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郁教授——”忻棠當即沖出門去, 快步追上郁韞林,先是道歉,“實在對不起, 我把做飯的事給忘了.”
周四晚上, 為了逃避第二篇研究報告,她厚着臉皮和他約定用晚飯交換。
可三天一過, 她竟然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一想到他餓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忻棠就愧疚得擡不起頭。
為了彌補,她又緊接着說道, “您別出去買了,我馬上回家給您做!”
“不用。”
男人沒給她機會, 丢下兩個字便又邁開大步走了。
是今晚不用, 還是以後都不用?
忻棠慌了, 情急之下, 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說道:“這個時候外面的餐館基本上都關門了。”
郁韞林頓住腳步, 垂眼看去, 見她細白的手指松松地捏着自己的風衣袖口,他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掙脫。
可他并沒有那麽做,只是一動不動地立在綿綿細雨中,用不帶任何情緒的平板聲調說道:“我去便利店買泡面。”
忻棠一聽便皺起了眉頭,“泡面多沒營養啊,您如果想吃面, 我給您做!我會做好多面, 湯面、炒面、焖面、拌面……您想吃哪種?”
深夜寂靜, 濛濛春雨從空中悄無聲息地飄灑下來。
單元樓前的甬道上, 一個人影都沒有。
忻棠站在路燈不及的暗處,仰着被細雨濡濕的臉,殷切地等待着男人的回應。
他的鏡片很快被細絲般的雨線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能從緊抿的唇角感受到他的拒絕。
忻棠并不喜歡強人所難,要是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別人,争取到這兒她便放棄了,可郁韞林不一樣,他是她心中唯一的擋箭牌人選,她還想再努力一把。
可不等她想好說辭,一輛物業巡邏車就停在了近旁,一個拿着手電筒的保安跳下車,揚聲問道:“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沒有。”忻棠沖保安搖搖頭,怕郁韞林趁機走人,并沒有放開他的袖子。
保安打量她一眼,又轉頭看向郁韞林,見他相貌出衆、文質彬彬,只是表情冷得像結了冰。
再看他身旁的年輕女人,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針織衫,肩膀、胳膊已經被雨水洇濕了好幾處,卻還拉着男人的袖子不肯放。
保安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可看那女人可憐巴巴的,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兩口鬧別扭呢?”
忻棠瞧了郁韞林一眼,尴尬地否認道:“我們不是……”
她的意思是他們不是小兩口,保安卻理解成他們不是在鬧別扭,于是不等忻棠把話說完,就看向郁韞林語重心長地勸道:
“沒鬧別扭就不要在外頭杵着了,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別把人家姑娘凍感冒了,有什麽事回家說去!”
保安的話音剛落,一陣涼風就呼地刮過,吹得忻棠身側的一株大樟樹沙沙地響,枝葉搖晃間,一陣冰冷的雨水撲簌簌地往下掉,正好落進忻棠的後頸。
她頓時縮起脖子打了個寒噤。
郁韞林的心也跟着輕輕一顫。
他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鏡,說了聲:“走吧。”
大概長時間沒出聲,他的嗓音低啞難辨,忻棠沒聽清,眨着濕漉漉的眼睫追問道:“您說什麽?”
他清了清嗓子,卻沒有開口,只是兀自邁開長腿,快步朝單元樓走去。
忻棠見狀,心頭一喜,連忙小跑着跟上去。
保安望着他們的背影,搖着頭暗自嘀咕了一句,“年輕人,就是愛折騰!”
*——*
忻棠徑直把郁韞林帶回了家。
門一開,聽到動靜的啾咪邁着小短腿“噠噠噠”地往門口跑來,可看到跟在忻棠身後的郁韞林,步子猛地一頓,肥嘟嘟的小身子随即一扭。
下一秒,忻棠就見一條白色的影子迅速沖向貓爬架,眨眼的功夫便攀到了最頂層,然後——
一動不動地蜷在那裏,強行把自己當成一只裝飾貓。
忻棠看得十分無語——那見了教授轉頭就跑的慫樣竟和她大學時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沒想到,學渣養的貓也是個渣!
幸好她不打算結婚,要不然養的小孩也鐵定是個學渣!
