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惜惜跑過郁韞林身旁時踉跄了一下, 郁韞林連忙伸手去扶,可手還沒碰到她胳膊,她就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他扭頭望着那道小蝴蝶般翩然遠去的身影, 忽然想起前段日子郁承晏憂心忡忡地跟自己說, 幼兒園老師經常反映惜惜不合群,不和老師們親近, 也幾乎沒有玩伴, 性格越來越沉悶。
可瞧她現在這副鬧騰的模樣,哪裏沉悶了?
郁韞林正暗自吐槽, 忽然聽頭頂傳來一聲驚呼,回頭看去, 就見一道粉色的身影從空中朝自己撲來。
他急忙伸出手, 想幫對方穩住身形, 可她倒下來的速度實在太快, 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被硬生生地壓倒在地。
他剛剛解下口罩喝水, 這會兒還沒戴上, 只覺得一陣帶着淡淡甜橘香的風迎面撲來,緊接着一個嬌軟的身體就撞進了懷裏。
那一刻,他的心髒也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而忻棠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不偏不倚地摔在了郁韞林身上!
男人一動不動地被她壓在身下,棒球帽掉在一邊, 口罩也沒戴, 大概因為躺着的緣故, 那雙清淩淩的黑眸顯得越發狹長。
“對不起啊, 第一次穿這麽長的裙子,老是踩到……”忻棠雙手撐地打算起來,卻不想左手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地“嘶”了一聲。
“怎麽了?”郁韞林不知道她傷到哪裏,不敢貿然起身,只仰着脖子,關切地打量她。
忻棠低頭看去,發現掌根處擦破了一小塊皮,血絲混着細碎的泥沙,看着有點瘆人,卻也不值一提。
她蜷起手指,正想說聲“沒事”,忽然聽身側傳來惜惜的聲音:“叔叔、姐姐,你們在做什麽呀?”
忻棠和郁韞林不約而同地轉過臉去,只見惜惜蹲在草地上,雙掌托着臉頰,微微歪着腦袋,好奇地問道:“姐姐要和叔叔生小寶寶嗎?”
忻棠:“……”
郁韞林:“……”
見兩人都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裏,惜惜便一本正經地“科普”起來:“胡戎戎說,女孩子和男孩子抱在一起睡會生小寶寶的,她的小妹妹就是她爸爸和媽媽抱在一起歲出來的。”
“不是啦……”忻棠慌忙從郁韞林身上起來,強壓住心頭的尴尬,紅着臉飛快地解釋道,“是姐姐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在叔叔身上……”
惜惜頓時露出緊張的神情,“姐姐有沒有摔疼?”
掌根處泛着細密的痛,可忻棠不想讓惜惜擔心,松松握起拳頭不動聲色地縮進袖子裏,又擺了擺沒受傷的那只手,笑道:“沒有沒有,有叔叔替我擋着,一點都不疼!”
說着又轉過頭去問郁韞林,“您有沒有被我撞疼?”
郁韞林搖了搖頭,視線落在她掩在長袖下的手上,剛要開口問,就聽惜惜說道:“叔叔,你耳朵怎麽那麽紅?就像塗了宋老師的口紅一樣。”
忻棠順着惜惜的視線看去,果然見郁韞林耳尖通紅,在冷白的皮膚和黑發的映襯下特別顯眼。
郁韞林眼角一抽,瞥了忻棠一眼便低下頭迅速戴上口罩,“在帽子裏捂太久,有點熱……”
他的聲音淡定自若,聽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可動作卻比平時快了不少。
說話間便撿起了掉在身旁的棒球帽,連上面的草屑都沒拍就直接往頭上蓋,衣服上的帽兜也同時被拉上,不過眨眼間,紅紅的耳尖就被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
“哦……”惜惜一聽便失去了探究的興趣,轉而把視線投向忻棠,很快又發現了奇異之處,
“棠姐姐,你的耳朵也好紅!嗯……臉也特別紅!就像塗了大紅的顏料一樣!”
忻棠早就感受到臉上的熱度,此時被惜惜大喇喇地說出來,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小姑娘完全沒考慮她的心情,睜着一雙純淨烏黑的大眼睛,接着問道:“姐姐沒戴帽子和口罩,為什麽會和叔叔一樣紅呢?”
