手在玻璃上來回摸了摸,輕聲說:“好看。”
看了會兒打算出去,一擡頭卻發現屋子盡端有一抹很微弱的黃色亮光,指着問:“那邊還有東西嗎?”
江钊瞥了眼:“黑咕隆咚的應該沒什麽了吧。”
白禾一怔,黑咕隆咚的?
仰頭對上他的目光:“那邊不是也有光嗎?”
江钊沒懂她的意思,什麽光?又扭頭看了一眼:“沒......”
話沒說完突然被一聲蒼老嘶啞的吸氣聲打斷,那聲音像是瀕死之人最後對空氣的渴望,帶着極致的貪婪,可怖卻徒勞。
是從那個盡端發出來的。
江钊下意識去找白禾的手,緊緊攥住後把她拉到自己身後,掏出手機剛要打開手電筒,卻聽那頭說:“钊兒,是我。”
“大伯?”江钊牽着白禾慢慢走到那頭兒,終于看清了——姜必言正無力地靠在輪椅裏,費力地仰頭望着他們倆。
江钊舒了口氣,笑着問:“您不在床上躺着坐在這兒幹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