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子騰內心便是翻江倒海, 此刻也只能咬牙不認了。這人應變倒是極快,故作驚訝狀,道:“通靈寶玉?買的?此事我可不知。不是一直說舍妹生我那外甥的時候胎中帶來一塊燦若明霞的美玉麽?此事傳得阖帝都皆知, 怎麽又成買的了?”
這次三司會審聖人欽點,公堂之上沒蠢人。王子騰這反映雖算機變, 卻沒人相信了。
姜緒取了令箭道:“來人, 提榮國府賈政之妻王氏,京營節度使夫人到案。”
立刻便有衙役接了令箭去了。
王子騰雖然極力保持面上鎮定, 卻心如死灰,之前他親口承認了一僧一道曾出現在王家。而且一僧一道本人、殷劍、周瑞夫妻等皆是人證。若是王氏和自家夫人再被拿來,兩個內宅婦人如何頂得住三司問審, 這件事只怕再也瞞不住了。
“姜大人, 這一僧一道不知道被賈赦扣押了多久, 說不定受了賈赦威脅, 他們的話不足為信。便是賤內無意間和舍妹說了什麽, 也不過是聽信江湖傳言,上了這兩個神棍的當了。既是這兩個神棍承認了招搖撞騙, 便按律處置就是, 賤內和舍妹乃是女子, 又不曾有違國法, 如此提審到案,恐有不妥。”王子騰道。
賈赦在一旁慢悠悠的道:“王氏不曾有違國法?那可未必。”別說當初賴昌和王氏勾結上,起因就是王氏放印子錢,就是賈瑚一條人命,王氏也難脫幹系。
王子騰愣了一下, 他再巧言辭令、能說會辯, 也知道今日之事的關鍵在于确認通靈寶玉的來歷了, 三司要提審的人,自己也攔不住,便住了嘴。只覺渾身冰涼,王家那些潑天富貴仿佛正在離自己遠去。
事關榮國公當年丢了兵權的原因。而且當年賈敬和王子騰競争京營節度使,原本是賈敬希望更大一些,王子騰突然勝出,就是在賈家出了通靈寶玉這件事之後。參與這次三司會審的個個皆是人精,只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只等取證而已。
如此情況下,王子騰作為重要嫌疑人,是不能放回去和王子騰夫人串供了。不過姜緒言辭還算客氣:“王大人作為重要人證,請暫留在刑部數日。待得此案審結,姜某親送王大人回府。”
王子騰眼睛瞪得像銅鈴,怒道:“你敢,我乃朝廷親封一品大員,無緣無故,誰敢拿我!”
這可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姜緒拿出一塊令牌道:“本官奉聖上口谕審理此案,聖上賦予我立裁之權,來人,将王子騰給我拿下,關入天牢!”
王子騰蹭地一下站起來,太陽穴青筋暴起,狠狠的捏緊雙拳。對峙片刻,到底無奈的放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己現在若是拒捕,便是和整個皇家作對,王子騰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
因王子騰是武将出身,賈赦特地在一旁掠陣,直到看到王子騰精鋼枷鎖加身,賈赦才放松下來。
王子騰豈能瞧不出賈赦的意思,對賈赦怒目而視:“賈赦,他日你落在我手上,今日之辱,定當加倍奉還!”
秋後的螞蚱而已,賈赦根本不與王子騰計較,笑得極是輕松,抱拳對王子騰道:“多謝王大人替我作證,這一對神棍賣給我那蠢兄弟媳婦的通靈寶玉,銀子可以追回了。”這語氣,這态度,氣得王子騰一副虬髯根根倒豎。
Advertisement
今日這案子一審數個時辰,中途連飯都沒吃,主審、陪審的衆位大人也好,負責記錄的主簿也好,衙役也好,皆是累得腰酸腿乏。如此牽連甚廣的案子也不是一日能審結的,姜緒便宣布先退堂。
便是退堂之後,三司官員還要派人去拿王氏和王子騰夫人等相關涉案人員,還要整理卷宗,向刑部尚書、致和帝層層彙報審案進度,有得繁忙。賈赦便先回了榮國府。
榮國府內,自那日賈赦被大理寺的人提走之後,便杳無音信。賈母只知道賈赦疑似犯了欺君之罪,吓得六神無主,想派人打聽,偏偏賈赦那些狗奴才将榮國府門戶紮得死死的,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一個管事也派不出。榮國府一幹人等仿佛被禁足一般。
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數日,這回終于傳來消息了。
鴛鴦作為賈母身邊的大丫鬟,本來被培養得副小姐一般,講究個進退有度。現在卻吓得身後仿佛有鬼攆着一般,慌慌張張的奔進榮慶堂:“太太,不好了!”
