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日這朝會皇上問得蹊跷, 除了心中有數的蘇丞相、賈敬、太子等少數幾人,其他人散朝之後心中多少有幾分忐忑。也不知那三道八百裏加急的密折到底什麽內容。

尤其司徒硫回王府之後,立刻招來謀士江懷壽和崔西商議。江懷壽和崔西默默聽完司徒硫說了朝堂上的事,雙雙驚愣。

江懷壽和崔西皆胸有韬略, 自然只聽一耳朵就知道致和帝這是在試探幾位皇子和群臣的态度了。聽完司徒硫轉述的幾位皇子的應答, 江懷壽略微皺眉:“主公之應答似乎顯得過于了解武将能力格局了些。”

自然是了解的, 作為想奪嫡的人,對朝野內外文武百官的自身能力,交際情況都如數家珍。

但司徒硫平日也是個謹慎人,鮮少有這樣的無心之失,今日因實在不知江南發生了什麽, 過于求穩, 反而說得多了。

司徒硫一聽江懷壽提醒,立刻反應過來:“是本王大意了!……但願父皇不曾留心。”

崔西安慰道:“王爺,此事其實無妨。我聽王爺說在王爺應答之前, 已經有許多朝臣和其他皇子都已經辯論過了幾位大人的優缺點, 王爺不過是記性好記住了而已。若是皇上問起,王爺如此應答便是。不過屬下以為皇上不至于單為此事問王爺,王爺只當此事不曾發生便罷。倒是另一件事, 也不知太子應答之後,皇上有何反應?”

崔西之言也有道理, 司徒硫聽了心下稍安。

至于太子應答後致和帝的反應,司徒硫還真留意了, 道:“司徒碧應答之後, 父皇也沒什麽喜怒, 直接宣布了散朝。”

江懷壽和崔西對視一眼, 臉上浮現疑惑之色。

不知為什麽, 司徒硫突然心下一緊,問:“怎麽了?”

江懷壽道:“王爺,太子殿下是一國儲君,他落在最後應答,又是回的這樣四平八穩的話,是不夠果決的。但是即便如此皇上沒表現出不滿,便是對太子應答滿意了。”

崔西補充道:“屬下總覺得太子得到了什麽我們尚未知曉的消息。但是三封密折入京之後,皇上只诏了蘇丞相議事。太子的消息從何而來呢?蘇丞相老成持重,是斷不會将密折的消息透露給太子的,難道太子在上書房有人?”

其實宮裏的人勾心鬥角,不管是皇子還是後妃,說不定都在上書房安插有自己人。但是這些人也都是傳遞一些小消息,譬如皇上是否在上書房,今日皇上诏了幾人議事?若是有誰能籠絡到秉筆太監,或許還能在替皇上分類奏折的時候夾帶些私貨,将部分奏折分類到次等重要的分類中去。但是偷看八百裏加急密折這樣的事就駭人聽聞了。

江懷壽搖了搖頭:“應當不至于,太子或許有別的消息渠道也未可知。王爺在江南的探子也快回來了吧?不知道東宮的人是如何做到比我們還快的。”

因司徒岩謀逆因是硫親王府親自策劃的,司徒硫自然一直掌握着時局的最新情報。而且那日司徒岩從宮中出來變了神色,司徒硫猜測到司徒岩要起兵了,甚至沒等崔西傳回确切情報便派了探子南下江南。司徒岩最大的依仗便是京營的兵權和江南的財力,司徒硫自然不會放棄對江南的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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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司徒硫的探子只比岩親王府的呂銳等遲出發一日。在王家船隊策劃出逃前,司徒硫的探子也到了江南。

只是司徒硫的探子是直奔金陵甄家老巢,而錢益年和林如海合作攔截下王家的船隊乃是在松江府,這件大事的消息次日才傳入金陵。那時候錢益年和林如海的兩封密折已經上了路。接着便是兩江總督謝昊堂找補過失,圍了甄家、王家府上。

