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管賈母和王氏多麽不願意承認,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殘酷。

從周瑞夫妻和吳新登的證詞來看,王氏策劃命人在賈代善靈堂縱火,僞造上天示警之事證據确鑿。這裏頭還包含內外勾結,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亦是和王氏勾結好的。

而且這已經是王氏第二次勾結一僧一道了,第一次确然是通靈寶玉那次。周瑞夫妻作為王氏的心腹,王氏機密事向來是交給這二人去辦的,包括和一僧一道接頭,取回通靈寶玉。又到哪裏找的穩婆,如何将通靈寶玉帶入産房,如果在接生的時候假裝将玉從寶玉口中取出,之後又是如何說辭。

那些細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賈母也知道這便是事情的真相。

其實賈寶玉剛出身的時候,賈代善從平安州趕回來,賈代善就分析過通靈寶玉的事太過離奇,極有可能是人為。

但是當時賈代善沒抓住一僧一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名聲又極響亮,不是王氏一個內宅婦人随意編造,就能積攢如此聲望的。加上賈家出了一個銜玉而誕的麒麟兒,朝上明争暗鬥,構陷無數,賈代善忙于周旋。

種種巧合下來,當年未曾揭開此事的真相。過了幾年,榮國府雖然在朝堂上風光不再,但富貴依舊,賈母便忘了賈代善的提醒,深信此事乃是上天造化了。

現在寶玉已經五歲,賈母這才得知通靈寶玉實乃杜撰,叫她如何接受。

沉吟半日,道:“便是如此,政兒媳婦也不過是愛子心切,想為寶玉賺些好出生好名聲,怎麽就和朝堂扯上了關系。你便是不忿此事,也不該胡說八道,寶玉才五歲,就讓他背負影響賈氏一族前程的名聲。”

賈赦冷笑:“不是我讓賈寶玉背負這些包袱,要說始作俑者,正是王氏和太太。他的嫡親母親和祖母!呵呵,賈寶玉這輩子若想好好活着,便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廢物!”

王別說王氏,連賈政都深受打擊。他自己屢試不第,本來父親留了臨終遺本為自己請一官半職,卻又沒來得及在遺折上蓋印鑒,父親便因意外辭世。父親的印鑒在兄長手上,現在兄弟二人水火不容,賈赦定然不肯将父親遺本蓋章遞上,自己靠父親遺澤入仕這條路已經被堵死了。

至于科第入仕,賈政雖然時常裝用功裝端方博賈母歡心,但是賈政還是有幾分自知的,科第這條路于自己而言太難了。于是賈政難免将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賈政膝下嫡子二人,長子賈珠因身子不好,讀書多年,雖腹有詩書,但其身體狀況已經承受不住穿單衣參加科舉了。次子寶玉聰明伶俐,賈政在原想着督促此兒勤勉上進,光耀門楣。若是賈赦之言為真,寶玉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

賈母聽了這話卻心有不解。自寶玉出身以來,她恨不能将寶玉做眼珠子疼。通靈寶玉的事也是王氏一人所為,自己篤信神佛,又豈會杜撰天意,冒犯上蒼。無論怎麽算,寶玉落到這部境地都與自己無關,自己怎麽就成始作俑者了?

“我做祖母的,只會盼着兒孫好,怎會做出耽誤子孫前程之事!”賈母道。

賈赦早就料到賈母想不到深層次的東西,耐着性子道:“太太當真不懂?那我就說給太太聽。賈元春出生于大年初一,太太是否便深信此女造化不凡,寵愛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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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張了張嘴,卻沒有反駁。她倒是想說對所有兒孫都一樣,但是這樣的話既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賈赦冷笑:“彼時賈元春不過一個榮國府次子的小姐,她父親還是白身,将來如何,誰說得清楚?可是太太一味的偏疼偏愛,卻傳遞出一個信號:太太篤信神佛、篤信出身時有異象的人有造化。太太不覺得有什麽,卻叫有心人看在眼裏,投其所好。

五年前,敬大哥出孝,朝上議論紛紛,皆傳敬大哥要任京營任節度使。另一個京營節度使的競争者正是王子騰。那時候王氏懷孕,王子騰之妻借着閑談将一僧一道的行蹤隐隐透露給王氏。

賈元春因所謂的出生日子好得了多少好處,王氏不但準備故技重施,還想搞個更大的祥瑞。于是和王子騰之妻一拍即合,通過王子騰之妻打聽到一僧一道的消息,杜撰通靈寶玉之事。

王氏內宅婦人,只希望兒子出身帶了異象,得到婆婆寵愛。卻不知入了別人的套。我榮國府以軍功立家,父親執掌平安州兵權。武将之家居然生出個銜玉而誕的異象之子,簡直笑話!

太太就算不懂朝堂之事,聽過的戲文總是不少。‘大楚興、陳勝王’太太聽過不曾?就是前朝末年廣傳的‘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太太總該聽過!這等不凡之子,豈能留着!是父親遠離朝堂才換回賈寶玉一條命!

不但榮國府,和榮國府同根同源的寧國府也需在朝堂上有所退避。但是如此一來,京營節度使一職不費吹灰之力落入王子騰囊中。”

說到這裏,賈母、賈政夫妻總算捋清前因後果,神色大變。

賈赦轉身對王氏道:“王氏,你真當你兄嫂跟你提什麽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無心之言麽?替人做嫁衣裳而不自知的蠢貨!”

