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氏生寶玉的時候,賈代善還駐守在平安州。

致和帝的登基過程并不順利,曾經歷過殘酷的奪嫡,彼時兄弟相殘,血流成河。而寧榮二府便是致和帝登基的左臂右膀。

因而致和帝登基之後,賈代化任京營節度使,護京城安全;賈代善任平安州節度使,守京城西北門戶。用現代社會的話說,致和帝将一國之國防交在了寧榮二府手上。

在四王八公這些勳貴人家日漸沒落的時候,寧榮二府實權在握,風頭無倆。哪怕賈代化過世,賈敬棄武從文,從科第入仕進了兵部,致和帝也有心将京營節度使一職繼續交給賈敬。

就在這時候,榮國府次子之妻王氏生了個銜玉而誕的兒子,人皆謂此子大有造化。

你寧榮二府一個國公爺手握要塞門戶平安州、一個進士人在兵部,眼看着要接掌京營,皆是重兵在握,難道造化還不夠?大有造化!還想要多大的造化?!

此事一傳揚出去,帝都皆驚。榮國府這是要幹嘛?連兵權在握都不滿足了麽?甚至有許多文武重臣都要坐看致和帝能忍賈家兄弟到什麽時候了。

賈代善接到消息,星夜從平安州趕回,遞了致仕折子,回京榮養;而賈敬也依舊留在兵部做侍郎,至于京營節度使一職,兜兜轉轉的落在了都太尉統制縣伯之後王子騰頭上。

賈代善因為此事和賈母決裂,搬入梨香院,數年之後郁郁而終。若非賈赦穿越過來,賈代善甚至到死都吃不了一頓飽飯。

賈代善身上确然有些常年征戰的老傷在身,但是賈赦也說不清是這些舊傷對賈代善的身體影響更大;還是那塊通靈寶玉對賈代善的打擊更大。總之一個在平安州時還威風凜凜的國公爺,回京五年後便魂歸天國了。

現在賈赦重提通靈寶玉對榮國府的影響,難免讓賈母想到那年老爺突然回京時的怒火,賈母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賈母終究底氣不足了,牙齒有些打顫:“這麽多年了,咱……咱們家不一樣風風光光麽?你就是容不下你兄弟,也不用拿這些莫須有的事找借口。”

“哼!”賈赦直起身來,“你以為為何賈寶玉沒死在襁褓裏?還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那是皇上留着他的命試探父親的忠心!太太不妨想想父親回來之後怎麽做的?為何自這塊破玉出來之後,父親丢了兵權;東府的敬大哥在兵部多少年沒挪過窩!至于賈寶玉,若非父親護着,若非他抓周抓了胭脂水粉,只怕墳頭的草都一丈高了。”

賈赦越說越怒。自己就想茍個命而已,這都被強行綁定了一幫什麽樣的豬隊友!

而賈母從不曾想過這些。史家和賈家一樣皆是窮苦出身,跟着太|祖打天下,以軍功封侯。便是當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賈母的氣度已經養出來了,內裏賈母依舊是個讀書見識都有限的女人。

她喜歡哪個兒子,就想把一切好的都給他,爵位争不來,多争些財産家私也是好的。但是賈母的眼光也就囿于內宅了,在她看來,朝堂爵位、建功立業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只要富貴一生就好。

Advertisement

而榮國府,哪怕丢了實權已經五年,依舊是富貴無匹,奢華無雙。若是将來後手不接,那便是賈赦這個襲爵人無用,卻絲毫沒想過正是王氏辦的那些蠢事斷了榮國府的長久富貴。

“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賈母一時半刻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便是心裏隐隐知道賈赦說的是真的,依舊梗着脖子嘴硬。

賈赦已經不想再和賈母浪費口舌了,哪怕她是原身的生母,也改變不了她是個蠢貨的事實,他一步步走到王氏跟前。

王氏向來膽大包天,也被賈赦一席話吓得魂飛魄散,難道自己所作所為真的錯了?

賈赦每向前一步,王氏就覺得心口劇烈的跳動一下。待得賈赦走到近前的時候,王氏終于不受控制的發抖。

賈赦聲調并不高:“那破石頭是怎麽得來的?你從哪裏結實的那些人,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從頭說起。”

可惜賈赦低估了王氏的愚蠢,哪怕王氏已經吓得心驚膽戰,依舊嘴硬得緊:“賈恩侯,我不過是瞧在丈夫的面兒上敬你一聲大伯哥,你卻得寸進尺,欺人太甚。你滿口胡言亂語,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我寶玉自然有造化,長命百歲。若真如你所言,我玉兒不過是出生時候帶了塊玉,皇家便容他不得,為何他長姐還在宮裏當差!為何他嫡親舅舅做了京營節度使!”

想到元春,王氏便越說越有底氣了。有朝一日元春出息了,自己定将這榮國府的大權奪回來!

就那個形容皇宮是‘不得見人的去處’的賈元春?

“賈寶玉的長姐?就是在宮裏給人端茶遞水的賈女史?”賈赦抓住王氏的衣領一把将人提起來,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麽欠揍的女人了。

王氏吓了一跳,拼命掙紮。

賈赦到底沒打王氏,一把将王氏推到賈政身上,夫妻兩個齊齊摔在地上,賈赦道:“至于賈寶玉,他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便是能平安活着!而王子騰,他這個京營節度使的寶座還能做幾年也未可知!”