司徒硫的探子将這些情報搜集清楚,也是馬不停蹄的送回京城。但一個王府的私探,不比官方驿丞有專門的驿站換人換馬遞信,再快也快不過朝廷八百裏加急。所以司徒硫得道江南局勢的消息終究是比這次朝會遲了半日。

幾人正各自揣測江南到底發生了什麽,司徒硫的探子便飛馬趕回了京城。

司徒硫的門房也算訓練有素,見是眼熟的探子回來,也不盤問,直接開門,那探子騎馬長驅直入,直奔司徒硫的書房。

司徒硫等三人聽到王府內有馬蹄聲響,便猜測是探子回來了,剛打開書房門,便見那探子勒緊缰繩,翻身下馬。而那匹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則翻身到底,口吐白沫而亡。可見情報緊急,這探子着急趕回,也不知路上跑死了幾匹馬。

“王爺!”那探子朝司徒硫一抱拳,大踏步走入書房。看得出探子因急着回京,路上不眠不休,眼底有明顯的黑青。

司徒硫指了指桌上的一杯茶,道:“慢慢說。”

那探子先遞上厚厚的一沓書信,才将一碗茶一飲而盡,而司徒硫則一目十行的掃過那疊信紙。原來短短數日,江南發生了這許多事,司徒硫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

而江懷壽和崔西只看司徒硫越來越面如寒冰的臉色,就知道江南之事必定不小。待司徒硫看完信,又遞給江、崔二人。那探子也喝好了茶,氣也喘勻了,司徒硫問什麽便答什麽。

直到此時,司徒硫等三人才徹底知曉江南到底發生了什麽。

司徒硫臉色極是難看:“錢益年和林如海為何會反應如此迅速?!”

司徒硫作為岩親王謀逆的真正幕後策劃者,所有情報都是第一手的,而且也是第一時間就派探子披星戴月的趕到江南,理論上,東宮的速度不可能比自己更快。除非硫親王府有人走漏消息。

而就在陳禦史之死一案上,司徒硫在王府內丢失了一萬兩銀票,後來這筆錢有一部分出現在陳禦史家中。

本來是針對張修的完美計策,因陳禦史之死‘真相’大白,反而折損了一個李宜山。當時司徒硫就懷疑硫親王府混入了細作。而這一回,站在司徒硫的角度,東宮能比自己反應更加迅速的唯一可能性便是自己王府确實有東宮的人。

至于上回司徒岩謀逆的事想來也蹊跷。明明是硫親王府一手策劃的,為何寧榮二府又先一步知曉了,賈赦領了龍禁尉的指揮權,而賈敬提前布局第一時間切斷了岩親王府和叛軍的聯系。

以至于自己費盡心思本來想将侯孝廉推上京營節度使的位置,卻白白便宜了賈敬。不但如此,侯孝廉因被扣上一個忠勇有餘,洞察力不足的帽子,被影響前程,現在争兩江總督的位置,幾乎都沒人提名侯孝廉。

這樁樁件件的,巧合難道再一再二還再三不成?

江懷壽和崔西皆是聰明絕頂的人,自然知道司徒硫在懷疑什麽。江懷壽還好,追随司徒硫多年,極得司徒硫信任;崔西本就出賣了一回岩親王,哪怕這次知道自己一清二白,崔西都沒有自辯的底氣。

換了自己站在司徒硫的角度,都難免懷疑自己啊。

書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過了半晌,那探子才道:“屬下自認為路上已經竭盡全力,除了一路走驿站八百裏加急,沒人能比屬下更快。”

那探子名叫劉光,是司徒硫手下最得用的人之一。此人不但忠心耿耿,還吃苦耐勞,為了趕路能夠數日不眠不休。論腳程,盛澤一行确然沒有比劉光更快,兩邊腳程差不多,盛澤一行勝在出發更早而已。

劉光這話幾乎是給硫親王府有東宮細作一事下了定論,司徒硫問江懷壽:“江先生,上回本王讓你留心,你可查出了什麽可疑的人?”

