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兩江總督可以說是全國權勢最大的總督, 這個位置空出來自是非同小可,略覺震驚後,賈敬問:“赦兄弟是得到什麽消息了麽?”

不怪賈敬有此一問, 今日便是朝會日,在朝會上, 致和帝也沒透出出任何對謝昊堂的不滿。江南官場即将大地震是朝野共識,但是文武百官都覺得這些都要等三司兩部下江南巡按之後方有定論, 現在巡按隊伍都不見得到了江南, 賈赦哪裏來的消息。

賈敬的書房保密性還是有保障的, 于是賈赦直接道:“今日有兩道八百裏加急的密報入京,瞧方向是南邊兒來的。若按腳程,巡按隊伍到沒到江南尚未可知,這時候密折入京意味着江南已官場已經提前傾軋了。以前甄家在江南一家獨大, 江南官場便是有人與甄家立場不和, 也不敢雞蛋碰石頭。現在江南能連續有八百裏加急密折上報, 證明江南不同派系之間已經撕破了臉。而江南有人敢于與甄家撕破臉的契機,便應當是發現甄家氣數已盡,提前布局。”

這些話賈敬亦是一點就透,神色變了幾息,賈敬便捋順了其中關竅:“若是岩親王決定起兵之前派了人南下,通知甄家有所密謀,而那時候有人阻止了甄家, 算算時間, 現在正好加急密報入京。”

至于為什麽要出缺的職位是兩江總督, 賈敬自然無需誰提醒。作為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族長, 金陵亦是賈家本家所在, 江南局勢如何, 哪個和哪個同一派系,賈敬心知肚明。

賈赦點了點頭,算是贊同賈敬的分析,賈赦眼中露出堅定神色:“貼在賈家頭頂那張護官符也該摘下來了!”

就是賈敬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說起這張護官符,寧榮二府着實冤枉。當年寧榮二公跟着太|祖打天下,得國之後便被封了國公,皆在京城分了國公府。寧榮二公嫡脈親支便都搬入了京城居住。

後來因輔佐致和帝登基,寧榮二府又立從龍之功,賈代化任京營節度使,賈代善任平安州節度使,自是位高權重,卻都在北邊兒。賈家本家雖在江南,卻也沒到一手遮天,左右江南官場的地步。也不知道為什麽賈家就被人寫在了那張護官符之首,傳得天下皆知。仔細算來,這護官符竟和通靈寶玉有異曲同工之妙。

賈敬道:“赦兄弟以為這兩江總督最終會落在誰頭上?”

賈赦随手翻看一本譜子,因這本上只記錄了世家大族和各地官員之間聯絡有親的關系,并未涉及皇家,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家中都有這本一本,倒不用看完就燒了。

“我我瞧着這許多大人雖是軍中出身,也各有功績履歷,卻都不像能夠出任兩江總督之人,且瞧着吧,船到橋頭自然直。”賈赦漫不經心的道。

賈敬一擡目,落在賈赦翻看的譜子上,正好翻在史鼎那一頁。

也許是籠絡下屬的手段,也許是真的記得跟着自己打天下兄弟們,總之,太|祖皇帝是個大方人,當年得國之後一口氣封了四王八公并各種爵位,而且賞賜也給得足。勳貴人家功高賞厚,子弟難免驕奢,出了不少纨绔,勳貴後代中出色子弟并不多,但是史鼎絕對算得上一個。

史家乃是侯爵,原本應當襲爵的是史鼏,可惜史鼏身子不好,早早病故,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女嬰現在也四歲了,便是史湘雲。襲了保齡侯爵位的史鼐原是史家次子,而這個年紀最輕的史鼎則是史家第三子。

史鼎此人不但從小便表現出不俗智慧,而且志向也大。爵位輪不到他,他便用功讀書,勤練武功,上書房的先生都謂之文武雙全。後來史鼎從軍,既沒去京營,也沒去姑父賈代善所在的平安州,而是遠走粵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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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南越生事,彼時的粵海總督太平日子過久了,早被酒色財氣腐化了意志,竟是節節敗退。史鼎便是在那個時候暫露頭就,拒敵有功,憑本事掙回一個忠靖侯爵位。史家一門雙侯,成為佳話,這或許也是之前賈母格外有底氣的原因之一。