說完,賈赦一轉身,對一個家丁道:“去将吳新登和周瑞夫妻給我押過來!”

王氏臉色陡變。面對賈赦和賈母,王氏可以嘴硬。但是若是吳新登、周瑞夫妻嘴不嚴,當面對質的時候必然露出破綻,這可如何是好?

在等家丁押人過來的當口,賈赦喝了口茶。

抓住了一僧一道,哪怕王氏還沒親口承認通靈寶玉的來歷,賈赦也差不多捋清楚了。

王氏自作聰明,以為通靈寶玉的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在五年前,就被人利用了。

賈寶玉出生那年,正值賈敬出孝,老京營節度使告老之際。京營節度使一職位高權重,争奪激烈。若是賈敬順利上任,則相當于兵權順利度讓到太子一系。如此一來,即便日後致和帝駕崩,太子也能順利登基,于國于民,皆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如此一來,便絕了其他皇子的所有念想。

賈赦在現代社會還只是出身豪門,兄弟姐妹尚且争奪激烈,更何況現在司徒家争奪的是無上的權利和整個天下。有其他皇子心懷野心,不願意兵權平安過度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這通靈寶玉的事,表面上看榮國府內宅兩房争寵的手段,實際上極有可能是有人引着王氏上了套。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看似榮國府的家事,對方真正要對付的人卻是太子!

端看這件事的受益者,第一個便是王子騰,直接在京營節度使一職的争奪中勝出。至于第二個第三個,可以說除了太子之外,所有有心皇位的皇子都是受益人。

因為經此一事,不但直接讓賈敬直接無緣掌握京城兵權,還卸了太子的另一臂膀——賈代善的兵權。

難怪原著裏,後來太子犯事,成了被圈禁壞事的義忠老千歲呢。僅此一事便可瞧出對方之高明,太子被逼得無路可退,也不知是最終起兵還是被構陷,總之就得了那麽個廢太子的結局。

啊,從原著裏‘造釁開端實在寧’一句判斷,前世太子極有可能被逼造反了,而且作為賈代善死後,寧榮二府最有頭腦的人,賈敬參與了其中,為寧榮二府傾覆埋下禍端。可是若沒有這勞什子通靈寶玉卸了太子一系的兵權,何至于要走上那一步呢?

作為引狼入室者,王氏本人,現在對此甚至渾然不覺。

賈赦腦海中閃過無數推論,吳新登和周瑞夫妻已經被押到榮慶堂了。

賈赦不屑于對王氏用刑,那些戰場下來的退伍兵士可不一樣。他們跟着賈代善見慣生死,也知道國公爺最後幾年過得有多憋屈,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查清通靈寶玉的真相,審人的時候可是上了手段的。

吳新登和周瑞夫妻不是骨頭多硬的人,沒受得兩下刑,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将一切都招了。

即便如此,現在進來的這三人也是形容憔悴,身上帶着傷痕血漬。

王氏見了周瑞夫妻,突然就怕了。她再膽大,那也是因為她從來都是加害者。王氏信奉弱肉強食,卻從未從‘我為魚肉’的角度考慮問題。可是她現在強烈的感受到了自己就是一塊魚肉,賈赦暫時沒對自己用刑,并不代表他不敢。

周瑞家的見了王氏就哭道:“奶奶,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江湖騙子,我們都上當了!”

王氏現在腦子一片漿糊,口不擇言道:“不可能。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靈驗無匹,我嫂子豈會騙我!”

這一句話的信息量就太大了,別說賈赦抓住了關鍵詞,連賈母都聽出了問題。敢情王氏是通過王子騰夫人認識的一僧一道?被人下套了而不自知的存貨!

賈赦再也忍不住,給了王氏一個耳光:“你嫂子不騙你,現在京營節度使就是東府敬大哥,有王子騰什麽事!”

王氏被打得頭昏眼花,耳朵嗡嗡作響,但是真正轟鳴不止的卻是賈赦那句‘京營節度使有王子騰什麽事?’

王氏自己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她雖毫無格局,大事上糊塗得緊,在這種損人利己的事上卻通透得很快。賈赦說的此事,王氏不敢細想,但那些王子騰夫人閑談之間說起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細節卻在王氏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出來,揮之不去。

“不——”王氏歇斯底裏的嘶吼起來。

賈赦又轉身定定的瞧着賈母:“這就是你千挑萬選恨不得把家業都捧上的兒媳,也不怕她将整個榮國府送給王子騰!”

賈母深受打擊,臉色發白。喃喃的道:“這……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然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到王氏跟前,一拐棍敲在王氏的身上:“你口口聲聲說寶玉的玉是胎裏帶來的,那玉到得怎麽得來,還不快說!”

王氏臉色灰敗,不但因為她被王子騰夫妻所利用,也因為賈母這一拐棍敲在身上,疼是其次,這意味着自己在榮國府失了最大的依仗。

以前王氏仗着娘家得力,賈母寵愛,所以說話辦事格外有底氣,而現在,她的所有底氣仿佛都被抽走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不!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聲名鵲起于江南,在全國各地多數顯靈,怎會是假的?我哥嫂不會騙我!不會——”聲音凄厲,狀若癫狂。

賈赦冷笑一聲,原著裏,王氏可沒少利用王熙鳳。她自己連親侄女都可以利用,王子騰為何不能利用她這個親妹妹?說到底,王氏不愧是王家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