江懷壽還真認真排查過,但是這個‘細作’本就是因為一系列巧合,司徒硫自己疑心生暗鬼生出來的,世上并無這人,又如何查得出來?

“屬下慚愧,到現在并無斬獲。”江懷壽道。

司徒硫臉色變幻幾息,下令道:“繼續查!”

江懷壽應是。

自司徒硫明确表示疑心王府中有東宮的人後,崔西再沒發言。這一場密議也因此戛然而止,散了之後,司徒硫先讓劉光和崔西去休息,又留下江懷壽繼續密議。

劉光确實是旅途勞頓,至于崔西麽,則是剛投到硫親王府不久,便又成了懷疑對象。若非他是江懷壽的師弟,在策動司徒岩謀逆上也有極大功勞,只怕就要被司徒硫棄用了。

等書房只剩下江懷壽和自己,司徒硫道:“江先生,你覺得崔西可信麽?”

江懷壽當年和崔西同門學藝,二人感情極好,否則不會定下不管誰發達了,都拉拔對方一把、共富貴的約定。江懷壽道:“主公,屬下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此事與崔師弟無關,而且崔師弟滿腹才學,不在我之下,定能為主公分憂。”

司徒硫對江懷壽還是極信任依仗的,皺眉道:“我自是信得過先生,本來江先生舉薦的人我也不該懷疑。但是崔先生在岩親王府多年,誰知有無投靠他人?再說,為何自崔先生入了王府,便接連發生洩密的事?”

這……江懷壽也不好解釋啊,沉吟會子,江懷壽道:“屬下懇請主公再給崔師弟一次機會。主公可派人看守崔師弟,不讓他跟任何人接觸。若是王府從此不再發生洩密之事,屬下再是相信師弟為人也不再為他說話;若是日後還有洩密之事發生,則證明師弟與此事無關,還請主公莫對師弟有成見。”

江懷壽之言倒是個反向排除崔西嫌疑的法子,司徒硫便答應了。

至于崔西,原以為擺脫了一個難成大事的舊主,能到硫親王府大展宏圖,卻尚未證明自己才幹,便被軟禁。崔西是在司徒岩軍中假死後投靠的司徒硫,本就不能用真面目示人,這下更是徹底失去自由。

因得知了江南發生事情的具體情報,司徒硫又和江懷壽商議了一番。江懷壽分析道:“主公,屬下以為此事之後,錢益年和林如海多半能夠升職,到時候空出兩個實缺,加上兩江總督三個要職。不知道主公有何打算?”

司徒硫的手指在書案上敲了好幾下,發出有節奏的脆響:“李宜山名譽受損之後,要争文官職位我們本就處于劣勢。加之這段時間我們動向頗多,本王今日在朝會上也說錯了話,若是本王再出面,怕是引起父皇起疑。因司徒岩的事,父皇還在氣頭上,這一回咱們只要以不變應萬變了。”

江懷壽看得出司徒硫臉上的遺憾之色,勸慰道:“其實主公不必過于擔心。從上回商議派哪些官員南下查甄家、王家一案的事便可看出,皇上暫時不會讓任何一派獨大。這一次,咱們不争便是争了。”

司徒硫自身是個明白人,也聽得進谏言,道:“只能如此了。”

而皇宮內,散朝之後,致和帝就将蘇丞相、六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京營節度使皆诏入上書房,将三道密折公開了。問:“衆卿怎麽看?”