忻棠:“……”
她不自覺地瞄了郁韞林一眼,卻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在帽檐的遮擋下,鏡片後的那雙眼睛越發漆黑幽深,就這麽靜靜地看過來,似乎不帶情緒,又似乎暗藏無數言語。
不知怎麽的,忻棠的腦海裏忽然閃現出自己趴在他身上的畫面,當時不覺得有什麽,可此時回想起來,耳根卻一陣發燙……
她慌忙移開視線,餘光瞥見湖面上落日的倒影,忽然靈機一動,沖惜惜笑道:“因為被夕陽染紅了呀。”
“诶,是嗎?”惜惜半信半疑地擡起頭,眯起眼睛仰頭去看天邊那輪紅豔豔的落日。
忻棠卻是一分鐘也坐不下去,忙不疊地站起身說道:“姐姐去洗個手,惜惜跟着叔叔,千萬別亂跑哦。”
*——*
附近的公共洗手間裏,忻棠低着頭站在洗手臺前,用流水沖洗手上的傷口。
雖然有點疼,但好在沒再往外滲血。
她關了水,一擡頭,就見鏡子裏的自己雙頰緋紅,用惜惜的話來說——“就像塗了大紅的顏料一樣”。
想起自己在小朋友面前撒的謊,一陣燥意又湧上心頭。
她忙打開水龍頭,捧起涼水往臉上拍,直到“大紅的顏料”褪了色才灑着手上的水走出洗手間。
“棠姐姐,這裏!”
剛走下門口的臺階,就聽惜惜奶萌的童音傳來,忻棠循聲望去,見惜惜站在斜對角一棵大樹下沖自己招手,一身黑衣的郁韞林立在她的身側。
忻棠連忙跑過去,“你們怎麽過來了?等很久了嗎?”
“沒有很久。”惜惜搖了搖頭,接着又說道,“太爺爺剛剛打電話給叔叔,說家裏來了客人,叫叔叔趕緊回家!”
“哦,那我們快走吧!”忻棠說着便去牽惜惜的手,卻在半道上被郁韞林截住。
忻棠心頭一跳,卻見郁韞林拉過她的手,翻開手掌看了眼,淡聲說道:“回去記得擦碘伏。”
雖然隔着袖子,但衣料輕薄,修長的手指松松圈在手腕上,帶起一種微妙的感受。
忻棠咬了咬唇,應了聲“好”。
話音落下,郁韞林已經放開了她的手。
可那陌生的觸感卻依然留在皮膚上。
忻棠背過手,用指尖悄悄摩挲了幾下,那股異樣的感覺才緩緩消散。
和來時一樣,三人手牽着手沿着寬闊的甬道并排往回走。
可惜惜卻不像之前那樣精力旺盛,沒過多久就說走不動了。
玩了大半天,別說小朋友,忻棠也累得不行,但她還是俯下身去,柔聲說道:“姐姐抱。”
“好!”惜惜笑着張開雙臂,卻被郁韞林抱走了。
惜惜起先還不樂意,但聽郁韞林說他力氣大、抱得穩之後,便乖乖地趴在他肩頭,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落日漸沉,晚霞也失去了豔麗的色彩。
挂在甬道兩旁的燈籠悉數亮起,微風吹過,光影搖晃,映着一樹樹盛開的櫻花,煞是好看。
游人散了大半,周圍不複白日的喧嚣。
兩人肩并着肩,默默地往前走。
快到出口時,忻棠接到了佟伊伊的電話。
“棠棠,你怎麽還沒回來呀,我等你好久了!”
忻棠聽得一頭霧水,“等我幹什麽呀?”她們之前好像沒約過啊……
“等你陪我逛街買衣服呀!”
電話那頭傳來的嗓音輕快帶笑,忻棠卻越發疑惑了,“怎麽又買衣服?前陣子……就女神節那會兒不是剛買過一波嗎?”
佟伊伊嫌棄道:“那些太普通了,上不了臺面。”
忻棠揶揄道:“請問佟大明星,你要上電視還是走紅毯呢?”
“不是啦!”佟伊伊也不賣關子,一五一十地說道,“是應昊他們實驗室明天要去東岩山燒烤,他約我我一起去。
這可是他第一次帶我參加集體活動,你說,我能不打扮得隆重點,把他的那些師姐師妹們都給比下去嘛?!”