現在的史鼎已經做了粵海總督,但都是總督,粵海南蠻之地如何比不上兩江富甲一方?兩江總督自然也比粵海總督更有吸引力。而論資歷才幹,史鼎也确實是兩江總督的有力競争者。

“赦兄弟覺得史鼎如何?”賈敬問。

賈赦搖了搖頭:“這正是我要提醒敬大哥的地方,他日朝會上若是讨論這個,敬大哥千萬別提名平安州或是京營出身的将領,別讨不着好反令皇上猜忌。但凡和護官符有關的人,都別肖想這個職位。”

史鼎樣樣條件都出色,可惜那張要命的護官符上,賈史王薛,史家排名第二。

賈敬點頭道:“我省得了,太子那邊,我也會勸說一二。”

賈赦雖是太子伴讀,但是在孝中,若非致和帝宣召,向來不參與政事,因而也刻意避嫌沒有和東宮來往。賈敬作為朝臣,和儲君商議一二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別看通靈寶玉表面上壓着的是寧榮二府,實際上也是封印了司徒碧在軍中的助力,現在好不容易解封,又經歷了司徒岩逼宮的事,正常人的思維,站在司徒碧的角度,對兵權極度渴望都是人之常情。到時候兩江總督一職空缺出來,司徒碧難免動心。可是有些時候,時機未到不能強求,否則适得其反。

兄弟二人分析了一遍江南的局勢,賈赦便回了榮國府。

賈赦既是放出了整頓家風的話,便徹底将戲做足。先是拆了東大院和正院之間的圍牆,将黑油大門改回東儀門。

現在賈赦是世子,賈母卻已經被奪了诰命,不配住榮慶堂了;至于賈政,住在榮禧堂的耳房更是僭越。

然而賈存周別的本事沒有,裝糊塗的本事卻一流。哪怕家中出了這樣多的事,王氏也被抓入大牢,只要沒人來趕人,人家賈政就敢繼續住在榮禧堂不搬。

等賈赦打發完了家中無法無天的奴才,直接去了榮禧堂。賈政以前以端方君子自居,現在簡直成了笑話。科舉屢試不第,家中妻子更是蛇蠍婦人,現在自己白身一個,一事無成。自己一向瞧不起的兄長依舊頂着世子頭銜,不但如此,賈赦入過宮面過聖,也上過朝;還忙了一段時日三司會審的案子。

哪怕賈赦也在孝中尚未襲爵,但他從未真正遠離朝堂。

賈政心中嫉妒得發狂,卻猶如一只陰溝裏見不得人耗子,天天躲在房中不出門。

賈赦沖入榮禧堂耳房的時候,賈政正攆了所有服侍的人出去,一個人在房中喝悶酒。

孝期不能飲酒作樂,他一向自稱孝順的賈政倒好,竟然藏起來喝酒?賈赦一把擰起賈政的領口,将賈政提起來:“賈存周,你就是這樣送父親最後一程的?來人,去将太太請來!”

賈政現在看見賈赦就害怕,聽見請賈母,越發戰戰兢兢,含含糊糊的道:“賈……賈恩侯,你已經害得我家敗人亡了,還要如何?”

聽聽這不要臉的話,誰家敗人亡?亡了的是張氏和賈瑚,害人的是王氏!甚至連賈代善的死都能間接算到王氏頭上。

還好賈赦不是原身,不然能被這話氣得吐血身亡。但是即便如此,賈赦也狠狠給了賈政一巴掌,就當替原身打的:“我呸!賈存周,你但凡有一點良心,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若非你那婆娘胡作非為,若非你躲在婆娘身後享好處故意不管,何至于有今日?誰害得誰家破人亡?通靈寶玉險些害得榮國府家敗人亡,而我才是榮國府世子!”

賈政被打得一咧嘴,呸的吐出一口血來,賈政左邊臉頰已經高高腫起,疼痛讓他被酒精麻痹的意識回了籠:“大……大哥,我實不知道會這樣……”說着,賈政痛苦的捂了臉。

他是真的不知道王氏做的那些事會後果如此嚴重,會連累自身。他以為王氏害長房,自己能夠得到好處。但是這些話,賈政不敢說。

榮慶堂和榮禧堂是榮國府正院裏兩個相隔不遠的大院子,賈母聽說賈赦去找賈政麻煩,吓得急急忙忙的趕來。恰好看見賈赦揪着賈政的衣領,賈政臉頰腫起,地上一灘血。

賈母吓壞了,她現在不敢跟賈赦動手,依舊大喊道:“賈赦,現在整個榮國府都是你說了算了,你還要怎樣?”