說完,賈赦又走到賈母跟前:“至于你,若非你只知享樂,不知督促子孫上進,将一家一族的前程命運寄托在虛無缥缈的造化、命運上,也不至于被人所利用,将戰功赫赫的家族弄得現在這般畏手畏腳!”

賈赦盡量說得通俗易懂,雖然在場的大多是蠢人,向來不考慮朝堂之事,也都聽懂了。

賈母、王氏、賈政盡皆淚流滿面。原來,一塊通靈寶玉關系到這許多事。原來,榮國府因王氏這敗家媳婦的無知、貪婪,被逼得實權盡丢。

賈母渾身顫抖,她再偏心賈政,作為榮國府的當家主母,她也是希望整個賈氏一族長久富貴的。沒想到攤上王子騰這樣一門黑心爛肝的姻親,為了一己之私,竟如此算計陷害賈家。

“好!好!好得很!婚乃兩姓好!這我親自挑的好親家!王氏,自從你入門以來,我對你不薄。對你娘家王家三節兩壽走的禮都是上上等等的,王子騰在官場能如此順風順水,少不得我榮國府的支持。可是他是怎麽對我的?我滿心以為娶了一個好媳婦,卻不想引來一頭白眼狼!”賈母越說越氣,搖搖晃晃的走到王氏面前,一巴掌扇在王氏的臉上:“我素日待你的好,終究是錯待了!”

王氏沉浸在被兄嫂背叛、利用的悲傷中,被賈母一巴掌抽得回過神來。

王氏知道一切都毀了,賈珠也好,元春也好,只要有寶玉那樣一個兄弟,終究會影響前程。自己在夫家失了靠山,被逼迫嫌棄,娘家更是虎狼窩。

不過一夕之間,王氏從天堂墜落到地獄,又哭又笑的。她性格強勢,哪怕知道天大地下,從此以後沒了自己的容身之所,王氏依然冷笑道:“我做這些事,哪件不是為了讨太太的歡心,如太太的意。太太也不必現在出了事,便将什麽都往我頭上一推,自己摘個幹淨。連你嫡親兒子都知道,這些事太太也難辭其咎!”

“你!”賈母手指顫抖:“沒想到你如此不知悔改!罷了,我也是作孽才讨了這麽一門媳婦。”

賈赦冷眼旁觀這一個戰壕裏的婆媳相互指摘,又冷冷的瞥了一眼賈政。明明王氏也好,賈母也好,都一心為了賈政。為何每次享受的時候,賈政都心安理得;出了纰漏,賈政又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置身事外呢?

仿佛感受到賈赦的目光一般,賈政居然一激靈。木然的臉抽了抽,也瞧向賈赦。

賈政就是個毫無擔當的人,賈赦連質問都懶得加強語氣:“賈存周,這兩個女人搞得家宅不寧,招來禍患,其根源都是為了你,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賈政紅着眼睛,臉上神色竟然怒大于悲,只聽賈政對賈母、王氏吼道:“男子漢大丈夫,存于天地間就應該頂天立地,前程榮辱皆是憑本事去搏。誰要你們做這些歪門邪道之事,與我何幹?我清清白白一個人,都被你們帶累得愧對列祖列宗!你們害得我好苦!”說完,賈政甚至痛苦的捂住了臉。

那樣子,賈政似乎真的覺得自己受了連累,非常委屈。

這一番不要臉的說辭一出,滿場皆驚。

人皆謂榮國府二公子文氣勤勉,為人端方,可是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在場的盛澤、晁和等人皆是賈代善的親信,聽到此等言論,都替賈代善不值。國公爺英雄了得,怎麽生出如此軟弱無擔當之子?還好世子本事出衆,當能帶着榮國府走出困局。

賈母和王氏本就悔恨交加,五味雜陳,賈政這一刀插得好啊,正中心髒,恨不能将二人最後一滴心頭血都紮出來。

王氏崩潰大哭,大罵賈政沒良心。

賈母則一顆心如墜冰窟。她向來覺得賈赦和自己不親,賈政是個貼心孝順的。但是如此薄情不知記恩之人,真的會孝順嗎?

賈赦已經不想看這一條船上的螞蚱相互埋怨、失望了。又轉身瞧着周瑞夫妻和吳新登。便是王氏又蠢又毒,沒有這些黑心奴才替她辦事,榮國府也不至于被拖入泥濘。

周瑞夫妻是王氏的陪房,那配合王氏幹的虧心事就多了,可是他們也就拿些好處,萬萬沒想到會産生如此嚴重的後果啊。如果站在賈赦的角度,都恨不能将自己抽筋扒皮了。

看到賈赦一步步走近,周瑞夫妻就覺逼近自己的是拿着勾魂索的黑白無常。

周瑞夫妻不是什麽硬骨頭,何況之前已經見識了盛澤等人的手段。在他們夫妻眼裏,賈赦作為直接受害人,又是能活捉茫茫大士的存在,折磨人的手段只會比盛澤殘忍十倍百倍。

賈赦不過是看着周瑞的眼睛,緩緩走近,捏了捏指關節。

周瑞聽見關節發出的脆響,直接吓得跪在地上:“大……大爺,饒……饒我一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只要你不……殺我。”

賈赦唇角微揚:“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你覺得我會留着你嗎?”

“不——”周瑞慘叫猶如殺豬,都不等賈赦問,只聽周瑞扯着脖子喊:“賈瑚——我知道賈瑚怎麽死的!”

本就驚恐萬狀的王氏和賈母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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