賈母現在就是驚弓之鳥,聽到‘不好了’三個字,便覺心下一揪,打發了其他人,賈母問:“又怎麽了?”
鴛鴦道:“外面來了好些官兵,說要拿二奶奶!”
“賈恩侯就是要給瑚兒報仇,也不該報官!這樣的事傳出去,以後榮國府不要在勳貴人家裏立足了!哪怕他就是讓王氏暴斃了,也好過家醜外揚!”不怪賈母覺得官兵來拿王氏是因為賈瑚的事,當初審出賈瑚之死的真相後,賈赦就被大理寺的人請走了。
賈母到底是內宅見識,覺得勳貴人家的後宅,總有幾件見不得光的事。這些都該打斷胳膊往袖子裏藏,否則便鬧笑話了。
“太太覺得我做錯了?”賈赦領着官兵進來,命人帶着官兵去榮禧堂拿王氏,自己就來了榮慶堂。剛進門就聽到賈母的抱怨。
賈母陡然聽到賈赦的聲音,又是吓了一跳:“你幾時回來的?”
“太太難道盼着我永遠別回來了?”
賈母愣住了,她是有這個心思,又怕賈赦真的欺君連累整個榮國府。現在賈赦好端端的回來了,賈母內心又有些失落。連她自己的都弄不清自己複雜又矛盾的心思。
“你……你去報了官?所以官兵來拿王氏?”賈母問。
賈赦突然上前一步,吓得賈母往後躲了一躲。賈赦倒是沒動賈母,只是盯着賈母的眼睛道:“有時候我真想知道太太是有多眼瞎,能如此是非不分!太太既然這麽好奇,為何不親自出去瞧王氏一眼?”
說完,賈赦轉身大踏步的走了。
見賈赦如此嚣張,又罵了自己,賈母反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輕松心情:犯了欺君之罪的人不會如此嚣張吧?那自己是不會受連累了?
以前赫赫揚揚的榮國府,在國公爺過世之後不足一月,已經家不像個家了。現在賈赦像個瘋子一樣不受自己拿捏,二房娶的媳婦實在罪大惡極,賈母已經沒有立場再護着。現如今,賈母只求自己的诰命在,每年拿着供奉,守着自己的梯己,自己的餘生差不了。還能看顧二房那幾個孩子一些。
“鴛鴦,扶我出去看看。”賈母道。
鴛鴦應是,扶着賈母出了榮慶堂。榮禧堂就在榮慶堂的東邊,走過一段抄手游廊,繞過垂花門便到了。只賈母瞧了一眼榮禧堂的光景,又吓得險些背過氣去。
外面的事賈母不太懂,但是就算賈赦告了王氏謀害賈瑚,也應當是順天府的衙役來拿人。但眼前這個穿着甲胄的士兵浩浩蕩蕩來拿一個內宅婦人的架勢,賈母一眼就能瞧出不對啊。
“快,找人去問大爺在哪裏?我要問問賈赦,這到底是怎麽了?”賈母激動過頭,使勁掐着鴛鴦的手臂而渾然不覺。鴛鴦吃痛,咬緊牙關應是才沒呼痛出聲。
其實捉拿一個王氏自然用不着這許多官兵,但誰讓當初在榮國府提走的一僧一道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大理寺呢?案子交由三司會審之後,致和帝下了死命令,不管三司之間如何配合,但凡再死一個重要人證,必要問責到底。
皇上都親自盯着的案子,三司可不敢馬虎,所以捉拿王氏也好,王子騰夫人也好,皆是派了重兵前來。
榮國府這段時間皆是京城各方查看動向的中心,當列隊整齊、身着甲胄的兵士浩浩蕩蕩走近寧榮街的時候,坊間看見的人又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了。
而賈母急着尋找的賈赦,此刻正在東大院美美的沐浴呢。在大理寺忙了幾日,都不曾好好解乏。
賈母等了好一陣,賈赦才換了衣裳出來。
“賈赦,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哪裏的官府要拿王氏?”賈母剛見到賈赦就急着問。