郁韞林并不知道忻棠心裏所想,見她低頭換鞋,想起前幾天來的情景,免得她拆一次性拖鞋,便說:“我回家拿雙拖鞋。”
“不用不用,我已經準備好了。”忻棠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從鞋櫃裏取出一雙嶄新的男式棉拖放到郁韞林腳前的地毯上。
拖鞋是藏藍色的,和他身上的風衣是一個顏色。
鞋底很軟,尺寸也合适,郁韞林道了聲謝,跟着忻棠進門。
忻棠把他帶到沙發旁,先去浴室拿了塊新毛巾給他擦臉,接着切來一個果盤,然後又抱來一堆零食。
那些零食都是她自己做的,有酥皮泡芙、燕麥曲奇、杏仁酥、手指餅幹……林林總總,攤了小半個茶幾。
最後泡來一杯紅茶。
這次用的并不是一次性紙杯,而是一只白色的馬克杯,上面印滿了黑色的數學公式。
“這是我特意為您定制的,喜不喜歡?”忻棠站在茶幾旁,一手捏着杯柄,一手托着杯底,邀功似地将杯子展示給郁韞林看。
郁韞林一眼就發現了一個錯誤的公式。
可對上忻棠那雙滿懷期待的笑眼,到了嘴邊的話倏然頓住,随後抿起嘴點了點頭。
“您喜歡就好。”女人唇角的笑意倏地蕩漾開去,“您先吃點水果零食墊墊肚子,我去做面。”
說着将杯子送到他手邊,“您想吃哪種面?煮的、炒的、焖的還是拌的?”
郁韞林接過馬克杯,恰到好處的熱度透過杯壁熨帖着手心,連帶着心口都暖和起來。
他喝了口茶,說:“最快的那種。”
“好。”忻棠轉頭就往廚房走,卻被郁韞林叫住。
她疑惑地回過頭去。
客廳的燈光很亮,清晰地照出她臉上的濕意,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細發粘在額角,身上的淺紫色針織衫也印着點點濕痕。
郁韞林的腦海裏忽地浮現起她在雨中拉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樣子,心頭微微一動。
他擡起手背掩住唇,輕咳一聲,說:“先去洗個臉,再換身衣服。”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小心感冒。”
大概剛剛喝了口熱茶的緣故,他的嗓音聽起來帶着幾分柔和的暖意。
忻棠彎唇一笑,點着頭“嗯”了一聲,接着又指了指廚房,說:“把水燒上就去。”
*——*
一刻鐘後,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牛腩面端上了桌。
牛腩是忻棠昨天就鹵好的,一塊塊筋肉相間的牛腩沿着碗邊整整齊齊地碼了小半圈,襯着紅色的番茄、金黃的荷包蛋和綠油油的青菜,色澤鮮亮、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郁韞林先喝了一口面湯,只覺得滿口都是濃郁鮮香的味道。
面條爽滑勁道,牛腩軟嫩可口,他邊吃邊想,要不是這頓晚飯遲到了五個小時,倒也讓人心滿意足。
忻棠收拾好廚房,坐到郁韞林對面,将做面之時就盤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郁教授,我遲遲沒叫您吃晚飯,您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郁韞林原本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吃着面,聞言手上的筷子一頓,等咽下了嘴裏的面,這才緩緩擡起頭,拿起手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回道:“手機沒電了。”
似乎猜到她接下來會問什麽,緊接着又說了一句,“充電器沒找到。”
忻棠:“……”
她幾乎能想象當時的情景。
手機沒電聯系不上她,敲她家的門又沒人應,他就這樣餓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而她卻在外面烤肉唱歌,要是換個脾氣差點的,非臭罵她一頓不可!
忻棠越想越羞愧。
她坐直身子,雙手放在腿上,再一次誠懇地向他道歉:“郁教授,今晚實在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其實在門廳遇到忻棠之前,郁韞林并沒有怪過她。
是他自己寫論文太投入,等感覺到餓的時候已經将近十點了,而這時他才堪堪想起自己和忻棠的約定。
他以為她沒叫自己吃晚飯是因為聯系不上——他一再和她強調不許敲他家的門,手機又沒電,忻棠找不到他,自然送不了飯。
而當時已經很晚了,他不想打擾她,便打算出去買點吃的。
誰知道那麽巧,正好在樓下門廳碰到她,結果發現,她沒給自己做飯,是因為忘了這件事!
忘了其實也沒什麽,他也是很晚才想起來,可不知怎麽的,一聽她說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還把嗓子給唱啞了,他的心情突然就多雲轉陰了。
而現在面也吃了,道歉也聽了不止一次了,理應把實情告訴她。
可看着她一臉愧疚的模樣,郁韞林忽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他咽下一小塊牛腩,也咽下原本要說的話,轉而慢條斯理地說道:“記住你的承諾。”
這話在忻棠聽來,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又問他:“您一般幾點吃晚飯?”