聽到“師姐”兩個字,忻棠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前段日子在江大遇到的那個JK小姐姐,想起她驕矜自傲的模樣,盡管兩條腿又酸又累,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等忻棠挂了電話,公園的出口也到了,她停下腳步,正打算和郁韞林告別,卻聽他說道:“你去哪,我送你。”
大概怕吵醒惜惜,他的嗓音壓得很低。
不知道是不是這春日的晚風太過柔和,他向來平板寡淡的音調在此刻聽起來竟有幾分溫柔。
忻棠微一怔忡,随即搖頭道:“不用了,你陪着惜惜吧。”比起保姆和司機,她一定更想要家人的陪伴。
忻棠說着便把目光投向惜惜,她歪着小腦袋趴在郁韞林肩頭,睡得又沉又香,那可愛乖巧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忻棠的心也變得軟和起來。
她眼裏帶着笑,對郁韞林輕聲說道:“等惜惜醒了,麻煩您轉告她,今天我玩得很開心。”
郁韞林點了點頭,叮囑道:“那你注意安全,到了給我發消息。”
“好。”忻棠沖他揮揮手,便轉過身,快步走出了公園大門。
郁韞林抱着惜惜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這才朝停車場走去。
*——*
第二天一早,佟伊伊穿着一身價值不菲的新裝,開着她的紅色MINI COOPER神采飛揚地出發了。
結果才下午三點,忻棠就接到了她的電話,“棠棠,快來尚京陪我吃燒烤!”
忻棠正坐在二樓落地窗旁的吧臺前整理下個月的新品方案,聞言吃驚地擡起頭,“你說什麽?”
佟伊伊大概把她當成了耳朵不靈便的老人,對着話筒高聲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在尚京等你!”
那聲音震得忻棠耳朵疼,她連忙移開手機,可等她再移回來時,佟伊伊已經挂斷了。
忻棠看着黑掉的手機屏幕,半晌沒反應過來。
尚京忻棠是知道的,那是一家自助燒烤餐廳,就開在江大附近的商業廣場裏。
可問題是,佟伊伊不是在東岩山燒烤嗎,怎麽跑到尚京去了?
更何況尚京離東岩山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這會兒才三點,那她豈不是一點就離開了?
難不成應昊又半道丢下她,自己回學校做實驗去了?
忻棠帶着一肚子疑問趕到尚京。
離飯點還遠,偌大的餐廳裏只有零星幾桌客人。
佟伊伊獨自一人坐在最裏頭的角落裏,單手支着腮,神情恹恹地烤着肉。
那無精打采的樣子和她出發去東岩山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忻棠不由地唏噓。
她停下腳步暗自吸了口氣,随即彎起唇角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幾步走過去,瞪大了眼睛驚嘆道:“哇,這麽多肉,好香啊!”
佟伊伊聽到聲音才發現忻棠到了,她長睫一擡,嘴巴跟着一扁,包在眼眶裏的淚水就這樣漫了出來。
“棠~棠~”嗓音裏帶着濃重的哭腔,聽起來委屈極了。
忻棠嘴角一僵,笑意便凝在了臉上。
她拉開椅子坐到佟伊伊對面,從桌角抽了張紙巾遞過去,試探着問道:“應昊又把你丢下了?”
佟伊伊放下手裏的烤肉鉗,接過紙巾,擦掉眼淚又狠狠地擤了把鼻涕,随即挺直後背頗有些硬氣地回道:“是我把他丢下了!”
“诶?為什麽啊?”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應昊主動約她,怎麽就把人給丢下了?