賈赦實在是沒心思跟賈母解釋,便随口搪塞道:“約莫還有幾日就出結果了,太太只管等着瞧就是。我還有事尋敬大哥,就不陪太太說話了。”說完,賈赦便大踏步的出了門。
這幾日賈赦一直在大理寺忙,關于朝堂上的事所知甚少,尚且需要和賈敬交換一下消息,好做出進一步的判斷,制定下一步怎麽走。
賈敬也有許多事需要和賈赦溝通,早就派了小厮在門口候着。賈赦一到,小厮便迎上來,引着賈赦去了賈敬的書房。賈敬顯然剛回來,常服都沒來得及換。
打發了伺候的人,賈敬道:“今日還沒落衙,刑部那邊便派人來說要用兵,讓兵部配合,甚至我還接到了密令,讓我配合調遣,說要控制王子騰府上,不讓一個人逃脫,到底是怎麽回事?”
案件還在審理中,賈赦将可以說的消息大致說了。賈敬多聰明的人,光聽了一耳朵便覺驚心動魄,笑道:“他王子騰也有今日!”
兵部雖然總攬全國用兵調遣,但各地駐軍各有節度使和總兵指揮。譬如京城的守軍便是京營,除了負責皇宮內院的龍禁尉和順天府的衙役,需要大量兵士配合的行動皆是在京營調遣。
這一回事有湊巧,需要捉拿的正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王子騰坐上這個位置五年了,便是京營曾經是寧國府的勢力範圍,王子騰也當培養了自己的親信。為了避免捉拿王家人的途中再出意外,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禦史商議,請賈敬配合拿人。
老寧國公和賈代化都是京營節度使,便是賈敬因某些變故沒能繼任這個要職,寧國府在京營也有舊部。讓賈敬出馬,王子騰插翅難飛。
說完三司會審的事,賈赦又問賈敬:“這幾日朝堂上可有什麽要事發生?”
自然是有,最大的要事便是平安州的兵權險些換了派系。賈敬口才本就好,也是簡明扼要但又繪聲繪色的說完朝堂上的事,賈赦也聽出了一番刀光劍影。
末了賈敬問:“赦兄弟料事如神,不知赦兄弟對幾位皇子有何評價,除了大皇子,赦兄弟覺得是否還有野心勃勃之人?”
賈赦和賈敬對視一眼,雙雙去取紙筆。二人寫下心中所疑之人,幾乎同時擱筆,然後各自交換了答案。
這一看,二人先是相視了然一笑,不禁佩服對方的才智。
賈敬自不用說,賈赦這段時間做的事,樁樁件件料事如神,他能瞧出司徒硫的野心再正常不過了。
而賈赦也覺得賈敬此人才幹優長,自己憑着原著的蛛絲馬跡加上賈敬給的譜子将司徒硫畫為新帝嫌疑人;賈敬只憑觀察得出這個結論,可見見微知著的能力。
而後兩人又各自陷入沉思。事情鬧到這步田地,司徒硫也沒露出絲毫馬腳,這個對手顯然比司徒岩要難對付得多。
将寫了司徒硫名字的兩張紙扔入炭盆,賈赦和賈敬幾乎同時開了口。
“保定府……”
“保定的……”
和聰明人交流無需将話說透,只聽這幾個字,兩人皆知道對方已經開始懷疑保定的一僧一道與司徒硫有關。與賈敬又商量了些別的,賈赦回到東大院。連軸轉了好些時日,總算是将通靈寶玉這把懸在榮國府頭頂的利劍摘了下來,賈赦心情很不錯,早早的便準備就寝。
賈赦倒是睡得着,但今日睡不着的人有很多。
現在朝野多少人都盯着三司會審的進度,其中最心中慌亂的便要數大皇子司徒岩和甄貴妃。
大皇子自不用說,得知了真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還是落入了三司手裏;王子騰府也被官兵圍困,早吓得魂飛魄散,和謀士崔西商量了一夜。
而甄貴妃也不遑多讓,這些時日傳來的皆是壞消息,甄貴妃再也坐不住了,現在司徒岩不方便入宮,甄貴妃就打發心腹太監去買東西的時候打探消息。