郁韞林作息規律,三餐卻極其不規律,他想了想,說:“六點左右。”
“那您回來吃嗎?”
雖說學校離小區不遠,可為了吃頓晚飯來回一趟,對一個學術大牛來說實在是浪費時間,于是不等郁韞林回應,忻棠便改口道,“要不我給您送到辦公室去?”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對——學校裏人多眼雜,她要是天天往他辦公室跑,恐怕影響不好,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會找個外賣小哥……”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郁韞林截斷了,“那你要準時。”
他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言下之意,是要她親自送去。
她正打算和他說說這樣做的後果,又聽他說,
“別讓我等太久,我胃不好,餓久了會疼。”
*——*
第二天傍晚,忻棠提着保溫桶到郁韞林辦公室的時候,正好六點差五分。
辦公室的門開着,穿着淺灰色襯衣的年輕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頭,聚精會神地盯着面前的電腦。
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辦公室裏沒有開燈,筆記本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臉上,在眉骨與鼻梁上落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他的肩背挺得筆直,頭微微低着,四周十分安靜,除了遠處傳來的模糊說笑聲,就只剩下手指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忻棠站在辦公室門口,下意識地想要敲門,想起他異于常人的習慣,便輕輕喊了聲:“郁教授。”
男人沒有看她,和着并未間斷的鍵盤敲擊聲,淡淡的嗓音從裏頭幽幽傳來,“今天倒是準時。”
這話讓忻棠想起昨晚自己放了他鴿子的事,一陣愧意又湧上心頭。
她微微擡高音量,信心滿滿地保證道:“以後都會準時的!”她說着便進了門,将裝着飯菜的保溫桶放在辦公桌一角,“您趁熱吃,我先走了。”
鍵盤敲擊聲戛然而止,男人從電腦屏幕後擡起眼簾,略有些驚訝地望向她,“你不吃?”
“我已經吃過了。”
男人長眉一挑,神情看起來有點微妙,忻棠忙解釋道:“您放心,您的飯菜在我吃之前就已經留好了,我保證,絕對幹淨衛生!”
郁韞林之前并沒有想到那一層,聽她這麽說,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對于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那就好。
忻棠心頭一松,笑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說着指了指桌角的保溫桶,“吃完不用洗,等您晚上回家帶給我就行。”
可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不妥
——這可是個連手機充電線都能找不到的男人,指望他帶保溫桶?
忻棠想着便改口道:“如果方便的話,我等您吃完自己帶回去。”
“也行。”郁韞林站起身,邊解開襯衫袖扣邊往外走,“你先坐,我去洗個手。”
可剛走到辦公室門口他就頓住腳步,回頭說道,“對了,幼兒園義賣的照片已經發過來了。”
忻棠一聽臉色瞬間亮了起來,“那麻煩您有空的時候轉給我!”想起他是用郵箱的,而她自從大學畢業後就沒用過了,別說密碼,連用戶名都記不清了……
要不,現在注冊一個好了……
她當即拿出手機,卻聽郁韞林說道:“我已經整理到U盤裏了。”說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辦公桌,“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裏,銀色的,你自己去拿。”
想的還挺周到。
忻棠沖他道了聲謝,收起手機朝辦公桌走去。
郁韞林出了辦公室,走了沒兩步,忽然想起什麽,腳步猛地剎住,随即轉身就往回走。
“等等——”
忻棠剛剛拉開抽屜,就聽一道急切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就見一道淺灰色的身影飛快地朝自己奔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身旁,緊接着一只手臂斜過自己身前,下一秒,就聽“砰”地一聲,半開的抽屜就被合上了。
忻棠被男人的一系列操作給整懵了,她右手頓在半空中,保持着俯身拉開抽屜的動作,側仰着臉,瞠目結舌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只見他面色緊繃,鏡片之後,一雙幽深狹長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沉聲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這個時候忻棠才意識到,原來他的抽屜裏藏着不想讓她看到的東西。
可到底是什麽東西,讓一貫穩重冷靜的男人緊張到這個程度?
忻棠暗自猜測着,面上卻搖了搖頭,飛快地回道:“我沒看到什麽。”
郁韞林的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的臉,見她表情誠懇,不像說謊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繃緊的神經也跟着放松下來。
随即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好像有點過了。
怕她誤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斟酌間瞄到她懸在抽屜旁的手,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塊紅痕十分明顯。
他心頭驀地一緊,一把拉過她的手,一邊仔細查看,一邊關切地問道:“撞到你了?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