忻棠露出驚奇的表情,等着佟伊伊往下說。
“因為、因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佟伊伊的肩膀耷拉下去,剛剛收起的眼淚又開始往外冒。
烤爐的炭火很旺,烤架上幾乎鋪滿了肉,肉上的油脂滴下去,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佟伊伊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見放在烤架中間的幾片雪花牛肉冒起了煙,連忙拿鉗子去翻,卻發現底下一團焦黑。
“又焦了!”她氣惱地夾起那幾塊肉扔到手邊的餐盤裏,那裏已經囤了一小堆烤焦的肉。
“棠棠,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書讀不好就算了,連烤肉這麽點小事也做不好!”她抽着鼻子,眼淚汪汪,看上去楚楚可憐。
聽到這裏,忻棠大致猜到佟伊伊丢下應昊的緣由
——跟着一群名校學霸出游,雖然外在條件不輸他們,可學識相差甚遠,相形見绌之下便妄自菲薄起來,而應昊在這中間很可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忻棠拿過佟伊伊手裏的鉗子,佯裝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故作輕松地說道:“烤不好找姐呀,姐烤肉可厲害了,你等着吃就行。”
說着挨個将架子上的肉翻了一遍,又挑了塊熟的包上生菜遞到佟伊伊手裏。
佟伊伊接過去,卻沒有吃,只是低頭看着那團綠油油的菜葉,抽着鼻子小聲說道:“棠棠,要是應昊對我有你一半,不,十分之一好我就滿足了。”
忻棠玩笑道:“那就蹬了他,做姐女朋友!”
佟伊伊的唇角也跟着彎起來,可持續不到一秒又耷拉下去,小聲嗫喏道:“我……舍不得。”
忻棠:“……”
真是應昊虐我千百遍,我待應昊如初戀!
佟伊伊見忻棠沒作聲,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問道:“棠棠,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出息,特別戀愛腦?”
的确很沒出息,的确很戀愛腦。
可說了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一樣“舍不得”?
忻棠坐直了身子,看着佟伊伊的眼睛,鄭重而緩慢地說道:“伊伊,你可以舍不得、可以沒出息,也可以戀愛腦,但是一定請記住,
任何感情,不管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都必須建立在不傷害自己的前提下……畢竟,這世界上沒什麽比你自己更重要……”
當這些話從嘴裏說出的時候,忻棠的思緒也被帶回到久遠的過去。
盛夏的烈日下,瘦弱的小姑娘抱着膝蓋躲在雜草叢生的牆角哭泣,露在外頭的細胳膊細腿上全是斑駁的新傷舊痕。
一個穿着白襯衫的高瘦少年站在她面前,平淡如水的嗓音如清風徐徐響起,“你再愛她也要保護好自己……一旦受了傷就要及時放手,善待自己,比什麽都重要。”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仰起被淚水浸濕的臉懵懵懂懂地望向身前的少年。
他背着光,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她只看到一團亮白的模糊光影。
可他的話她卻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裏,一直記到現在。
可惜這番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良言,沒讓佟伊伊做出任何改變。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淚。
臉上的妝早已哭花,眼線暈成粗粗的黑線,淚水在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白痕。
忻棠瞧着她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又憐又氣,轉而又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是獨身主義,不用受這愛情的苦。
哭過一場,佟伊伊的情緒好了不少,只是她自始至終都沒說東岩山發生了什麽事。
她不提,忻棠也不問,幫她烤完肉,又陪她去唱歌。
佟伊伊每每在應昊那裏受了打擊,總要拉着忻棠發洩一場才會痛快。
忻棠早已習慣,二話不說,陪着她折騰便是。
可今晚忻棠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忘了做,想來想去,除了新品方案沒寫完,也沒什麽值得惦記的了。
于是,她陪着佟伊伊在練歌房裏吼了整整三個小時,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忻棠從出租車上下來,雙手捂着腦袋往單元樓跑,進門的時候剛好有人從裏頭出來,兩人差點撞上。
忻棠急急剎住腳步,剛擡起頭想說聲對不起,卻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她驀地一愣,詫異地喊了一聲:“郁教授?”
郁韞林也有點驚訝,側着身子垂眸看向她,“你嗓子怎麽啞了?”
忻棠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
郁韞林長眉一挑,落在她笑臉上的眼神便跟着黯淡下去。
忻棠并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只是奇怪地問道:“您這麽晚還出門呀?”不是說晚上十點準時休息的嗎?
“出去買點吃的。”郁韞林說着便邁開長腿往外走。
買吃的,夜宵嗎?
忻棠揚聲提醒道:“外面下雨了,回去拿把傘吧!”
男人沒回應,就這樣大步流星地邁進了雨中。
拿把傘才幾分鐘?這是有多餓啊……
暗橘色的路燈照亮細密如絲的春雨,忻棠站在門廳的入口,望着男人漸漸遠去的挺拔背影,暗暗吐槽了一句。
就在這時,腦子裏突然竄出一個念頭——
她終于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