賈赦回過頭來瞪着賈母,眼中滿是憤怒,賈政那些話實實在在點燃了賈赦的怒火:“太太應該問問賈存周孝期飲酒,究竟還要怎樣?他那婆娘害得榮國府還不夠慘嗎?他還要繼續作!”

賈母被賈赦的眼神吓得退了小半步,其實她剛進來就聞到了滿屋酒氣,但是她以為是打翻了酒壺,實在不敢相信最是循規蹈矩的小兒子會此時喝酒:“怎麽會,你兄弟最是識大體的。”

呵,識大體,不過是會裝罷了,而且是在不同的人面前裝不同的面孔。就是原著上那賈寶玉不也是在賈母面前讨好賣乖,實際上偷試雲雨情,和優伶戲子來往,和俊俏公子不清不楚什麽沒幹過?這些毛病看來都是遺傳自賈政!

“事實擺在眼前,難道是我冤枉他不成?若是太太不嫌麻煩,也可以去報官,找官府來斷案。”賈赦道。

孝期作樂雖不至于收監,但是打板子是少不了的,名聲也要受損,賈母是斷不敢将此事鬧開的。于是道:“這點子事也值得勞煩官府?你兄弟此事做得不對,我會說他的。”

賈赦道:“太太要說的難道只有這個?他賈存周一個白身,又是罪人之夫,配住在這榮禧堂嗎?我奉父親遺命整頓家風,先處理奴才乃是給賈存周留着體面。他倒好,讀書多年,自稱端方,竟是好不知禮數,這麽久了依舊竊居正室不肯搬走。”

賈母一聽是為着這個,險些就壓不住火。但是想到那日自己被奪诰命,小太監戴元都敢提醒自己不能越制,便沒了發火的底氣。道:“你是世子,你跟你兄弟換一換,你搬到榮禧堂耳房來,你兄弟去住東大院如何?”

賈母覺得自己此言十分通情達理了,誰知賈赦并不領情:“他賈存周也配住東大院?東大院是阿英瑚兒住過的地方,他住得安心嗎?!要麽去住西小院,要麽滾出榮國府自立門戶。”

西小院在榮國府的西北角上,邊上便是馬棚,特別是夏日的時候極是難聞,榮國府向來沒有主子住那裏。甚至下人去住,還被調侃住馬棚去了。

現在榮國府空着很多不錯的院子,随便拾掇一個也比那裏強,賈母道:“賈赦,他賈政再怎麽說也是你嫡親兄弟,你就是如此容不下他嗎?”

賈赦反駁道:“他不是我兄弟!不過是瞧在他是父親的兒子份上,我才給他一個容身之所!太太,我沒讨回阿英和瑚兒兩條人命,已經是大度了!兩日之內,我要看到榮禧堂沒人違制。”

賈母看着賈赦,嘴巴張了兩下,到底說不出求情的話來了。心中又把王氏罵了千百遍,賈母到底舍不得責怪自己鐘愛的小兒子,覺得千錯萬錯皆是王氏的錯。只嘆息了一聲,将自己院裏的人也派過來替賈政收拾包袱。

前世躲在女人後面享盡好處,直到榮國府抄家滅族都做着榮國府實際上的當家人的賈政,這一世風光不再,狼狽地住進了‘馬棚’。

而次日,賈赦接到盛澤的消息說又有一封八百裏加急的密折入了京。

雖然不知道密折的具體內容,賈赦大約也能推演一些出來。當初自己寫那樣一封信那麽急的送到江南給林如海,賈赦對這位探花郎的政治素養是有所期待的,事實也證明林如海不負探花之名,看懂了自己的暗示,才能主動發難。

而致和帝龍案上擺着三封密折,臉寒似冰。蘇丞相坐在下首,也已經看完三道密折。

“蘇卿怎麽看?”

“回皇上,臣以為江南巡撫錢大人和兩淮鹽運使林大人的密折所述一致,而兩江總督謝大人的折子雖看似深明大義,推敲起來卻有事後找補之嫌。”單獨面對致和帝的時候,蘇丞相不必像在朝堂上需要平衡各方,皆是直言不諱。

這看法倒是和致和帝不謀而合,致和帝嘆道:“謝昊堂在江南做封疆大吏久了,倒是誰都敢欺瞞!”