這一打探可不得了了,甄貴妃那太監出門不久,便打聽到官兵圍了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府上的消息,胡亂買了些東西湊數就匆匆趕回宮中,剛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訴甄貴妃。甄貴妃就吓得跌了茶碗。
次日,依舊在刑部公堂繼續三司會審。
其實自昨日證實通靈寶玉的來歷乃是一場騙局,但凡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将此事與榮國公回京榮養,賈敬競争京營節度使一職失敗聯系起來了。剩下不過是補充證據鏈,讓涉案人員心服口服。
而這方面賈赦早就有準備。
王氏被軟禁在榮國府多日,甚至賈政夫妻竊居正室,賈赦都由得他們。
昨日刑部官員帶着官兵前往榮國府拿人的時候,被人帶到榮禧堂。雖然賈政夫妻只住在榮禧堂的耳房內,那也夠令人震驚的了。這些細節直接被主簿寫進了卷宗裏。
這案子牽涉廣,凡是參與此案的大小官員無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任何細節都不曾放過。
姜緒能主審此案,自是能力不凡。王氏雖然心高氣傲自命不凡,實際上大事上蠢笨如豬,姜緒既沒有用刑,也沒花多少技巧,便将真話問了出來。再加上和周瑞夫妻的證詞一對質,通靈寶玉得來的經過真相大白。
接着便是和王氏和王子騰夫人的對質。王子騰夫人倒是不想承認此事,但她雖比王氏強些,也強不到哪裏。加之王家被官兵圍困,王子騰徹夜未歸,王子騰夫人心慌意亂,思維也不如往日缜密,最終王子騰夫人的證詞自相矛盾處甚多,在殷劍也出面作證之後,王子騰夫人就算想否認也否認不了了。
關于通靈寶玉一事的證據鏈已經完整,主簿整理好卷宗之後,急忙派人遞入了宮中。
致和帝雖未親自至刑部旁聽,但時刻關心着此案。刑部這邊出一個階段性的成果,便有人将卷宗送去上書房。
致和帝看了有關通靈寶玉前因後果的卷宗,氣得怒發沖冠。賈代善當初多骁勇善戰一個人,北狄在先皇駕崩時候乘虛而入,北疆候被打得屁滾尿流,是賈代善保住京畿要地不失,還收複失地,将北狄打回漠北。
可是因為娶妻不賢,賈代善落到被逼辭官,郁郁而終的下場。
賈代善家的那婆娘蠢事做絕,迷信神佛,王氏投其所好,才被人尋了間隙。
致和帝越想越氣,自己因這些事痛失臂膀,賈代善家那婆娘竟然還頂着國公夫人的诰命,拿着朝廷的供奉。而這诰命是賈代善戰場上一刀一槍掙的!
通靈寶玉這事牽扯到前朝的事情可以等着三司繼續審案,結案之後再做理論,但是史氏這個蠢婦致和帝是一刻都不願意忍了。
賈代善之于致和帝,那就是忠臣裏面的白月光啊。對于一國之君而言,或許會防着活着的忠臣權勢過大,但死了的忠臣就是最好的臣子,尤其是冤死的忠臣。賈代善死得多憋屈啊?
不管什麽原因,賈代善忍了史氏一輩子,致和帝當然不會越俎代庖替賈代善休妻,但是榮國公夫人的诰命是朝廷給的,致和帝可以收回。
榮國府裏,因賈母消息閉塞,又見不到賈赦的人,王氏又被官兵拿了,賈母再也坐不住了,換了品級大妝說要入宮。但現在榮國府各門房皆是賈赦安排的人,賈母哪能輕易出門,兩方正在對峙,宮裏來了個小太監宣旨,奪了史氏的诰命,貶史氏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