在場的皆是各部院品級最高的官員,自然頭腦一個比一個好使,看完這三道密折,全都看出了一腦子的驚心動魄。

衆人不約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蘇丞相,這老狐貍是早知內情啊,朝會上那面色和平日一般無二,竟是半點看不出來。

刑部尚書顧冶道:“回皇上,既是錢大人、林大人已經聯合将出逃的亂黨捉拿歸案,謝總督又圍了甄家、王家等皇上示下。臣以為當派人速将重要人犯押解回京,與岩親王案其他人犯并案審理。至于南下巡按官員,則留在江南審理其餘亂黨。”

禮部尚書道:“皇上,臣以為謝總督和錢大人、林大人之言有矛盾之處,還應将三位達人诏回京城,當面對質。”

戶部尚書周駿譽反對道:“皇上,臣以為江南納全國半數錢糧,地方絕不能亂。以前便是回京述職,也是各位大人輪流上京,豈能一口氣将江南幾位大員盡數诏回?若是江南因此生亂,豈非得不償失?臣以為江南巡撫錢大人識破亂黨陰謀,立下首功,且錢大人的奏折上所有将士功績記錄分明,公正不阿,诏錢大人一人回京述職便可。以錢大人之人品,他所述職內容,想來江南官員人人敬服,倒不必勞師動衆诏許多人回京。”

戶部尚書周駿譽便是周貴妃之兄,周太妃侄子。算來,這位尚書乃是忠順王的表親、硫親王的舅舅。

其他人不覺得周駿譽這話有什麽不對,幾乎已經确認司徒硫也有奪嫡之心的賈敬和已經開始懷疑司徒硫的蘇丞相卻難免心中劃過一絲疑慮。

江南封疆大吏之争本就是謝昊堂強勢,錢益年略處下風,而從三封密折來看,錢益年和林如海密折所述內容一致,兩人在這次攔截叛黨出逃一事中乃是盟友關系;而謝昊堂的密折雖然冠冕堂皇,卻沒那麽經得起推敲。而且在場衆人誰不知道謝昊堂和甄應嘉一個陣營啊?這個時候調錢益年回來,不是留下林如海獨自應付謝昊堂麽?

此時的謝昊堂和一僧一道案發之前的王子騰一樣,雖然依舊是位高權重的官職,但也不過是秋後螞蚱,蹦跶不了幾日。那麽,兵權在握的謝昊堂是否會狗急跳牆?林如海作為文官,雖然也手握實權,但手底下除了鹽政衙門的小吏衙役,沒有一兵一卒。

這個時候手握三千綠營軍的錢益年回京述職,林如海萬一在巡按團調查途中出了什麽意外,便是立了再大的功績又有何用?

倒不怪賈敬和蘇丞相用誅心想法揣度周尚書。人家周尚書就是這麽想的:李宜山名譽受損之後連累門生,若是林如海升遷,空出來的兩淮鹽運使再落到東宮一系手上,太子得利便太大了。

而謝昊堂此人向來自負,從在江南一手遮天淪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周駿譽揣度謝昊堂最恨的便是揭開一僧一道真實身份的賈赦;現在罪魁禍首遠在京城,謝昊堂鞭長莫及。若能拉賈赦的妹夫,榮國公的女婿墊背,想必謝昊堂求之不得。

而且自己這進言一片公心,便是謝昊堂這一回膽怯了沒對林如海動手,自己也不會引人起疑,于硫親王而言也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何樂而不為呢?

賈敬沉吟片刻道:“皇上,臣以為盡早收回謝總督兵權要緊。”

在衆重臣中,賈敬和蘇丞相是最從容的兩個。蘇丞相是早已看過三封密折,而賈敬則是和賈赦分析之後,對江南局勢早有預料。作為新上任的京營節度使,剛應對了一場親王謀逆,賈敬擔心謝昊堂狗急跳牆也是人之常情。

致和帝點了點頭,道:“賈卿所言極是。”

蘇丞相也到:“臣以為現在江南陡然出了這樣大的變故,想來人心思亂,皇上,周尚書既言錢大人乃是公正廉明之人,能令江南各級官員拜服,更應留在江南主持事務。至于回京述職之人?林大人所上奏折也對此次立功各人記錄明确,論人品,林大人回京述職也能令人信服。再則,兩淮鹽運使一年一換,林大人本就任期已滿,先诏回林大人更合适。”

工部尚書宋安道:“臣附議。”

這次上書房商議之後,沒等下一次朝會,致和帝便下了一道聖旨,依舊是八百裏加急遞往江南,收回謝昊堂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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