蘇丞相忙勸:“皇上息怒。”

遇到這樣的事,息怒哪有那樣容易。兩日之後便是朝會日,江南的事本就是現在朝堂第一大事,都無需刻意引導,朝會的焦點自然就聚焦到了江南時局。

自然,江南幾位大員都受到了彈劾。

然後致和帝便問誰調任江南巡撫合适?誰調任兩江總督合适,誰又調任兩淮鹽運使合适。

總之,借着這股彈劾之風,致和帝把幾個封疆大吏的任免都讨論了一遍。

三封八百裏加急密折入京的消息賈赦能夠通過觀察驿丞的方式得到,其他人自然也能。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百八裏加急密折入京,必是哪裏出了大事了。但是致和帝除了诏蘇丞相入宮商議,誰也不知道密折的內容啊。

現在致和帝一口氣提出撤換江南三名封疆大吏,看來加急密折從江南來是沒跑了,就是巡按團未歸,江南局勢具體如何也沒人知道啊。這時候皇上問起,該怎麽答?

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呢?這不是突然抽查還閉卷考試麽?

聽見父皇見問,太子眼中一道精光閃過:前日賈敬還建議過自己不要觊觎兩江總督之職,今日這問題就來了。

其實但凡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有錢益年和林如海與謝昊堂分屬兩個陣營的常識,所以不管誰勝誰敗,這三人一起撤換不大可能。皇上這是故意将三人混在一起,模糊百官的判斷,想聽最真實的建議呢。

但是皇上問,也不可能不答呀。

朝會上沉默了片刻,便有人站出班列提名。錢益年和林如海是文官,百官們提名的候選人倒是中規中矩。但是之前大學士李宜山名聲大損,連帶連累門生,百官提名都避開李宜山派系的官員。

陳禦史之死的事‘真相’大白後,李宜山更是稱病幾次未曾上朝。所提之人自是跟司徒硫一派沒什麽關系。

而兩江總督這一職,提名便是精彩了。正如賈赦分析,史鼎乃是熱門候選人之一;另有兩個候選人分別是粵海總兵石光珠和京營先鋒大将軍霍炎。另外還有一些出身京營和平安州的将領。

史鼎憑軍功封侯,霍炎出身南安王府,之前司徒硫為其謀平安州節度使一職未果;石光珠出身繕國公府,也是在粵海抗擊南越的時候立功晉升。

這三人皆是出身不凡,能力也不弱,而且皆是少壯派将領,都是可以提拔重用之人。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司徒硫為霍炎謀平安州節度使一直,乃是因為榮國府尚且受通靈寶玉掣肘。而現在經歷了司徒岩謀逆一事,越發提醒了致和帝需要制衡和分權,霍家既然有了一位鎮守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便不會再出一個兩江總督,誰都知道霍炎這回從熱門變成了陪跑。

而史鼎和石光珠相較,自然是史鼎調往江南,石光珠升任粵海總督更合适。

商議良久,附議這個任命的人越來越多。

致和帝才問道:“幾位皇兒覺得如何?”

其實致和帝上朝的風格更喜歡群臣自由讨論,鮮少點名征求意見的。幾位皇子乍被點名,各有心思。

這是司徒岩謀逆之後的連鎖反應,致和帝開始試探皇子們了。

太子得過賈敬提醒,沒搶着發言。

率先發言的是幾位母家勢力一般,基本奪嫡無望的皇子,因沒什麽私心,這幾位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不管舉薦的誰,也都各有道理。

司徒硫因怕這段時間動作太頻繁,被致和帝察覺出什麽來,之前和江懷壽商議要蟄伏一段時間。因而回答也很保守,基本上将幾位候選人的優缺點各自分析了一遍,末了道:“父皇,幾位大人皆是國之棟梁,不管誰做兩江總督,想來都會盡力為父皇分憂。”這也算是滴水不漏的回答了。

但賈敬和蘇丞相都不約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司徒硫。

一僧一道案尚未查明的時候,陳禦史參賈赦‘制造來歷’,朝上有人借故向榮國府發難,商議定平安州節度使一職。

彼時司徒硫想推霍炎上位,卻并不點名。致和帝問起的時候,司徒硫答曰:自己對平安州各将領并不熟悉,只是覺得提拔少壯派長遠看來,于國更有利。

今日司徒硫怎麽點評起各位将領來又頭頭是道了?

而輪到太子的時候,太子道:“啓奏父皇,兒臣以為江南納全國半數稅賦,乃是國之糧倉,任何要員的任免都需慎重。等南下巡查的隊伍傳回初步結論之後,此事還需再議。”

中規中矩的回答,勝在夠穩重。致和帝掃了一眼兒子們,收回目光宣布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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